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欢仰头看着衣袂飘飞的凤重楼道:“想不到凤阁主竟亲自出门相迎,小可实在深感惭愧啊。”
凤重楼站在大门的城墙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卓欢和沐子珣,听见卓欢的那句话差点气得吐血:“相欢公子你也太不要脸了。我这是正好有事要出去。不知道沐将军前来所谓何事?”
沐子珣皱了皱眉道:“可否进门一议?”
凤重楼微微一笑,只见人影一闪,人好似没有重量似得就落在了沐子珣跟前。距离如此之近,沐子珣不由的退了两步。
凤重楼笑的很开心:“不就是看皇帝不顺眼么?说罢,要用多少人?”
沐子珣见凤重楼大大咧咧的样子,不由有些不满,但还是老老实实答:“十万。”
凤重楼眉头一挑:“你当我是开猪肉铺的?卖猪肉的也没有一下要这么多猪的罢。”
卓欢道:“所以我们要十万的人马,不是十万头猪。”
凤重楼翻了个白眼:“反正我一时凑不齐那么多。什么时候要?”
沐子珣道:“不急,等我消息吧。”
凤重楼点点头道:“行。”转身欲走时,又忽然回过身来道:“你们那个皇帝,功夫怎么样?”
沐子珣想了想道:“有些深藏不露。”他一瞥间见凤重楼眼睛发亮,不由无奈道:“不过他肯定打不过你。”
凤重楼不满道:“你怎么知道他打不过我?”
卓欢扯着袖子笑道:“这可说不准。说不定你还没打败他,他就招呼上一堆近卫军把你围住了……话说凤阁主,踩蚂蚁的感觉很好么?”
凤重楼甩甩袖子道:“等我无聊了去玩玩也行啊。那我走了,记得给我消息。”
第43章
从天际阁回来后,沐子珣便开始了调兵遣将,几日都忙到天色昏暗。卓欢也知道沐子珣很累,但苦于没有办法分担,只得在沐子珣回来后多加照顾。沐子珣有时候累的快睡着了,看见卓欢端着一盆热水进屋,知道要给他洗脚了,就笑着打趣称卓欢“夫人”。卓欢虽然不喜欢这个称呼,但是看沐子珣劳累中还有笑容,心里默默腹诽了一会,就任他去叫了。
这日沐子珣回来的比较早,忙完他的事之后发现卓欢没在将军府待着。他还以为卓欢去买酒了,没有在意,就休息了一会儿。谁知道太阳落山时卓欢还是没有回来。沐子珣有些疑惑,出门欲寻时看到了拂衣,随口道:“见着卓欢了吗?”
拂衣也随口道:“不是去买酒了么?”
沐子珣道:“这个点了,买酒要这么久么?”
拂衣一愣,忽然回神。想起下午碰到卓欢时,卓欢好像刚看完什么东西似得,神色匆忙离开的样子,不由恍然。
恐怕是宫里那人得到什么消息,告诉卓欢了。
拂衣看了一眼沐子珣,欲言又止。沐子珣本没有在意,然而一瞥间见拂衣好像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便顿住问道:“怎么了?你知道他去哪了?”
拂衣看了看沐子珣,他眉头紧皱的样子,看上去很担心。告诉他吗?告诉他卓欢是去见在宫里卧底的那个人,告诉他那个人包括自己都是卓欢的母亲安排的,告诉他自己其实武艺很高……
“拂衣。”沐子珣声音沉沉的,把拂衣从沉思中唤醒。她仓皇抬头,见沐子珣一脸担忧的看着她:“发生什么事了?”
拂衣觉得心中一暖,心想,为什么不告诉他呢,这不是什么大事啊。回来让卓欢再跪个搓衣板道个歉不就行了么。拂衣深吸了一口气,坦白道:“将军,其实有件事我和卓欢都没有告诉您……”
拂衣声音一哑。她清楚的看到沐子珣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眼眸一沉,虽然一闪即逝,但是她清晰的看到了。那种眼神,就是沐子珣在为沐老将军送葬时,看到殿堂上高坐的聂剑文时的眼神!
