这吴王府着实不小。几位太医商议了一番这宏州的疫病,心中也是发愁,却没什么新的法子能够试上一试的。沈茂寻手中倒是有足够的精力点可以使用那个诊断辅助系统,但是像这不知名的疫病一般传染力强致死率高的疫病可还真没几个。他这诊断系统是需要他去亲身接触那些病患的。如今这般情况……沈茂寻他毕竟不是个圣人,做不到为了万千民众舍出了自己这难得的性命不要,他如今也只能够自欺欺人的先尴尬着,要是万一他豁出了命去诊断,最后发现这系统也没有办法,那可怎么办?以后若是真逼不得已了,他再想用这个法子吧。
谈得久了,各位太医赶路也累了。便各自回了自己房间先休息一番。这处小院如今都住满了人,医士们两两住在一起,吏目及以上每人住一间,在可以住单间的人中,沈茂寻年纪最小,资历最浅,偏偏就余了他一人出来。只好由唐少飞领着,与他住到一处院子里。
江远清跟在唐少飞身后,几次欲言又止,他这人,最受不了与人一起走着的时候,两个人都闷不吭声一句话都不说了,总觉得很有些尴尬难堪,但跟唐少飞这般老实的人,到底应该说什么,沈茂寻也拿不准。想了半天,他总算想了起来,当初唐太医最后离开车队之前,还特意把他拉过去,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叫他转告给唐少飞,他刚刚差点就忘了,如今正好拿出来当话题。
“呃。唐兄?”沈茂寻试探着开口了。唐少飞显得比他镇定多了,他笑了笑道:“沈太医可以直接叫我少飞的,不必这般客气。”沈茂寻果然没与他客气,大大咧咧的说了句:“少飞你也别叫我沈太医沈太医的了,说着多生分啊,叫我茂寻就可以。”他顿了顿,轻声道:“我在这次到宏郡来之前,曾见过唐世伯一面,他托我给你带句话,说是你当初说的事,他已经不怪你了,只要你能平安就好。”说着,他一双满是好奇的眼,就直勾勾的盯住了唐少飞,他最爱八卦了,唐太医的这句话,只一句不责怪,背后都藏了多少腥风血雨狗血天雷啊!
面对着一双求真相的的闪亮双眼,老实人也自有其应对的法子,他不想说的话,那是一个字都逼不出来的。听着沈茂寻的传话,唐少飞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些,最后也只是深深一叹气,就装作没事儿了一般,继续往前走了。
沈茂寻简直要哭了好嘛!你给了我这般意味深长的一声叹气,让我脑补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这也太难为人了吧!你有本事叹气,你有本事把八卦说全啊!一句可以各种理解的话,一个过尽千帆的叹息,小心小爷我给你脑补出一本狗血天雷父子文啊!便是不说这个,我说了那么一长串话,你就用一个叹息就打发了我,想也知道不可能!
面对着一个极有可能非常劲爆的八卦,沈茂寻跃跃欲试了起来,暂且放下了那些烦心事,一心施展缠字诀与赖字诀,打算磨得唐少飞松口,只是这唐少飞比他还要倔强,老实人嘛,就是这耐性好,水磨工夫厉害,沈茂寻拿他完全没有办法。
正在此时,小院外突然跑进来了个身着青衣小帽的仆僮,这小仆先恭谨的向唐少飞行了一礼,这才道:“那日王爷派人去寻找疫病的由来,打算从这方面着手,今天那两人已经回了来,人虽然被隔离了,但回报等等,已经由两个伶人记了下来,只等大人去看了。”沈茂寻与唐少飞对视了一眼,唐少飞无奈的摇了摇头,到底还是领着沈茂寻一起去了。
在这方面向来少根筋的沈茂寻,完全没有多想,这回话的仆从根本就不是吴王派了来的,而是他自发的按照惯例的来向唐少飞回复,可见唐少飞是一直握着管理吴王府的权力的,可他要是掌着王府的实权,那些旁的医官又怎么敢开罪于他?这背后的弯弯绕绕还有许多,只是沈茂寻完全没想过罢了。
喝多了酒,江远清便先睡下了。只是他睡得并不沉,收拾好了出了来,正好看见他家太医与一个模样俊朗的少年把臂而来,两人看着还是相谈甚欢的模样。他眼睛微眯,光顾着维持面上的不动声色了,却因此错过了吴王一瞬间的异样。
第四十五章
江远清自己也知道,自己这样反应有些过了,还是应当以正事为重,掩饰了心中那抹酸意,他开口道:“阿兄,这如今是有什么事啊?”
