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想隐瞒的犯罪分子来说,等人单独外出时袭击远比入室作案要掩人耳目得多。
不过媒体得到的消息是被杀官员与黑社会勾结,利用公务便利参与房地产炒作而获取暴利,但因分赃不均导致犯罪分子杀人灭口。上面怎么说,报纸就怎么报道。民众的舆论立刻从同情转到了谴责,掀起本市反腐倡廉的风潮。
说起来,原来邸梁还在跟邸稼骞因为这件事闹别扭的,结果后来有了更大的别扭,就忘了这个小别扭。
邸梁忘了还好,一想起来又是大麻烦。
这个儿子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他还没搞清楚邸稼骞为什么那时候会出现在命案小区呢!
邸梁实在是想不通邸稼骞跟这位不幸遇难的人有什么联系,可是换个角度讲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倒是可以联系在一起。
跳楼的开发商与被杀的房产局官员都是都是一个行业的,但硬要说有关系也实在勉强,邸梁相信这两件事发生得这么近,很容易联想在一起,警察一定查过的。
邸梁记得跳楼的事发生的前夕,邸梁去出事的楼盘附近采访过,那时候他遇上了邸稼骞,邸稼骞说想买房子所以去看看。照理说买房子安全第一,出过事故的楼盘是一定不能考虑的,当时邸稼骞说是出过事,房价会便宜点。
那时候邸梁是信了,可是后来看邸稼骞一点也在乎钱,买房子说买就买,马上又买了车,看起来不像会罔顾安全问题去贪便宜的人。那那个时候,邸稼骞去那里是为什么?
而邸稼骞去命案小区又是为什么?
邸梁相信邸稼骞肯定不会做杀人放火的事,但他应该知道事情的内情。
邸梁觉得自己真是烦透了,比以前眼见着上面规定的时限到了破不了案还烦。这是不是他的报应?如果上辈子能好好的陪儿子,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现在邸稼骞不联系他了,虽然他知道年轻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吧,但好歹报个平安啊!
过去三个月不见面也这么过去了,可自从他重活了一次,一天不见面,邸梁都觉得担心。
邸梁上班的时候又开始板着脸,莫莉他们看了,语重心长地对邸梁说:“如果拒绝这么痛苦的话,那就答应吧。”邸梁简直哭笑不得,你们懂个屁啊。
邸梁下班的时候持续低气压状态,慢吞吞地往回走,突然身后响起一阵喇叭声,他心里莫名一喜,回过头去,才看见是一辆不认识的车。
那车缓缓地往路边靠,在邸梁身边停了下来。
邸梁盯着那车窗摇下,才发现是傅嵘。
他都快把这个人忘了,现在这个人又出现来恶心他。
“欧阳记者,好巧。”傅嵘从车窗里跟邸梁打招呼。
巧个屁啊。
“好巧啊,傅先生。”邸梁冲他点头。
傅嵘微笑道:“看见欧阳记者就觉得看到了朝阳,让人暖洋洋的。”
邸梁掀了掀眼皮,说:“快冬天了,太阳不顶事了。”
傅嵘大笑了出来:“欧阳记者还是这么有意思。”
邸梁看了他一眼,说道:“傅总不是日理万机吗?今天看起来很闲?”
