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认为，在父母移民澳洲，他也搬出祖屋的时候，他们的亲子之情就已经走到了头。
多年的忍耐顺从，令父母只看到陆禾的愚顺，却没有看到他愈渐冰冷，叛逆的心。
——那里，早已经残破不堪了。
而最近，父母不知是不是处在研究的空档期，频频打电话来骚扰他，逼他快点娶妻。
陆禾不想在和赖原约会之前，还要为他们的自私和不可理喻，而影响自己的雀跃心情。
他按灭了手机来电。然而，父母并不打算放过他，一直不厌其烦的拨打着电话。
刺耳的手机铃声，好像一根鞭子在抽打自己的心。陆禾忍无可忍，接通电话后，彻底地爆发，“我再说最后一遍：我就是一个无药可医的同性恋。就算要结婚，也只会是和男人结婚。你们不要逼我换手机号码！”
陆禾差一点说出‘断绝亲子关系’的狠话。
可毕竟他们再不堪，仍然是自己的父母。这个世界上，唯一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所以，他还是把忍耐多年的情绪，又咽回了肚子里。
向来嚣张不可一世的母亲，却在电话那头哭了，叫嚷着说，“陆禾，我该怎么办？你爸他中风了！”
“中风了，就送去医院。”陆禾冷漠地说，同时感觉到自己的过份残忍。
“已经送到了医院，可佣人在这紧要关头，撇下我们突然跑了！你让我怎么办啊？呜呜呜，早知道就不移民了！”
很难想像要强的母亲，会突然哭成这副模样。但陆禾能够理解佣人这种时候跑掉的心情。
父母一向活在象牙塔中，不懂宽以对待佣人，更没有任何打理生活的能力。年迈的母亲，现在大概是六神无主。
“陆禾，你现在来澳洲好不好？你来澳洲好不好？你爸爸他……可是说不定就死了！”自私本性，丝毫不改的母亲放下身段，不停语无伦次地软弱哀求，“你来澳洲好不好？——儿子！”
陆禾定定地看着窗外，雨雪渐渐的大了起来。
买给赖原的棒棒糖，就在他手边。橘黄嫩绿相间的彩纸盒上，印着白色的卡通小狗狗图案，还用银色的丝带扎了个可爱的蝴蝶结。
而对面的街道上，突然出现了青年熟悉的身影。
他没有撑伞，手里拿了一束白色百合，正眺望向这边。
突然之间，不知道是怎么了，陆禾感到了眼底的热意。他一跃而起，下了车，边跑边脱大衣，奔向了赖原。
23.
“陆禾前辈！”见到他后，赖原明显有些吃惊，“你怎么突然从车子里跑出来了？我自己可以走过去的。”
“我担心你感冒加重。”陆禾把大衣张开，放在赖原头顶，“你害怕被同行看见吗？”
“那倒不是。”赖原看他一眼，目光马上移到了别处，“我们快走吧。你这样不冷吗？”
“不冷。你过来一点，离太远了。”
“哦。”赖原往陆禾身边挪了挪，脸上却泛起了红意，他神情不太自然地埋怨说，“我记得以前，你总会在车子的后备箱，放一把雨伞备用啊。”
“现在也有放。”
“哎？那为什么不用？”
“不为什么。”陆禾看向他，淡淡道，“我只是想，这样张开大衣，和你在雪里，走一走罢了。”赖原瞪圆眼，抱着那束洁白的百合，脚底猛然绊了一下，几乎就差点摔倒了。
陆禾连忙扶住他，“你小心一点，又不是小孩子，走路怎么磕磕碰碰的。”
“是、是你的错！”赖原颤抖着睫毛，突然红脸甩开了他。
“我又怎么错了？”陆禾不由笑了。
“反正……不打伞就是你错了。”
“赖原，我不知道，你还这么不讲理的。”
“咳，讲理，那也要看对什么人了。”赖原小声嘀咕。
“不讲理，就是不讲理。”
陆禾含笑摇了摇头，拉开车门，推着赖原坐了进去。
“花可以放下了吧？fans送的吗？”
“嗯，你先别开车行不行？”
“哦，你要做什么？”
陆禾给他绑上安全带。赖原托高了手臂，把花束举得高高的。不过是这样的近距离接触，两人的心头却都有悸动流过，同时小腹也紧紧又火热的一抽。
“那个，呃，送给你。”
“赖原，你搞错了吧？”
陆禾看着对方递到自己手边的百合，瞠目结舌，变了脸色。
赖原的脸，立刻涨得比之前还要红。
他理直气壮地说，“喂，第一次约、约会，不都是这样的吗？你什么都有，我还能送什么礼物给你？而且，我现在，又不是特别有钱！”
“我是男人。”陆禾满脸黑线，只差去扶额了。
