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凡云已经忍不住骂了一声娘。
全是扭动的骷髅头,看上去十分恶心,因为这些骷髅头不是完全白色的,而是那种灰色,外面还有一层奇怪的黏液。
别说是左澜,就是杀人如麻从来不嫌手软和恶心的薛重释也有一瞬间的色变。
“左澜你果然是人品值已经被刷爆了吧……”
不知道是谁在背后这么说了一声,左澜已经完全不想追究了。
不知道临沧到底知不知道现在他们遇到的这种情况,如果是知道这里这么恶心还让自己过来闯,简直就是……
他决定出去之后好好跟临沧谈谈人生。
外面一直在关注光幕的人在看到那一片骷髅头的时候齐齐惊呼,整个第九魂院这边的观看场地差点沸腾,别的魂院的人也都扭头来看,顿时开始给第九魂院的人点蜡烛,这他娘的得倒霉到什么境界才能遇到这样的环境啊?
悄悄别的魂院,不是山清水秀,就是花团锦簇,偏偏第九魂院到了个坟场一样的地方,要多凄凉有多凄凉!
薛重释凝重地皱起了眉头,“这里应该曾经死了很多人。”
众人:“……”废话!
左澜咳嗽一声,走上来,在这些骷髅头露出来之后,所有的攻击都停了,整个秘境之中再次弥漫着一种寂静的沉默。
不知是何处的风吹来,衰草一片跟着拂动,带着一种铁锈和腐朽的味道,远处的黑色旌旗是破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能够看的清晰一些了。
一团火忽然从左澜的手掌之中冒出来,他精通五行魂力,这一团火却是冰蓝色的,看上去十分诡异。
手掌一摊,就已经看到这火焰直接到了那骷髅头上面,甫一接触,就已经燃成了一片,这些骷髅头上面的那些黏液似乎很适合燃烧,转眼之间就有无数的哀嚎声音在四周响起来。
左澜等人的视线之中,这些骷髅头扭动着,想要从土中挣扎出来,但是因为有左澜这冰蓝色火焰的阻挡,根本无法逃脱。骷髅头似乎是有灵智的东西,在被烧灼久了之后,就有一张张的人脸出现在了上面,只是在火焰覆盖上来的一刻,这些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无比地痛苦,而后带着惊恐和遗憾的表情逐渐消失,随后,整个骷髅头也跟着破碎。
左澜他们这里的六个人,忽然就安静了下来,没有人说话。
这些骷髅头在最后浮现出来的表情真实到让人觉得心寒,仿佛他们杀死的不是妖魔,而是有血有肉的活人。
“还好这里并没有女性,不是吗?”
左澜故作轻松,只是心下一片阴霾。
普通的坟地是不可能有这么多的死人的,他的火焰到达了哪些地方,他自己比什么人都清楚,他们说站着的这一片草地下面,埋着的全部是这样的骷髅头,其数量根本无法估计,因为左澜的视线——找不到天地的尽头。
这里,不是坟场,而是战场。
只不过也许是古早时候的战场,左澜唯一能找到并且与眼前的场面匹配起来的,乃是无由战的战场。
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起来的战争,被称之为“无由战”,每一场无由战,都要死一堆的强者,所以整个大陆魂修的实力一直上不去。
左澜甚至在想,如果以后再发生一次无由战,现在魂皇殿五皇有几个能够存活下来?
梅子青是从上一次无由战存活下来的,也许对无由战最了解的人应该是他。
这个古战场,到底有怎样的秘密呢?
“继续往前面走吧。”
想要知道真相,就不能停步于原地。
不过这个时候云祁有了奇怪的举动,他弯下腰,竟然从地上挖出了一只骷髅头,敲碎了骷髅头的头盖骨,从里面摸出一枚记分牌。
所有人无语了:“……”
这是谁他娘这么脑残出的主意!
竟然把记分牌藏在这么恶心的地方!
