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三次元向
正文:
“姑娘,我再给你讲一段,‘既得往生,则入佛境界,同佛受用,凡情圣见,二皆不生。①’ 这话的意思就是啊,你如果往生到极乐世界,就到了与佛相同的境界了。要说这境界到了……”
夏日的阳光肆意倾洒在地上,柏油软塌塌的泛着光,一条纹丝不动的小河边的树林边,时不时的传来激昂或得意的话音。搭眼一看,一个年轻的男性坐在石凳上,双手挥舞着神采飞扬。他对面坐着一个打扮入时的姑娘,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双手抱臂在那听着,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男青年的面部表情很是丰富,就算听不见他说话,只看那脸也会觉得此人分外有趣,谁能想得到他是在讲佛布道呢?
小青年一边滔滔不绝一边偷偷摸摸地探看对面的姑娘。这姑娘是位记者,他打电话约来的,希望能通过媒体来宣扬下佛家道义。本以为会是个老道点的同志,没想到是那么漂亮的年轻姑娘。
作为年轻的出家人,他还没有足够的定力去直面漂亮的女施主,所以他讲解的再兴奋也只能低着头,要不然面红耳赤结结巴巴的,要给师父丢人的。这低头久了,就把对面姑娘交叠着的一晃一晃的小腿看心里去了。
宽阔的牛仔七分裤口下伸出的小腿雪白笔直,连着的脚踝看起来精巧细腻。再往下就是一双厚底的凉鞋,从侧面上看,木纹的底面上画着绚烂的大花,整个鞋底全是那红花,映的脚格外白。
陈青被这大花挠的心痒痒,一心想看全这双鞋子的花样,他想啊想的结果嘴里忘词儿了,尴尬的呆愣在了那里。对面的姑娘“噗嗤”一声笑出来,索性伸直了小腿,任由这位小师父打量自己的鞋。
陈青也顾不得矜持,反复的打量着,终于止住了心里的痒,这谈话也不好进行下去了,他只能跟记者姑娘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打算换个看不见对方小腿的地方继续布道。
姑娘利索的转身就走,只听见一句若有若无的笑声:“这六根未净的小和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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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印光大师精妙法语解读·增广卷三·傅大师传录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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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陈青在市里找到免费的环境优雅的适合布道的地方,就有人上门找他了。邻居打电话说有两个城里人找陈师父,现在就在寺院门口。他让邻居把电话递了过去,想约在城里见面,人家不乐意就要在寺院门口等,他赶忙屁颠屁颠的赶回镇上。
大概是要找我念经吧,陈青心想。他实在不知道为什么找他的城里人不愿意跟他在城里见面。要不是念经超度,其实没必要非在庙里,毕竟庙建在半山腰上呢。
灼热的阳光努力地榨干地面的每一丝水汽,陈青只能用袍子一边擦汗一边往山上走,不知道庙里的香客还在不在,要是不在这一趟可真亏了。
要说这庙也有了几十年了,一直破破烂烂的,直到前几年市里决定开发山下的景区,才把这半山腰的破庙给修葺了。说修葺不恰当,应该是重建。原本破烂的二进院子的小瓦房变成高大恢弘的混凝土建筑,原来泥塑的歪嘴菩萨也变成看起来很结实撒着一层金粉的庄严塑像,还多了一圈罗汉像,至于是啥罗汉,陈青也不知道。