江尚行微微一笑道:“是关于这疫病起源之事,我派去的人得了消息,如今回来向我禀报来着。”说着,他抬了抬下巴,让江远清注意到早早就侍立在一边的两个少年,而他则不着痕迹的收到了心上人的一个眼神安抚,心中才安定下来,他就说嘛,那小太医看着哪里有他好?
正事当前,这几人倒都先坐了下来。沈茂寻是忘了还要将其他的太医们都请来,其他的三人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竟都默契的没有开这个口,只默默听着下头两人活灵活现的表演。
其中个高一些的那个少年先开了口,声音粗哑干涩,并不是他本来的音色:“回殿下,臣下往伦山而去时,那边的村寨几乎都空了……”原来这疫病始发的地方,那些村寨中人不是已经死绝就是早早的便逃难去了,根本寻不到人。但几人也没有放弃,在屋舍间寻找时,到底给他们发现了一本记事簿,这簿子的主人是当地唯一的教书匠,也只有他,才懂得那么多字还有记日记的习惯了。
那簿子中记载,道是村寨中忽然有一日来了四五个外乡人,他们不知怎的说服了村寨中最有名的七八个猎手,这就上了山。伦山上据说风水很是不错,这教书匠难免就多想一些,他在当地很有些声望,与其中一个猎手还是亲戚,便拜托了他那亲戚多注意一下这些人,不要让他们挖了当地人的祖坟去,那亲戚答允了,只是这些人再也没能回来。
那些外乡人往山上去了六七日,还没有下山,当地村民只听得伦山上轰轰几声巨响,村寨都仿佛一起在摇动,幸好这地动时间极短,倒也没受到什么损害,只是村里这时便流传出了旁的说法,道是那几个外乡人惹怒了山神,山神发怒了,这才有这般奇怪的地动。
当晚山上下了大雨,第二日一早,往村边的湖水边去洗衣服的小媳妇和少女门,却在湖中发现了六七只青铜瓮,这瓮上还有不少纹饰,显得很是精美。这村寨中人也听老人说得多,道是这山上暴雨之后,常常能冲下些古物来,便也没多想,就有那胆子颇大的少年倒空了瓮中的黑水,把了青铜瓮带回到家里去了。
当晚上村里就有人开始发病了,又过了七日,村里便陆陆续续的有人病逝,这教书匠的父母妻儿乃至他自己都染上了这病症,全部都死掉了。只留下这本记事簿。
那本子自然也是给带了回来的,只是到现在还不知道这病是怎么传染的,这下头的人也不敢拿给主子们,是以只是由这两个下人记熟了主要内容,回头来说与江尚行听。
听到这里,另外三人的面上还能保持镇定,各自默默思量着,沈茂寻的脸色却已经变了,这玩意儿莫非就是传说中的蛊虫?在水中时会被稍微克制一些,到了岸上,这虫子就更肆无忌惮了,如今也正应了小说中的,这虫子上了岸,宏郡如今有好些地方的人都已经死绝了。要对付这种蛊虫,最好是在水中,因为水对这种蛊虫是有压制作用的,而当初那个瓮里的黑水的效用最佳。只是就那簿子上所说,那瓮中黑水都给倒了,这条路就断了。
有小说中说药浴可以排出这种虫子,还有的说是可以用金针刺穴将这虫子迫出,更有那一等神异小说,道是这虫子本是由阴气凝成,用阳气就可以克制它了。只是这药浴的方子沈茂寻根本就不知道,连最基本的有几种药物他都不知道,至于后两种法子,他更是连门槛都摸不着了。
最重要的是,这玩意在不同的小说中设定是不一样的,毕竟这虫子只是传说中的一种事物,具体是否存在还是个问题,每个作者开的脑洞都不一样,天晓得这游戏的原着作者是哪个流派的呢!且不管这么多,现在要如何救回这些人的性命,沈茂寻却抓瞎了,他根本就不明白好嘛!想想那些病死之人的身体里,遍布着长长的白色的如细线一般的虫子,沈茂寻就不由得打了两个冷颤,这可怎么办呢!