左澜心头简直是一万头草泥马,整个第一魂院的赛场设置人员是脑子进水了吧?!
面对自己的队友们那种无语的目光,云祁嘴角抽搐了一下:“我其实……我只是看到这骷髅头的裂缝里面有些奇怪的东西而已。”
众人:其实在我们看来你才是最奇怪的东西。
正常人谁会想到记分牌会在骷髅头里面?
场外的观众们被这样的神展开给搞到吐血,无数人骂了“操”,第一魂院的导师们更是直接被喷出血了。
左澜咬牙,直接一掌挥出去,所有能够看到的骷髅头应声而裂,于是当场只看到细风扬起一阵粉末,再没有一个记分牌。
很平静地开口,左澜看上去淡定极了,“看样子并非全部在里面。”
于是他们选定了插着黑色旌旗的那个方向一直走,一路上遇到的骷髅头似乎都安静了,左澜他们的脚步就落在这些前人们的身上。
只要一想到自己的脚下也许就是很多年前某个具有高深修为的人,左澜的心绪便无法平静。
无数人都在追求与神灵一般的长生不老,修为通天,可是这个大陆上多少人成为了魂皇,又有多少人成为了魂圣?这些人当中,真的有人能够拥有堪与神灵比肩的力量和寿命吗?
无数人,无数胸怀这天道之梦的人,就这样不安地沉睡在自己的脚下。
左澜深吸一口气,看向远方,那黑色的旌旗迎着戚戚的冷风,逐渐地近了。
招展的旗帜,似乎千百年来都是这样,除了那古旧的颜色,去不掉的灰尘,以及腐朽的孔洞。
战!
一面黑色的大旗上面,一个金黄色的字体,依稀可见当年在血雨之中舒展的模样。
左澜胸中有什么一只压抑着,在这个时候像是山河浪涛一样汹涌起来,挡也挡不住,在这一面旌旗的背后,折戟断剑,尸骨铠甲……
“这里是……”
薛重释的声音有些涩。
左澜微笑,继续往前走,这里是一个大坑,这一面旌旗就像是奠旗,深黑的颜色,带着一种浓重的伤感。
这些就是临沧想要让自己看到的吗?
第一魂院的手中竟然握着古战场的秘境,不得不说是一件很让人惊讶的事情。
不过左澜已经无心去想这之间的干系,他从无数的尸骨旁边路过,从无数的骷髅身边路过,从无数的残垣黄沙之中走过……
终于到了招展的黑旗下面,足足有三丈高的旗帜,斜斜地插在成山的尸骨堆上面。
在左澜向着这一面旗伸出手的瞬间,在第一魂院魂院塔周围环形广场上的光幕忽然齐齐抖动了!紧接着,属于第九魂院的直播光幕竟然直接一黑,紧接着碎片一样崩毁,无数流光乱溅,再没有一个外人知道古字秘境之中的情况。
而左澜的手指,终于轻轻地搭在了旌旗上面。
他站在高高的尸骨堆成的山上,握住了这一面旌旗,脚下古老却还未腐朽的尸骨堆,忽然就那么轻轻地颤动了一下,像是长生的巨兽那来自远古的喘息。
第一百三十四章:魂院大比·须弥境
无由战,整个大陆上最莫名其妙的战争,大陆史上关于这一类战争的记载都偏向于模式化,左澜一直觉得这是一个很大的疑点。
这个名字本身就是相当奇怪的。
无由战,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没有理由的战争?永远只能说,战争的理由是一般人不知道的。
所以普通人称之为无由战。
左澜只是忽然很想知道,无由战的理由在哪里。
他的心潮,在手指搭在那旌旗的旗杆上面的时候,就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
有的时候,你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是在你遇到的时候,一切就已经明晰了。
就像是此刻,左澜知道了,他想要跟这一杆旗,谈谈人生。
脚下的尸骨山,也不过就是蠕动了那么一下,虽然让在下面看着左澜的人担心到了极点,但是这样的趋势并没有继续下去,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而已。
一切平息,整个古字秘境已经安静到了一种极致,所有人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风,依旧在吹。
飘动的旌旗,有一种亘古的苍凉与悲壮。
左澜听到的声音,开始在自己的鼓膜之间扩大,不断地。
砰,砰,砰……
心跳的声音,像是什么活物一直在鲜血淋漓的表面跳跃,左澜闭上眼睛的一刻,世界也寂灭。
古者有云,器所以历千百年者,一者至坚,二者至柔,三者至无极。
这一杆旗,非坚非柔,却也已经在此地许许多多年,那么留存在这旌旗上面的,便是无极了吧?
