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如此,也值得人高兴了。
山官和大荣走了以后,狗剩就自己养成了看官文的习惯,知道前年年末嘉兴城抽调了一批士兵往蒙国边界与敌军对峙,陈哥来运兔子的时候给带了口信,山官他们三个都被抽去了。
“……东阳那臭小子回来说的时候,还跩的什么似的,说能干的才能去呢,也不想想,那是什么好事……惹得他小爹和弟弟在家抹了多少眼泪……”
好在两国一直没有开战,只时不时有些小冲突,但也会有几个命实在不好的出现在阵亡名单里,每次官文上有这个的时候,一家子三个都会盯着来来回回看好几遍,确定没有青浦镇柳树屯绍山官这个名字才能稍稍松口气!
“估计你们大哥快回来了。”狗剩把信给两个小的看,沉吟道。
花伢和小九两人就笑开了。
“出去别乱说,这话放心里就成了啊。”狗剩交代道。
毕竟是自己猜测呢,叫屯子传的乱七八糟指不定惹出什么事来!
晚上,狗剩把几条鱼都收拾了,叫花伢去买了几块豆腐,煮了一大锅豆腐鱼,连狗剩在内九个孩子都吃的肚子圆滚滚的。
方县令和这一任的县令都还算有几分手段,青蒲镇早就从那贪官的打击中缓了过来,柳树屯这地方的人家都能吃饱穿暖,家里没啥子意外的话,一年还能存几个银钱,比狗剩小时候日子好了许多,走乡串户的货郎就渐渐愿意来了,这卖豆腐的就是其中一个,每天差不多固定点儿来屯子里转一圈,狗剩这一家算是他的常客。
等最后一个人也满足的放了筷子,狗剩把事先盛好的一大碗鱼肉豆腐帮柱头包好,叫带回去给李大花和刘打铁吃。
原先李大花可不会这么客气,没叫都能自己来,更不说狗剩还喊了,只正经后辈山官不在,花伢又一日大一日,开始明事理,李大花就收敛了许多。
柱头应了,打了个小嗝,喊了弟弟妹妹回去。
狗剩料得并没错,既然一直没打仗,那必是有人不愿意,拖了两年不过双方互相震慑,看谁最后能得点儿好处罢了,只是从两国洽谈,到各营回原驻扎地,一直到了入冬才陆陆续续传来消息。
“娘,今儿太阳好,我扶您出去晒晒太阳,透口气。”
天越冷,李大花身子骨就越不中用。
狗剩只要得了空都在这边呆着,帮忙照顾自己老娘。
“你爹去地里了?”李大花靠在狗剩身上,有气无力的问道。
“嗯,跟柱头一起去了,大草小草和鸡蛋在干(四声)菜苗,两个小弟弟去上学了。”狗剩干脆把家里人都说了一遍,省的李大花一个个问。
“扶我去菜园子旁边看一下。”
狗剩叫大草小草两个把躺椅搬过去,让李大花躺着晒太阳,狗剩把剩下的菜秧拿过来摘了,准备等一下煮一碗面片给李大花填填肚子。
李大花早上起不来,到现在还没弄到早饭吃。
“捡小的挑,隔半步留一根……把土按实了,不然又得死好些……”李大花要坐在菜园子边,目的大概就是这个了。
“娘,您歇歇吧,我去给您煮碗面片汤,喝两口暖暖胃。”狗剩劝道。
李大花要是真能听劝,哪里就会到了下不了床的地步。
鸡蛋进去帮忙烧火,不过三五分钟,就做好了。
李大花靠在躺椅上,大口大口的吃。
“您慢些吃,锅里还有,等一下中午我再给您弄点儿吃的,每顿少吃些,一天吃个三四顿……”
“还吃三四顿,你当有座金山给你老娘吃呢!”李大花满嘴的食物,含含糊糊的嘀咕道。
鸡蛋脑子不清楚,闻着香味,不像大草小草还能忍着,口水止都止不住。
