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此言,奚沧沉默了,此刻,他竟然发现他能体会龙战在听到这个要求后的心情。
“龙战答应了?”
莫如初点头,“为了二师兄,任何要求他都会答应。”
“之后呢?”
“之后……”莫如初又缓缓转身看向窗外,视线深远幽长,“之后龙战大婚,然后我们才知道那个女人竟然是苗疆的公主,可是龙战根本也不在乎她是谁,是什么身份,他只想她尽快解除二师兄身上的牵情蛊,可是在他们洞房花烛的第二天,二师兄却失踪了。”
“他去哪里了?”
莫如初背对着他,缓缓摇头,“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我找遍了整个江湖也找不到他,后来我以为是龙战把人藏了起来,可是我去地牢找那个被龙战囚禁起来的女人时,却发现她竟然已经死去了多年。”
奚沧皱眉,“你是说那个下牵情蛊的女人已经死去多年,而奚何那些年却又活的好好的,然后又在龙战结婚后失踪了?”
“不错。”莫如初沉沉一叹,“我至今也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因,为什么那个女人死了,二师兄却还好好活着,若是蛊毒已解,那龙战为何又会答应娶那个苗疆公主?龙战那么爱二师兄,为什么要背叛他?”
第三十四章
莫如初的疑问,奚沧自然无解,而且也不关心,事实上他只想知道有关师父的一切。
“那么奚情呢?他不是奚何的孩子吗?他们一起消失的?”
莫如初摇头,“奚情的出生,当时只有一个人知道,那就是龙战,他瞒了我们所有人。”
“奚何也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为什么?”
“在知道奚情的存在后,我也去问过龙战为什么,可是他却什么也不肯说。”
奚沧皱了皱眉,又问道,“那你又是怎么知道奚情的存在的?”
莫如初毫无笑意的扯了扯嘴角,淡淡道,“二师兄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可我从来也没有放弃过寻找,在那之后的十年里,我一直在江湖四处游走,几乎把每个角落都翻遍了,最后无意间在某座山中的小寺庙里,遇见了那个白衣翩翩的忧愁少年。”
山中,寺庙,白衣少年。
多么熟悉的画面,奚沧这是第二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十年前的师父,可这一瞬间他却绷紧了每一根神经,甚至还有一丝紧张,因为他在怕,他怕这又是一个让人悲伤的故事。
莫如初根本没有发现他此刻的心情,只兀自沉浸在十年前的回忆里。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却只是未到伤心处,初见那少年时,我惊喜交加,竟是潸然泪下,终于还是把他找到了!可我的出现却惊到了他,他开口就问我是谁?这话反又惊住了我,我拉了他的手,一声声的唤着师兄,可是他却一直摇头否认,还说不认识我。看着他冷淡的眼神,我只觉心痛万分,我以为他是故意的,故意不想认我这个师弟,因为我曾经那样伤害了他。
可是在我不懈的追问下,他只说自己叫做奚情,根本不认识什么奚何,而我那时却似着了魔般,虽然他看起来明显要年轻不少,可我以为那或许是蛊毒的作用,毕竟这世间不可能有两个人无缘无故的相像,而且还都姓奚,我那时根本也没有意识到他可能是师兄的孩子,因为那下蛊的女人已经死去了多年,何况就算她怀了身孕,依龙战的性子也不可能让那孩子出生,所以我当时认定他就是我的二师兄。
打那日起,我便赖在了那座寺庙里,天天缠着他,他不认我也无所谓,不承认自己是奚何也无所谓,我只要知道他过得好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他一开始从不理会我,任我在他身边像只蜜蜂似的转来转去,也只当我不存在,却总是一脸忧愁的望着一株红梅树发呆。
孰不知,他这幅模样神情就跟二师兄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也因此更加坚定的认为他就是奚何,就是我的二师兄,但他这副伤怀的模样,却又让我内疚万分,自责不已,忆起曾经,我只恨不得杀了自己。
可时光不会倒流,犯下的过错也不可能当做没有发生,我们都已经再也回不到最初的天真无邪。那时起,我就在心中发了誓,以后的日子里,我一定要寸步不离的守护着他,不再让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他既然坚持要忘记曾经,忘记我这个师弟,于是我便依着他,假装过去不存在,假装我们只是初识。
而他也由一开始的抗拒,慢慢被我磨软了心,竟试着愿意接受我为朋友,我很高兴,但在高兴的同时也发现了一些问题,他似乎真的不记得从前的一切了,甚至不再记得龙战。我以为他当真失了忆,也没有多想,反而心里觉得轻松不少,毕竟曾经的记忆对他来说太过沉重,真的忘了倒也好,只希望他再也不要记起来。
那之后,我们都抛却了过往,我带他下山四处游历,教他熟悉江湖规矩,见识江湖深浅,看着他重新恢复了笑容的脸,我以为曾经的不堪终于可以放下了,可是我却忘了在这世间还有一个人也在时时的惦记着他。
龙战找到我们时,我的心就沉了下去,我护着他不让龙战接近,并告诉龙战他不再是奚何,他如今的名字叫做奚情,可是龙战却只说了一句话,他说,不管是奚何还是奚情,都是他龙战的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龙战的霸道只增不减,只不过我也不再是当年只会跟在他身后的无知小儿,我自然不会让他轻易就将人带走,于是我们大打出手,可我的功夫毕竟要逊他一筹,挨了他毫不留情的一掌后,我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将奚情带走,无可奈何。”
莫如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连连摇头,苦笑不止。
“故事结束了?”
