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免深吸几口气,背对着潘暮言,低低地说:“别开这种玩笑。”
“你和温馨分手了。”潘暮言不放过他,指尖从他的后颈滑落到背上,果不其然地看见夏免剧烈地一颤。
“你怎么知道的?”夏免半侧过来的脸掩不住的戒备,借着走廊透入的微光中,能看见他的眼里充满了探究之意。
潘暮言不动声色地收敛了压迫力,声音轻快:“猜的。”
“……你别学我行不,求你了。”夏免头痛地捂住前额。
第二十章:温柔
“为什么会和她分手?”
听了潘暮言的话,夏免静了一会,说:“因为我并不喜欢她,断了对大家都好。”
“可是你对她很温柔。”
夏免嗤笑一声,吐槽不经大脑就蹦出来了:“你也对我很温柔啊,你喜欢我吗?”
“喜欢啊。”
两人没心没肺地笑了一会,然后是死一般的静默。
……这个时候应该说什么呢?
夏免仔细辨认潘暮言脸上的表情,失败了,只能随口说说:“是吗。”
“那夏免喜欢我吗?”
淡淡的酒气和洗漱完的清新气味相混合,从潘暮言身上传来,夏免刚到口边的“不喜欢”咽了下去,拉了拉被子,“不讨厌。”
潘暮言似是松了一口气。
夏免心里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但却说不清是什么,正想闭上眼睡觉,又潘暮言说道:“温柔也许是不错的品质吧。”
温柔。
没错,就是温柔。
无法抗拒潘暮言的原因。
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属于本能的亲近。
潘暮言很温柔,夏免清楚,只是如果因此而成为他动心的理由,那可能是因为他们之间距离太远。
抓住被子的手指一紧,夏免定定地看了蚊帐一会,叹了口气:“因为你很像我妈,不讨厌。”
“……夏免你多大仇。”潘暮言微微一窒,开口时带着无奈的笑意。
“以前我妈跟你一样,爱多管闲事,同情心泛滥,尤其是笑容——一点也不懂得防备。”夏免的声音越来越低,刺骨的荆棘从他的话语中蔓延到空气中,他淡淡说道:“你以后别再管其他人的事情了。”
夏免背过身去,拒绝外界交流的姿势。
“也包括我。”
他撒谎了。
明明他才是最渴望温柔的,所以才会对温柔的潘暮言不可设防。
黑暗中夏免似乎听见他轻笑一声,在寂静的夜里尤为突出,气氛却因这诡谲的声音凝重了许多。
“夏免,你有想过以后做什么吗?”
夏免想了想。“没有,看成绩最佳优化选择志愿吧。”
沉默了半晌,潘暮言说:“真羡慕你啊。”
“什么?”
“我有想过做运动员的。”
他的声音太轻,夏免根本没办法判断他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在开玩笑。
“哈?我没听错吧?”
运动员什么的,不就跟小学生梦想做科学家、发明家什么的一样嘛,夏免暗叹两声,没想到他也有这么傻比的想法。
一点也没被夏免的怪调影响,潘暮言没有因为夏免的恶意的揣测跳起来打他。虽然夏免也知道他不会打人,不过让夏免稍微失落了一小下。
“睡吧。”
潘暮言拉高被子盖在两人身上,夏免嗅到一丝不对劲,再看他时,潘暮言已经转过身去了。
每个人都有他的秘密。
夏免的秘密是,他对女生不会有恋爱的情感。
倒不是有什么原因,家庭的破裂对他相不相信爱情没有丝毫关系。一个外表看起来美好和睦的家庭早就从底部一丝一丝地产生裂痕。频繁的争吵,尖刻的讽刺,没有休止的冷战和彻夜不归的痛苦,将那个爱笑的女人折磨成一个歇斯底里,眼中只有仇恨的怨妇。
只不过,小时候的夏免不是这样子的。也是绵绵软软的小正太,会笑,不傲娇。还会保护同龄的小伙伴,安慰喜欢哭的家伙。
尽管不是特别优秀,但是很开心自在。无论后来如何,回想起来还是能称得上一个完美的童年。
当然这只是过去,现在他只能守着他人遥不可及的学神的位置,脱颖而出,受学渣们顶礼膜拜,学弱谈“夏”色变的夏免。
——如果输了的话,什么都没有了。
他一直理性地分析着,一个人要赢得尊重,必须要某一方面突出,才能让其他人认同。
在一切似乎合理又顺利的进行时,夏免的另一个烦恼接踵而至。
他也很不懂,为什么用心和温馨相处,还是没有办法喜欢她。大概,恋爱不像学习,只要努力就有结果,不能用算式计算概率和相关关系。
夏免有,自然而然的,他知道潘暮言也有他的禁区。
“潘潘。”黑暗中,夏免轻声叫了他。
“你还叫上瘾了。”潘暮言睁开眼,无奈地看着夏免。
“我以前家里养过一只金毛,跟你很像。”夏免扯了扯被子,暗色的眼睛里露出笑意。
“……难道叫潘潘?”潘暮言没想到夏免会有这么可爱的动作,不由得愣了一下。
“对。”
“我的猫还叫夏夏呢。”
“戚。”
潘暮言见他瞪着眼看自己,无奈地转过身来,伸出手臂,压在夏免那边的被子上,低声说:“你是不是睡不着?”