狗剩烧吃的向来大方,炒了几片腊肉和青菜做浇头,精精的细白面削出来的薄面片,放点儿小葱,打了个荷包蛋在面汤里,就是整天喊嘴里发苦的李大花也没得挑。
狗剩看李大花一碗也差不多了,干脆把剩下的点儿面汤盛出来给鸡蛋喝了解馋。
“就知道吃!”李大花敲了敲碗沿呵斥道。
鸡蛋吃相不大好,时常流的满下巴都是,一天吃三顿恨不得要换三件上衣,狗剩知道他是不灵活没法子,李大花却就是忍不住要骂。
李大花吃了碗面片,总算觉得身上好受了些,絮絮叨叨的跟狗剩说话儿。
“要不趁这两天天气好把姥姥姥爷接过来住两天?”狗剩听李大花说到后面,三句不离娘家,干脆问道。
李大花愣了愣,“就这么两间屋子,还好叫你姥姥姥爷都来……”
“叫柱头和弟弟妹妹都去我哪儿先住着,姥姥姥爷年纪也大了,以后还不晓得能不能出门哩!”狗剩这样说,事儿就定了下来。
狗剩说干就干,第二天就套了驴车跟刘打铁去接人。
李大花娘家今年分了家,老房子叫狗剩大舅和二舅两家分了住,小舅舅另选了地方,两老出钱给盖了一间正屋,家里连锅碗瓢盆等各色小物件都分了三份,三个舅妈没一个不厉害的,就最后大舅赡养两老,多分了半亩地。
“姥姥!”
还没到,柱头就从车上跳了起来,高声叫了起来。
去年青蒲镇上有个年轻人看中了狗剩那门兔子生意,跟狗剩谈了,隔两天帮狗剩往镇子上运兔子,他嘴巴不知多少能说,直说每只便宜一文钱,若不小心病死了一只,来回一趟的辛苦钱就相当于没了等等,硬生生谈成了十只兔子一算账,共便宜十五文。
为此狗剩不得不给陈哥的价低了一文下来。
那年轻人姓王,除了跟狗剩谈的这门生意,还在帮屯子里妇人牵线接些针线活儿,他两边谈价,赚个差价,也算个能干人。
狗剩不用自己送兔子,干脆也找木匠订了个车架子,平日里运粮食还是做板车用,出个门就把架子系上,全当马车。
“哎,是柱头来了呀!”李老太太咧着没两颗牙的瘪嘴笑着说道。
刘打铁把驴车下了,牵着黑斑去安置。
黑斑已经长成了一头健壮的大公驴,前年开春就开始有人想借去使,狗剩倒不是小气舍不得,只谁晓得别人怎么使黑斑,自家牲畜估计也就自家心疼了,又不好总拒绝,这时候黑斑的坏脾气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换了一个人手里就愣是没干成活过,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也不成,如此过了一季就再也没人打黑斑的主意了!
“姥姥。”狗剩赶紧走上前扶住老人家,“您慢些!”
李大花娘家也算殷实的人家,连着偏房一共有五间土砖打底的房子,大舅这边要住两个老的,分了东头三间,二舅一家子住在西头两间里,中间用篱笆隔开,两家又在边上搭了个茅草屋子权当杂物房,再各自把院子往旁边扩,倒也还住得下。
李老太太去年冬天摔了一跤,腿脚就不大灵便,李老头儿上了年纪,干农活也不像以前一样利索,两老也干不动重活,就是这样才叫几个儿媳妇吵得分了家。
“狗剩啊,我就说你们这几天该来一趟的!”李老太笑的合不拢嘴,“小七,去把你娘喊回来,家里来了客人,就晓得在外面跟人打屁……”
狗剩有些不自在的笑了笑,哪里就能在大舅妈亲儿子面前说这个话呢!