“算了！我就知道……”赖原沈下了脸，放弃了似的嘀咕道，但他突然又反问说，“喂，你不觉得，你身材高高瘦瘦，气质也挺那……那个，很适合百合吗？我从16岁起，就一直在想，有一天，我一定要送一束百合给你试试看。”
“我应该感到荣幸。”陆禾含笑说。他嘴角的线条，不停隐隐地抽搐，“至少，你认为我像长杆瘦百合，而不是什么娇羞的红玫瑰，或者虞美人之类，更娇艳女性化的观赏植物。赖原，你的眼光，还真的不赖啊！”
“少废话，你不要是吧？”赖原被他说得又涨红了脸，气鼓鼓地说，“你不要，我空运给沈寰好了！”
“那怎么行！”陆禾突然伸手抢过百合，猝不及防在赖原脸上重重地亲了一下，“谢谢你。”赖原瞬间睁大眼晴，瞪着他，难为情地抖动着睫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是我的，——约会礼物。”
陆禾拿过装有棒棒糖的漂亮礼盒，塞到赖原手中。
“是什么？”赖原小声问。
“现在最适合你的东西。”
陆禾笑了笑，开始发动车子。
“先找到一间安静的餐厅。你想吃西餐，还是中餐？或者马来西亚菜？”他问道，来不及等赖原回答又道歉说，“对不起，原本应该事先定好餐厅的，可下午，实在太忙了。”
不管怎么去解释，都好像有对这次约会，不太在乎的嫌疑。他很害怕赖原会以为自己根本不在意。
赖原却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层，“不如回你家，亲自动手做家常菜，怎么样？”
“哦？”陆禾大感意外，点头说，“好啊，不过你不饿吗？家里没有食材，还需要去大采购。”
“在录音室吃了点心，所以还完全不饿。”赖原精神饱满地挥拳说，“一起去吧！快，Let’s go！”
陆禾翘起了唇角，他不禁怀疑起来，现在坐在他身边的，到底是不是上午那个抱着他哭的赖原。
不过这样也好。上午见到赖原，在经历那样的沉痛打击后，居然还能抖擞起精神，如期去录音室录制Drama，他就知道，赖原的神经，还是像以前一样的坚韧。
车子驶出了中区。
一直背靠着座位养神的赖原，突然侧过头，看着窗外说，
“喂，陆禾前辈，S城的警方说，并没有在于先生自焚的房子里，找到他的尸体。”
“你认为他，还活着？”
“不是。”赖原垂下眼晴，苦笑，“火势太大了，连周围的房子，都被烧得一间不剩。会把一个人的身体，烧得连残渣都找不到，这也很正常。”
“那，你在想什么？”陆禾单手握着方向盘，伸出一只手，自然地覆盖住了赖原的手背，紧握住了它。
赖原微微挣扎了一下，立刻想抽出手去，却被陆禾握得更紧了。他只能保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不让陆禾看到自己脸上难为情的热浪。
“我在想，他那样的人，究竟有多绝望，才会选择自杀？”赖原低声说。
“好好把声度办下去，就是对他的交待。”陆禾希望他能转移心情，紧紧握着他的手背说，“你会照顾好他的儿子，不是吗？而且，是你不顾自己的安危，从颜嘉亭手中，救了他儿子一命。他是对你放心，相信你能救于悦，才会选择走这条路。”
“呵，”赖原苦笑出声，不自信地说，“其实，陆禾前辈，我完全不懂公司的管理。这几年来，都是被逼上了梁山，如履薄冰的在撑。我只喜欢配音。”
“你学会了不少成语。”陆禾温柔地调侃说。不出所料，换来了赖原的一记眼刀。
目的地已经到了，陆禾把车停在了路边。他伸手拉住了要下车的赖原，抱过他的肩说，
“我在声度看到的，是至今留在声度的每一个员工，都相信你的能力，把自己的前途，无条件全部交给了你。你一定行的，相信我。”
赖原伏在他怀中没动。过了半晌，才难为情地挣开他，垂着眼喃喃地说，“我为什么总是这样软弱？我总是在想，如果换了谢彦前辈，他一定会做得更好。我总是和他暗暗较劲。”
陆禾心里一阵抽痛。他猛然按住了赖原的头，往自己怀里一揽，“赖原，谢彦已经是过去式。你才是我的现在、未来，永远。”
入行以来，陆禾演出过无数的DramaCD，但他没有想到，有一天在生活中，自己也会化身为，一张口就把一串串肉麻情话，说得天花乱坠的深情主角。
这大概就是真正的恋爱吧。
头脑发热，随时动情。
24.
