泫月失魂落魄地走出暝幽的房间,走廊拐角处忽然飘过一袭白影。他追过去,看见绛暝璃散乱着头发站在那里。泫月走上前去对他行礼,绛暝璃只是眼神空洞呆呆地看着泫月。后来两个小厮跑过来拉着绛暝璃,对泫月解释道:“公子最好不要靠近他,会突然发狂伤到人。”绛暝璃被两个下人拉扯住胳膊,疯狂地挣扎着想要逃脱出来,两只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泫月,像是要把他撕碎。绛暝璃一边疯狂地挣扎一边断断续续喊着:“笙箫……笙箫……”想来泫月与笙箫都是长相阴柔秀气的人,或许绛暝璃错把泫月当做笙箫才忽然发狂。
泫月不解,特地向下人询问,但谁都不肯说,一问起绛暝璃发疯的事情,所有人都像躲避瘟疫一样绝口不提,这反倒更激起泫月的好奇心。后来某个夜晚,曾经去草堂请暝幽的那个名唤小甲的小厮端着一壶茶偷偷进了泫月的卧房,进门前还特意左右张望一下,确定没人发现才关上门小声对泫月道:“听说公子最近在打听前庄主发疯的事情。”
“你知道?”泫月一下来了兴致,示意小甲坐下慢慢说。
得知事情全部过程后,泫月想起绛暝璃摇晃的背影而唏嘘不已,想不到这个纨绔子弟竟会痴情如此。转念又想,倘若我死了,暝幽又会如何呢?
小甲忽然又想起一茬是一茬,随口说了句:“庄主和嘉龄也是对苦命鸳鸯啊,这年头难得王侯将相还如此痴情的。”
泫月闻言大惊,手里的茶杯应声倒在桌上,茶水也洒出来。小甲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慌忙闭口,拿着抹布擦干桌子上的水渍。泫月拦住他,颤抖着声音问:“此话怎讲……你说给我听……”
泫月正是带着思念与苦恼等了两年,又到春暖花开之日,绛紫山庄的各位长老们带着小厮一早聚到石门口,等待庄主出关。泫月比长老们来得还早,他几乎一夜未眠,早早地就等在石门口。
众人屏息等待之时,只听石门“轰隆”一声巨响炸开,在风中碎成大大小小的石块。黑暗尽头,隐约一袭青衣飘然而出。长老和小厮们一齐跪下,齐呼“恭祝庄主出关。”只有一个人没有下跪,他如同一株细柳落寞地站在人群的最后方,不是那么显眼,然而暝幽却第一眼就与他四目交接。
两年没有见面,暝幽的棱角更加分明凌厉,嘴唇周围长出了胡渣,显得老气又不乏王者风范。显然他并没有想到泫月会在这里,顾不上与长老们寒暄几句就匆匆径直冲到泫月面前抱起他就飞得消失不见。
“你可真邋遢,”泫月搂着暝幽的脖子,被他的胡渣刺得脸颊痒痒的。
“不是让你乖乖待在山下不要来找我么。”暝幽语气略带责备,却掩饰不住满眼的宠溺,他在一棵百年的大杉树上停住脚,搂着泫月坐在高高的树梢上。春天的微风和煦温暖,俯视大地是隐约的绿意。
泫月没有回答暝幽的问题,双臂紧紧搂着他生怕掉下去。
“你在闭关的时候都做什么?连胡子都不刮。”泫月好奇地扯着暝幽的胡渣,疼得他龇牙咧嘴。
“每天就是练功打坐。”
“还有呢?”
“没有了。”
“一刻也没有想我?”泫月竖起俊眉不满地追问,暝幽倒是出奇地老实回答:“没有,如果有杂念会走火入魔。”接着胸膛果然迎来泫月暴怒的小拳头。暝幽也不生气,总是这么娇纵地宠着泫月,他爱耍小性子也随着他,闯了祸再亲自收拾烂摊子。
二人在树梢上浓情蜜意了一阵后,暝幽便回山庄把全身上下打理一遍,胡子也刮干净,顿时恢复了往日的风流倜傥。晚上的时候,暝幽把泫月叫到屋子里,拍拍床对他挑眉道:“好久没有一起睡觉了吧。”
泫月钻进被子同暝幽打闹了一阵子,然后忽然从枕头下摸出画轴假装惊诧地问道:“这是什么?”
