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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出门的时候,城里已经热闹起来了。
狗剩和山官抬着一个箩筐在小巷子里穿梭。
没想到大户人家的偏门会开在这么偏的地方!
“……这边是王大人府上下人们住的地方,这时候会有些小丫头回家用餐,或者准备去府里当差……”
山官难得的解释了几句。
果然,很快就有几个小丫头叽叽喳喳的走了过来。
“啊、哦,几位、几位小姐,请看一下,这个、这个……”狗剩慌张的托着两个不同样式的筐子走了过去。
“摆在柜子上装些小东西,方便还好看,这些花只要每天洒一点点水,可以一直开到快下雪!”山官又拿出几个大小不一的小花篮,“有各种各样的样式和不同颜色的小花儿……”
狗剩惊讶的看着口若悬河的山官,他甚至还夸了几个小丫头的衣服,说提着带花儿的篮子出去会更漂亮,而且非常配什么的!
几个小丫头显然并不怕生人,被称赞了,都装模作样的拿帕子捂着嘴笑。
“……保管结实,在别处可看不到这样好看的花篮……”
“什么小姐,可不要乱说!这个多少钱一个?”
其中一个穿着浅黄色长裙年长些的小姑娘“咯咯”笑着问道。
“十文钱一个小的,大的要十五文钱,几位小姐手里肯定都是别致的好东西,只要小的就够用了!”山官利索的说道。
狗剩目瞪口呆的看着山官快速的把钱数了一遍,确实是二十个铜板儿。
几个小丫头围着买了的两个女孩儿说说笑笑的进了角门……
“十、十文钱一个!”狗剩压低声音重复了一遍,“这样、这样……”
“王大人府上最低等的小丫头一个月都有两百文月钱。”山官把刚才翻的有些凌乱的筐子按大小和形状重新码好,面色阴沉的说道。
狗剩讪讪的住了嘴……
第十六章
狗剩讪讪的住了嘴——刘打铁在码头扛整整一天的包也不过二十几文钱,而这样的旺季最多大半个月——靠在码头搬运为生的壮年男人,平日一个月也不过能赚两三百文!
在这小巷子里又等了片刻,过去了四五拨大大小小的丫头,不过一早上就卖了八个出去。
“走了,等晚上再去李大人府后。”山官推了还在发愣的狗剩一下说道。
狗剩呆呆的应了一声,跟山官一起抬起大箩筐。
山官摸了摸沉甸甸的钱袋,看着那个土包子一脸呆傻,心里止不住的得意了一下……
果然是不论什么时候,与权贵们搭边的生意都要好做许多,五六天过去就卖的差不多了,连大的都卖了几个出去。
“这个给花伢拿去玩吧!”
有个巴掌大的小篮子有一小块野花不知怎么枯死了,被选剩下来。
“花伢,过来!”山官冲着屋里喊道。
那个小姑娘正一动不动的守在已经会爬的小弟弟身边,听到大哥的喊声,战战兢兢的走了过来。
“喏,这个是狗剩哥哥给你的!”山官把花篮塞到小姑娘手里,“谢谢狗剩哥哥!”
小姑娘把花篮抱在怀里,头都不敢抬,细细的说了一声“谢谢”,转身就往屋子里跑。
“噢,这……”狗剩脸上的笑容都还没完全露出来。
山官斜了一下眼珠,也进去了。
狗剩嘴边的话一噎——一家子怪人,尤其这个最怪!
还有七个大些的篮子,狗剩跟山官商量了一下,决定到集市上卖一天。
嘉兴城里有好几个集市,山官犹豫了一下,没去码头边那个只要缴两文钱就能摆一天的集市,而是去了靠近东门的集市——那里是城里中等人家常去的——去做买卖的摊贩,不论生意如何,两个时辰就要缴三文钱!
山官拿了拾娘的剪刀,“嚓嚓”的把长得已经相当繁茂的野花枝枝叶叶都剪断的只剩最边上一圈,把篮子口完全露出来。
果然,山官卖东西的时候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虽然脸上还是不大有笑容,嘴里却是巧舌如簧,哄的几个小娘子买了漂亮的菜篮子,居然还知道十五文钱一个、两人一起买就十三文一个、三人一起就十二文一个喊价,结伴而来的小娘子有一个想买的话,其他人很容易就被同伴和山官一起说服了……
“还真是没看出来呢,你小子平时半个字都不舍得多说的德行……”狗剩喜滋滋的把钱袋放到怀里打趣道。
山官在后面背着空筐子,“走快些,少唧唧歪歪!”
