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路过一家点心铺子的时候,狗剩拉着人走了进去。
里面有制好的肉脯卖,要二十三文一斤,比自己买精肉回去做要贵了一倍。
“帮我包十斤。”狗剩毫不犹豫的说道。
“好嘞!”伙计高兴的应了一声,分了三四个油纸包,还包的鼓鼓的。
狗剩拿了一粒碎银子出来。
伙计用精巧的小秤仔细称了,“六钱银子,找您碎银子还是铜子儿?”
“三钱碎银子,剩下给铜子儿。”
伙计应了一声,爽快的找了一粒碎银子和串在一起的七十个铜板儿。
“这些你拿着,晚上饿了或者偶尔错过了饭点儿好歹填填肚子,还有散钱,留着备用,这个别多说了,你装好。”狗剩把买的东西和找的钱一股脑的塞给了山官。
至于给几个小的带回去的零嘴儿,还是等回青蒲镇买,那里虽然不甚精致,但胜在便宜,味道也差不多。
棉布倒是可以带些回去,这东西大城里比较便宜!
山官话也多,狗剩和刘打铁再依次交代一番,已经是晚上了。
大荣一早就留过话,晚上和李青远不会来睡。
晚上,刘打铁睡得早,倒也还是扎扎实实睡了一觉。
一早跟陈哥说定了去运兔子的时间,一家子就要出发了。
“……无论怎样,你注意安全,宁愿少争些功、安稳些,比受伤或、送命来得好……”狗剩一再说道。
山官连连点头,眼睛片刻也舍不得离开狗剩,心里慢慢的涌上愧疚,就算答应了,又怎么能不去做,狗剩从来不晓得自己有多厉害,有多少人眼红羡慕,反倒是一味欣赏别人,自己若不趁着这唯一的机会,哪里能配得上……
狗剩从昨儿见着山官起,就一直觉得心里毛毛的,浑身不自在,“你可千万放在心里,家里也不必担心,花伢现在越来越能干,你只管照顾好自己!”
“嗯,我晓得!”
狗剩往动了动脚,往旁边挪动了一下,想避开山官的视线。
“走了,快卯正了,别耽误柱头回去的时间!”刘打铁在驴车边提醒道。
狗剩心里松了口气,“你快回去!”
山官一顿,拳头握紧又松开,猛地伸手在狗剩脸上摸了一把,压下心中的冲动,到底没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亲一亲那淡粉色的嘴唇——在军营里跟着一群老军痞子混在一起,学会的可不仅是操练和列阵……
“怎么了?”狗剩怪异的问道。
“有水,脸上。”山官用力咽了咽口水,只觉得嗓子发痒。
至此,这件在屯子掀起惊涛骇浪的大事件终于全部落下了帷幕。
柱头没选上,李大花脸黑了好几天,还在狗剩这里企图旁推侧敲,那意思是怎么山官就选上了,是不是没帮着自家人些!
“娘,你再浑说,别怪我脾气不好哩!”狗剩沉下脸说了一句。
李大花也是面色不好,却也不敢再到狗剩面前嘀咕。
屯子里为此又在背后说了李大花好一阵子胡话。
说来,狗剩和山官这事儿在柳树屯也是少见,又不是穷的过不下去,早早就把个大儿子给别人家是什么事!为此,李大花和狗剩两家一举一动都有人愿意去说!
“一样是儿子呢,小儿子没上,大儿子以后不是一样有好日子了……”
“是呢,摆那样一副脸不晓得图什么哩……”
“上次我好心恭喜她,还叫她好一声呛……”
“说来说去,还是山官家没个老人,现在连个半大小子也不在家……”
这话叫刘打铁无意中听到了一回,晚上回去对着李大花一顿好说!
