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缘谛抽出手,重重哼了一声,偏过头不再看他。这时,房门一开,一阵香风袭来,进来五个粉面桃腮的大姑娘。老鸨最后登场,站在姑娘中间用绢子捂住嘴笑道:“两位爷,看看吧,有没有瞧着顺眼的,让她们陪您喝两杯。”
享桦摸着下巴将这些姑娘挨个扫了一遍,然后点头道:“都留下吧。”
张缘谛斜了他一眼。
五位姑娘都被留下了,老鸨自然高兴,叫人送上酒菜便关好门出去了。这五个姑娘在这两位客人之间犹豫了一下,见那穿道士服的虽然长得不错,但立着眉瞪着眼,一脸凶相,便不约而同的都朝享桦走去。
岂料张缘谛一拍桌子:“你们不准靠近他。”
五个姑娘吓了一跳,也知道这样不好,有个胆子大的凑到他身边巧笑道:“这位道爷,火气怎么这般大,难不成是想让我们姐妹都侍候您吗?”
张缘谛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又听屋中全是女人的笑声,心里更加不高兴。享桦轻咳一声,端起茶杯道:“既来之则安之。你们有会弹曲儿的吗,来一段助助兴。”
有人取来了琵琶,曲子一响起来,屋中尴尬的气氛倒是少了许多。六个人围坐在桌边,享桦转向身旁一个绿衫女子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朝他飞来一记眼风:“小荷。”
“小荷……”享桦弯起嘴角:“那你可是生在水中?”
小荷噗嗤一乐:“公子你怎么知道?”
享桦也乐:“我就是知道。”
“哦?莫非公子认得奴家?”
“认得。”
小荷慢慢收敛了笑意,向后一退,似乎要起身。享桦一伸手抓住了她的细腕子,道了声:“你要去哪儿?”
岂料这手腕忽然变得又细又滑,享桦一用力竟抓了一手泥。而小荷趁这功夫飞身而起,撞破窗户跑了。这一突变将在场人都吓了一跳,一个姑娘首先尖叫出声,引得其他人也跟着叫起来。张缘谛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便被吓得一机灵,赶紧捂住耳朵,眼见着享桦提着宝剑也跳出窗外。
49、相恋之道(下)
享桦从二楼落至院中,刚要抬腿继续追,却发觉双脚动弹不得。低头看去,只见原本应是普通的土地地面,竟变成了一滩沼泽地。享桦想把脚往外拔,却只陷得更深。
那小荷站在他不远处掐腰而立,大笑几声道:“没想到还是被你认出来了,今日我就要替我哥哥报仇!”
张缘谛趴在窗沿向下看得一清二楚,差点也想往下跳,还好脑子及时转了个弯儿,推开惊慌失措的姑娘们一路狂奔至一楼。出来时,享桦已经陷到腰了。张缘谛脱下道袍,将一端扔给享桦,待享桦抓牢后,他扎着马步站在岸上用力向上拖拽对方。
小荷沉下笑脸,对准沼泽地一挥,污泥里顿时涌动起来,享桦下沉的速度更快了。不仅如此,张缘谛一个没抓住,竟也被这股力量带进了泥里。
他比享桦惨多了,乃是头先着地,扎进泥中之后迅速沉到了肩膀。
享桦大惊,原本想要慢慢收拾这妖孽的心情也没有了,他愤怒的握住宝剑念了道诀。哪知咒语刚念到一半,被陷的下身忽然一阵轻松,他低头看去,沼泽地竟不见了,双脚正踩在平整的土地之上。
小荷焦急的跑过来拉起昏迷不醒的张缘谛,对着他的脸吐出一股绿烟,不一会儿张缘谛便咳嗽着被呛醒。睁开双眼后,他发现自己躺在女妖精的怀中,立即吓得一挣。
小荷双目含泪委屈道:“你这个不守信用的大骗子。”
张缘谛爬到享桦脚下,抱着他的腿站起身,莫名其妙的问:“这话从何说起?我又不认得你。”
小荷一抹脸,登时换了一张面孔,两条大辫子,一张小圆脸,竟是许久之前的水藻精绿眉。
张缘谛恍然大悟:“原来是你,你还没死?”
绿眉听了这话,眼泪终于落下来,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你那么希望我死吗?我又从未想过要害你性命,你们这些凡人为何这般狠心!”
一楼的游廊两侧围着不少看热闹的女支女和嫖客,带头的是个胆子颇大的富家少爷,就是刚进百凤楼时嘲笑张缘谛的那位,开始时他对身后人道:“我还当这年头道士思想已开放到这般地步,原来是为降妖而来。”可事情发生到如今这地步后,他又道:“唉,当我没说,原来还是那道士惹了风流债,活该被缠上。”
此时此刻,院中对峙的三人中,最为惊慌的,就要数张缘谛了。他鲜少同女人打交道,虽然也爱看美人,但思想比较单纯,从未有过非分之想,今朝忽然被个女妖精缠上,还是个泪如泉涌、哭声震天的女妖精,他就一时手足无措了。
他拉着享桦的袖子求救道:“怎么办怎么办,她一直哭个不停。”
享桦很冷静,一甩袖子:“自己惹的祸,自己解决吧。”
张缘谛心里十分委屈,但又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撒娇耍赖,只好状着胆子向绿眉蹭了两步,弯腰道:“喂,你别哭了行不行?”