“喂,你这人这样说一下都不成啊……”
“跑起来,还想不想要你的铜板!”山官撞了狗剩一把,压低声音急促的说道。
狗剩心里一惊,这才注意到俩人刚从集市出来就有几个半大的孩子不怀好意的跟着。
他们大概在两人进集市的时候就仔细观察过来,看着两人背着空筐子出来,又没有大人跟在身边,就知道肯定卖了钱在身上——大人自然不敢明目张胆的抢劫了,但是小孩子就不一样了,大多数人看到了只当是孩子们闹矛盾争斗,就算知道抢了东西,只要孩子们一口咬定不是故意要抢钱,就是官老爷也没办法——有那狠心不成器的父母,从小就专门教自家孩子干这等下流的事情。
狗剩加快了脚步,捡了人多的大路绕圈。
“不行,这样绕到晚上我们也到不了家,到时候就算这里也没几个人了!”山官低声说道。
要到家就必须走几条几乎没人的小巷子!
“跟着我!”山官走到前面,朝左边一拐,直直的朝一个孩子用力撞了过去,飞快的跑进了那条小巷子,“快点儿!”
拐了好几个弯后,山官猛地停下来,从狗剩怀里掏出钱袋,抓了一小把出来后,把钱袋塞到巷子口的一小堆杂物里。
“跑!”山官一边把铜子儿放好,一边小跑起来。
狗剩来不及惊讶,先跟了上去。
“哼,还想跑……”
“哈哈……”
“逮到了……”
八九个浑身脏兮兮的孩子从巷子两头拦了过来。
山官紧紧的抿着嘴,把背筐取了下来,跟狗剩靠在一起。
领头的那个孩子上前一脚踢开了箩筐,“呸,一天的功夫!”
其他孩子蠢蠢欲动的发出几声低笑……
“大哥,就这些!”
山官捂着肚子趴在地上,半边嘴角高高的肿起,脸上、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是在跟他们抢夺钱袋的时候被打的。
狗剩的衣襟被扯破了,歪歪斜斜的挂在肩膀上,头上、胳膊上也重重的挨了几下。
不过那几人也没讨到什么好,几人身上多多少少挨了几下狠得,山官打起架来可真是相当的不要命,他们领头手上还有山官留的一个流血的牙印——所以他挨的打比狗剩多多了……
“妈的,搞什么,拖了老子一个下午……”
几个孩子上前踢了山官一脚,嘴里不清不楚的骂了起来。
“喂,你们在我家门口干什么?”
一个小脚老太太提着个篮子远远的在巷子口喊了一声。
“走!”
几个孩子撒腿就跑,一会儿就看不见人影了。
“我们也走,快些!”山官捂着肚子,弓着背站起来,吐了口血水。
“你要不要紧?”狗剩把箩筐捡起来,上前扶住山官。
“去把钱袋拿回来,先回家再说!”山官轻声说道。
“你们两个,叫你们呢?怎么回事?”那老太太一边叫着,一边摇摇摆摆的跑了过来。
山官低着头只管往巷子另一头走……
狗剩偷偷把钱数了数,被抢走了十四文钱,在青蒲镇可以买两斤肥膘差一点儿的肉了!
“你不会哭了吧?”山官把院子门插好,扭头问道。
“才没有呢!”狗剩用力眨了眨眼睛,身上好几处隐隐作痛,拉了拉破了个大口子的上衣,“你说,有人怎么就那么坏!”
“哼!”山官冷笑了一声,进了屋子。
“山官——”屋里马上传来拾娘的惊呼,“你脸怎么了……”
刘打铁还没回来,狗剩一个人躲在狭小的杂物间里,龇牙咧嘴的撩起衣服看身上青紫的地方,心里别提有多委屈。
“怎么样,痛得厉害?”山官带着满身的药酒味儿走了进来,手里轻轻摇晃着一个小瓷瓶。
山官给狗剩搓了药酒后,把狗剩的破衣服拿去让拾娘帮忙缝一缝,两人趴在小窗口前,就着微弱的光线开始分钱。
“……四六分,十个铜板儿,你四个我六个,一百个你就是可以得四十个……七百文的整数……”狗剩飞快的算了一遍,特意说给山官听,“那么,你该得两百九十文,我是四百三十六文!”
山官看了狗剩一眼,低头飞快的数了起来——先数十个出来,再分成四个的、六个两堆——一直到七百二十六个铜板儿全部数完——重要的是这么多次居然没有数错!
“我有两百九十文,你是四百三十五文,多了一个!”山官把多出来的一个放在一边。
“这一个有一大半是我的!”狗剩条件反射的辩解道。
“也有我的!”山官坚持说道……
结果,最后狗剩只能同意山官等第二天拿着一文钱去买点儿麦芽糖,两人再分。
“你爹没教过你小九表?”狗剩欢喜的把钱收好,有了这一笔,今年算是可以过一个好些的年了!