暝幽的身子忽然莫名地一颤,好像有人抢了他的宝物一样,表情很是生气的样子。他一把夺过画轴,眉头紧皱好似发火要斥责泫月,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把画轴锁进柜子里,躺在床上转身淡淡说道:“天不早了,快睡吧。”
泫月不理,气鼓鼓地背过身对着他,一宿未眠。
第三十五章:多少恨
如果痛苦到一定程度,死亡也会变得美好。人间地狱永远比地狱更让人觉得恐怖绝望。泫月和暝幽站在不同的立场与角度,自然价值观各有不同。这也就是造成了泫月出走的根本原因。他伤心地知道嘉龄与暝幽的生死爱恋,忽然意识到自己的那些经历只是微不足道。毕竟嘉龄为暝幽付出了生命,他纵使死去,依然在暝幽心中有着不可替代的位置。而那种深度与高度,是泫月付出再多爱也望尘莫及的。
泫月不怪暝幽,错的只是时间。倘若他能早点遇见暝幽,或许一切都会不同。他知道和一个死去的人吃醋的确不应该,可是他就是放不下,控制不了地去想那些让他苦恼的事情。
“我就是矫情就是小性儿啊,你素来都知道的。”泫月自嘲地苦笑着收拾好行李,趁着夜黑风高偷偷离开了绛紫山庄,白天他还和暝幽为了嘉龄的事情大吵了一架,两人各自在房里生闷气,暝幽自然不会知道泫月离开。
夜晚的山路很难走,林子里四处都是参天古树,把原本就黑暗的夜晚天空遮挡得更加阴沉。泫月提着灯笼小心地在树木间穿梭,耳边充斥着虫鸣与猫头鹰的叫声。虽然自己也是妖精,但他多少是害怕突然有东西从树丛里冒出来。
隐约听见身后的树丛细微地沙沙作响。泫月立马警觉起来,夏夜无风,树叶却动了。他假装不知道,暗自渐渐加快脚步。只听得身后的声响也随着他的步伐加快,仿佛有东西跟着。害怕之下,泫月不敢转头,丢下灯笼拔腿就跑,四周参差的树枝勾坏了衣服也顾不得,踩着石子的脚一个踉跄从树林里的山坡上滑下去。在跌倒的同时,泫月的头磕到裸露在地表的树根,他吃痛地惨叫一声便昏过去。
此时一道黑影凌空掠过,将晕倒的泫月拦腰抱起,才阻止了他滚下山坡。金色的眼眸在黑夜里闪动着危险的光,雾放低头凝视怀里的人,轻轻笑道:“看来下次还真不能吓你。”
待泫月睁开眼,四周又是一片光景。头顶是金黄色的流苏幔帐,身下压着金黄色的斑点床褥,一群侍女们进进出出看上去很是忙碌。一个侍女走到床边探头看了看,转身道:“他醒了,快去禀告庄主。”说话间,雾放已经推门进来,所有侍女便会意地匆匆离开,房间里瞬间寂静下来。雾放走到床边坐下,语气依旧柔和平静:“感觉如何,哪里不舒服?”泫月抿紧双唇不说话,落到雾放手里,心里暗自叫苦。
“我已经写信通知绛暝幽,让他来接你回去。”
“不要。”泫月仍旧赌气地不想见暝幽,“你放我走就可以了,不必告诉他。”
“哦?那么你一个人准备去哪里呢?”雾放饶有趣味地打量他多变的表情。
“……”
“你先安心休息,待绛暝幽过来接你回去。”雾放按住他的双肩让他躺好,也不再多叮嘱什么便踏门而出。
泫月满是疑惑地躺在柔软的床褥上,心想雾放这个人也不像是坏人,至少他看样子并不仇恨暝幽。泫月翻身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才又睡了过去。睡梦中,他闻见一种不知名的香气,好像是丫鬟们点的熏香,从未闻过的香甜味道,他想要睁开眼,眼皮却沉沉的抬不起来。泫月确信自己的意识是清醒的,只是眼睛睁不开。他听见有人推门进来,而且是两个人。脚步声在床边停下。
“没什么大碍,要不等他醒过来你再带他走吧。”
“不必,他安全就好。”
“什么意思?”
