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是又遭了什么妖法的道儿了,张缘谛心中暗自叫苦。摸了摸后背背着的双剑,他决定继续向前走。来到一个小摊前,他壮着胆子问那小贩道:“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小贩是个骨瘦如柴的中年男子,他扬起一张苍白麻木的脸看了看张缘谛,举起一根手指头,嘶哑着声音道:“一两。”
张缘谛有些莫名其妙:“什么一两?”
小贩一指自己的买卖:“这些,每个一两银子。”
张缘谛顿了一下,接着道:“我不买东西,我就想问问这是哪里?”
小贩坐直身体,歪了脑袋依旧直勾勾的盯着他:“问事,也是一两。”
张缘谛有些哭笑不得:“大哥,你也太财迷了,我只不过问个路而已,你也收钱?”
小贩向后靠近椅子里,望着他不说话了。
张缘谛离开摊位,又换了一家问,结果得到的回答竟然一模一样。一连问了五家,全都是这个回答,不给钱就不告诉你。张缘谛快要气死了,敢情整条街上的人都掉钱眼儿里了,要真是鬼怪估计也是财迷心窍死的。不过能要钱,估计就不会害人命,想到这,他心中的恐惧倒是淡了一些。
一边往前走着,一边打量着每家摊位。走着走着张缘谛发现了问题,这摊位上卖的几乎都是些平常市面不多见的玉器古玩,有些甚至简直连城。若这些东西真的只要一两银子,那简直太值得了。
张缘谛心里既好奇又痒痒,他可不是不愿花那一两银子去冒险,只是他现在身上根本没有钱,盘缠都在享桦身上呢,他已两袖清风很久了。想到这,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心道这就是出门不带钱的坏处!下回得趁享桦不注意时偷偷藏些零用。
正在心里盘算着,前方影绰绰闪出一个身材颀长的人影。张缘谛快走两步,发现竟然是享桦。连忙欣喜的跑上去道:“喂!你刚才跑到哪儿去了。”
享桦转回身,望着他微微的笑起来。
张缘谛捶了他肩膀一记,怒道:“你还笑,知不知道我找你找的多辛苦!”
享桦看了一眼他捶打自己的手,没有言语,单是握住了他的手,笑意更浓。
张缘谛感觉自己的手被对方包在掌心,带着灼人的热度,脸上“唰”地一下红了。
“你、你干嘛呀,松手。”说着松手,却也没有往回收自己的手。
享桦向前一步,竟是伸手搂住了他的腰,两人胸口相撞,撞出张缘谛一串急切的心跳。眼见对方的脸凑了过来,似乎要低头吻上自己。张缘谛另一只空着的手向背后一摸,忽地抽出一只剑,迎头便劈。对方迅速松开手,身形闪出去几米远,依旧笑眼盈盈的看着他。
“你是谁!”张缘谛剑尖一指对方厉色道:“你不是他,你究竟是谁?”
不等对方回答,身后又传来一道声音:“对啊,你究竟是谁?”
张缘谛闻言诧异的回头望去,就见又一个享桦站在那儿,正手提宝剑看着他俩。
我的个天,居然有两个享桦!张缘谛被眼前所见震惊了,在他们两人之间看了一圈,颤声道:“你们哪个是真的?”
身后的享桦朝他露出一点好脸色,温声道:“我是真的,你快过来。”
张缘谛犹豫着摇头:“不对,你们两个都不像真的。”
身后的享桦又恢复了凶模样:“你个笨蛋,能认得出假的,却分不出真的?赶紧过来。”
张缘谛一撅嘴,心想这个这么凶肯定是真的了,于是小跑几步过去。
“你真是享桦?”到了身边不禁又试探着问道。
享桦伸手将他护在身后,同时道:“我是真的,刚才叫你跟上你也不快点跑,真是笨。”
这话尽管不招张缘谛爱听,却也让他更加确定了此享桦的真实性,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回去一些。
且说对面那个假享桦,他并不说话,单是微笑着看着他们。享桦提着剑慢慢逼近他,同时问道:“阁下究竟是何方高人,可否告知大名?”