好容易说清楚了来意,李老太太听李大花身子骨不好,一时也伤感起来。
“好、好,去玩,我这老婆子怕也活不了几年了……”
“姥姥,您别胡说,您跟娘都会长命百岁的!”柱头过来攀着李老太太说道。
“我乖孙孙!”李老太太又咧开无牙的嘴笑了起来,“好,听我乖孙的,长命百岁!”
李老头跟刘打铁去看了会子驴子,爷儿俩凑在一起说着话儿。
小七是大舅家最小的一个儿子,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原先李老太还没分家的时候,这个小孙子是排行第七的,也就小七小七的叫到了大。
这些年,狗剩三个舅舅也算高产,大舅妈二舅妈接二连三生了七八个,小舅舅妈还好点儿只得了四个,大舅家养住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二舅家是两男两女,小舅家是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只一个小儿子天生体弱在月子里就丢了,就是夭折了这许多孩子,三个舅舅合起来也还有大大小小十一个孩子,再加上大人,都住在一个院子里,怎么能不闹,现在分了家其实反倒安稳。
大舅妈是个荣长脸的妇人,嗓门尖的厉害,一说起话来,狗剩就觉得脑仁隐隐作痛。
是把两老接过去住,又不是大姑子回娘家,大舅妈自然是没话说,还撺掇着叫李老太太把她小儿子也带去。
“大花身子不好,我们两老去看看,小七跟真去干甚子,帮忙捡柴啊!”李老头敲了敲桌子沉声说道。
大舅妈才闭了嘴。
刘打铁担心家里病的病,小的小,怎么也不肯留下来吃中饭。
李老太摸进去收了个包裹就准备回去……
第六十二章
……
柱头和狗剩 一左一右的扶着李老太太和李老头坐下,刘打铁在外面赶车,沿途时不时就有认得人打招呼。
李老太太乐呵呵的把头靠在车窗边,见人便说是大女婿接她去玩,得别人几句羡慕话就笑的一脸皱子聚在一起。
驴车还没进院子,狗剩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哭声。
“怎么了?”李老太太把头伸出去问道。
刘打铁拉着缰绳,柱头一溜烟的下去帮自家老爹卸车。
狗剩小心的扶着两个老的先下车,按捺住心里的焦急,一手搀着一个往院子里走。
小草坐在院子里大声哭着,连带着鸡蛋也在旁边鼻涕眼泪流的老长。
“哎哟,我乖孙,这是怎么了?”李老太太踮起小脚,挣开狗剩的手,一高一低的小跑了过去,抱着两人,连声问道。
“姥姥,您仔细脚下!”狗剩慌忙喊道。
李老太脚摔坏了后,也没正经看大夫,还是狗剩听李大花说了,给带了点儿跌打的药膏去敷了几天,左脚就变得不自然的外八,走路也不大灵便。
狗剩估摸着当初肯定没有骨折,只老人恢复力差,又没好好照料才成了现在这样。
“姥姥!”小草靠到李老太太怀里,张开嘴又是一阵大哭,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的说出话来,“娘、娘被人气死了!”
李老太好容易听清楚了,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倒栽在地上。
狗剩一时也顾不得扶着李老头儿,快步进了里间。
大草坐在炕上抹眼泪,不时偷偷去瞧躺在炕上的人。
狗剩走过去见李大花面色乌紫,气若游丝,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喉咙里发出一阵阵“呼噜”声,即使在昏迷中,人看上去也非常痛苦。
不过是昏过去了,又咯痰,样子有些骇人,小草就说人“气死了”,可不吓人!
狗剩皱起了眉头,这样频繁的昏过去也只有坏的没有好的!
“让让,大草!”
