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爷。”朱翠低着头轻轻地喊了一声,掩饰性地将烫伤的手臂向身后藏去,却早已被眼尖的孟怀德,一把抓住朱翠的手。
“这伤是怎么回事?大哥又乱发脾气在你身上了是不是?”孟怀德气愤地问着,一边拉过朱翠坐在膳房里的木桌边,随后去柜子里翻找着一些烫伤的膏药,膳房的下人们时常容易被烫伤烧伤,所以在柜子里备了不少药,孟怀德为人随和,向来与下人们亲近,自然也是知道的。
“没有,是……是我自己不小心……”朱翠支支吾吾地说着,想要维护孟怀仁,却被孟怀德一下子驳回。
“别骗我了,难道你会傻到自己不小心烫出一条手臂的伤来?喏,先拿这药膏抹好你的伤,然后去休息吧,大哥那我会去看着他的。”孟怀德顾及男女之防,不能直接为朱翠上药,便只好将药膏递给她,在桌边坐下,看着她上药。
朱翠为难地接过药膏,在孟怀德炯炯的目光下,只好涂抹起伤口来,小声道:“我还要为大少爷去买酒呢,不然他又要……”
“发疯了是吧?自从大嫂离开后,大哥就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真不知道为何你还对他那么死心塌地的。”孟怀德无奈地叹息道,从前,他的确是对感情之事不甚敏感,可自从爱上画臻后,便仿佛突然开窍了一般,再加上这些日子来,朱翠对大哥的好,他是看在眼里的,如果朱翠不是爱惨了大哥,那真的是没别的解释了。
朱翠小脸一红,随后淡淡的笑开了来:“喜欢就是喜欢啊,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永远都是我心中的那个大少爷,雷厉风行,果断凌厉。”
孟怀德摇了摇头,轻轻道:“看你这模样,好像随时愿意为了大哥去死一样,你可别像大嫂那么傻。”
朱翠笑着摇摇头,神色有些落寞,又有些凄楚:“我不会为他去死的,我只会为他好好活着,如果我像魅儿姑娘一样为大少爷去死的话,又只剩下他一个人孤孤单单,承受着失去身边亲近之人的滋味了,我不想他难过,要苦要痛,我宁可陪着他。”
门外,躲在角落的孟怀仁猛地僵直了,他本是在房内等着朱翠送酒,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这才自己摇摇晃晃地出来寻酒,见到膳房内孟怀德与朱翠在说些什么,便停下来听了一会,却没想到听到这番肺腑之言。
孟怀德接下来说了什么,他完全没听进去,满心却只留下朱翠那番话,他从不觉得自己值得让人这么爱恋,孟怀仁透过缝隙细细打量着朱翠的模样,因为照顾自己,担心自己,憔悴了许多,原本就尖尖的下巴更是消尖,原本白皙柔软的手臂上此刻布满红色的烫伤,在他心里,原本一直觉得朱翠还是个孩子,如今却突然发现,她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门里是俩个关心你,担心你的人,一个是你的手足,一个是最爱你的人,魅儿已经因你而死,你忍心让他们再为你受伤受苦吗?”孟怀仁身后突然飘来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画臻无声无息地走到了孟怀仁身后。
孟怀仁沉默不语,眼神却有些悠远,片刻后,才转身径直离去,画臻也不多言,只是静静地看着孟怀仁蹒跚的背影。
“你可不像是那种会关心别人的妖,如今为了孟怀德,你可是变了许多。”沈瑰不知何时出现,双手环胸靠在柱子上微笑地说着。
“你也说了,是因为怀德了,只有他,能让我改变了。”画臻也不掩饰,大方的承认自己对孟怀德的深厚感情。情之一字,最是伤人,如今魅儿已逝,朱翠与怀德做的已经够多了,能否从情伤中走出,只看孟怀仁自己了。
第二十六章
孟怀仁跌跌撞撞地出了孟府,一路踉跄地向前走去,不是去酒肆买酒,而是往灵岩山的方向去。
虽然他一次都没来看过魅儿的衣冠冢,可他是知道的,知道魅儿的衣冠冢被立于何处,因多日酗酒,孟怀仁的身体大不如前,费了好大气力才爬到山腰上。
一块光洁的墓碑立于一颗雅致清新的樱花树下,四周皆是美丽的小花小草笼罩着那块突起的墓,远远望去,好似朦胧仙境,孟怀仁踩着山路,一步步走向衣冠冢,在墓碑前停下,眼神迷恋又感伤,抬手轻轻抚上孟怀德帮他刻的“孟怀仁爱妻之墓”的几个字。
随后弯下腰来,将脸贴上那冰凉的墓碑,轻轻磨蹭着,似乎那就是魅儿一样,即使那墓穴下埋的不过是一些衣物罢了。