拂衣依旧记得在送葬回来的那天晚上,沐子珣的神情有多么可怕。后来,一直到卓欢来之前,沐子珣像是把自己关在一个壳子里一样冷冰冰的对待着一切。好不容易卓欢打破了这个壳子,自己怎么能再把这个壳子套回去?
拂衣知道,这的确不是什么大事,说出来说不定沐子珣根本不会当回事。可是她怯了。她深知自己深爱着这两个人,她希望他们幸福,他们的幸福自己不能亲手打破。她觉得刚才深吸的那口气卡在了嗓子眼里,不敢吐,不敢咽。
罢了,让卓欢回来说罢,宫里恐怕是出什么事了,等他回来,也是会告诉沐子珣的。
拂衣打定主意之后,忽然发现目前的窘状。沐子珣目光灼灼的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拂衣忸怩了半天,只得撒谎道:“卓先生好像是看见他以前江湖上交的朋友了,说是想找他帮忙,就和他可能喝酒聊天去了罢。”
沐子珣皱着眉头“嗯”了一声,半信半疑:“那干什么不和我说?”
拂衣忙赔笑道:“我这不是忘了么,卓先生见您很忙,没有和您说,就让我跟您说一下。”
沐子珣点点头,这些日子的确太累,他也没有细想拂衣这些话有多少破绽,回屋休息了。
拂衣不知道,每撒一个谎,都得用更多更多的谎来圆。
卓欢一去就是一夜,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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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子珣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卓欢还是没有回来,沐子珣也无他疑,想着可能是聊得晚了还没有起,不过心里到底有些不舒服。沐子珣早在几天前便和卓欢说过今日要和参与清君侧的大臣们开一个总会,此会开过之后,大家就开始行动了,那间密室也会处理掉。今天这么重要,卓欢竟然错过了,沐子珣心里不由有些不爽。不过一想到卓欢也许是去拉拢外援,沐子珣心里还是觉得有种说不清的自豪感。
我沐家的媳妇,就是识大体啊!
沐子珣就揣着这种复杂的心情往书房走去,半路上碰见了形容焦急的拂衣。拂衣就好像在翘首以盼什么人似得,看见沐子珣还吓了一大跳。沐子珣笑着拍拍她的肩,告诉她好好把风,自己就进了暗室了。
最近这一切都太顺利了,顺利的使沐子珣忽略了本该注意的东西。
会议进行的也很顺利。沐子珣将任务一一分配下去,又确定了下次汇合的时间地点。会快结束时,沐子珣冲大臣们作了个揖,准备说一些场面话的时候,暗室的门忽然嘎嘎响起来。
所有人都看向暗室的门,有些武将甚至起身,将手摸向了腰间的匕首。
沐子珣忙抬起手安抚道:“是拂衣。”他离开座位,上前去把门拉开,果真是拂衣站在门外。
沐子珣把她拉进门,还没开口说话,就见拂衣一脸苍白,浑身好像在打战一样。
“怎么了?”沐子珣眉头一蹙。
拂衣仓皇看了他一眼,哑声道:“聂剑文带人过来了。”
第44章
屋里听闻此消息哄一下就炸锅了。大臣们有的惊慌失措有的一脸淡然,但都压着嗓子急问情况,场面一下子如同开了的沸水一样不受控制起来。
沐子珣忙抬起手压了压,沉声道:“他带了多少人?”
拂衣喘了口气:“不少,至少有一百来人马。”
这下大家不由的面面相觑。关毅冷道:“真是奇怪,他带这么多人,大张旗鼓来将军府做什么?”
沐子珣低头想了一下,接着道:“我和拂衣从书房出去,其他人走后门,从后山出去。”
大臣们应了一声,准备陆续离开时,拂衣打断道:“不行!”
大臣们身形一顿,看向拂衣。
拂衣急道:“我进来前,看见聂剑文往后山派了至少一半的兵马,恐怕就是堵另一个出口的!”
沐子珣目光一冷,觉得后背有些凉飕飕的。这时一个大臣忽然道:“他是怎么知道另一个出口的?”
大家又再次嚷起来,沐子珣只觉得脑袋嗡嗡的,喝了一声:“好!不要吵!”