江远清注意到了沈茂寻的惶惑不安,他在心里默默的摇了摇头,到底还是问道:“阿寻你有什么想法吗?”沈茂寻惊得一跳,强笑着站起身道:“莫非这玩意是蛊虫一类的东西?并不是疫病,是以才与往年的疫病不同?”江远清与江尚行交换一个古怪的眼神,江尚行笑了笑,轻声道:“不知沈太医是否有法子救救这一郡百姓呢?”沈茂寻尴尬的摇摇头,他要是能救,那就绝对会出手的,可是……要不要用辅助面板试一试呢?
沈茂寻迟疑了一下,开口道:“这也只是臣的猜测罢了,殿下不妨派人切开两具新死的尸身看看,若是有尚未死尽的虫子,便证明臣所猜不假了。只是臣也只是在书上看过关于此类事物的介绍罢了,那书上也没说要如何治疗这蛊虫啊!”想到这里,他也有些着急了起来。沈茂寻话音未落,早有人下去去验证他所言了。几人喝了杯茶的功夫,当初去验证的人已经惨白着脸回了来,嘴唇还有些发青:“回禀殿下,那尸身中满是白色线虫,各个纠结勾缠,在人身内聚成几团。极是可怖。”
江尚行挥了挥手,示意那人先下去休息,他们只是听了回报,就已经很不舒服了更何况亲眼见证之人?想到那些得病之人,身子里都有那么多怪虫,几人面上都不好看。只是再留着,大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江远清便先带着沈茂寻出了门。留下江尚行两人再商量一二。
江远清一走,边上原本侍立的仆从们也就都退下了。只留下吴王与唐少飞两人。江尚行轻哼了一声,道:“你倒好,我在这边劳心劳力的,你在那头还跟着人说说笑笑,过得可舒服?”唐少飞笑了笑,拉过了他的手,脸上透出一抹暧昧的神色来,挽起江尚行的衣袖,在他手腕上又吮出一个红痕来,这才道:“是我做得不够好,算我又欠你一次,暂且记下来可好?”江尚行涨红了脸,恨恨的将手一甩,站起了身来,啐道:“谁稀罕你欠来欠去的!你脑子里到底想了些什么鬼玩意!”这般说着,他拂袖而去,但面上已然没了刚刚的沉重。
沈茂寻被江远清拉着,带着些紧张,一同去到了一处园子里。两人在一处亭子里先坐了下来,江远清一脸沉重的问道:“阿寻对这场疫病可还有什么想法?”沈茂寻睁大了眼,道:“我知道的刚刚都说出来了,哪里还知道别的。”江远清叹了口气,指望他明白自己与吴王暗中的那点交锋,果然是自己多想了。
面对着沈茂寻带着些疑惑的脸,江远清只能硬着头皮道:“阿寻,你听了那两人的回报,不会觉得奇怪吗?”看着沈茂寻一脸的茫然,江远清心中一喜,这话题果然被他转了过来了!他面上还是一副淡淡的模样,开口解释道:“我相信吴王确实是派了人去了伦山,我也相信真有那么个教书的儒生,他有本记录日常的小册子。但我不大相信那册子中所说的话。不是吴王示意他们隐瞒些东西,就是他派过去的下属也被人骗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呢?”沈茂寻点了点头,他还有些懵懂,真想开口问问江远清到底从什么地方看出不妥来的,但为了面子,到底还是忍了下来,口中还要道:“殿下所言不错,臣也有这般的想法!”江远清得了他的附和,心中就已经很是满意了,也没再补充,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间也算得是不错了。
知晓这疫病是由蛊虫引起的,太医院众人总算摸着了头脑,但进展依旧不大,他们如今依然不知道,到底该如何防止这蛊虫传播呢?此外心中又有一重担忧,如今这蛊虫还只在人与人之间传播,将人隔离了也就罢了,若是这蛊虫到时候可以借由小动物等等传播了,只怕这宏郡便要成为一处绝地了!