驾车赶到了陆禾家的附近，站在大型蔬菜卖场前的广场上，看着紧闭的大门，他们面面相觑。
橱窗里挂着硕大字体的横幅告示：
——‘敬请谅解，因今晚有暴风雪，本卖场暂停营业。’
“啊，怎么会这样！”赖原忍不住失望的哀嚎。
陆禾低头看了一眼腕表试探着问，“要不然，我们去附近最近的餐厅？”
赖原来不及说话，突然感觉鼻子发痒，捧着脸大大打了个喷嚏，“啊——啊、欠！”陆禾见他这副模样，连忙掏手帕。
赖原扭过头，沙哑着声音，不甘心地说：“家里还有米吗？简单点，做个炒饭吧。今天不想去餐……啊、啊欠！”
“好啊。去人多的地方，我也担心你的感冒又加重。”陆禾用自己掏出的手帕，很自然地帮赖原擦了擦发红的鼻子。
上午参加记者会前，赖原被迫穿了林卓轩提供的西装。
一大早，又有专业的理发师，过来给他做了发型。整个人被收拾的，完全一副商界精英的固定模样。看起来，比平日里的形象，干练和老成了许多。可是，怕冷的缘故，出了录音室，赖原在西装外面，却套上了那件陆禾买给他的白色羽绒外套。
看着他这样胡乱搭配，红着鼻子，不顾形象的狂打喷嚏的样子，看在陆禾眼中，却觉得特别的率真可爱。
“是不是还在发烧？”陆禾扯掉手套，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再摸了摸他的，“好像有点烫。”
这个动作太过亲密。
广场上并没有行人，突然又好想吻他。
正觉得呼吸急促，心跳也加速起来，赖原却一把推开了他：“喂，我没有发烧啦！”
他绕过陆禾身边，自顾自地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嘴里不满的嘀咕着，“你怎么像我妈妈一样，好罗嗦啊。”
“哦，终于承认自己是小朋友了。”陆禾微微笑了起来。笑容里，却透出了一种，不易觉察的淡淡疲惫和痛苦。
换成震动模式的手机，又开始挨着他的身体，在不停颤动。
“是啊！”赖原嗖地扭过了头，恶狠狠的扔下一句，“陆、禾，——大叔！”人却越走越远。
陆禾笑了笑，追了上去。
他拎着赖原羽绒外套的帽子，给赖原戴上。加快脚步站在对方身后，暗暗为青年挡住了狂袭而来的寒风。
“嗓子没事吧？有没有影响今天的录音？”陆禾边在冰箱里搜刮尚存的食材，边问拿着水杯刚吞完感冒药的赖原。
“很幸运的没有哦。监督说，因为主角性格沉稳，微微沙哑的声音质感，反而可以更好的表现人物。”
“那就好。有件事，我想跟你道歉。”
“道歉？”赖原惊疑地抬起了眼晴。
“恩，在你家，我擅自看了你和吴桐老师，这几年来往的邮件。”陆禾关上冰箱，看向他，“你不会生气吧？”
“喂！我当然生气！”赖原气愤的涨红了脸，结巴着说，“这、这和被人剥光衣服，当众露出裸体，有什么两样？太过份了！”他懊恼地说，“我就说你怎么……上午说莫名其妙的话。”
“所以，我要道歉。但我不后悔。”陆禾把刚才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一瓶红红的果酱，递给他，“送给你。道歉礼物。”
“这是什么？你自己做的？”赖原好奇的接过来，想打开盖子。
“这是石榴酱。”陆禾按住了他的手，“吃的时候再打开，否则会坏掉。”
说完，他从赖原手中又夺回果酱，放回了冰箱，“今天家里没主料，你又感冒，是不能吃烤肉抹石榴酱了。等你明天走的时候再拿。”
“太厉害了！原来石榴也可以做成酱？我迫不及待想尝了。”赖原眼底一片惊奇，他似乎已经忘了陆禾偷听邮件的事，问道，“呐，前辈，你还会做什么？”
陆禾想了想：“泡菜吧。”
“泡、泡菜？泡菜也会做？”赖原大跌眼镜，张大嘴巴感叹的说，“受不了了！不做声优的话，你一定会去做大厨吧？”
几年前，他们曾住在一起，可惜对真正的彼此，却并没有深刻的了解过。
虽然，赖原知道陆禾喜欢做菜，却不知道，他居然连泡菜都有兴趣自己腌制。
这和他酷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外表，实在没办法联系起来。
“暂时没有这个打算。如果失业走投无路，或许会考虑。”陆禾拿着食材走进了厨房，隔着玻璃窗高声说，“所以，如果答应做我的男朋友，就可以每天享受不同的美食。你要不要考虑考虑？”
“不要！”赖原很干脆的拒绝了，他放下手中的杯子，“我先洗个澡，借你的睡衣一用。”
陆禾抬眼，看着他的背影，陷入了思考。
被拒绝了。那么，赖原，你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
浴室里传来了放水的声响，陆禾把目光转向了厅中的饭桌。
饭桌上，放着赖原送给他的百合，插在瓶中满满一束，满室都是清淡的冷香。
陆禾不禁苦笑。赖原，你还是认为自己不够优秀吗？太可笑了。我其实是怎样一个差劲的男人，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吗？或者，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突然，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陆禾的走神。
他急步走过去，看了来电的号码一眼，皱起眉头，狠心挂断了它。
然后，拔了电话线。
25.
“怎么不是腰果炒饭？”赖原看着陆禾端过来的食物。
他刚洗完澡，头发也吹干了，经过热水熏染的皮肤，却还泛着粉色的红意，一直从睡衣的领口，延伸到了脖颈的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