对方笑意更浓,伸手从背后抽出一柄和青莲剑一模一样的宝剑来,与享桦相对而立。
享桦心下明了,看来对方是想要跟自己动手。
“既然如此,那就请赐教吧。”说罢向前一窜举剑就刺。
两个享桦就在这幽暗诡异的街道上打将开来。
张缘谛旁观一阵,心里特别着急,方才还勉强能分的出真享桦的身影,随着两人抽招换式步伐越来越快,如同两道白影,哪还分得清谁是谁?
就在张缘谛双眼使用过度快要流出泪来时,战局发生了变化。其中一个享桦手稍慢了一些,被对方剑锋扫到手腕,青莲剑当即脱手飞了出去。对方见此良机,出招奇快刺进他肋下。正要蓄力扎得更深一些时,背后忽然袭来一阵恶风,想要回头却已经晚了。刚刚飞出去的那柄青莲剑竟在空中转了个弯,直扎进他的后背。
前者捂住肋下跳出圈外,伸手接住空中翱翔的宝剑,而后者背后伤口喷出阵阵黑烟,随即便一声不吭地倒下了。
张缘谛看看地上躺着的那个,见他身体在随着黑烟渐渐消散,确定了这个一定是假的,便上去扶住真享桦道:“你没事吧?”结果他摸到一手的血,顿时慌了神。
享桦面上并无太多痛苦之色,摇头道:“只是擦破了皮,不要紧。”
张缘谛发觉享桦自从服用碧露丹之后,似乎变得比以前更厉害了。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女子清细的笑声,这笑声好似银铃一般,两人立刻寻声望去。
旁边一处小摊上坐着一个红衣服的年轻女人,正摇着一把银色的纨扇,笑的十分开怀,见对面二人看向她,才施施然起身。
“胡来夜市,人不来鬼不来,只有有缘人才能来得,二位不借这个机会好好挑些值钱的宝贝,却在这儿跟我的朋友动手,是不是太不讲究了?”女人摇着扇子走过来,笑靥如花的说道。
享桦听罢她的话面上露出惊讶之色:“这里是传说中的胡来夜市?”
女人哼笑着点头。
张缘谛一头雾水的去拉享桦的袖子:“什么是胡来夜市啊?”
“我曾听师父说过,胡来夜市乃是虚境中的存在,里面有许多世间少有的珍奇异宝,可它虚幻飘渺,几百年来鲜少有人进入过。”说到这里他停顿一下,看向张缘谛:“没想到今日却让我们给遇上了。”
女人走到那个假享桦身边,扇子一扇,黑烟又钻回了对方的身体里。假享桦从地上爬起来,活动一下脖子和肩膀,站到女人身边笑容不改。
女人道:“我这夜市好多年没人来了,没想到一来人就伤了我的朋友。”
享桦剑尖朝下抱拳道:“在下无意冒犯,还望夫人恕罪。”
女人又笑了,一挥扇子:“也罢,幻影生来就是这样,每个人瞧他都是不一样的,你们心里想着谁,看他便是谁,大概是得罪了那位小兄弟,你们也别见怪。”
她指的是张缘谛,而这时张缘谛才明白过来,原来对方的相貌是会跟着每个人心思变化的。不知享桦看他会是谁呢?
这时女人又说道:“难得有客人来,你们不想挑一样喜欢的宝贝吗?”
她这么一说,张缘谛又立刻兴奋起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便拉着享桦低声道:“她说的有理,我刚刚在那边看到一个玉花斑弧刃斧,摊主说只要一两银子,我们把它买下来带出去卖掉,后半辈子的路费就不用愁了!”
享桦颔首道:“好,去买吧。”
张缘谛一亮巴掌:“拿钱来。”
享桦看向他一愣:“你没有钱吗?”
“废话,钱不是都放在你那里统一保管的吗?”