说好听的他是俗家弟子,说不好听的就是个指望布道化缘混日子的。虽然打小在这破庙里长大,可是他的师父,也只能勉强算的上是半个和尚。
喝酒吃肉,不打坐不念经,香客上香或是出门化缘的时候才穿袈裟带佛珠,驰名乡间的陈国庆陈大师就是这样的生活的。
陈青是他四十来岁时在山脚下捡来的,有一顿没一顿的养着居然也健康的长大了,连病都没生过,还虎头虎脑的很聪明。大家伙都说他天生该吃和尚这碗饭,准是菩萨保佑他才能这样健康的长大。上完初中陈青就不上学了,跟在陈国庆后面布道或化缘,被人称做小陈师父。他们师徒俩都没有法号,胜在乡民朴实,没有人质疑和挑衅。
这样一年年的过去了,小陈师父22岁的时候,老陈师父圆寂了。第二年镇上就开始修建景区,在建庙的时候,陈青偷偷摸摸的把陈国庆的骨灰埋在东南角石敢当的旁边。想着有神仙在一旁镇着,师父也能对骨灰放心点。
景区修好后,香火旺盛了很多。老陈师父之前还兼着赤脚医生的角色,大家伙都看着小陈师父健健康康的,深信除了菩萨保佑外,老陈师父也有一定的修为。结果慢慢演变成了流言,说是老陈师父道行高深,有神仙指点过专门保佑孩子,虽然圆寂了,但是仙气还在。
于是每天都有带着孩子来上香的香客,特别舍得捐香油钱,功德箱不到一个星期就要倒一次钱,要不就塞不下去。
陈青高兴了一阵子又觉得空虚,他想自己也该出去布道了,说不定能像师父一样捡一个小孩儿来传承衣钵。
不论别人怎么看,虽然小陈留着平头,不忌酒肉,但是陈青从没有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和尚这件事。
单说自己在庙里长大,靠着香油钱存活,就是这些年跟着师父布道解惑念经超度,自己不是和尚还能是啥?
既然是和尚,庙里又没了别人,那只能再招几个和尚,自己当住持好了。
镇上给庙里留了山地当香火钱,加上功德箱里的心意,再养三五个人几十年的钱都绰绰有余,别提现在就只有陈青自己了。
所以他开始想尽办法去布道。
架不住附近乡镇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在家务农的也不愿意当和尚。和尚怎么结婚?怎么延续香火?信佛归信佛,拉壮丁可没人愿意。他的初中同学建议他上网去招人,说现在上网可火了,什么样的人都能招到,做和尚包吃包住还有工资,肯定有人愿意干。
陈青去了镇上的网吧,在网管的帮助下注册了个QQ和百度贴吧账号,开始了网上布道之路。
可惜的是他的QQ去加别人,人家都不理他,有的还骂他神经病,建了QQ群也没人进。去贴吧发帖子,发一次被删一次,再发再删,最后居然IP地址被封了,惹得网吧里别人给他白眼看。
他思来想去,决定上报社或电视台试试。他带着一堆资料去报社,被门房的大爷拦住了,这年头去跟记者编辑撒疯的人太多,为了确保他们的人身安全,奇形怪状的人坚决不放行。
陈青穿着破旧的袈裟,佛珠也歪歪扭扭的,还不是光头,怎么看怎么危险。他只能在在门房那打了个热线电话,说是自己要反映下社会问题。他想法是好的——借着反映问题的由头,约个记者出门,努力发展成俗家弟子,这样布道之路就方便多了。
可惜想法虽好,耐不住出来的姑娘太漂亮,自己的一片真心都献给了那双大花鞋。
不过菩萨果然保佑我,虽然发展记者失败了,这不是立刻又有人去山上等我了吗?说不定有人被我感动了。陈青满心欢喜的往庙里走去。
走了二十多分钟的山路,终于到了庙门口。只见几个相貌严肃的穿着制服的男性在门口徘徊,丝毫没有要上香的意思。看见陈青满头大汗地赶来,那几人站直了身体,齐刷刷的把眼光变成X光线,在他身上扫来扫去。
陈青心里没底,只能先做个揖,努力和气地问到:“您们几位要上香还是念经啊?”
站在最前头的那人抬了抬眼皮,慢声细语地问:“你就是小陈法师?”