李大花好歹拿了一把子鸡蛋给送过去,算是贺过了……
一晃,两年过去了。
山脚下一座绿荫环绕的小院子,正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半大的姑娘端着一盆脏水出来,用力泼在旁边的菜地里。
“花伢,你看着小九些,叫他读会儿书出来走走,仔细眼睛,我去山上了!”狗剩在里间交代道。
小九打小就文静,脑子又灵光,大了些,他愿意读书,恰好杨地主请回来教杨凌义的那老秀才闲了下来,自己在屯子里办了个小学堂,狗剩便把人送了去,不论好坏,先学几个字再作打算。
小九自己倒肯吃苦,得了空就捧着书看。
那倒水的姑娘是山官的大妹妹,今年已经满了十一周岁,这两年狗剩舍得在吃的用的上花钱,小姑娘发育又早,现在隐隐已经有了大姑娘的样子。
“狗剩哥,我跟你一块儿去,读会子书有甚子打紧!”花伢把两条麻花辫往后一甩,脆声说道。
狗剩无奈的走了出来,跟这里人哪里说得清近视眼这东西!
标准的浓眉,眼睛不算大,鼻梁有些塌塌的,脸颊上还有几丝肥肉,还不大能看出脸的轮廓,这是一张非常普通的脸,唯嘴唇和下巴比较精致,作为一个男孩子来讲,今年已经十五岁的狗剩,嘴唇颜色太过粉了些,由于嘴唇中间的唇珠比较明显,总给人一种微微嘟着嘴的感觉,下巴圆润小巧,在男孩子中算少见了,由此可以预见等将来狗剩完全长开,必定不会是棱角过于分明的国字脸!
花伢把木盆放好,绕去柴房提了几个兔笼子出来——去山上收兔子也不是什么轻松活儿,两个人总是方便些。
这两年,屯子里出去的几个都一直没消息,军户倒是早就办了下来,有官府专门的碟片,就凭着这个东西来证明是军户,若是丢了可不得了,说是要花好几百两银子才能补回来,狗剩仔细的用棉布包了,收在衣箱子最底下。
狗剩前前后后也买了好几十亩地,都雇给屯子里人种,三年一定契,照着惯有的定例,三七分,佃户出税银,这个狗剩不好改,但于小事上却可以通达些,若是有收成不好的,免几分租子等等。
只山上的事儿,狗剩一直没动过请人做的念头,一来是不喜欢有人扰了清净,二来自己闲着也是闲着。
花伢也是这个意思,一家子就自己辛苦些。
院子里的池塘蓄了大半年的水才堪堪有了大半,狗剩花了好些功夫四处捉鱼回来放在里面,现在偶尔想吃鱼了,倒也能钓几条大的上来……
第六十章
等在山上走了一遍,该关的关,该放的放,死兔子也处理了,一上午就差不多过去了。
狗剩背着个大箩筐,拿扁担挑着四个兔笼子,侧着身子在一条不怎么明显的小路上走的又快又稳。
跟在后面的花伢居然也一样,脸不红气不喘的大步往前走。
两人到家,花伢麻利的开始安置兔子。
“小九,还在写字啊?”狗剩把背篓放在屋檐下,冲着里面喊道。
小九应了一声,磨磨蹭蹭的走了出来。
“去钓几条鱼,晚上我们烧鱼汤喝。”狗剩故意指派道。
小九“嗯啊”了一声,脑子总算从书本里移了出来,去挖蚯蚓准备要用的鱼食。
狗剩爱干净,花伢和小九跟着一起过,也养成了差不多的习惯。
花伢把兔子关好了后,打了热水出来,用胰子仔细洗了手脸,去厨房拿了个饼子卷着辣椒酱吃的香甜。
“我回去一趟,那草药等我回来再弄,中午热,你们别出去了啊!”狗剩用干净的棉布包了几张软饼并几包药一起放在小篮子里,交代道。
“唔,知道了,大哥把鸡蛋他们叫来吃晚饭啊!”花伢坐在树荫下说道。
鸡蛋今年已经有八岁了,狗剩手把手的教了几年,这里又不上学读书,寻常相处,顶多觉得他反应慢些或者脑子转不过来弯,也不大能看出来实质是智障儿童,刘打铁去年便把人接了回去——为了鸡蛋住在狗剩这儿,屯子里说什么的都有!