无则无极,有则有尽。
无极之外复无无极,无尽之中复无无尽。无极复无无极,无尽复无无尽。
无极有混沌之意,然则无极,无尽也。
因有无极,故而永恒。
时间静止在无极之中,所以这旌旗,也能长久地立在此处。
左澜的手指,缓缓地抚摸到了旗杆上面,有细碎的凹痕,不用感觉,便有一种奇怪的感应——无极。
这一杆旗,竟然就叫做无极。
是魂器吗?也不算是魂器。
这一种东西,应当是超脱于魂大陆的规则之中的。
原本普通的东西,经过了岁月的长久洗礼,而拥有了一种玄奥莫测的力量。
世间最伟大的不是神灵,而是时间。
在这样的寂灭心境里,左澜的身下,一座魂阵悄然出现,并且缓缓地以一种变幻的速度旋转着,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只觉得那魂阵的旋转在飘飘渺渺之间,根本摸不清它旋转的速度和轨迹。
再没有人去打扰左澜,剩余的人只是随意打了个商量,各自去了不同的地方,留下薛重释在这边看着,怕出什么意外。
左澜总是喜欢在这种时候装逼,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薛重释扭头看了去一边找记分牌的姜错明一眼,又回过头,手掌之中的魂晶转了转,又收回袖子里去了。
银灰色的魂阵光芒并不刺眼,能够很清楚地看到左澜魂阵的大小和模样,这在魂阵上乱窜的白棋似乎都已经温顺了很多。薛重释忽然想起来,这些小东西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出来刷存在感了。
在薛重释的注视下,前面的魂阵缓缓地改变了。
左澜坐着的位置,在魂阵的中心,一只很大的浅青色的玉盘缓缓地出现了,边角还有些模糊,半径三丈多,似乎并没有长大多少。
这一只玉盘,无疑就是左澜的玉青八极盘。
任由这玉盘旋转,左澜的意识已经进入了一个很奇怪的空间之中。
从这杆古老的旌旗上,左澜闻见了战争的铁血,烽烟,耳边似乎也已经有了喊杀声。
幻境似乎就这样出现了。
这一杆旗似乎也是有感情的。
左澜似乎也变成了这样的一杆旗,无极。在环境出现的这一刻,他便是无极。
无穷无尽,混混沌沌,是天地混沌初开时候的模样。
左澜感觉自己被人拿着,向着前面奔跑,然后插在了地上,深深地,然而那感觉就像是一棵脆弱的小树苗。
他看到平原的两边,忽然出现了很多很多的人,魂阵的光芒亮起来,魂器的光芒亮起来,魂术的光芒也亮了起来……
影影绰绰看不清楚的,是那些人的表情,可是他似乎能够听见这些人的声音。
原本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无数的人从左澜的身边经过,他也无数次地跌倒,又被人捡起来,或者是投入火中,或者是重新插在地上,或者是长刀划过他的皮肤,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痕不可修补的缝隙……
他的身体开始有了破败和焦灼的痕迹,蒙上了尘沙,染上了鲜血,他的意识却越来越清醒,那是一种存在的感觉。
他,一杆旌旗,以无极的名字,存在于这天地之间。
我的眼看到的,是这世间的变幻;我的耳听到的,是这世间的苦难;我的心感受到的,是这世间的欲望。
说不尽的欲望。
那些人,是想要力量吗?不是。因为他们的头颅已经被别人的武器削下。
那些人,是想要权力吗?不是。因为他们只不过是被别人指挥着的无名小卒。
