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哥年轻的时候虽然很混,黄赌毒却是沾得很少。当然黑哥没那么高的觉悟,不过他那会瘦的跟猴子似的,又黑又干瘪,太妹们见他都是撇着嘴走的。赌和毒多少都要跟钱有联系,黑哥家穷的就差裤子都穿一条了,更是没得耍。他每天在外浪荡,敲诈几个学生的零花钱,跟着人去看场子,或是大规模群架的时候站在后面拿着砍刀充人头。这样的辛苦钱勉勉强强可以维持一家人的温饱,别的根本没得想。
靠着一股为了吃饱饭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黑哥在充人头的队伍里被老大瞧上了眼,提到身边当马仔。那会的老大也管着几条街,收个保护费,敲诈几个外地人,再小弟们去小偷小摸,也没什么大出息。这样的老大一般肩膀到腰上都有着劣质的纹身,青绿色的颜料粗糙的描绘出简笔画的青龙,那龙身跟鱼似的,画着斗大的鱼鳞别提多搞笑了。当马仔比之前充人头并没有好太多,当马仔了就得进贡,至于进贡的钱是偷是抢,那就没人管了。
好在每个月都给你一笔安家费,那钱不多不少比之前每个月折腾多上三百。就这三百块钱,让黑哥死心塌地的真的拿起来了砍刀,不再是当个摆设。
跟大部分小弟异样,他白天晃荡在街上偷偷摸摸,晚上有时候回家,有时候跟着同伙去录像厅看录像,打架的时候扛着砍刀拼在最前面打打杀杀。这样的日子过了两三年,这条街的老大混战的时候被人戳瞎了两只眼睛,被迫退位,接管者居然成了黑哥。黑哥没什么大理想,按一个月八百块钱的生活费存了十年之后,把折子往家一扔,撺掇着父母搬了家就再也没回过家。
他一直清醒着,瞎了眼的前老大就是他的归宿,或许还会更坏。他专心致志地拼地盘抢资源,前后五年,他拿下了城北的大部分地盘,那时候他和城南老大手下最疯的手下强哥一般年纪。强哥在他们那边俨然是太子的架势,吃喝嫖赌抽样样不落。
黑哥因为节俭惯了,始终没有碰过粉儿,周围的马仔去“溜冰”的时候,他永远窝在被窝里看自己记账的小本儿。周围的人上来还嘲笑他,后来就不吱声了。小黑变成黑老大之后就更没人劝他玩这些了,除了一个新来没两年的小蛮子。
小蛮子刚来的时候在黑哥的地盘上偷东西被抓住了,按规矩是要没收了钱剁了小拇指的。那时候黑哥才管着三条街,还有精力照看这些小事。小蛮子一见到黑哥就立刻直眼了,丝毫不提放自己走的事,还当场磕头认了黑哥当老大,愿为犬马。
就这样小蛮子留在了黑哥身边,他说话要糙着一口难听的普通话,要不大家都听不懂他说什么。他对黑哥跟别人也不一样,张口闭口就是“成兴哥”。小蛮子的普通话还是走样了的,平翘舌扯得那叫一个费劲。有时候听他叫急了,跟叫成亲哥是一个动静。为此周围的兄弟们没少嘲笑小蛮子。
小蛮子长的白白瘦瘦的,身量又瘦又小跟鸡仔似的,不过脸长得好,大大的眼睛双眼皮,弯弯的鼻梁红红的小嘴儿。还特别喜欢穿破洞低腰的牛仔裤,屁股都在外露三分之一,让一群老爷们都替他燥得慌。那会谁都不知道他喜欢男人,见他往黑哥身上凑,也只是觉得他跟黑哥投缘,表忠心罢了。
黑哥长开之后,就有小太妹往身上凑了,他是饿得狠了来者不拒。人年轻又猴急体力又棒,让一群野猫很是过了瘾迷得不行。黑哥反而觉得没什么意思了,除了在自己的歌舞厅里找找小姐伺候,几乎都不怎么待见那些野猫了。而每次黑哥跟小姐搞一块,小蛮子就会吸点粉儿去跳舞,一边跳一边扒衣裳,腰和屁股扭的比女人还浪。还真有人迷了心窍上去摸他,他也不恼火,贴着人家继续跳,浪的没边。只不过都抱上了刚要脸对脸啃上,小蛮子就清醒了,逮着人狠揍一顿,几次三番周围的人都知道黑哥手下有个神经病,发骚还不许人碰。