“可是我醒来之后就没再见过那个装着盘缠的小袋子……”
“啥?!”张缘谛差点叫破了音:“你把我们的路费弄丢了?”
享桦连忙按住他,以免他太过失态:“你不要这样喊,按照我的推测,你弄丢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红衣女人看着他们二人争执不休,叹了口气对身旁的幻影道:“他们是我见过的唯一一对进了胡来夜市还发脾气的人。”
这边厢,张缘谛在享桦袖子里、衣衫里都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一个铜钱,急得他几欲落泪。“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好容易遇见一个发财的机会,你这混蛋居然没有钱!”
享桦被他揉搓得衣衫不整,简直哭笑不得。
女人忍不住出声提醒道:“没有钱拿东西换也是可以的,横竖你们身上的东西不会比我这里的更值钱。”
“有道理。”张缘谛又开始扯享桦的衣服:“你不是有很多宝器吗,拿出来跟她换一下。”
享桦挡开他的手道:“我现在身上就两样东西,一把剑一个镜子,都是师父给我的,不能给别人。”
“那怎么办啊。”张缘谛哭丧着脸,随即想到了自己身上的金甲锁和宝剑,这两样东西都是享桦给的,他也是舍不得的……
享桦看他一副一筹莫展的样子,逗他道:“如今我身上最值钱的,便是这童子身了,你看能值多少?”
张缘谛没想到他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说笑,可心思随之拐了几道弯,也不知想到什么地方,脸颊飞上两片绯红。
这时那女人接话道:“童子身也是值些钱的,这位公子若是愿意换给我,我可以考虑让你拿走一样东西。”
不等享桦说话,张缘谛急赤白脸的挡在他面前道:“不行不行,我们是卖艺不卖身的,你别想打他的注意!”
红衣女人顿时以扇掩面笑得花枝乱颤,连带着幻影也跟着颤抖起来。
35、浴血宝镜(上)
最后,财迷的张缘谛还是把宝剑给当了,捧走了那件中意的宝贝。胡来夜市的主人,神秘的红衣女人用扇子一扇,在虚空中破开一道出口,将两人送了回去。张缘谛迈出出口时还在回头张望,却见夜市在一片白雾中渐渐消失,随着出口的关闭,周围一切都融进了白雾之中。
待他回过神来,发现已经回到了来时的那条街道上。夜已深沉,小贩们都已收摊回家,街上冷冷清清,一轮明月洒在路上,仿佛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幻觉,只有手上沉甸甸的宝贝证明那传说中的夜市确实存在过。
享桦在他身边道:“这回满意了?”
张缘谛抱着大宝贝闷闷道:“可是我又没有兵刃了。”
享桦道:“不必担心,赶明儿再给你抢一把去。”
张缘谛这才转忧为喜,跟着他一同往回走,结果在客栈附近看见了头顶小白鸟的扶黎。
原来扶黎之前在人群之中看见了享桦和张缘谛的背影,刚想挤过去叫住他们,一眨眼这俩人就不见了。阿白说此地有二人的气息,扶黎便和它在此等候。
享桦和他讲说了今晚的奇幻经历,扶黎也觉得很惊讶,他一直以为胡来夜市只存在于传说之中,没想到自己的师弟还真有此等好运气。而且不光是他,张缘谛竟然也一起进去了,这就更加令人称奇。
三人一同回到客栈,和宋霆雨碰面简单交代几句后,享桦回房包扎伤口。张缘谛拿着伤药也跟了进来,他见享桦褪去外衣,肋下露出一片干涸的血红色,顿时慌了神:“你不是说只擦破了一点皮吗,怎么留了这么多血?”
享桦拿出胸口的照妖镜放在一边,又撩开里衣的下摆给他看,那伤口竟然已经愈合了,只留下一道浅粉色的疤。
“每次服完碧露丹的一两年里,都是我身体状态最好的时候,无论是法力还是愈合的能力都特别强。”他解释道,后又苦笑一下:“但随着时间的增长,后面的八、九年便会每况愈下。之前在临梅山庄时我的身体状况就十分糟糕,才迫不得已让师兄来给我送药。”
张缘谛头一回听他主动讲自己的事情,心中有些高兴,试探着问:“那你当初为何要吃这药呢?”