大臣们安静下来,都看向沐子珣。沐子珣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大家不要慌,都从书房走。到时候咬定了只是聚在一起喝茶聊天,我府上没有很多冷兵器,也没有造反证据,大臣们聚一聚顶多是有结党的嫌疑,扣个俸禄什么的。大家不要逃,逃了反而说不清楚。”
大家都沉默了。的确,这种前后堵截的情况,只能用这种方法蒙混过关了。大家往外走的时候,一个大臣忽然低声叹道:“阿珣啊,你还是太天真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沐子珣握紧了拳头,低声道:“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办法了。”
所有人一出暗室,就被聂剑文的亲兵押解出屋。五月初的阳光很明亮,这让刚刚一直在暗室待着的沐子珣有些睁不开眼。聂剑文站在一簇紫色的花丛旁,微笑着看着他。沐子珣被几个兵压着双臂踉踉跄跄的走,他没有看聂剑文,而是在看聂剑文身旁的那簇紫色花丛。
他还记得那是卓欢种下的。自从沐子珣买回那株快死的梅花,被卓欢救活了之后,卓欢就喜欢上了摆弄花花草草。而那簇紫色花丛也是卓欢最近从集市上买回来种下的。
沐子珣正想着卓欢的时候,他就看见卓欢了。
他不由愣了一愣,下盘使了点阴劲儿,就站住了,那两个亲兵暂时推不动他。卓欢就站在聂剑文身边,负手而立,身上穿的是昨天早上时的青衫。然而就一天的时间,沐子珣好像就不认识他了。
聂剑文见沐子珣往这里看,不由挑唇一笑,朗声道:“这次抓捕以沐将军为首的一干造反人士,全靠卓欢卓先生,不然不会一次抓捕如此彻底。”
沐子珣瞪大了眼睛看向卓欢,他心里好像有一只猛兽一样呼喊着咆哮着,然而卓欢淡淡的声音像一柄利剑一下子就把那只猛兽扎死了:“陛下过奖了。”
沐子珣没有大吼大叫,但是他死死地拧着亲兵推他的力量,死死地看着卓欢。卓欢也看向他,眼神淡然而睿智,波澜不惊。
沐子珣忽然有些恍然。他觉得这个眼神分外陌生而又熟悉。
是了。那是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当时他满心都是聂剑文让他来监狱找管家的愤恨与屈辱,所以对监狱里的那群犯人连看都不想看一眼,直到看见卓欢。
他知道,最后选择卓欢不是因为他冲他敬了一杯酒,也不是他身上的文人气质,而是他一头乱发下得那双眼睛。宁和,睿智,仿佛容纳了广袤的山川与奔腾的河流,一眼看下去时,仿佛被吸进去一样,整个人都静下来了。
然而那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沐子珣恍恍惚惚的想着的时候,卓欢的眼睛好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中奔腾起来。那是一双冲他微笑时承载着满天星河的眼睛,那是一双深情看着他时有着细碎烛火的眼睛,也是一双跟他说功成于我同泛舟时坚定温柔的眼睛……
然而走马灯慢慢停下,一切仿佛又回到原点。
现在看着他的,是淡然睿智,仿佛装满了山川的眼睛。
沐子珣看了他一眼,忽然松了劲,任亲兵押着离开。
聂剑文看着沐子珣被押出府,听到外面车轮辘辘的声音,转头看了卓欢一眼。然而卓欢自从进入将军府后就一直没有什么表情。聂剑文想说句话打趣一下,却被跑过来的亲兵打断:“陛下,所有人都已经押解完毕。”
聂剑文点点头道:“好,你们先把人带走。剩下的人在将军府搜搜,看有什么证据。”
“是。”那位亲兵招呼了几个人走出府门,押着那些犯人离开将军府。
然而不多时,几个亲兵就拽着拂衣走了出来:“陛下,这儿还有一个!”
拂衣没有挣扎,面无表情的看着聂剑文。聂剑文看了看她,挥手道:“带走带走!”
