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逢源 下——日照江南岸

作者:日照江南岸  录入:02-01

宋家源沉默了一会,低声道:“……那就让我等。”

左安迪听他如此委曲求全,却觉得愈发不能忍受,激烈道:“你明知道等待有多么痛苦,为什么还要等!难道折磨你自己就真的这样痛快?”

宋家源没有回答,左安迪的态度坚决,他知道说什么都不能左右后者的想法。任何委曲求全,此刻都只会将安迪推得更远。

宋家源深呼吸了一下,似已为自己做好心理准备,问道:“所以……你想要怎么样?”

左安迪愣了一下,他只是一时冲动之下将情绪宣泄而出,并没有要同宋家源分手的意思。他见不得宋家源为自己伤心,更不想两人的关系毁灭在对彼此不恰当的期望之上。然而左安迪没有想到,无论自己怎样处理,这样的话题一旦开始,就不会有圆满的结尾。他越是不想伤害宋家源,却越是会在无形中将对方折磨得遍体鳞伤。

安迪知道自己语气绝情,但他若不表明态度,恐怕以后对宋家源的伤害远不止今天这样。于是他狠心道:“我想要我们暂时冷静一下。”

宋家源在烛光中悲哀地笑了一下。

蜡烛已烧至尾端,最后一滴烛泪滴也落下来。火焰渐渐变弱,终于熄灭,留下两人在漆黑的空间里默然相对。

左安迪在黑暗中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抬眼见到门口透来屋外的月光。蓦地,他听到了一声艰难的叹息。左安迪的头皮麻了一下,再也无法忍耐地站起身来,顾不得光线昏暗,在一路磕绊中沿着那光线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走出门。

他截了的士回家,一路上穿过这座城市的万千霓虹。绚丽的色彩在车窗外汇成一道道光带,左安迪却第一次觉得这烦嚣的景象令人生厌,过去令他精神百倍的炫目夜景,如今竟然让人感觉疲倦。

回到公寓楼下,却有一架极眼熟的轿车停在大门前。安迪从的士上下来,放慢脚步走过去。车上人从后视镜中见到他,也开门下来。

“锦良?”左安迪有一丝诧异。

萧锦良看了一下手表,松了口气道:“我来祝你生日快乐,好在还赶得及。”

左安迪低头查看了一下手机,未见任何遗漏的信息,于是问:“你等了多久?为何不早给我电话?”

萧锦良笑道:“我想你一定在与宋大公子撑枱脚,我又何必做那个扫兴的电灯泡?他呢,你怎么一个人回来?”

左安迪苦笑一下,低落却是写在脸上:“他有事。”

这谎话对萧锦良却是无用,被他一眼看穿:“你们是不是吵过架?”

“对不起,现在我不想谈这些……”

“Andy,你和他……”萧锦良的口气凝重起来。

“我说了,不谈这些。”左安迪却有些烦躁,想要快些转个话题,便对着萧锦良伸手道,“你不是来贺我生日的,礼物呢?”

萧锦良虽不是年年都当面道贺,但祝贺的电话和简讯从来少不了,每年的贺礼也都是准时报到。今年虽然特别隆重些亲身来到,但左安迪料到他一定也如往常般准备了厚礼。他也好奇萧锦良究竟准备了些什么,值得他这样亲自驾到,劳师动众。

萧锦良神秘地笑了笑,从西装内袋拿出一个信封,递到左安迪手里。

安迪打开,却是更诧异了,那是一张去美国的机票。

“这是什么意思?”他问。

“对不起,Andy,今年的礼物不是送给你,是送给我自己的。”萧锦良略带歉意地笑笑,“还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要陪我去美国?”