“你堂堂雾夜山庄庄主,阴险狡诈,能不知道我是何意?换句话说,如今我也重回了庄主之位,这小猫妖只会耍小性儿拖累我,你若喜欢,权当我送你件小礼物。”
泫月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他不用眼睛看也知道这两个人是谁。雾放暂且不说,暝幽的声音就是再小他也认得。一股悲愤从胸腔涌出,他想起身质问暝幽,身体却仍然如沉睡一般动弹不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难道这是梦?泫月想起这和“鬼压身”(又叫“鬼压床”)的状况相似,不会真的有鬼吧!
接着泫月听见雾放的叹息。
“恕我不能接受,只怕他醒了以后还以为是我不愿放他。”
“从现在起,他就是你的人,你想怎样就怎样,放不放也由你决定。”暝幽转脸扫视床上的泫月,将腰间的玉佩扯下放进他手里:“就当的赔礼了。”
泫月醒后已经是第二天清早。丫鬟推开窗户,和风夹杂着淡淡的青草气味扑面而来,窗外莺婉转一派生机。屋里的人却完全打不起精神。丫鬟们陆陆续续端来茶水点心,泫月都不予理睬,像个木偶般眼神空洞地呆坐着依靠在枕头上,手里紧紧攥着暝幽的玉佩。
这时雾放推门进来,在泫月床前欲言又止,他扯起嘴角笑了笑:“绛暝幽最近有些忙,恐怕迟些再来接你,你先放心住着……”
“你骗我。”泫月转过脸把玉佩摔在地上,良久才颤抖着苍白的双唇嗫嚅道:“你告诉我……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没有,怎么可能。”雾放见他情绪有些失控,起身欲走,却被泫月抓住衣摆。
泫月从没敢想过,没有了暝幽的日子是什么样的。永远地失去他,永远不再见面。会恨吗?会想念吗?在草堂和书院里一起度过的点点滴滴难道都是假的吗?那些日子如此平凡美好,是锦衣玉食的生活永远无法比拟的安逸。到头来终究是黄粱一梦,人去楼空。绛紫山庄的庄主回来了,泫月却失去了暝幽。不知道书院的孩子们会不会难过,他们目睹林先生的离去,又要接受暝幽先生的不归,小小的书院,往后还会不会有朗朗书声。
那天晚上,泫月再一次不告而别。他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哪怕他没有暝幽,但是他不会丢下草堂、书院和天岭村的村民,那是他所有的回忆与生活的全部。他会代替暝幽默默守护着那个善良的村落。
第三十六章:暝幽的弱点
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纵使命运有再多曲折不公,如今的泫月只能一个人坚强。越是没人心疼,越是要自己爱惜自己。
他向雾放告辞准备下山专心治学,雾放坚持要摆酒设宴让他留宿一晚再走。盛情难却的泫月在酒席间一边喝着闷酒一边看着歌舞,心思却全然不在这里。丝竹乱耳觥筹交错,雾夜山庄的长老们推杯换盏地谈笑着,晃动的酒杯映着昏黄的烛光显得浮华奢靡。
暝幽以前也一定过着这种日子。泫月不禁联想。察觉腰间一紧,他低头看见雾放的手正搭在自己的腰上。柔和的笑脸渐渐贴到泫月耳边,喝出暖暖的湿气:“泫月公子哪里不适,怎么总心不在焉的样子?”泫月摇摇头,伸手去推开他,也不知是酒劲儿过猛还是自己太累,昏昏沉沉就倒在雾放怀里。
“怕是酒喝多了吧,不如让我送你回房休息如何?”