好在花伢和小九都是跟着狗剩长大,又不大往屯子里去,不至于歪了心性。
狗剩点点头,带着个大斗笠遮太阳快步往屯子走去。
李大花自生双胞胎伤了身体,更是易暴易怒,又没好好调养身体,今年开春身体越发不好,狗剩特意掏钱送李大花去镇上看了好几个大夫,也只说要安心宁神养着,李大花那爆炭多心的性子,哪里养的住,只要能动了就要找事,狗剩不过一错眼,她就能跟人吵起来或摸到地里等等。
“大双,小双,娘呢?”
双胞胎两个穿着一样的褐色褂子在院子里抓石子儿玩。
“大哥!”
两人一起跳起来叫道,期盼的看着狗剩。
大双答道,“娘说心里发慌,在屋里躺着。”
“不许把手指头放到嘴里,快去洗手,洗干净了才有饼子吃。”狗剩赶紧说道。
双胞胎欢呼了一声,往厨房跑去,里面传来小草的呵斥声。
狗剩自己走了进去。
还是一样的三间土砖正屋,只屋顶的茅草被狗剩出钱给换成了青瓦,省的年年修,雨一大屋里还是漏水。
大中午的,一家子都在家歇着。
大草和小草摘了正当季的菜蔬,在厨房里忙着做腌菜。
“娘,怎么又心里发慌,您是不是有瞎操心了?”狗剩把饼子给正跟刘打铁编筐子的柱头,“拿去给弟弟妹妹们分了。”
柱头憨憨的咧嘴笑了一下,起身往厨房去了。
“来就来,别每次拿东西过来,人家家里还有人哩。”刘打铁手上不停,头也不抬的说道。
“您担心这个做什么,我有数的。”狗剩边说边进了里间。
这一大家子要吃要穿,幸好还有狗剩时时补贴着,不然光李大花这身子,就够普通人家喝一壶了!
“你老娘就都是瞎操心,是不是?”李大花躺在炕上,嘴唇微微有些打颤,面色不善的问道。
面色发黄,舌苔泛白,脉象虚快……
狗剩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不是瞎操心是什么?您也不看看您现在的样子!”
李大花身上瘦的只有一把骨头,两脚却微微浮肿起来。
“大草,大草,用脚盆倒一盆热水进来!”狗剩高声喊道。
大草在外面应了一声。
“您又跑去地里了,是不是?”狗剩问道。
李大花哼哼唧唧的不答话。
“昨儿去地里叫我拦了回来,在路上跟人讲了半晌话,回来一气儿灌了半碗凉水。”刘打铁进来说道。
狗剩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样子还敢喝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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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年,狗剩前前后后共买了八十几亩地,分租给了三家人种,有五亩地离刘打铁原有的地比较近,狗剩干脆就给刘打铁种着,每年也就象征性的运点儿粮食回去喂兔子。
大草把水端进来放在炕边上,帮狗剩一起把李大花扶起来。
狗剩仔细给李大花脚洗干净,找着穴道轻轻的揉捏。
等酸麻劲儿过了,李大花舒服的呼了口气,心慌慢慢的退了去。
“……我们过自己的日子,您别去跟人较劲,身体养好了比什么都重要……”狗剩拉过薄毯搭在李大花身上,交代道。
屯子里有了六家军户,有的人巴巴的攀着,指望能得点儿好处,有的人眼红背后没少嘀咕……不管怎样,多多少少都跟屯子里人有了界线。
狗剩住的远些,也并不计较那些酸话,李大花就不成了,每每一听到就要跟人分说一番,弄得面红耳赤!
李大花支吾了一声。
狗剩出去倒水,用胰子细细的洗手。
柱头已经给几个小的一人分了一个饼子,或卷着腌菜,或涂了辣椒油吃,个个都吃的香甜。
“大哥吃了没?”小草把嘴里的吃食咽下去后问道。
这习惯狗剩也跟两家子人都说过了,到现在也就小草和花伢两个记住了。
“你们吃吧。”狗剩笑着说道。
大草卷了两张饼,倒了两碗茶水送到里间给李大花和刘打铁。
“大双,小双今天写字了没?”