“小九表?”山官皱着眉头反问道。
狗剩刚得了超出预料的收获,心情相当不错,好心的把小九表给山官讲了一遍,又稍微说了一下个十百千的关系。
“你等一下!”
山官猛地站起来,快步跑了出去,不一会儿,拿着一截木炭和几张草纸过来,把狗剩说的东西歪歪斜斜的记了下来,上面有不少大概是他自己创的符号代替不认识的字,其他人肯定是看不懂了!
“……八九就是八个九相加……一千是十个一百……”
一直到天黑尽,狗剩才粗略的说了一遍。
山官两只手上黑乎乎的,小心的把几张草纸折好,临出门前狐疑的看了狗剩一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
今天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天!
刘打铁晚上回来是一瘸一拐的走进来的,说是在码头上搬货物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一滩水滑了一下。
看上去倒是没什么大问题的样子,只脚踝有些发红,摸上去并没有肿起来。
狗剩过去找山官借药酒。
“多出来的这一文钱是我的了!”山官摇了摇手上的一枚铜板儿强调道。
“知道了,小气!”狗剩拿过药酒,没好气的说了一句……
好在刘打铁回来屋子里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了,刘打铁一时还没注意到狗剩脸上的青紫……
夜里,累了一天的狗剩和刘打铁是被一阵凄厉的哭声惊醒的!
“他爹,大兴、大兴,你醒醒呀……”拾娘尖利的声音清楚的传了过来。
“娘,我去请大夫!”
山官摸黑跑了出来,大概带翻了椅子什么的,发出一阵巨响……
“哇哇……”
这是山官的小弟弟——小九被吵醒了……
第十七章
这是山官的小弟弟——小九被吵醒了。
“爹,我们去看、看……”狗剩惊疑不定的问道。
可惜刘打铁也一样没有主意。
这大半夜的,又是个小孩子,当然没有大夫肯过来。
拾娘只能哭天喊地的看着绍大兴的身体慢慢的变冷变硬……
刘打铁无措的上前说了几句,也没人理会。
狗剩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放在箩筐里……
“爹,我们去哪儿?”狗剩攀着刘打铁的胳膊,做贼一样的走在漆黑的街道上,无精打采的轻声问道。
刘打铁迟疑了一下,“去陈哥家看看。”
两人加快了脚步,这大半夜的,要是被巡逻的官差逮到了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陈哥的小院子就在码头边上。
刘打铁敲了老半天的门,里面才亮起了一点灯火。
“陈哥,是我——刘打铁!”
“搞什么鬼,大半夜的?”陈哥披着外褂,不耐烦的问道。
“陈哥,呵呵,您看,我们借住的那家人出了事儿……”刘打铁谄媚的笑着说道,大概不经常做这样的事,脸上的五官怪异的挤在一起。
陈哥打量了刘打铁和狗剩几眼,把门让开,“进来再说!”
“谢谢啊,陈哥,您真是大好人……”刘打铁一叠声的道谢,牵着狗剩走了进去。
“你们轻点儿,吵醒了我家小祖宗,你们立即就滚蛋!”陈哥开了一间偏房,里面也堆了不少杂物,却有一张不大的木头架子床,上面还摆着一床旧棉絮,“将就一下吧,不怎么干净,也没得多的被子。”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呵呵……”
“哈——我去睡了,明天还要干活儿呢!”陈哥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其他的都等明天再说!”
刘打铁连连点头。
好歹有一张床,还有个可以搭一搭的被子,两人和衣躺下来,不一会儿刘打铁就发出了微微鼾声。
三月份来嘉兴城的时候,带的那床破棉絮早就裁开改成了鸡蛋的包被,所以这次两人连破棉被都没得带。
狗剩在床上翻了几下——明天还是回去看看吧——如此在心里默念了几遍才算是有了睡意……
“嚯、嚯,我是天下第一……爹,我厉害不厉害?”
狗剩醒来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响亮的叫喊声。
刘打铁翻身坐起来,急急忙忙的扯了扯衣服,用手把头发梳整齐,推开了门。
小院子里一个相当壮实的男孩儿把一根有他一人多长的木棍挥的“呜呜”作响,嘴里一边大喊着。
“是,是,东阳,你仔细些,再把自己头上敲个大包,可没人管你!”陈哥挑着一担水应道。
“才不会呢!哼,爹,看招!”陈东阳举着棍子直直的就朝他爹打了过去。
“喂,小心啊!”狗剩忍不住叫了一声。
他爹还挑着满满两桶水呢!
“臭小子,说了多少次,不许胡乱朝人身上来!”陈哥脚下动了动,伸手抓住木棍用力一带,对面的小孩儿被拉的摔了个狗啃泥。
“呸,你敢摔我——”陈东阳喊了一声,两条跟陈哥一样的眉毛高高的竖了起来,猛地一跳,向一颗炮弹一样朝他爹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