“魅儿,对不起,我到现在才来看你。”孟怀仁轻轻地开口,声音十分地低沉,好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一般。
“我只是一直在想,如果你不曾遇见我,是不是就能一直做一只山中精灵,好好修炼成仙呢?”孟怀仁痛苦的闭上眼睛,顺着墓碑滑坐到地上。
“我一直想,一直想,一闭上眼,就是你我初遇时美好纯洁的模样还有你将元神丹渡给我时凄美的笑颜,我本想就这么一直消沉下去,沉浸在我自己虚构的你和我的梦里,以酒化梦,可是我今日才发现,我不能这么自私,二弟,朱翠,爹娘,他们每个人都那么担心我,我欠了你的,永远也还不清,再也不想再欠他们的了,所以,我想……我会好好振作起来,从此将你埋在我心底,你说好吗?”
孟怀仁睁开眼轻柔地呢喃着,像是对着情人一般低声细语,可是自然不会有人回应他的自言自语,孟怀仁也不在意,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光洁的墓碑,直到,一只斑斓彩蝶翩翩飞来。
那只彩蝶飞舞在孟怀仁身边,不停地来回打转,一点也不怕生的样子,孟怀仁望着那只彩蝶,轻轻伸出一个指尖,但见那只蝴蝶煽动了一会翅膀便停在了孟怀仁指尖上。
“魅儿,是你吗?你是来向我告别的吗?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地听你的话,幸福快乐地活下去,下辈子,我不要做人,你是什么,我就是什么,陪你做一只山魅想来也是一种幸福。”孟怀仁嘴角含笑地说着,待他话音落下,蝴蝶便煽动了俩下翅膀,转了一圈,慢悠悠地向天边飞去。
孟怀仁扶着墓碑,吃力地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回头再次留恋地看了一眼墓碑,再回头时,迷茫无神的双眼已是回复到原来锐利的模样,挺直了腰背,大步向前走去。
孟府内,朱翠上完药后,不顾孟怀德的劝阻,特意出府去买了一坛青梅酒,回到孟怀仁房间,却不见了孟怀仁的踪影,正急得团团转时,又不小心踩上了酒壶四分五裂的碎片,更是伤上加伤,孟怀仁回到房间里见到的便是朱翠忍着疼,小心翼翼地脱下鞋子的样子。
“大少爷,你终于回来了,你去哪了?”朱翠眼尖地看见孟怀仁回来,正欲起身,就被孟怀仁按住肩膀坐下,朱翠定睛一看,隐约觉得大少爷似乎哪里不一样了,就好像……就好像从前的孟怀仁回来了一般。
“嗯,也没去哪,怎么又受伤了?严重么?坐着吧,我来帮你包扎下。”孟怀仁温柔地说着,去柜子里拿出了一个药箱,动作轻柔地为朱翠包扎,让朱翠吓了一跳。
“不不不,大少爷,还是我自己来吧。”朱翠还待起身,便被孟怀仁动作迅速地脱了鞋,开始包扎。
“不用和我这么客气,叫我怀仁吧。”孟怀仁低着头说着。
朱翠一下便愣住了,孟怀仁不仅是变回了原来的大少爷,还变得格外温柔,格外奇怪,思前想后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大少爷,你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孟怀仁闻言,手下动作一顿,孟怀仁因低着头,朱翠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孟怀仁的肩膀一下一下地抖动着,一惊之下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大少爷,我要是说错了什么,你……”
话音未落,但见孟怀仁包扎好了便一下子拥住了朱翠,朱翠的身子僵得像石头一般,手足无措。
“谢谢你,小翠儿,这段日子,谢谢你对我不离不弃,也谢谢你对我的爱。”孟怀仁低低地说着,声音里饱含感激,朱翠微微湿了眼眶,她知道,大少爷这是想通了,决定放下魅儿姑娘重新振作了,好半晌,才颤抖地伸出手轻轻环住孟怀仁。
“这是我心甘情愿的,只要你能完全放下,我就心满意足了。”朱翠轻轻说着。
孟怀仁放开朱翠,看着朱翠微红的眼眶,握住了她的手,真诚地说:“我忘不了魅儿,也暂时无法真正爱上你,可是我知道珍惜眼前人的道理,你对我的好,我看在眼里,你对我的情,我记在心里,我会试试去慢慢爱上你,把你从妹妹的位置慢慢放到我心里,好吗?”