左安迪刚才真的还没记起来,给他一提醒,才想到之前的确曾经答应过萧锦良这件事。但当时他未与宋家源确定关系,又以为对方是一时戏谑,所以应承得十分草率。要他现在来履行这个诺言,却格外的不是时机。

左安迪将机票递回给萧锦良:“对不起,我现在真的没办法离开……”

萧锦良没有接那张机票,双目直直地看向左安迪,十分平静地道:“Andy,我得了肝癌。”

第 61 章

左安迪愣了一下,怕自己听错,难以置信地盯着萧锦良的双眼,又重复问了一次:“什么?你得了什么?”

“肝癌。”萧锦良的语气很平静,说起自己的疾病像个无关的旁观者,“cancer。病灶面积大,医生不建议局部切除,我已经决定去美国换肝。你知我家里的情况,我父亲年事已高,我又是萧家唯一的男孙,被寄托上萧家所有的未来。你说我自私也好怎样都好,这件事我目前没有打算让父亲知道,万一他听到消息刺激出什么状况,我也实在没有余暇来处理。”

左安迪吸了一口冷气,问:“你何时查出患病?上次见面时你已经知道了是不是,为什么瞒住我,不早些告诉我?”

“你又不是医生,Andy。早告诉你也于事无补的。” 萧锦良苦笑了一下,然后正色道,“不过现在我就真的需要你帮忙。美国的医生我已经联络妥当,只是需要一个可靠的人陪我去处理手术相关的事宜。”

左安迪握着手里那张机票,百感交集 。萧锦良对他而言,远不止一个前男友的身份。他曾是左安迪人生的一座灯塔,在茫茫黑夜中为他指明前路。对左安迪而言,萧锦良亦师亦友,重要性早已不亚于至亲。

乍闻萧锦良身患绝症,对左安迪而言绝对是晴天霹雳。他眼见宋家源身边双亲骤然离世,很难想象类似的事情与自己会如此接近。死神就像是缠上他们似的,先是将宋家源玩弄在鼓掌之中,接着就把眼光瞄准了左安迪。

“我陪你去。”安迪知道自己责无旁贷,在这样的时刻萧锦良能想到自己,也证明他已别无选择。

“谢谢你。”萧锦良露出感激的神色,但很快他想起一件事,又微微皱眉,“只是这件事,暂时还需要保密。不仅我父亲不能知道,除你以外,任何人都不能知道。不论手术成功与否,我都不希望在进医院之前就先惹来一堆不必要的麻烦。你知的,万一被同行知晓我的病情,不止我父亲,就连萧家的事业都会受到波及。”

萧锦良在媒体界打滚多年,也算是经历丰富,他生性不羁,在事业有成的同时也结下不少仇怨。左安迪知道万一萧锦良身患绝症的消息传出去,外面不知有多少人会弹冠相庆,那些被他握有把柄的大佬们,说不准会窃喜到想开香槟。要是不想在这时候被人趁火打劫挖墙脚,最好的做法是封锁消息。这也是萧锦良为什么选择去美国做手术的原因,隔开一个太平洋,就算有八卦流出来,也总是会飞得更慢一些。

“这我明白,你放心,这消息我对谁都不会透露。”左安迪保证道。

“那宋家源……”

“你若不安心,我就不告诉他。”左安迪道,“有什么重要得过性命?他要是连这点也无法信任我,那我同他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萧锦良道:“我真没料到,最后陪在我身边的,依然会是你。”

“你这算是损我还是赞我?”左安迪与他玩笑一句,但终究还是在意萧锦良的病情,他知道以萧锦良的个性,总是报喜不报忧,他表面看上去轻松,但并不代表手术的风险不大,于是又道,“既然由我陪你去美国就医,你总得将病情都老老实实告诉我。不然我到了美国,对你的情况一无所知,哪里能帮到你什么?”