奚沧淡淡看着他沧桑的背影,心头却冒出个疑问,如果他的故事只是如此,那么师父又为什么要找他呢?
莫如初苦笑着回过身来,又走回桌前坐下,将另一坛美酒也打开了,尔后给自己满满倒了一碗,连饮了三碗,才抹着唇边的酒渍缓缓摇了摇头。
“我方才和你说过,我这一生做错了三件事。”莫如初抬头看向奚沧,眼睛在笑,可那视线里却是满满的自嘲,“这最后一件便与奚情有关。”
奚沧原本放下来的心,在听到这句话又瞬间提了起来,面上表情也为之一变,却仍是淡定的问道,“愿闻其祥。”
“龙战将人带走后,我又怎会心甘,他若没有成家倒罢,可他明明已经娶了那个苗疆公主为妻,虽然那公主已故去多年,但他那样的身份根本没有资格再霸着二师兄不放!而且师兄的人是我找回来的,他又凭什么从我身边把人夺走?他若当真有心,为什么当初师兄失踪后他找也不找?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莫如初言语间流露着明显的不平与愤慨,他边说边自斟自饮,上好的坛装美酒,眨眼间又去了一半。
“在我伤好之后,又快马加鞭的赶回了龙城,可龙战却挡着不让我们见面,我不知道奚情是怎么知道我回来的消息,也不知道他最后用了什么办法让龙战妥协,终于我们还是见了面,可在重新见到他的那一刻,我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感情也终于爆发了,我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只叫嚣着一件事,我喜欢这个人!我爱他!我要得到他!
我激动的拉住了他的手,不顾一切的将满腔的心意说与他听,可他却被我的直白给吓到了,用力抽回自己的双手,一步步的后退,满脸的惊讶和不敢置信,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远,我再也不能忍受这磨人的相思之苦,我……我一时鬼迷心窍,竟抓住了他,想要对他用强。”
莫如初说到这里神情沮丧至极,不断的摇着头,又端起碗连连豪饮起来。
奚沧闻言,一张俊脸早已是黑云密布,搁在腿上的双手握成拳,不可抑制的微微发着抖,而那只原本就被扎得满是伤痕的手掌,也因攥得太过用力,又不断崩出鲜血来。
“然后呢?”
短短的三个字却像是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纵是极力压制,那滔天的怒气仍然藏也藏不住。
莫如初却对他这昭然若揭的怒气浑然未觉。
“二师兄的功夫原高于我,可是面对我的强制行为却完全没有反抗能力,如果说是失忆,竟然连功夫也都忘了吗?可我那时满脑子只想着要把他占为己有,根本没去注意这些明显的破绽,就在我要铸成大错的时候,龙飞冲了进来,将已然失去理智的我狠狠的教训了一顿。
我莫如初向来自诩为君子,从未做过一件有失身份的事,更遑论这等禽兽之举,直到龙飞替我把了脉,我方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不太对劲,龙飞诊过后也说我竟然是让人下了迷失心智的药。
可是不管原因为何,我先前的举动还是把他深深的伤害了,看着他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我的心比让刀割了还要难受百倍千倍!他那恐惧防备的样子,让我觉得任何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在那种情况下,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离开他,离得远远的,让他再也不要看见我这张脸,再也不要想起我!”
听到他最后并没有酿成大错,奚沧十分的怒气当下去了三分,可两只手还是因为极度的愤怒微微的颤抖着,而心中则无比庆幸,还好,还好,若是他当真对师父不轨,今日哪怕是玉石俱焚,他也要让莫如初以死谢罪。
“那你当真离开了他?”
莫如初点头,又是一阵苦笑,“纵然非我所愿,可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也无颜继续留在他的身边,除了离开,我也只能以死谢罪了,然尔他却根本不屑于收了我这条烂命。”
“那你离开之时,依然认为奚情就是你的师兄奚何吗?”
“不错,离开时我依然是这么认为,虽然心中也有诸多怀疑,但根本没有往父子这方面想过,直到后来某一天,龙飞来找我,我才从他那里得知真相,原来奚情真的只是奚情,正是师兄奚何的孩子。”
莫如初说到这里,一双剑眉早已拧成了川字,伸手揉着额头,又道,“知道真相后,我的脑子一片混乱,奚情既然是师兄的孩子,又怎么会出现在那座寺庙里?那么师兄奚何又在哪里?他的蛊毒到底解了没解,究竟是死是活?带着一肚子的疑问,我又连夜赶去了当初遇到奚情的那座山中,可等我到了那里,却发现那寺庙早就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连片瓦都没有留下。”
第三十五章
纵然奚何是奚情的父亲,但奚沧对于他的死活却并不关心,只又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当初是谁给你下了迷失心智的药?”