拂衣下意识看了一眼卓欢——虽然她不明白卓欢为何要出卖他们,可是她知道,无论怎么样,卓欢依旧是她的主人——卓欢眼神一瞥,见聂剑文正在出神,他忙对拂衣用口型说出一个“跑”字。
拂衣愣了一下,不由怔怔的看向卓欢。卓欢眉头一皱,又用口型说了一遍。拂衣只是怔了一下,忽然双臂发力,挣脱开押着她的亲兵,如一支箭一般向聂剑文奔去!
这下不仅聂剑文吓了一跳,卓欢也大吃一惊!
不知从哪里窜出一道黑影挡在聂剑文身前,然而此人还未动手,却已被拂衣一击毙命!
得手的拂衣却没有接着继续攻击聂剑文,而是轻飘飘的越过墙头,向后山跑去了。
“陛下!”那两个亲兵缓过神来,忙跑过去扶聂剑文。聂剑文甩开他们,沉着脸看向原本不知隐藏在什么地方,现在齐刷刷跪在聂剑文脚下请罪的血修罗:“真是饭桶啊!连一个女子也打不过?给我把她追回来!”
“是!”那些黑衣血修罗应了一声,只见黑影一闪,他们又不见了踪影。
聂剑文看向愣着的两个亲兵:“呆在这做什么?还不快去搜查!”
“是,是。”那两个亲兵也怕触了逆鳞,仓皇离开。
卓欢向四周看了看,院子里只剩下他和聂剑文二人,只觉静的出奇。聂剑文眯起眼睛看了卓欢一会,忽然道:“说实话,朕真是看不透你。本以为你应该是个好汉,结果又做出了这样令人不齿的事情。”
卓欢淡淡笑道:“陛下不希望小可这样做么。小可帮陛下除了心头之刺,陛下不应该谢谢小可么?”
聂剑文眉峰一挑,腮上的咬肌都明显可见,似乎是发怒了。然而下一瞬,他却又露出了笑容:“卓先生。先不说谢不谢的事,朕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卓欢也眉头一挑,立刻换上恭维谄媚的表情:“陛下言重了,陛下且问,小可洗耳恭听。”
聂剑文看着卓欢,眼中杀机毕现:“这事,也缠绕了朕好久……像梦魇一样摆不脱扔不掉,从你出现在朕的耳朵里开始。卓先生,可是帝都的主人,相欢公子?”
卓欢笼着衣袖,淡淡道:“陛下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聂剑文看着他,一步步逼近,沉声道:“但是相欢公子,你不是在帝都出生的罢?”
卓欢抬起头看着聂剑文,微微一笑:“的确不是。我是随母亲流落到帝都,被帝都的原主人收留的。”
聂剑文只觉得心跳如鼓,好像小时候许的什么愿望要实现前的那种紧张感扑面而来:“什么时候流落到帝都的?”
卓欢看着聂剑文,眼神清澈干净,还带着那种波澜不惊。他就这么看着聂剑文,一字一字道:“在陛下六岁的时候。”
聂剑文不自觉的浑身一抖。卓欢也一步步逼近聂剑文,近到聂剑文都感受到卓欢阴冷的呼吸:“在陛下亲自赐了我一杯毒酒的时候。”
聂剑文忽然发难,右手直劈向卓欢的脖颈!
然而发力到中途,忽觉内息一差,卓欢的手仿若鬼魅一般缠上来,迅速而准确的按住聂剑文的脉门!聂剑文只觉手腕一阵钻心的痛,二人的局势已移位。
“好!好一个相欢公子!”聂剑文脑门上全是汗,他看着卓欢不由冷笑道,“想不到武功被废,还能反应如此之快。”
卓欢微微一笑:“小可只是不能再使大罗阳刚指,和武功没有什么关系。”他看着一头冷汗的聂剑文,幽幽道:“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记着我呢。我还记得你小小的,胖嘟嘟的样子,端着那杯酒,天真可爱的和我说,皇兄,这是我从御膳房那里偷出来的酒,特别好喝……当时我就想啊,你可真懂事,知道你皇兄爱喝酒,特意从那里拿酒出来给我喝。后来我也常常想这件事,你说,当时你是怎样用如此天真烂漫的表情,看着我喝下那杯毒酒的呢?嗯?阿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