“不,今天是你的生日,走之前还有时间详谈。我不想在这样的日子扫你兴。”

左安迪已对这个生日失望透顶,只觉得眼下也没有什么能够更令自己扫兴的了,何况此刻他也并不想回到与宋家源共住的公寓,于是朝汽车的方向推了推萧锦良:“你知道我从不忌讳这个。我早说过,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要是不把病情说清楚,恐怕今晚我都是会失眠的了。”

萧锦良欣慰地笑了一下,便给安迪打开了车门,而后发动汽车从公寓前离开。他们转弯才驶出屋苑的大门,迎面就有一架车进来。汽车大灯敞亮刺眼,左安迪在副驾驶位上伸手遮挡了一下。而与此同时,萧锦良脚下加速,在看到对面司机的刹那便与其迎面擦过了。

照面的过程只是一刹那,他们在安美欣的灵堂上见过,彼此都认得对方的长相。宋家源在对面的车里毫不意外地露出一丝惊讶,萧锦良看似平静,心里同样也是没有准备的。然而双方都没有减速,两架车便就这样背向而行,越驶越远了。

这天晚上左安迪在萧锦良的住处看到了他所有的病例。亏得萧公子涵养功夫好,将自己的病情隐瞒得滴水不漏。原来他早就察觉身体有异,暗中走访了多位名医,也做过不少检查。左安迪这两年因为转行的缘故,与萧锦良的接触没有之前那样频繁,近来也只是有需要时才同萧锦良联系。在他心中,萧锦良的地位好像兄长,他长袖善舞、事业有成,又对自己体贴包容、有求必应,因而左安迪错觉地认为萧锦良是无所不能的超人,从没想过这位超人也会有倒下的一天。如今他看到萧锦良苦苦支撑的潇洒假象背后的真相,不禁感觉到愧疚。

人总是要面临失去才懂得反省,左安迪也是到此时才发现,原来自己对身外的人事物关心是这样少,原来自己这么自私,从前竟然不曾意识到。大约是他年轻时遭遇太多不公,总认为整个世界都亏欠了他,因故给自己借口放纵,以游戏人间作为人生目标。事到如今再想要珍惜,却不知上天还给不给自己机会。毕竟他从萧锦良那里得到的太多,要是还没有来得及回报就这样永远地失去机会,左安迪真不知这悔恨会如何深厚。

这一晚左安迪留宿在萧锦良的住处。性命攸关的大事当头,他们也没有心情再谈别的。萧锦良很早就去休息,留下左安迪一个人翻病历,研究到半夜才在沙发上倒头睡去。

第二天安迪醒来已近中午,他想起萧锦良给的机票日期就在两天后,手上还有许多事要交代和处理,便与萧锦良打过招呼,自己先回到公寓去整理。

左安迪打开公寓房门,见屋内是暗的,便没有多心,但开了灯才蓦然发觉有个人悄无声息地坐在客厅沙发上,当下被唬了一跳。他以为凭宋家源现在的忙碌程度,早就应该出门处理个人事务,如今见对方一脸疲惫地坐在沙发上,却是没有想到。

“你在这里……等了一夜?”左安迪问。

“一夜?原来天已经亮了。”宋家源从沙发上抬起眼睛来看他,双眼满布血丝。

“抱歉,我应该打个电话的。我想……可能我们需要冷静,所以就没有立刻回来。”左安迪心里一揪,几乎忘了要再硬下心肠,宋家源的眼神好像一柄利刃,已经对准他的心脏。

可宋家源似未留意他放软的口气,只是忽然口气变冷,问道:“你说的冷静,难道就是跟萧锦良一起?”

左安迪没料到自己还没来得及编借口,便已经被他拆穿。他既然已经答应过萧锦良要保守秘密,这时当然也无法将事实和盘托出,只反问:“你看到了什么?”

“我回来时,见到你乘着他的车离开。”宋家源紧紧盯着安迪,眼神中犹有一丝希望,“莫非你真的不打算解释?”