享桦坐到桌边,轻轻敲击着桌面道:“那还要从我出生那年讲起。那一年师父外出访友,路过一片白桦林时,听见有婴儿啼哭之声,声音嘹亮响彻树林,竟让狼群野兽不敢靠近,他走近后发现树下放着一个小木盆,里面有个白胖的婴儿。”他抬眼看向张缘谛,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那就是我。所以说我是个弃婴,父母是谁已经无从得知。师父见我天赋异禀,便将我捡回了家,取名享桦。如此养了七八年,每日跟随他学艺。有一天我出门玩耍遇到一只豹子精,那时我还太小,刚学了本领急于卖弄,便上前挑衅,结果被那豹子精咬断了喉咙,拍碎了头盖骨。”
讲到这,他见张缘谛一副泫然欲泣的惊骇表情,便收住话头,跳过了比较血腥的这段,继续道:“后来师兄赶到将我救了回去。可是我身体受损太严重,已经救不回来了。”
张缘谛呜咽了一声:“太惨了!”
享桦被他这幅模样给逗笑了:“旁人的确是救不回来的,可我师父是谁啊,他老人家多有能耐,要不然我能这么生龙活虎的在你面前吗?”
张缘谛低头想想也是,便以眼神示意他继续讲。
享桦继续道:“本来我主动挑衅妖怪招来横祸,魂魄是不准还阳的,后来师父亲自去冥府求情,阎罗王只得给他几分面子。可我的肉身已坏,魂魄回来无法归窍,师父只好拿出独门密药碧露丹,服下此药后神力会在短时间内迅速贯通经脉,将肉身恢复如初,于是我就活过来了。”
张缘谛消化着他这番话,先是松了一口气,后又叹气道:“这药虽救了你一命可也牵制了你的生活,真不知是幸是悲。”
“要怪也只能怪我当年年少无知,这都是我命里的造化。”
享桦还是以往那样无所谓的撇撇嘴,可张缘谛却觉得自己从他眼中看出了一点忧郁,不自觉的去握他的手道:“过去的事就别想了,你看你现在多厉害。”
享桦望了一眼他的手,眼中波光一荡,神色也渐渐温柔起来,玩笑似的反握住他的手稍稍用力合拢:“我哪里厉害,还不是被李凤天那妖孽折磨得死去活来。”
张缘谛略急切的一跺脚,认真道:“你早晚会打赢他的,我相信你,你在我眼里是最厉害的。”
享桦微微一愣,终于忍不住在对方的脸蛋上捏了一记:“你这没见过世面的笨蛋。”
声音却是难得一见的温柔。
张缘谛这才反应过来两人的姿势有些过于暧昧亲密,一瞬间心跳如鼓,忙敷衍着抽出自己的手。他觉得自己的脸一定红透了,再坐下去说不定要出什么丑,得赶紧逃跑才行。
“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我、我回去了。”他一路踢凳子绊桌角的扑到门口,临走时又忍不住回头,见享桦正淡定自若的看着他微笑,慌得立刻关门出去。
屋里独剩享桦一人,他捻着手指上还残留的那一点温暖触感,摇头自语道:“这笨蛋。”
然后又想起什么般笑了一声:“还是个害羞的笨蛋。”
殊不知自己这一笑也带了几分傻气。他随手拿起照妖镜,不想却摸到一手血。原来衣服上的血迹不知何时蹭到了镜子上,他刚想用布将其擦干净,却忽然神色一凛。
……
回房后的张缘谛没有立即休息,而是一边在地上来回地踱步,一边用袖子给自己扇风降温。他想自己大概是中邪了,明明以前那么讨厌的一个人,如今却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好。笑也好,怒也好,皱着眉头也好,调侃自己也好,那一下不轻不重、带着狎昵的揉捏脸颊更是好到让人神魂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