朱翠银豆般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一串一串地往下掉,重重地点了点头,又一把抱住孟怀仁,什么话她都说不出来了,这一刻她等了太久太久,原本以为这辈子她都再也等不到了,不爱她没关系,她可以再等,只要孟怀仁对她有这个心,那就等于给了她全世界了。
孟怀仁扶着朱翠的秀发,一下一下地顺着,心里的一块地方慢慢柔软了下来,他何德何能,能让她这样对待啊……
孟怀仁重新振作后,便让人将房内打扫了干净,也将自己弄得干净整洁,确认自己回复到从前那般一家之主的模样之后,才施施然去见孟怀德以及孟老爷与孟夫人。
府内上下得知孟怀仁已然恢复之后,皆是欢喜,孟怀德更是高兴,一边高兴自己的大哥回复如初,一边也是高兴自己身上的重担终于能再次卸下来,变成以往那个无所事事的文人墨客了。
孟老爷与孟夫人决定办一次家宴,沈瑰,画臻,还有朱翠也一起参与,到了夜晚,孟府上下热热闹闹,欢声笑语,好不喜庆,画臻还有沈瑰从未与人类这么接近过十分不适,寻了个机会便与沈瑰先退了席,沈瑰回房去后,画臻却不想回房,在庭院里徘徊着,远远地便望见了孟怀仁的身影。
待孟怀仁走近后,方才戏谑开口:“怎么?这么快便离席?今天的主角可是你大少爷啊。”
孟怀仁笑了笑,随即便开口道:“我是来对你道声谢的。”
“你真的不怕我?我可是妖。”画臻双手环胸,悠哉地问道,从孟怀仁脸上的神情,他早已看出孟怀仁是不怕他的,倒想不到孟怀仁会对他这般客气。
孟怀仁摇了摇头,复又道:“还有一件事,你与我二弟之间的事情,我想来也是知道些的。”
画臻听到孟怀仁这句话,心下自然是有些紧张的,毕竟孟怀仁可是孟怀德的大哥,他的认可对自己和孟怀德来说都是很重要的。
“我并不是那么顽固不化的老迂腐,只要你们在一起幸福,你能对他好,就足够了。”说完这句话,孟怀仁便满意地转身回酒席了,徒留画臻倒是还没反应过来孟怀仁的意思。
好半会,他才明白孟怀仁这是同意他们的事了,一时间也是喜上眉梢,咧开了嘴角,看来,他之前为孟怀仁做的事情还是有回报的。
第二十七章
自从孟怀仁重掌家业后,孟老爷与孟夫人便又退居幕后,而孟怀德更是乐得清闲,四处带画臻游玩,沈瑰自然是不愿插足于其中,便谎称自己要去附近的灵岩山,凤凰山上多采些药材帮画臻补身体,日日不知所踪。一直到了一年一度的七夕佳节,孟怀德更是比之前更加来劲,撺掇着画臻与他上街去瞧瞧热闹,这可是所有爱侣的好节日,他们可不能错过呢。
七夕之夜,弯弯的月牙悬于天际,虽不是圆如玉盘,却是皎洁明亮得很,街市上不同于往常的冷清,车水马龙,人流如潮,到处都是灯火通明,随处可见贩卖乞巧之物的小贩小摊,孟怀德紧紧握住画臻的手在人流中穿梭着,而后走到一个卖河灯的摊贩下停下,买了一盏精致的河灯,就兴致勃勃地带着画臻往河边走去。
河边也是人头攒动,数不胜数的情侣们来这河边放河灯,数以百计的河灯在清澈的小河上漂浮着,引起一阵阵清漪,带着情侣们的祝愿飘去远方,孟怀德在河边停下,方才放开画臻的手,笑着说道:“我等这一天可是等了很久了,这河灯代表着美好的姻缘,在七夕佳节这一天,我俩一起放河灯,能让我们的感情更加天长地久呢。”
画臻原本是一路皱着眉头地,他本就不喜这等热闹拥挤的街市,却被孟怀德硬是拉来河边,可如今听了孟怀德话,心中却一软,放柔了语气回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放吧。”