陈青一边答应着一边往屋里带客人。不过十分钟后,他就踏上了去城里的路。他可怜巴巴地缩在面包车的后座上,左右两边各坐着一个执法人员。他们让他赶过来只是为了让他带上宣传资料,再安排邻居帮忙照看功德箱,看这架势得几天才能回来了。
陈青心里惴惴不安,手不自觉的转动着佛珠,心里七上八下的。他想不出来自己为什么被带走,好在没有警笛的响声,要不肯定会被乡亲们当成罪犯的,别说招人了,就是香火钱也不会有了。车上很安静,没有人说话。最初跟他说话的那个人已经在副驾驶座上睡着了,而他右手边的那位同志大概是嫌挤得慌,一直发出不舒服的哼唧声,让陈青更不敢说话。
等到他下了车才发现自己被带到了公安局门前,几个男人把他包围着往前走。穿过明亮的大厅,最初跟他搭话的男人边走边把手搭到陈青肩上,皮笑肉不笑地说:“咱去喝杯茶聊聊天,你不用多想。”陈青只得点点头,他知道喝茶就是个代称,就是不知道自己哪里触到了逆鳞。
陈青还是被众星拱月般的围在了中间,陈青不屑地想:怕我跑啊,我又不傻,欺负我没见过世面吗。他心里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结果正好翻到了右边的人脸上。那人正好在打量他,被白了个正着。陈青心想哎呀坏形象了,定神一看这人正是在车上哼哼唧唧那个吗,想来他更没形象,陈青就不当回事了。剩那个无辜的被白到工作人员暗自郁闷。
都说这小法师性格还不错啊,怎么先在车上挤我又给我翻白眼啊?这是看我不顺眼吗?顾同不自觉地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到了走廊尽头的唯一的房前,一群人都推门走了进去。这是个套间的办公室,右手边有间小屋,男人示意了下,顾同和另一个人就拥着陈青往小屋里走,男人摸了个本子,从抽屉里抽出来什么,也跟着往小屋里来。
果然是触动逆鳞了啊!陈青心想。看看,看看这个小屋,一张桌子后面有三把椅子,对面还有板凳。看看,看看,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公安局审讯都这样!
男人把板凳拉到桌前,又把两把椅子抽出来放到一边让那两人在一侧坐下,向陈青示意,自己和陈青脸对脸坐在了对面。
“你好,小陈法师,我自我一下,我是叫张正先,我们是公安局的,有些事需要你配合一下调查。这是我的工作证行政执法证,你看一下”,男人把从抽屉里抽出来的小本子作势一掀,陈青还没扫几眼,就盖上了。
“旁边这位是顾同,是我的同事,”陈青赶忙站起来握了握手,原来那个哼唧叫顾同啊,长得真白。
“他旁边是来协助我们调查X轮功的同志,你叫小张警官就行。”陈青又起身站了起来,他扭过头看了看张正先,嘴长成了大大的O:“X轮功?”
他双手立刻抓住了张正先的肩膀,一脸急切地说:“同同同同志啊,我是佛家弟子啊,我是传道的,我和邪教没关系的啊,你们找错人了吧。”
旁边那位本来要站起来跟他握手的,这下直接坐着不动了。张正先扭扭肩,没甩掉他的手,瞥了顾同一眼。顾同立刻起身,把陈青的手指头给一根根的抠开,他一边抠一边解释:“我们没说你是邪教组织的,不过是来找你沟通下,你不要紧张我们……”
这时张正先的手机响了,他做了个手势噤声,顾同就不吱声了。只听张正先对着电话说:“对,已经接来了就在我们小办公室呢,您过来吧宋队……不用带了,我把小张借来了。”“行,那我们先走着,您快点就是。”挂上电话,张正先又摆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脸,冲着陈青说,师父你也给我们讲讲佛法呗,咱先交流交流。
陈青冷汗成串的往下掉,内衫都湿透了,他磕磕巴巴的说:“佛法啊,我给你们讲讲讲也行,让我先想想。”
他转了转佛珠,闭了一会眼,再睁开的时候整个人都镇定下来了。
“念佛修持,如服药然。能明教理,如备知病源、药性,脉理,再能服药,所谓自利利他,善莫大焉②。这话是说,你会念佛,就如同会看病,通佛理了就像知道了病因,不仅能给自己治病,还能帮助别人,利人利己,这是好事……”
“四十八愿度众生,
逆恶归心也来迎。
非是混滥无简择,
怜彼是佛尚未成③。