按说这些太医们,本事都还是有的。没法控制住蛊虫的传播,倒给他们鼓捣出了一种打虫药来,虽然不能完全的克制住蛊虫,但服了药后,这蛊虫便会暂时停止生长,原本是在七日内必死无疑,如今时间拉长了一倍,变成了十五天,总算是抢出了些时间来。
到这个时候,陵越城极其周边的气氛已经极其紧张了。得病的人越来越多,往陵越城逃难来的人也越来越多,单靠城中的兵力已经难以控制住局势了。察觉到这疫病背后可能有人为因素的江远清等人,也没了办法,只能招募城中的青年男子,组成一支民勇队,负责维持秩序。只是这招募比较仓促,他们也来不及更多的筛选身家清白的男子,心底里对这些人还是存着两分防备的。
面对着逃难来的人,陵越城中原有的居民也紧张了起来,对外来者也越来越不友好了,每日城中都会因这样或者那样的小事爆发几场冲突。便是沈茂寻这般迟钝之人也察觉出了这氛围的不对来,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第四十六章
沈茂寻去找了这回领队而来的王太医,在他的心中,江远清是指望不上的,这人在医术方面完全就是个门外汉,与他商议根本就没用。至于本地的医官们,沈茂寻也就认识一个唐少飞了,这位医官虽然很好说话的样子,但沈茂寻见着他就觉得尴尬,两人住在一处院子里已经够让沈茂寻觉得不舒坦了,更别提找他商议,尽管唐少飞对他的态度还挺好的。
正因如此,等江远清知晓他藏得好好的心上人居然自请去看得了疫病之人时,他险些没能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了?他心中就算再焦急,但当着江尚行的面还是分毫未露,只是捧着茶盏的手还有些微微颤抖。他低着头,听着一旁江尚行问王太医的话:“那位太医还真是有勇气,若是此事不成,他岂不是活不过半个月了?他真是自愿的吗?”王太医也有些感慨的样子,低声叹了口气道:“臣也曾劝过他,奈何他心意已定,臣也劝不动他了。而且对于得病者的脉相气色等等,都只有医者与病患相沟通才能知道,阿寻他年纪尚小,倒是比臣等有勇气。”
江尚行微微皱了皱眉,又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这沈太医医术如何呢?若是不够好,平白浪费这一条性命,要是他得出的数据不对,不会耽搁寻找真正的解决方法的时间吗?而且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这小沈太医是学妇人科的吧?这样真的有用吗?”王太医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低着头道:“这小沈太医主修的是妇人科没错,但是其他的科目学得也是极好的,他当年还曾为端王爷诊过一段时间平安脉呢。在这方面还是可靠的。”
吴王略带深意的哦了一声,没再向王太医发问,转而向江远清道:“那小沈太医还与阿弟有这般的故事,阿弟前些日子见到人家的时候,怎么倒像是陌路人一般呢?”江远清的手指紧了紧,这才抬起头来,略带尴尬的笑了笑:“不是那个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嘛,跟人家吵了一架,这么些年也没说过话了,只不过这小沈太医手上却是有两把刷子的,拙荆的病因着他已经好上了不少了。”江尚行淡淡应了声,看模样也不知他到底信了没信,只是这件事到底这么定了下来,便是沈茂寻自己想要反悔的话,也没了可能了。
出了与江尚行商议事情的书房,江远清便再也忍不住了,问明白了沈茂寻所在的地方,便径自冲了过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想做些什么,见到沈茂寻时他又该说些什么,他只是想见他一面,其他的事情便到时候再说吧。
而沈茂寻此时正在与唐少飞品茶。唐少飞端起茶壶给沈茂寻满上一杯,脸上满是真诚的担忧:“我父亲当初必然是拜托了你来照顾我了,防的便是我会一时脑热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怎么如今反倒成了我要来照顾你了?”沈茂寻也很是紧张的模样,最终还是做出了去接触被感染者的决定,他现在自己的脑子里也有些空白,但他心中却是轻松得多了,仿佛放下了一块大石一般,他强笑了一声道:“唐兄本就比我年长,如今连官位也比我高,按理说不就是应当多照顾我一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