“还行吧,欧阳记者好像不太想看到我啊。”傅嵘说,“其实吧,我是关心稼骞啊,他最近好像心情和身体都不是很好。我想你们住在一起,刚好我看见你了,就提醒你一下。”
他微微侧着头,看邸梁:“室友就应该互相体贴关怀嘛。”
邸梁瞪着他。
傅嵘冲他挥挥手:“我还真挺忙的,欧阳记者,下次见了。”
说完,车窗就升了上去,车发动起来开走了。
什么玩意儿啊?他就说不要让邸稼骞和傅嵘继续在一起了,否则迟早有一天也会变得这么神神叨叨。
他本来想无视傅嵘的话,结果走了几步。
真他妈的欠他邸稼骞的,担心得不得了。
但是他又拉不面子给邸稼骞打电话,思来想去,他往邸稼骞的房子那边走。
24.无名的来客(1)
邸稼骞开着车,走在去往郊区公墓的路上。
时节已是深秋,路边的防护林已经渐渐落叶至只剩光溜溜的树枝,张牙舞爪地指向天空,天也灰蒙蒙的,云低低地压在头顶上,让人感觉压抑。
现在不是清明,公墓里的人不多,邸稼骞一路走上去,按照记忆寻找父亲的墓碑。
天气很凉了,寒风吹过来,他拢了拢风衣的领口,咳嗽了几声。
路两侧的墓碑层层伫立,仔细看个个不一样,可离远了看又那么相似,分不清谁和谁躺在那底下。
邸稼骞终于在记忆里的位置看到了父亲的墓碑,他走过去,把从车上带下来的花放在碑前面,然后蹲了下来,掏出手绢开始擦拭墓碑。
当他拂过墓碑上的字时,他停了一下,他细细地用指尖描绘“邸梁”这个名字。
等擦完了,他站了起来,低着头。
他抿着嘴唇,神情肃穆,过了半天,看看四周没人,才小声喊了句:“爸。”
刚出声,他就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好不容易止住了声音,似乎不好意思地说:“我最近有点感冒。”
他想了想,继续说他刚才要说的:“爸,我来看看你。那个在车上安炸弹的人已经死了,你在底下见到他的话,记得把他揍一顿,他一定打不过你。”他又咳嗽了两声,“不过,他只是个实行犯,幕后黑手另有其人。”
他又沉默了下来,盯着墓碑上的字,看了半天,才再次开口:“爸爸,对不起。”
“其实,这事从头到尾你什么都不知道,却因为我而……”邸稼骞说不下去了,“总之,我会给你个交待。”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当然按照你的脾气你是不会原谅我的。”
他笑了起来,眼里却隐隐泛着光,说:“可是你一定要原谅我,我知道你正义感很重,我会把那些做坏事的人都送进监狱。你一定要原谅我……”他说着,“即使我……”他小声地嘟囔了几句,被吞没在了寒风里。
他苦笑着,吸吸鼻子,说道:“好了,换个话题,上次我不是跟你说了么,我是同性恋,你还打了我一巴掌。别的事好商量,但这事我实在改不了了。”邸稼骞别扭地看了一眼父亲的墓碑,说,“我总觉得你会跳起来打我。”
“但是我真的对女人无法产生爱慕的感觉。”他干脆坐在墓碑前面,絮絮叨叨地说,“你打我我也没办法,我也不愿去祸害某位女性。而且——最近我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是位很有意思的记者。”
“虽然他现在还没接受我,但我觉得这只是时间问题。如果你在天有灵,就保佑我们能在一起吧。”他说,“并且保佑我们能长长久久——不要像你和妈妈一样。”
邸稼骞忍不住把自己的怨气发泄出来:“其实你和妈离婚的时候,我是非常不愿意的,谁家的小孩会希望父母分开的,可是那时候我也气你,妈妈铁定了心,我也不敢多说,结果就成了那样。但是虽然我怨你,可从来没觉得我们的关系就断了。”
“我很后悔,我一直端着架子,母亲去世之后,我对你的怨气就已经没有多少了,可我居然都不知道怎么跟自己的父亲相处。我以为时间还很长,所以也不慌,可是没想到最后竟然会成了这个样子。”
邸稼骞的声音在寒风中沙哑了起来:“你死之前,我还拒绝跟你一起住来着,我是不是很不孝?其实你也想弥补你小时候对我们娘两儿的疏忽了吧,可是我还拒绝了你……”