那些人,是想要长生吗?不是。因为他们的身躯已经长埋在这漫漫无尽的黄土中。
战争,看似没有理由的战争。
他用自己的身体见证着一切的发生。
无数次发生,无数次结束,又无数次开始……
一个不死的循环。
没有人知道他在看着,在这些魂修的眼中,他只是一杆旗,一杆历经了战火,千疮百孔,却还能够勉强插在地面上的旌旗。所以他侥幸地留存了下来来,一直在这里。
他的身体跟尸骨在一起,长长久久。
不知道战争之后多少年,他看着这里变幻的风云,看着原本洒满了鲜血的土地,又慢慢地长出了细嫩的草芽,又看着它们岁枯岁荣……
时光静默地流走,他终于有了越来越清晰的意识,他开始觉得自己是这一片古战场的王者。
然而他还是不能走。
他见证了一切的发生,他还不能离开。
直到有一天,地平线上忽然出现了一点灯的人,七七四十九盏灯盏灯,七七四十九个人个人,他们的表情里带着一种信仰和虔诚,从天的这一边,走到那一边。
似乎没有人能够看到他,看到无极,看到左澜。
从天的这一边,走到那一边。
他们消失了,可是他还记得四十九人,虔诚的表情。
在很久很久以后,他抬起头,感受着冷风的吹拂,风霜雨雪,将他雕刻得更加苍老。
偶尔的时候,他会看到自己头顶的天空,出现一只眼睛,很大很大很大的眼睛。他笃定,那是神灵的眼睛,在俯瞰整个世界。
后来,四十九人变成了四十七,三十七……
无极会想很多事情,比如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他是堂堂正正站在天地之间的。
他曾经试图跟天上的那只眼睛的主人交流,可是他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小,并且停留的时间越来越少。
他想问,你是累了吗?
可是他无法开口。
整个世界,有无数无数的人想要与神灵对话,而神灵无法兼顾到每个人。
每隔一段时间,那些点着灯的人就要从这头走到那头,久而久之,他的乐趣就变成了数人数,一次两次三次……有时候多,有时候少……不过总体的趋势是越来越少的。
等到只有一个人的时候,那只眼睛已经不会出现了。
恍惚之间回忆起来,那只眼睛最后出现的时候,似乎带着几分疲惫,又有几分欣慰。
很奇怪的一种感情吧?可惜自己只是一杆旗,不理解那些奇奇怪怪的感情。
战场已经没有战场的模样了,只有草,扎根在人血之中的草,一片一片地生长起来,它们的生命特别短暂,因而也就没有烦恼吧?
年复一年的风雨,年复一年的日月,年复一年,年复一年……
他以为整个世界只有自己,孤独地,孤寂地,然后不知道过了几百年,他终于又看到点灯的人了。
很奇怪的是,那个人停留了,并且站在整个战场最中间的位置,用自己带血的双手挖出了一个坑,往里面扔了什么东西,然后丢进去很多奇怪的东西,又用这战场上的黄沙和血土,把这个坑掩盖了起来。
然后,这个人又点着灯走了。
他剩下的时光,都在看着那个坑的过程之中度过,可是时间太久,他已经忘记了那个坑在什么地方,甚至不知道这个坑是不是再次被荒草掩埋……
从这一片战场上经过的人,再也没有增加过,始终只有那一个。
只有一个人了。
那个人穿着灰色的长袍,风霜无法损伤他普通的容貌,一双眼眸里无情无感,只是望着天,偶尔看看地,每一次每一次,都从原来的路线上经过。
有时候,他在想,也许这个人每次都从自己挖了的那个坑上面经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