孟怀德得了肯定,脸上更是喜形于色,一把抓过画臻的手撩起衣袍蹲在河边,将河灯放在河面上,轻轻向远处推去。
随后才拉着画臻站起,画臻和孟怀德带着隐隐笑意看着飘向远处的河灯,不过一瞬,但见他们俩的河灯竟古怪地沉入河中,画臻猛地面色一沉,那么多人放河灯却都不曾发生这样的事,可唯独他与孟怀德的河灯便是这般不吉利,脑中闪过魅儿与他说过的话:“人妖殊途。”
画臻一下便甩开了孟怀德的手,不知为何,突然间,他竟看到自己白皙的手背上爬满了血丝,一簇簇鲜艳的血花从自己手上开出,之前因魅儿之死,自己受伤,怀德又为自己冒险采药,而完全忘记了那一夜自己所屠的那几条人命,如今想想,那样的自己才是妖的本性,而孟怀德却是那般温润,人妖殊途,人妖殊途,如今这河灯的沉没不正是不祥之兆吗?
孟怀德也是注意到了他们的河灯沉没,心下虽不喜,却也没料到画臻的反应会如此之大,放河灯祈姻缘,本也只是传说习俗罢了,不可全信,可画臻的模样却像是备受打击,孟怀德正打算安慰几句,却见人流突然涌了过来,一个穿着精致红色锦袍,模样甚是可爱的白嫩小娃一下撞到了画臻身上,将他从思绪中撞醒,这才看到是一个可爱的小男娃,约莫八九岁左右。
画臻一向是对小孩子没什么好感的,可如今见着这小娃娃,却觉得分外熟悉亲切,还不待他和孟怀德作出反应,这小娃娃揉了揉被撞疼的额头,抬头一看到画臻,便瞪大了黑白分明的大眼,清脆的喊了一声:“你……你是……快跟我来。”
接着,二话不说,便用稚嫩的小手拉过画臻的手向前跑去,画臻一个不防被拉个正着,这小娃子看着模样甚是可爱,可力气却是出奇的大,速度也快,几个转身间,孟怀德便不见了画臻的踪影,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而画臻这,也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小孩还真是古里古怪的很,绕过几个拥挤的人群,小孩就在一个较为偏僻的地方停了下来,画臻顺着小孩的目光望去,但见翠绿的柳树下端坐着一个穿着与小孩身上样式差不多的紫色锦袍的青年男子,身形挺拔,腰间玉带别着一朵玉雕成的紫莲花,身边放着一堆闪亮着光芒的河灯,动作轻柔缓慢地一个个将河灯放进水中。
画臻见到这男子的背影,心下感到有些熟悉,那股对小男孩的亲切感便又一下涌了上来,心中想着,这人还真是和自己一样喜好紫色啊。
画臻轻轻地走近了些,便听得男子悦耳的声音在低声呢喃着什么,仔细听来,那像是在对自己自言自语:“这么多年了,那四样东西我却是一件也不曾找到,难道真是天意吗?不,我不相信什么天意,我命由我不由天,人定自可胜天。”
语中带着坚定不甘,画臻隐隐有些动容,此人说的对极了,人定自然可胜天,什么人妖殊途,什么天道,他要自己和孟怀德在一起,那便要定了,自己残忍狠毒,嗜杀成性,他可以改,为了孟怀德,他愿意好好做一个人。
“阿爹,你看看我把谁带来了。”正在画臻思绪不宁间,小男孩走到青年男子身边,脆声唤道。
青年男子回过头,一张姣好的相貌赫然映入画臻眼帘,纯黑的眸子如同汪洋一般,深邃闪着精光,小巧的鼻梁加上眼角的朱砂痣为男子的相貌添上几点异样风情,肌肤白皙,唇红似火,见到他时,眼里微微闪过一丝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