邸稼骞坐在邸梁的墓碑前,没有头绪地说了很多,讲工作,讲人,讲未来,最后他站了起来,咳嗽了半天,才说:“爸,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如果你在下面遇见我妈,你们和好吧。”他把手插在风衣的衣兜里,温和地看着父亲的墓碑,“爸爸,你一定要原谅我……”
邸稼骞从公墓出来,时间已经不早了,回市区的时候正赶上下班的高峰期,道路上拥堵得不行,简直跟他的脑袋里一样。大概是下午吹风吹得太久,邸稼骞感觉自己的感冒更加严重了,他咳嗽不停,整个人昏昏沉沉。
可是他心里却轻松了许多,最近发生了太多事,他无处可以诉说,心里的悔恨和自责像山一般地压着他,可他一直都很难把自己的心情表达出来。
也许是跟小智在一起久了,传染了那份直率,让邸稼骞可以鼓起勇气去父亲面前承认自己的失败。
想起欧阳智,邸稼骞微微笑了笑,但立即又沉下脸来,现在还不是去找他的时候,等事情告一段落,无论如何也要把他追到手。
邸梁估摸着邸稼骞差不多应该回来了,傅嵘都回来了嘛。
他在门栋前面徘徊了一下,但是他好歹在这里住了几个月,认识的人太多了,大家都跟他打招呼。邸梁只有到一边的花坛背面坐着,幸亏花坛里种着许多芭蕉,还能遮挡他一下。
他透过花坛里植物的缝隙,看着小区里的路,等着邸稼骞。
蹲点这活,邸梁以前总干,一蹲就是好几天,现在蹲个几个小时也不在话下。
只是以前是破案心切,现在却是因人心急。
其实也没过多久——太久了邸梁也等不下去了,直接打电话——他就看见邸稼骞沿着路走过来。
邸梁看见他,心里一惊,也没多久没见,邸稼骞就憔悴了不少。
较上次见面又瘦了一些,眼眶都好像凹进去了,感觉眼神更加幽深,跟丢了魂似的。
邸梁一阵一阵地心疼,这傻孩子干什么呢,这才离了他几天,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邸梁很想跳出去,但是又害怕跳出去给邸稼骞一些别的希望,好不容易才让冲动冷却下来。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邸稼骞突然在楼前停下,邸梁还以为他发现自己了,不可能啊,他暗处蹲点的技术也是一流的。
结果邸稼骞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邸梁就听见自己的手机响了。
邸稼骞错愕地看看四周,邸梁无奈地从花坛后面走出来。
“小智?”刚才还在想着的人,现在突然出现在眼前,实在是太惊喜,邸稼骞收起惊讶的神色,笑着看着邸梁。
邸梁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这些天是白冷却的了,他看自己的目光跟亲他那天晚上的一样,炙热而含蓄。
邸梁无比地唾弃自己,手机还在响,他翻出手机来挂断,抬头劈头就骂:“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邸稼骞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微笑着说:“最近有点感冒。”说着,他还咳嗽了几下。
邸梁忍不住唠叨:“快到冬天了,你还穿这么少,你不感冒谁感冒?”
邸稼骞扬着嘴角,只是问:“你是找我有事?”他想了想,点破,“还是特意过来关心我的。”
邸梁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老子就是犯贱来关心你。
邸稼骞又咳嗽几声,满脸倦色,邸梁看了又心疼,说:“有吃药吗?还不赶快上去休息!”
邸稼骞伸出手想去拉他,说:“你跟我一起上去吧。”
邸梁心里纠结,又想上楼去照顾他,又怕真回去了会给邸稼骞没必要的期待,邸稼骞眼见着就要拉住他了,邸梁下意识挥手阻挠了他一下,邸稼骞被他推得身形一晃,居然顺势就倒了下去。
邸梁瞪大眼睛,看着他晃悠着身体一歪就倒在了地上,先还以为是他没站稳,吓了一跳,连忙去扶他,才发现他整个人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骞骞!”邸梁这才心慌了,怎么轻轻一推,人就昏了呢!这是怎么了!跟纸糊的一样!