黑哥对小蛮子这样也很烦恼,小蛮子各处都挺衬他的心,他就差跟小蛮子结拜了。自己的兄弟老是搞这样一出,外人都编排他,自己除了上火还有点心虚。要说小蛮子真是兔儿爷,那么他看上的肯定是自己了。
小蛮子闹完第二天就跟什么事都没有一样,该吃吃该喝喝。黑哥被他搅和的也不想找小姐了,开始寻思着给小蛮子开开荤。他想小蛮子就算是兔儿爷,也肯定是被逼的。长的俊的穷人家的孩子,不都这样么?那些个唱戏的哪个是自愿的?说不定他尝了女人就能回头了。
黑哥向来是想什么做什么,当晚就往小蛮子屋里塞了俩小姐,结果半夜小蛮子架着把菜刀跑到他屋里来,捅破了那层若隐若现的真相,让黑哥不知所措。
小蛮子说他第一眼就相中了蔡成兴,要不才不会留在这个鬼地方几年。他说他不能阻止蔡成兴找女人,但是蔡成兴休想以后再像以前那样打发他。
黑哥早就料想到了这一幕,没说什么翻了个身继续睡了。小蛮子扔了菜刀扑到他身上,像八爪鱼一样纠缠着也睡了。
这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黑哥逼不得已看着小蛮子对着自己发情撩拨,却还没能走到最后那一步,人就没了。头几年黑哥经常回想,如果小蛮子一直黏在他身边,他俩能不能长久,会不会一直一起享受现在的好日子。想着想着就觉得憋屈,索性把这些回忆都束之高阁。
那是他刚开始折腾青菜的时候,累是累点,不过来钱快又安全,一干兄弟都萌生了收手“生意”的意思。只不过你愿意退别人未必愿意让你如愿。强哥闻讯后设局要做了黑哥。虽说事先想到会有一场恶战,却没想到这样惨烈的黑哥迸发出滔天的恨意。他几欲冲上去都被小蛮子按住拿刀的手。小蛮子自己护着黑哥拿着刀子迎了上去。直到最后他到死还死死地掐着黑哥的虎口,不让他去动刀子。警车来的时候满地都是鲜血,黑哥的人一个都没有走,看着他们的老大抱着一身是血的小蛮子泣不成声。那家伙到最后留下句“还没和你睡过我真不甘心”,黑哥愣是抱着尸体上了警车,谁都不能让他松开手。
从那以后黑哥再也没进过局子没犯过事儿,强哥判了了五年出来之后黑哥也没收拾他。此刻黑哥坐在这里,觉得怀里空荡荡的。他手上的茶杯提醒着他,这不是当年小蛮子在他怀里变冷的时刻,可是黑哥还是忍不住打颤。
他一点都不想走进这里一步,他后悔自己为什么多事接了连山村的电话多管这档闲事。
张正先去跟顾同通过气再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戾气和悲伤交织在脸上的黑哥失神的样子,那是他从没看见过的神色。
这显然不是什么好征兆:暗恋的人在自己对面缅怀什么,还没等他打断黑哥的思绪,安书记就推门进来了,劈头盖脸把他骂了一顿,大意就是这种时候留黑哥在这里是怕事不够大吗?
安书记上前拍了拍黑哥,黑哥猛一回神杯子差点摔了,他看了眼安书记辨认了好一会才发现这人有点印象。黑哥大爷似的站起来伸伸懒腰,“我什么时候能见到村支书跟小师父?”他看都没看张正先一眼。
安书记急忙安抚要炸毛的黑哥:“你先回去吧,你情况有特殊,这事不好掺合,也掺合不了了,放心吧小和尚吃不了亏。”安书记迅速地扭头看了一脸不高兴的张正先一眼,“小张不懂事,不该把你留这的,我这就送你出去。”
张正先第一次打断了安书记:“我去送他吧,来的时候他就差点跟XX闹起来,我正好回头再去顾同那一趟。”说完又拉住黑哥虎虎生风地往外走。
黑哥看着眼前这个别扭的条子,心里膈应极了,这么多年来还没人再近过他身呢。他翻了几个白眼脚下还顿了几次,前面那个呆货都没反应。黑哥忍不住说了句:“哥们,你心情不好?松开我手成吗?”