大草一脸欣喜的看着狗剩,往后退了一步。
狗剩找到李大花胸前的几个穴道,用力按揉了几下,李大花猛的咳嗽起来,很快就吐出了一大口浓痰,呼吸立即就顺畅了许多,脸上唇上的乌青慢慢退了些,等李大花呼吸平缓下来,狗剩掐了掐人中,把人叫醒。
李大花浑浊的眼球慢慢的转动着,一时还说不出话来。
“娘!”大草高兴的叫了一声。
“去端碗热水过来,给娘漱漱口。”狗剩呼了口气。
大草擦着眼睛应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刘打铁和两个老的这才摸进来。
“我的儿啊……”李老太哆哆嗦嗦的抱着李大花就嚎。
“姥姥,姥姥,您别急,娘已经缓过来。”狗剩劝道。
等李大花漱了口,又喝了碗红枣糖水,人清明过来,狗剩才开始问发生了什么。
嘉兴城是有红枣卖的,只不是本地产的,那干果子从别处运来,身价就不知翻了几倍,就是狗剩现在手里宽松了些,才能买点儿回来,每天给李大花煮了当茶水喝。
李大花脸上就有些讪讪的,“我听说老孙家拖欠你租子哩,莫不是欺负你人小……”
狗剩不用听也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定是今日李大花没人看着,自己又摸出去找人聊天打屁,叫人挑拨了几句,就闹上了门去,那家佃户家男人姓孙, 比刘打铁还大几岁,夫妻俩这些年就养活了一个独儿子,没自家的田地,从前年就靠给狗剩种地为生,交租子再按时不过了,今年秋收时老孙就来求了,他那宝贝独儿子生了场病,租子要缓上些时候交,狗剩也早就答应了,不晓得李大花又听人胡说了什么……
老孙还算是个明事理的好人,他那婆娘因着接二连三的丢孩子,性情就有些古怪了,肯定呛了李大花几句,把人生生气厥过去了。
“娘,您好好歇着,那事儿我心里有数!”狗剩放缓语调劝道。
“人家都欺负到你老娘头上来了哩,还好好歇着!一家没个硬骨头……”李大花捶着炕说道。
“狗剩哥,大娘怎么样了?”
花伢清脆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大草跟花伢是同年的,大草打小就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说话生怕声音大了,从来就是细声细气的,走路也缩着手脚,原就比花伢个子小,看上去就更矮了许多,哪里有花伢这样的风风火火!
“是花伢呀!”
李大花见来了外人总算没继续骂骂咧咧。
李老太微微眯起了眼睛,疑惑的看向李大花。
“是狗剩家那口子的妹妹。”李大花低声说道。
李老太点点头,上下打量着花伢,“是个好闺女哩!”
“姥姥!”花伢依着狗剩的关系叫了一声,“我拿了点子自家养的鱼和兔子来,晚上您尝尝,看狗剩哥哥厉不厉害!”
老太太笑眯眯的连连应声,右手在被子下面悄悄安抚的拍了拍李大花。
李大花撇了撇嘴。
“已经没事了,晚上去把小九接到这边来,一起在这边吃饭。”狗剩招呼道。
花伢脆生生的应了一声,冲李老太笑了一下,出去给大草帮忙收拾鱼和兔子。
李老太陪着李大花骂了几句,又安抚了几句,叫李大花躺下来歇着。
“那小姑娘怎么样?订了人家没?”
李老太半躺在李大花旁边,母女俩咬起了耳根。
“还没呢,哪有这么早,那小姑娘跟大草一年的……”
“跟你大哥家小七倒年龄正相当……”
“他哥哥在外头有了大出息哩,我们怎么敢给她做主……”
“这算什么,她老子娘都不在,你这丈母娘也算正正经经的长辈哩……”
……
李老头在院子里跟刘打铁一起编柳条筐,两人都是闲不住的性子,凑在一起倒也合拍。
狗剩跟几个弟弟妹妹在院子里说话。
“快进去……”
院子外面传来隐隐的争执声。
“是把娘气晕倒的那家人!”小草吧唧吧唧高声说道。
“别胡说!”狗剩板起脸说道。
小草这张嘴,看着越拉越有往李大花那样子发展的趋势,狗剩边思量着得趁这个冬天好好教教几个弟弟妹妹了,边起身往外走去。
老孙跟她婆娘在外头拉拉扯扯,见狗剩出来,两人都局促的站定。
“狗剩小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