左安迪咬了咬牙,心中很是挣扎了一番。他记得自己说过,要是宋家源连这些信任都不能给他,两人的未来也会十分渺茫。于是他道:“有时候,就算是亲眼看见也未必是真相。”

宋家源苦笑一下:“那你就告诉我真相。”

左安迪却失语,这恰恰是他此刻最难做到的。这并非是两个人谁更重要的问题,而是萧锦良的状况的确比宋家源紧急。他几乎是赌博一般将两人的感情抵押在了这件事上,深深看进宋家源眼里,说道:“我跟他走有我的苦衷,只是现在没有办法告诉你。要是你真能够相信我,就给我一段时间。过两天我要跟萧锦良去一趟美国,我们两个的事,等我回来可以再谈。”

左安迪说话,永远带了点不容置疑的强势。以往宋家源总是能理解他背后的用意,一再包容忍让,可这时候两人刚刚有了裂痕,关系也正在最紧张的时刻,要他单方面地理解的确是强人所难了。宋家源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前一夜才在路边见到安迪与前任之一的顾嘉乐相拥,后半夜他就能与又一位前任萧锦良同车而去,共度良宵。要说是巧合,这样的频率毕竟太过频繁,就是普通的情侣都未必能够原谅,更别提他们这样刚刚有过龃龉,几乎谈到分手的。

“安迪,我真的不明白你。”宋家源失望道,他脸上的神色带着迷惑,语气透出一丝绝望,像是已经跨过了激愤,反而显出极限之后的平静,“之前你问我是否介意周文生。好,我回答你。我介意。你要我不要再对你隐瞒,现在我就把我的想法统统告诉你。不论周文生,顾嘉乐,还是萧锦良,我都介意!我想知道他们为什么总在你身边,为什么你有那么多不能告诉我的秘密。你既然要我坦白,为什么不能以同样的标准要求你自己?你既然让我说,我就说。可我说过之后,你却为什么不能大大方方地回答我!”他说到后来,又克制不住地激动起来,甚至站起了身,抓住左安迪的肩膀,紧紧盯住那双眼,像是要将他从里到外一眼望穿。

第 62 章

安迪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先前的话会反而会在这时害了他自己。他向来觉得事无不可对人言,在有了宋家源之后,也并没有做出什么脚踏两船,三心二意的事——他是觉得,但凡自己的心意有了改变就一定会告诉对方,没有必要遮遮掩掩。隐瞒和欺骗叫他不屑,更何况现在自己的对象不是别人,是宋家源。

可安迪绝没有考虑到萧锦良这样的状况,也从没体会过有口难言的苦楚。这样复杂的情况恐怕千言万语都不足以解释得清,况且左安迪并不打算要撒谎,就更加没有理由可以打发宋家源。他为此顿了一顿,仍是带了一丝渺茫的希望道:“如果我想你信任我,你是不是能够做到?”

宋家源自嘲似的笑了,放开了左安迪,后退了半步,说道:“你不愿意解释,却要我无条件信任。安迪,你不觉得这样做太双重标准了?”

左安迪不是没有想到这一点,然而他除了拿宋家源对自己的感情当赌注,已经别无他法。

“我知道,这样的确太过分。但现在真的不是时机,等到事情尘埃落定,我回来后一定会给你一个解释。”

宋家源缓慢地摇摇头,似乎左安迪的话并未进入他的心里:“我明白了,终于明白了……你不愿意接受承诺,是不是因为这样的苦衷太多?你的前任这样多,你同每个人都有故事不能说。你想跟他们走就可以跟他们走,想回来时又可以回来。是不是这样的关系才让你舒服自在?我不过就是这么多人中的其中之一,只是你中途停靠的一站。当你厌倦了,就会重新启程上路,等到什么时候你又突然想念过去,就可以倒车回来……”

左安迪感到由衷的恐惧,既为那话中的意思,又为宋家源说话的神气。他吸着冷气道:“你在说些什么……”

宋家源忽然拧起眉头看他,眼神中带了厌恶,口气也是毫不客气地:“我在说我受不了这样的随便!我不要做他们的其中之一,现在不想做,未来更不要做。如果你对感情是这样想,那我宁愿我们从没有开始过!”

左安迪听完他的那句话,却是安静下来,怔怔望着宋家源道:“你是要分手?你是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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