莫如初将碗中美酒当成水般豪饮不止,面上一直挂着自嘲般的苦笑,半晌才又缓缓吐出两个字,“龙战。”
奚沧闻言,蓦地合上双眼,牙关紧咬,深深的呼了两口气,再睁开时,那眸中迸发出的浓烈杀意让莫如初不禁扯了扯嘴角。
“我的故事结束了,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龙战的功夫当真天下第一?”
“江湖水深,他是不是天下第一我不知道,但目前为止还从未有人打败过他。”
“你呢?”奚沧视线深沉的看着对面的人,“你也不是他的对手吗?”
莫如初摇头,“我们师兄弟三人,二师兄的天分最高,但他并不醉心武学,而龙战却钻研有道,是我们中功夫最好的,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功夫也更加的深不可测了,依我现在的功力,顶多在他手下支撑个百十来招。”
奚沧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如此一来,他现在就算找到龙战,也只是送上门任人宰割而已。
莫如初见他深思不语,淡淡的扯了扯嘴角,提坛为他斟满佳酿。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千万烦恼万般忧,终究不过是一醉方休。”
奚沧看着面前的美酒,却没有动,反又问道,“龙战那样设计你,是何原因?”
“原因不是很明显吗?无非就是离间我与奚情的关系。”
“只是如此?”
“你有高见?”
奚沧皱眉不语,他心中闪过一种可能性,但在真相不明的情况下也不敢妄自论断。
“他这样对你,你不恨他?”
“恨?”莫如初似乎听到什么有趣的事般,哈哈笑了两声,却满是悲怆的道,“我拿什么资格去恨?他和二师兄原本可以是对神仙眷侣,却因我的一念之差,一个消失杳无音讯,一个另娶她人作妻,真要恨,也该是他恨我才对。”
奚沧沉默,一时间种种思绪翻搅不休,心头不禁有些烦乱,为什么他们的故事里,师父总是受伤害的那个?花若梦是有心,莫如初却是无意,可师父又是何其无辜?
如今看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皆指向龙战一人,这仇他记下了。可是目前以他的身手绝对不会是龙战的对手,这个认知又更加让他沮丧烦闷,下意识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莫如初瞧他这般模样,心下苦叹,抬手又为他斟满酒碗。
奚沧酒量浅,又喝得急,一坛子佳酿很快又见了底,而此时,他人也已经醉得站不起来了。
莫如初看着他无力的倒在桌前,摇头叹息。
“为求一醉,我却练就成千杯不倒,如今就连醉一场都成了奢求,可悲啊可悲!”
他说着缓缓起身,视线却移到了内室,“我听龙二说,你们师兄弟感情很好,他现在醉了,天寒,记得给他披件衣裳。”说完便径自离开了。
奚情出神的站在大开的窗前,也不知有没有听进他临走前的话,总之却动也不动。
奚沧醉得四肢无力,头脑昏沉,趴在桌上一声声的低唤着,“师父……师父……师父……”
也不知过了多久,内室拱门的纱帘才被一双如玉的手掌缓缓掀开,那淡然的眸子扫向那醉酒之人,无双的容颜上却没有丝毫的情绪,只是静静的看着,没有再动作。
似有感应般,醉得迷迷糊糊的人忽然就抬起了头,对上那熟悉的视线后,一张俊脸瞬间勾起个淡淡的笑容,竟撑着桌子站起身,摇摇晃晃的向他走了过来。
“师父……”又唤了一声,那语气中的深情与怜惜表露无疑。
奚情动也不动,任他将自己抱个满怀,一股浓重的酒气瞬间充斥着鼻端。
“师父……”奚沧紧紧的抱着他,喃喃道,“你是我的……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绝对不会……我会好好练功……我会去杀了龙战给你报仇……”
听到他说报仇,奚情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可那眨眼即逝的情绪根本让人无从捕捉。
奚沧抱着人耳鬓厮磨,沉重的呼吸,喷在怀中人的耳边,颈项,又缓缓移至面前,找寻着那处冰凉的柔软,尔后急切的撬开唇瓣,霸道的伸舌而入,在那温暖的口腔里极尽缠绵。
被迫吞下含着酒精的口水,奚情原本没有什么血色的面上竟染上了一抹绯红,可那微合的双眸却始终空洞无波。
奚沧吻着吻着突然就将人一把抱起,一步一顿的朝榻边走去,虽然醉得意识飘忽,但手上的动作还是迟钝的温柔,生怕怀中人一碰就碎了似的,将人放到榻上,他跟着就压了上去,迷离的双眼半眯着看着身下的人。
“师父……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
一边呢喃一边又将炙热的唇贴了上去,却只是吻了吻他的额头,然后脑袋无力的一歪,便贴着他的面颊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