泫月无力拒绝,就任由着他抱回房去。雾放亲手为他脱下外衣盖好被褥,顺便叮嘱一些琐事,泫月只是静静凝视着他并不说话。对于内心受伤的人来说,温柔的照顾是永远无法抵抗的冲击。泫月看着雾放如阳光般绚烂灼目的眼眸,恍惚看见暝幽的影子重叠上来,这种幻觉越来越重越来越强烈,泫月支起身子吻上去,沉溺在唇齿间的不舍纠缠。
“暝幽……我不任性了……你不要抛弃我还不好?”泫月主动亲吻着对方柔软冰冷的双唇,如同一只摇尾乞怜的动物,绝望地讨好抛弃它的主人。自己被生活所抛弃,被命运抛弃,被亲人抛弃,被爱人抛弃……再多的尊严于此时也微不足道,倘若能重拾暝幽的爱,对他低头对他讨欢又如何?“没有了你,我什么都不是。”
雾放闭上眼睛享受泫月哀怜的诱惑,嘴角的弧度养成从未有过的高傲与欣喜,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心里暗暗嗤笑道:“绛暝幽你又输给我了。”他吹灭桌上唯一的烛火,伸手解开泫月的里衣。
胸前的肌肤裸露在空气里被粗暴的亲吻,泫月下意识地发出难受的呻吟。他觉得自己的意识渐渐模糊,身体上传来的阵阵刺激感却刺激着他在黑暗中颤抖喘息。双腿被人狠狠分开到最大,泫月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灼热的粗壮贯穿,不禁吃痛大叫。
是暝幽么……泫月伸出手臂拥住正蹂躏自己的人,如果能让他不离开,“请尽情弄痛我折磨我吧……”
而此时此刻,沉沉夜幕之下,雾夜山庄的外围早已被暝幽带兵包围,所有士兵皆高举火把,照亮了半个夜空。素来警惕防守的雾夜山庄竟然无人把守。就在众人纳闷之际,朱红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山庄总管提着灯笼的单薄身影在黑暗里出现,面对一群包围了雾夜山庄的士兵,他显得丝毫不害怕,还笑脸相迎道:“不知绛紫山庄庄主深夜来访,所为何事啊?”
“我才打听到泫月在这里,快让雾放放人,否则我就带人冲进去。”暝幽骑在马上,墨绿的眸子里闪动着危险的警告,抬手将腰间的佩剑拔出半寸露出寒冷的刀锋。身后的士兵也纷纷将佩剑拔出半寸,情况蓄势待发的紧迫。
“我们庄主吩咐,若想泫月公子活命,请您一人进去,小的自会带您去见他。”总管走到马下,抬手作出“请”的姿势。暝幽示意所有人在外继续包围,自己下马随总管走进去。
大门一开一合之间,万物终归寂静。
此时雾放的卧房内烟雾缭绕纱帐紧掩,泫月意识清醒的时候,雾放也点起了蜡烛。泫月在摇曳的烛火中看见自己和雾放赤裸的身体,自己身上清晰可见的紫红色吻痕和咬痕,股间传来激情后的刺痛……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忍住几乎要哭出来的冲动颤抖着声音质问雾放。雾放一只手支在柔软的枕头里,伸出另一只手故意在泫月胸口的吻痕上抚摸:“你喝多了。”
门外传来总管的敲门声:“绛紫山庄庄主绛暝幽求见。”
泫月一个机灵从床上跳起来,抓着衣服匆忙往身上套,雾放侧卧在床上好笑地看着他手忙脚乱地掩饰,“不着急,等你穿好衣裳我再开门。”泫月没有停下手里穿衣服的动作,别过脸咬牙切齿道:“我要杀了你。”
说话间暝幽由于担心泫月安危,早已推门闯入,见二人衣衫不整地坐在床上,一时间脑袋“嗡”的一声,仿佛被人敲了一计闷棍一片空白。泫月停住手里的动作痴痴望着暝幽不说话,他觉得全身的温度在暝幽的目光中从指间冰凉到心里。暝幽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朝床边走近,伸手撕开泫月身上刚草草穿好的几件衣服,白皙的肌肤上满是紫红色的被蹂躏的印记。
“疼不疼……”暝幽颤抖着把他拥进怀里,却被泫月挣扎着推开,眼泪一滴滴落在二人纠缠的指间:“你不是不要我了吗,我疼不疼与你何干?”
“明明是你不辞而别,我何时说不要你了!”暝幽怒目圆瞪,突然意识到躺在床上一言不发看好戏的雾放,他抽出腰间佩剑抵住雾放的喉咙:“卑鄙小人,你又使用幻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