转过来的脸上居然是委屈的表情,要不是黑哥看人多了还真看不出那床板脸上的表情。“松开手成吗?”
“不成。”委屈的床板脸说罢就把脸转了过去,继续拉着他往前走,一路上被无数人瞩目,这感觉真他妈的糟透了。
黑哥想,我就知道这人不是正常人。
把黑哥送到他车前,黑哥站稳了刚想挣开钳制自己的手,结果张正先先撒手了。不过接下来张正先径直摸向他大腿外侧的口袋,屁话没说手就伸进去了。他左摸又摸,摸出来一个苹果一个掉漆的诺基亚。他拿起那诺基亚给自己震了个铃,皮笑肉不笑地对着回神的黑哥说,留你个电话。
黑哥说别,那个号不是我的,我有名片。他刚想把印着他对外电话的名片摸出来,就看见张正先满脸的失望和垂在身边握紧的拳头。黑哥想见鬼了我怎么想起来小蛮子了。他大手一挥说:“算了,那个号我不关机,没事别打,有事……有重要的事才准你打,那是我救命的电话。”他摸出一根烟,咬着滤嘴口齿不清地说:“陈师父这事我就不问了,老安也说了我管不了,有结果你告诉我一声啊。”张正先点点头。
黑哥拉开车门潇洒的背着身挥了挥手:“我走了。”
张正先蠕动着嘴唇刚想说什么,结果喝了一肚子的尾气。
陈青还是被顾同看着,这差事顾同连抢都不要抢。要说起来还真没几个人愿意跟他打交道。大家都被无神论教育了多少年,就是有信仰也是交了党费的信仰,怪力乱神那码事忒渗人。
靠到下班的点儿顾同高高兴兴地把陈青带走了,剩下郁闷的张正先和永远忙不完的安书记晚上去汇报。那个理直气壮的副部长,估计副都副不上了。
陈青心里一直没底儿,他在面包车里把自己窝成一团。“你说钱的事,他们会追究到底吗?”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跟顾同说话:“其实我用不了那么多钱,我本来想也给他们的。但是他们不能当土匪吧?你们找我那会也没翻我东西啊。”
顾同在心里接了句:“谁说没翻,也不看看我们干什么的,让你看出来才有鬼。”
陈青叹了口气,摸着肚皮说:“咱去吃烧烤吧,我肚子里没肉,心里慌。”顾同这次是张嘴出声地接了句:“你确实是肚子饿了心才慌。”他又想起来陈青近乎荒芜的童年时光,对这人的心疼又多了几分。他们驱车去了一家兼着卖火锅的烧烤店。要了一个羊肉锅外加一个大羊腿。
顾同就看着心里没底的陈青把羊腿一点点地蚕食干净,他觉得自己得去买点胃药和吡哌酸随身携带,就陈青这个吃法,早晚得把胃吃坏。有一搭没一搭的夹着羊肉往嘴里送,想着陈青的香火钱。跟XX寺捐了十万,陈青还预备给村里留点钱照顾庙里和后山的果树,这才动了不到十分之一。小和尚的钱藏得结实全靠香火钱不记账。不过不给市里留点是别想走的安静,再说也没什么必要让他留那么多百家钱。
扛着剩下的四分之一个烤羊腿,两人慢悠悠地晃着上车,商量怎么处理这钱去了。
陈青被顾同带走后就没再去过公安局,牵扯到官民冲突,他的事就显得可有可无。跟顾同商量了一晚上以后,陈青决定给市里留下五十万用来开发山顶,自己再散十万块钱的平安符。自己也能心安,钱财本是身外之物,陈青从没看到眼里去过。他请张大婶和别的针线活好的缝了几千个平安符,卖一百块钱一个的那种,就等着临走那天去布施了。
顾同还有十天合同到期,干脆回去请了事假,白扔了最后这个月工资。两人在顾同栖身的小屋里收拾要带走的东西,送人的打包的邮寄的,零零散散地也忙乎了快一个星期。
他们动身的日期定在腊月初一,陈青为了第二天的早课,头一天回到了连山村跟张婶结了帐。得知村支书也回到了村里,当时在医院救治的男青年家里也接到了赔偿款,他总算了结了这桩心事。
陈青心想真是所有的好事都恰逢其时,他为了这次告别的早课,还专门去给自己剃了光头。
凌晨五点,黑漆漆的山上点起一盏孤零零的灯,难得的是没多久就有香客上了山。小和尚已经换上了簇新耀眼的袈裟,跪坐在那里静心的做早课,他摆了满满一摊平安符,金线折射的光芒和灯光打在他周遭,像是被那柔光包围住的宝贝。