“不是。”夏免又嘴硬了。
“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潘暮言有频率地拍着夏免,像是在哄他入睡,仿佛刚才夏免说“不要温柔”的人不是他一样,一点自觉也没有。
夏免很不爽。
“Tomorrow is another day.”夏免使劲地戳戳他:“乱世佳人里的翻译,英语作文可以用,知道了没有?而且从哲学来讲,这属于螺旋式上升。”
潘暮言被戳得完全醒了,无奈地应着:“是是,你是理科生。”
理科生学哪门子的哲学啊?!
夏免听了不乐意:“全面发展会死?语文作文不要用?”
“我知道了,快睡吧……你们都说了半个小时了。”隔壁床的江施赋弱弱地说道。
学霸讨论问题渣渣们果然战斗力为零啊,好好睡个觉他招谁惹谁了?!
第二十一章:夏光
第二天夏免早读之后就去了小郑的办公室。
“……喂喂,你昨天晚上跟小免睡了?”何曼戳戳潘暮言。
“对啊。”
“怎么样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何曼两眼发光:“一张被子吗!!!”
“我只有一张被子啊……”
“太棒!”
“何曼?何曼你怎么了?!”
在办公室里的夏免很烦躁。
夏免在小郑面前站定,小郑示意他坐下,然后继续批改试卷。
“……对不起。”夏免沉默了一阵,开口道。
“为什么要道歉?”
“让你担心了。”
小郑终于停下笔,抬起头看他:“不仅是我担心吧?”
“……”夏免不想搭话,偏过头,盯着地上发呆。
小郑看了他一阵,无奈地摇摇头。
“算了,我替你补了假条。”
听到她云淡风轻的语调,夏免手指紧了又松,眼神反复变幻了几次,目光落在小郑身上。
“为什么?”
“什么?”
夏免深吸一口气,认真看着小郑,问出一直以来的疑问:“为什么在我上课睡觉的时候不叫醒我?如果是其他人的话,如果我的成绩不是第一的话……”
——你还会这么对待我吗?
自小到大,被特殊对待着的夏免不能再明白答案了。曾经还因为这样的原因被同伴疏远,与普通学生相隔离。如果没有第一就一无所有,如果得到了,就和他人相距越来越远,无比矛盾。
都是一样的。
只要学习好,他就能逃避所有的责难。逃课不要紧,不回家不要紧,谈恋爱不要紧,都不要紧……
他的成绩成为他得到赦免的理由。
都是这样的吗……
小郑看着他:“因为我知道在你身边发生了什么,夏免。”
“你是在同情我?”夏免沉默了一瞬,语气蓦地变得尖锐。
小郑耸耸肩,“如果你非要这么想,也可以。”
“我不需要同情。”
“夏免,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进行教育?”
夏免皱着眉,虽然不知道她问这个的意图,思索半刻后给出了官方的答案:“个人潜能的开发,国家选拔人才吧。”
“可是,知识不是教育的最终目的,教育只是传授一种学习的方法。同样的,高考之外还有许多路可以让你们去选择。”小郑拿出夏免的试卷,作文部分寥寥数字,她轻声说:“在我看来,勤奋的人取得成功没什么好奇怪的,这只不过代表你比较适合学习罢了。”
这套理论听的也不是第一次了。
以前母亲也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提到苏霍姆林斯基的教育方式,他甚至可以回答出教育对学生人格树立的影响,培养不同学生的方法……诸如此类的种种。
可是他还是不争气地受到触动了。
这些人,接二连三地跟他说这种话到底是干什么啊。
——「夏免比其他人更加努力,比其他人更加聪明,夏免遇到不会做的题目的时候也会把脸皱得苦巴巴的,夏免做题也会有看错题的时候,夏免解出一道难题的时候也会偷着乐上很久,夏免……」
——「夏免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普通人。
不需要多么出色,也不需要脱颖而出的,普通人夏免。
听起来真是刺耳啊,这种时候想起他的话,让他还怎么回答小郑啊……
那低低的絮语,竟是一点一点地撬开了坚硬的防备了么……?