这个是说,人犯错不要紧,哪怕你是五逆十恶的坏人,只要一心忏悔,也能回头是岸,所以人知错就改最好,不能的话,亡羊补牢也是好的……”
“……”
陈青绞尽脑汁的想着还有哪些可以表忠心的句子可以来讲解,他希望坐在他身边的这三个人能听懂,可千万别把自己当成那啥啥啥。
屋里很静,只有空调换气的声音夹杂在陈青抑扬顿挫的讲佛声里,只要沉浸到传道里,陈青就开始心无旁骛。不知不觉他说了半个多小时,全然忘记了自己在哪,直到背后的门打开,有人在后面拍手鼓掌才打断了他的思绪。
神采飞扬的小法师,在被惊醒后意识到自己处境的一瞬间变成哭丧脸。这让他眼前的三个人不由得同时在心里反省了下:我们难道是凶神恶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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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摘于《印光大师精妙法语解读·续编卷上·复念佛居士书》
③摘于《印光大师精妙法语解读·续编卷下·颂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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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的资料都是印光大师的佛法解读,第一是我只对这个系列吃的透彻一点,别的高深的经书,我不敢拿来亵渎。
二就是,在偏僻小城市的小乡镇也只有这种经书流传~大家不要嫌弃不上档次。
因为是三次元向的么,我很想写实的来描写这些东西,我手头上的佛经全是小和尚给的,一个正经的经典都没有……
看见门口那人张正先站了起来,陈青也跟着站了起来转头看向门口。那人一边往前走一边对陈青说:“小师父说的不错啊,这个人就得有善恶之分,佛家道理是很好的,小师父说的也很对。”
张正先招呼他坐在自己旁边,给陈青介绍:“这位是网监大队的宋队长,我们找他们来配合调查一下。”
飞扬的神采褪下,陈青又变成了冷汗密布的紧张哆嗦小青年。他双手握住了宋队的手,使劲摇了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顾同再一次扮演了扳手的角色,把他的手指掰开才让宋队的手逃脱魔掌。
正式的谈话这才开始,宋队拿出一叠打印纸递给陈青,“你看看这都是不是都是你的行为,如果不是指出来。”顾同和小张开始在一旁速记,陈青开始看那叠纸,越看冷汗越厉害。
他申请QQ号的时间,地点,密码,跟什么人聊过天,聊天内容,所在网吧,IP地址,还有申请的百度账户,名字密码IP等等,不论哪个马甲,都列在上面,还多了几个他不认识的账户名。
“有几个不是我,”陈青站起来,战战兢兢地把纸倒过来摆在张正先和宋队面前,“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不是我。”
他说完就站着了,宋队招呼小张看看,小张点点头说:“宋队,就这几个,他们都是我们正在监控的IP上,内容也都掌握了,还是老一套。”
宋队看了眼张正先,张正先就开口了:“陈青是吧,你先坐下,你来复述一下你跟翟让的见面情况和聊天内容。”翟让就是那天那个漂亮的女记者。
陈青努力地回想那天见面的每一个细节,他讲道的时候佛法叙述顺序都是固定的,所以很想回想了起来。开始还有点磕磕绊绊,越说越流利,顾同和小张下笔飞快的记录着,陈青却突然停住了。
那时候他看见了翟让的小腿以及那双肆意张扬的大花鞋,整个人心都乱了,又想起翟让轻笑的那声“六根未净的小和尚啊”。他脸上发烫,心里发虚,身上的冷汗一下子就热了,整个人身上泛起了粉色。
在别人看来大概是窘迫,实际上是愧疚和害羞的集合体,陈青艰难地抬头说:“到到这里就完了,之后翟记者有事我们就分开了,约了下一次见面。”
他脑子里还回荡着那双红鞋和那声轻笑,乱的要命。
张正先和宋队对视了一眼,丢了一屋子的人开始了讨论:
“翟让那边领导还要求了解情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