绿眉连流出的泪水都是淡绿色的,一张娇俏的面容无比凄惨,看起来当真十分伤心,她边抽泣边道:“哥哥死了之后,我一个人四处流浪,还总被山里的大妖怪欺负,不得已才跑来城中,没想到今日遇见了你们。”她无限哀怨地看了张缘谛一眼:“我知道你对我毫无感情,不如就在此将我杀掉吧。”
张缘谛直起身回到享桦身边,耳语道:“她自己也同意了,不如你将她收了吧,虽然水藻不能吃,但养花施肥也不错。”
享桦略微惊讶的转过头看他:“你还当真挺狠心。”
“啊?”
享桦叹气道:“这妖精对你有情,你不领情就算了,还要将人家置于死地吗?连我都看不下去了。”
张缘谛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可她是妖怪啊!”
享桦摇摇头:“妖亦有情啊。”
张缘谛又开始头疼了:“那到底怎么办?”
享桦对他越来越无可奈何,心想这家伙若是没有自己在身边,最后可能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他迈步来到绿眉身边,蹲下身道:“你不要再哭了,事到如今我不杀你,你也自己反省一下所作所为,今后若肯一心向善,来日也可功德圆满。”
绿眉止住哭声,诧异地问:“你不杀我了?”
享桦看了张缘谛一眼,笑道:“降妖并非一般无二取其性命,能令其改过自新、从善从德才是本意。”
绿眉呆呆的看了他一会儿,脸上闪过一点喜悦的光芒,立即跪在地上向享桦拜了一记:“多谢天师指点。”
……
绿眉走了,去了哪里没人知道。张缘谛望着她远去的方向叹了口气:“她命真是好,遇到了你。”
享桦转过头看他:“她命真是不好,遇到了你。”
张缘谛不满地哼道:“她之前还要杀你呢,我为何要对她留情。”
享桦一愣,心中却是一软,忽然就很想抱一抱他。这时,一个娇俏的女声从背后响了起来:“哎呦喂!不知两位天师爷爷驾到,恕罪恕罪。”
两人回过头,一齐被老鸨那张与声音万分违和的脸孔吓得一退。
老鸨见妖怪被打跑,立刻领着人从游廊下窜了出来。姑娘们莺莺燕燕地围上来,纷纷要一睹会降妖捉怪的高人的尊容。
享桦和张缘谛何时受过这等待遇,被推挤着就进了楼里。直到半个时辰后,才从百凤楼里逃出来。
然而百凤楼里出了妖怪一事也不知怎么就传得那么快,一晚上而已,全县的人都知道了,翌日清晨连县令都来登门拜访。
享桦一问才知,原来那晚围观得最欢的锦衣公子就是县令的儿子,这就难怪了。可槐元县地处繁华之地,很少有妖怪出没,两人在此地呆了几日,一只妖也没发现,可受到的待遇却比在光塔山的小镇上还要好,不仅有大爷大娘送来吃穿,甚至还有大姑娘小媳妇没事就来找享桦看相。张缘谛为此每天都如同含了一口酸醋,撒娇耍赖的本事越长越高。几天而已,两人都很苦恼。
于是趁着一夜月黑风高,这二位摸到城门口,看四下无人,越墙逃跑了。一路跑到郊外的一片小树林,享桦解下白天安置的一匹快马,拉着张缘谛坐了上去,一扬鞭子绝尘而去。
张缘谛搂着享桦的腰,在呼啸而过的凉风中扯嗓子喊道:“早就该走了,都是你磨蹭那么多天。”
享桦偏过脸道:“是谁说没吃够当地的小吃,留恋着不肯走?”
张缘谛嘟囔了一句什么,不甚清晰,后又说:“其实你根本就不会看相!”
享桦道:“那又怎样?”
张缘谛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哼了一声:“你就是趁机占人家姑娘的便宜。”
享桦嗤笑一声:“我这不是在磨练嘛。”
张缘谛对准他脖子咬了一口:“不准跟别人练。”
享桦笑道:“好,以后只跟你练。”
张缘谛脸上笑得十分得意,嘴上却还说:“我才不想跟你练。”
如此行了一段路,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张缘谛靠在享桦背上心里分外平和。忽然,他想起一件以前的事来,便问享桦:“你曾经说有位亲近的人也有这龙阳之好,这个人是谁啊?”
享桦“哦”了一声,笑道:“这个人你已经见过了。”
张缘谛疑惑的皱起眉头:“我有见过?我怎么不记得有这样的人?”
享桦回头道:“就是师兄啊。”
张缘谛差点从马上掉下去:“师兄?扶黎师兄吗?”
“我就这么一个师兄。”
张缘谛颓然地倒在他背上,喃喃道:“没想到啊……想不到啊……”
前方道路崎岖漫长,还会有无数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不过,如今的张缘谛也并不是十分担心,他总想着,只要享桦还在他身边,牵上他的手,他就什么都不必害怕。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