不对,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夏免咬着唇,想起潘暮言习惯性地侧头微笑。
“你知道我为什么安排潘暮言跟你坐?”小郑又问。
看着小郑,夏免眼前闪过潘暮言的笑脸,他攥紧手指,故意说:“因为他成绩不好。”
“你真的这么想?”小郑笑着看着他,“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每个人都觉得你的成绩来源于你的天资?”
“……”如果在这个学期以前,他绝对能毫不迟疑地点头。
只是,潘暮言,还有王汉韬的话,让他无法反驳。
“我想你也感觉到了吧,你的努力,还是会有人看到的。”
“那又怎么样?”
“我带了你三年,这个学期你变了很多。”小郑看着别过脸去的夏免,朝他微笑:“何曼说你教她数学。”
“……因为她太……”夏免侧着头想了想,找不到理由,只能苦笑。
因为被那家伙带坏了吧。
也爱多管闲事起来了。
昨天还警告过他不要这样的,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自己也被同化了。
“如果你逃避,将心思藏起来,拒绝别人进入你的世界,阴暗面只会滋长。”小郑翻开他的试卷,轻声说:“试着坦率一些,阴影在太阳下可是会消失的呢。”
“……”
夏免接过她递过来的试卷,题目“家庭的力量”上在“家庭”上重重地划了红圈,他默默地看着小郑。
“夏免,你要相信,这一切的不幸,都会在我们身上得到补偿。”
补偿么……
少年略微低垂的脸上,浅浅地,勾勒出一丝笑意。
这种说法,一点也不符合科学的世界观嘛。
私自胡乱给他希望,他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老师,你找我不是因为我语文考砸了么?”夏免晃了晃试卷,苦笑着说。
还是被小郑说服了啊,想着“私自胡乱给他希望”,那就已经承认了,自己已经被赋予了希望了啊!
“‘只会输一次’,你的眼神已经表现出来了。”小郑看着夏免,目光带着鼓励和信任,认真地说:“夏免,你注定会成为这个夏天的光。”
第二十二章:叽叽
夏免回到课室,何曼正抓着潘暮言问东问西,被江施赋逮回来还死拉着潘暮言不撒手。
“潘暮言!你再跟我说说昨天发生的事啊!”
“我不是说了么……”潘暮言头痛地应付她。
“算了,何曼我跟你说吧。”江施赋忍无可忍,拉着何曼,顶着被夏免报复的压力,刚开口:“昨天夏免他……”
“我怎么了,唐僧?”夏免在他背后出现,阴森森地拍了他的肩膀。
“小免!跟我说说昨天晚上的事嘛!”
“……你想听什么?”夏免拨了拨她搭在手臂上的爪子。
“床上的事。”
“宅男不是发给你了么。”提起这个夏免一肚子气,瞪着何曼说道。
“什、什么?”
何曼装傻。
夏免:“他已经把你供出来了。”
何曼愣了愣,灵光一闪,江施赋立刻拉住她,才避免再次掀桌的悲剧,但是魔音充满了杀伤力。
“……那个靠不住的笨蛋!!!”
何曼正愤恨着,窗口忽然被打开,热风带来一股燥热之气。他们四人小组原本就是靠着窗口坐的,而站着的何曼目标异常明显。英语老师丝毫没有因为这炎热的天气而显得汗涔涔,看起来相当干爽的样子,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咆哮中的何曼。
“何曼,在隔壁班都能听到你的声音,放学过来找我。”
何曼眼睛转了转,“呃……我放学要吃饭,有什么事吗,老、师?”
“听写单词。”
“……我会自己听的。”何曼一副如丧考妣的悲痛之色。
即墨一笑,“不过来的话,家长会的时候可能我真的需要和何树筠聊聊,毕竟回来这么久都没怎么见过面。”
听到“何树筠”三个字,刚坐下来的何曼又蹦了起来。
“你敢!!!”
他已经猜到何曼的反应,见状只微微一笑:“那记得准时到。”
说完就关了窗。
“到个屁!”何曼翻了个大白眼。
江施赋看看她,还是没有问,只好跟其他两人说话。
“你们家长会谁来啊?”过了一会,何曼问他们。
潘暮言想了想,说道:“他们有事,不能来了。”
“不来。”夏免回答得确定。
江施赋:“老爸吧……”
“那个,何树筠是谁啊?”江施赋趁机问道。
“我哥。”何曼像扁了的气球,闷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