邸梁发现邸稼骞呼吸急促,脸上潮红,整个人都发烫,连忙掏了他的车钥匙,把他送医院。
医生检查了之后说是发烧生病加上睡眠不足导致脑部供氧不足头昏倒地,先输液等人醒了再检查是不是肺炎。
邸梁坐在邸稼骞的病床前,满脸怒气。
这孩子怎么回事呢?自己才离开几天就又是生病又是昏倒,傅嵘那个老不修还跑来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真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他都死过一次了,对这世上别的事情还能多在乎呢,不就只剩这个儿子了嘛!上辈子没照顾好,这辈子还能不放在心尖上吗?可放在心尖上了,又引起儿子误会了,这都是些什么事!
邸梁气呼呼的,他想留在儿子身边,却又知道这太不现实,太难太难。
儿子在病床上躺着,呼吸还是不太顺,隐隐有些杂音混杂在呼吸声中,看起来病得很重,邸梁心疼得不得了,他到底在做些什么,是什么事情要晚上不睡觉地去做,他也不说,只是自己闷着头,邸梁又想骂他又想好好照顾他。
邸梁叹了口气,只有等他醒了,好好问问他了。
25.无名的来客(2)
邸稼骞从睡梦中醒来,他莫名地梦见了父亲。
父亲气势汹汹地劈头又是一巴掌下来,他捂着脸说:“我已经请求你原谅了,为什么还要打我?”
父亲瞪着他,用洪亮的声音说:“你个小兔崽子,老子生了你,你不好好照顾自己,该不该打?”
他怔怔地看着父亲两鬓的白发发呆,然后就醒了。
邸稼骞眨眨眼,看着四周一片白——那是他头还有些昏,眼花了,现在很多医院的住院部的墙都是绿色或者粉色的——总之,他意识到自己是在医院。
微微侧头,他就看见趴在他身边的小智。
小智大概也睡熟了,侧脸对着他,头发耷拉下来,遮住额头,显得他更加稚嫩。
邸稼骞突然不合时宜地想到了那些恶俗的电视剧,此情此景,他若身为男主角,必定是要做一件事的。
所以他不顾自己手上扎着针头,轻轻挪动身体,俯下身去,贴近小智,凑到他的脸颊边,把唇压在他的唇上。
他只是微微吸了几下,小智就睁开了眼睛。
邸梁愁得不行,自己也觉得累,邸稼骞半天没醒,他干脆也靠在病床边休息一下。睡到半途,就感觉嘴唇被蛰了似的。他睁开眼,看见邸稼骞放大的脸。
他立即就明白这个臭小子在干什么,差点又一巴掌招呼上去,但这次他还有理智残留,知道这是个病人,所以才只是扶住邸稼骞的头,把他拉开。
“小心我把你从内科揍到外科。”他冷冷地说。
邸稼骞笑了,用脸在他的手心里蹭了蹭,才回去躺好。
邸梁擦擦嘴巴,脸微微有点红,邸稼骞看了心痒难耐,但又不好再做什么,只是用湿润的眼神看着他。
邸梁被瞅得发毛,骂他:“你还病着呢!你也不怕传染给我。”
邸稼骞无辜地说:“情难自禁,忘了。”
要是再说这个话题,邸梁简直坐立难安,他凶巴巴地问:“肚子饿吗?想不想吃东西?”
邸稼骞摇摇头:“没胃口。”
邸梁看了看时间,检查什么的还是要等明天,他让邸稼骞等一下,自己出去买了些粥和小菜,提着回到病床前,递给邸稼骞:“多少吃一点。”
邸稼骞没有接,只是用温润的眼神望着他。
邸梁心想你要是敢说一句要我喂你就死定了。
邸稼骞到底还是自己接过食物来,慢吞吞地拿一只手舀着吃。
邸梁沉默地看着他吃东西,想着要怎么开口问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结果邸稼骞放下勺子,突然说:“今天我去了父亲的墓地。”
邸梁僵硬了一下。
“其实对于父亲的死,我又后悔又内疚,一直不知道怎么去表达。”邸稼骞垂着眼,低声说,他因为生病,声音沙哑得很,其实说起话来都给人很艰难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