一个小时后,山里的清晨开始沸腾,不少人专门为了孩子跑了这一趟。小陈法师站在香案前,对着每一个上香的人送上平安符,来一个人道一次谢祈一次福作一个揖,连香都是免费的,也看不到功德箱的影子。香客们有些不习惯此刻的施舍,面上都有些不安,而陈青始终神色宁静安详,古井无波。随着一波又一波的人潮涌落,陈青已经发不出声音,他的笑容带着安抚和歉意,每一段祝词哪怕只是翻翻嘴皮也要念完。顾同就一直在院门口靠着,看着小和尚像是变了另一个人,看起来难以亲近疏远的人,却让他觉得更为亲密了。
每次看见小和尚这种认真超脱的神态,他都觉得自己像是挖到了这世间最难得的宝贝,还成功地圈养了起来。
这一天的送福让十里八乡的信徒都赶了过来,从半山腰到山脚下都是人。这种盛况在炒鸡店最鼎盛的时候也未曾有过,整个山上弥漫着一股说不清的情愫,道别祝福不舍都融合在了一起,等到所有的平安符派完,已经到了七点多。
留给市里的钱已经办了存折交到了宣传部,累的直不起身的陈青带过庙门也不再落锁,对着大殿的东南角拜了又拜,一步一顿地离去。
他终于要展开自己的新生活。
全新的生活。
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是常态,不过顾同显然是萌点已歪。他觉得小和尚自打剃了光头以后似乎变得更迷人了,虎头虎脑的,看上去就想让你去投喂去挑弄去欺负。如果眼角发红嘴巴一瘪,再习惯性地往你身上扑过来,那真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
当然了这件世界上最美好的事因为跟父母居住在同一屋檐下,发生的次数少之又少。亲亲的福利还有,摸摸已经变成需要隔着衣服了。顾同万般后悔住进家里。
正餐到现在还没吃到嘴里,胃和另外一个饥渴的部分,已经是非常不满了。陈青倒也不是真的清心寡欲,他倒也是知道该怎么进行下去——兔儿爷这词儿流传了上千年,和尚本也是接地气的人种,只不过他不知道要怎么去压倒顾同,尤其是现在还住在顾同家里。
上门女婿似乎不能得瑟才对吧?
不过这种上门女婿的自我代入感他到底是怎么得来的,真是让人怀疑。
冬天总是干冷干冷的,北风呼啸大雪遍地。才刚进腊月没几天,顾恒和任善就早早地结束了工作,提前给自己放了年假。毕竟是“儿媳”第一年登门,两代人第一次过年,到底怎么才能更重视一点,真是头疼的问题啊。
陈青的性格有一点特别好,就是融入环境特别快。顾同家里是隔壁地市,口音和说话习惯都和连山村差别很大。陈青第一次自己出门,只能靠蹩脚的普通话跟人交流,还被指路的大姨笑话了一番。谁也没在意他怎么改掉的口音,下一次出门的时候俨然就是本地人口音了,任善喜欢的不得了,差点把陈青夸上天。
顾同在意的是陈青以后的打扮方向,他着魔似的喜欢上了陈青的小光头,每天拉着陈青逛街买的衣服都是虎虎生威那种感觉的——虎头虎脑萌的要命有木有?
陈青很少穿常服,之前几次穿的还都是顾同的旧衣服,他也不挑剔,顾同摸起来问他是不是喜欢的时候,他只会点头——顾同就是送他块抹布他也会点头。结果回家以后,顾恒看着自己家儿子像打扮儿子一样打扮陈青的时候,脸上的肌肉抖了又抖,愣是忍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吐槽:
黄色的羽绒服黑色的灯芯绒裤子也就罢了,那顶黄黑花纹相间的帽子是怎么回事?
黑色的长款大衣棕色的裤子和棕黄色的围巾真的不会太土气吗?
白色的短款羽绒服下面是栗色的UGG,难得正常了,请问旁边蜜蜂样式的口罩是标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