狗剩坐在门槛上,几个弟弟妹妹都围了过来说话儿。
双胞胎就开始傻笑。
李老秀才那小学堂十日一休,今天正是休息的日子。
这一家子,除了狗剩,还有六个孩子,柱头已经大了,李大花身体不好,家里离不开他这个劳动力,大草小草是女孩子,鸡蛋脑子不大灵光,也就双胞胎还能去认字。
学堂一年也要一贯铜子儿并二十斤粮食的束修,笔墨纸砚这些也不是人人都能负担的,李大花哪里舍得花这个银钱,还是狗剩一起掏了,双胞胎才得了这上学堂的机会!
“我叫他们写,他们还说会浪费纸哩。”小草两片红艳艳的嘴唇吧唧吧唧的告着状。
狗剩摸了摸小草的头发,“怕废纸就先在地上练,练好了再写在纸上。”
双胞胎冲小草做着鬼脸应了。
跟弟弟妹妹们讲了会儿话,交代了大草煎药的法子,就得回去了——山上兔子每天早上收一趟,下午收一趟,除非把绳套都卸了,否则一天都不得闲。
“晚上大哥要烧鱼汤,大家都早些过去吃!”
小些的几个都欢呼起来。
狗剩到家的时候,小九还在认真的钓鱼,旁边木桶里装着大大小小四五条鱼。
一看到狗剩回来,小九立即问道,“大哥,这些够了没?”
“这哪儿够,至少要有个八九条大的!”狗剩蹲到小九旁边笑呵呵的说道。
小九微微撅起嘴,继续盯着浮标,专心钓鱼。
在狗剩接触的人里,除了大荣这等奇异的,若说谁将来最有可能有一番出息的就是小九了——人斯斯文文,轻易不受挑拨,做一件事就是只一脑门的一件事,脑子也转得快……
狗剩屋前屋后的熏了一遍驱蚊的药草,又把中午背回来的草药都收拾了才拎兔笼子准备往山上去。
花伢中午拿着针线筐子去了屯子口,跟一群妇人胡乱的学着针线,没正经学会什么,好歹缝缝补补是能够了。
“狗剩,狗剩,在家不?”
“来了!”狗剩把兔笼子放下,快步走过去打开篱笆门,“哟,是里正呀,可还真是稀客,进来坐!”
就是军户,一日还住在柳树屯,大小事务还是要通过里正。
山上兔子养了几年,有那机灵的一直没被逮着,还不那么怕人,现在居然有几只兔子惯常会跑到院子里糟蹋菜蔬,一家人只得白天黑夜注意关着篱笆门,还得时不时赶一赶。
“不了,我来给你送封信,家里还一摊子事儿等着哩!”何里正笑着说道。
狗剩也不多留,谢了里正一次就罢了。
花伢估摸着该去山上的时间了,收拾了针线筐子快步赶回来,正碰到狗剩拿着信送里正出来。
“是你哥哥的信!”狗剩笑着说道。
花伢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小九早就钓到了足够多的鱼,又躲到屋里看书去了。
狗剩手里宽裕了些,就给小九捡几本要紧的书买了回来,小家伙宝贝的什么似得,狗剩翻了翻,估摸着是类似于“天朝”古代四书五经之类的。
“你们看吧!”狗剩把信递过去说道。
小九伸手就要接。
“大哥自己看呢,有什么再跟我们说!”花伢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拦住小九说道。
小姑娘为了学针线,跟屯子里一群妇人厮混了些日子,那些大妈说起话来可顾不上还有个小女娃娃在!
这也没什么好计较,狗剩当即拆了信……
第六十一章
大概写的匆忙或军队有什么规定不能细说啥的,这封不知经历了多少艰难才送到这小屯子里来的信,不过简单的报了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