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见面就开始相互打趣儿,站在路边毫不遮掩。若是王演之在时,断不能这样的。此番举动,一石二鸟。商议对策自不必说,其二便是方便冯胜斩草除根。吴楷先手里掌控着天子的五千精兵,在这样敏感时期来找冯泰岩的父亲是什么意思?探子必定望风而动!果不其然,探子进套了!周盛安每天都能接到萧益传来的信息,从原来的密信到现在大大咧咧毫无遮掩的求见,天子可谓是顺风顺水。王演之知道又能如何?鞭长莫及。况且,两者翻了脸,接下来就该兵戎相见了。
几日后,天光大亮。昨夜的春雨被晨光驱散,间或几声鸟鸣幽幽动听。嗖!一支快箭从上而下飞来。唔!一名不知姓名的士兵倒下。嗖嗖嗖!箭如雨下铺天盖地。“啊啊啊!” 惨叫声划破长空,彻底摧毁了清晨的美好。“啊啊啊啊啊!杀啊!” 士兵如蚂蚁大军,黑压压的朝隆城冲去。容肆隔三差五的就要攻城,原本逢场作戏也变成了现在的打出了火气。身旁谋士不断劝谏,可惜平时英武的他就像被人突然捂住了耳朵,一个字也进不到他的心里。
甘仁大感不妙,可接连几天他们的谏言都不被采纳,反而是那些武将们意气风发。武将只有上战场才能立功才能有一切,又是在这样重大的事件里,自然偏向主攻。容肆能这样不间断攻城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胡人的骑兵已然过了裕州了,即将与他们会合!这个消息想必王演之也一清二楚,所以之前应付式的守城变成如今的铜墙铁壁!又有几万大军来袭,隆城将或不保。王演之心里早有计谋,一些重要文件和粮草也被秘密送出城。
城头士兵的浴血奋战,城内太尉的弃车保帅,无比讽刺叫人好生心凉。可惜,下层士兵对这一切毫不知晓。容肆攻势逐渐凌厉,大批士兵被他随意扔到战场上,只能进不可退,否则照样一剑毙命。援兵的消息让他底气足得比地还厚,手里的士兵如同草芥不要命的往外派。胜利的天平似乎正在向他倾斜。
“太子。” “儿臣在。” “此战不比往日。你是太子,将来必承大统。我在陵城待你大胜而归!” “儿臣领命!” 太子戎装英气勃发,眼神坚定大丈夫豪情。终是大了啊,杜启明心里感慨。笼中鸟飞向天空,才能真正长大。随后,杜启明将目光落到冯肃身上。“王妃,人道享福容易患难难。今患难之情我铭记在心。” 言罢,他上前一步握住冯肃的手,眼里的感激之情一览无余。冯肃笑了,说:“我冯家世代忠良。虽我已为他国之妃,可我的血统却始终是大周人!皇后不必感怀,我乃将门虎子下统六千骑兵,个个骁勇善战必将胡人驱赶!”
此战,杜启明心里清楚,冯肃是做好了马革裹尸还的准备。胡人凶狠,人尽皆知。强强相遇,必有一战。胜负难料,且归天意。现在气氛凝重,一路陪他走来的冯泰岩丘倡等就要在此别过,生还死别无人知晓。谋士孟平到:“近日我夜观天象,代表皇后您的星星东移,与帝星并排。由此可知您终将回到天子身边。祸星西移,恐怕王演之准备往西而去。” 捋了把胡须,又准备开口时话头被薛涂抢了过去。“星象乃天命,不可违也。” “好!命由天定,事在人为。众将听令!” 以太子为首的众人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高呼:“末将在!”
“命征东将军隆州刺史冯泰岩,务必截杀王演之,拿下隆城!” “末将领命!” “太子为副将,从旁协攻!丘倡命你护太子周全。” “喏!” “琥国王妃冯肃,命你与郝将军一同挫胡人之勇!” “喏!末将领命!” “雷渠你跟随冯肃,借机潜入裕州,与陈霸开碰头!他与谢融陈仲正藏身于临水。势必死守,万不可让胡人借道!” “喏!” 杜启明环顾四周,最后说:“我在此恭祝你们得胜而归!” “臣等绝不负众望!” “出发!” 杜启明高喊。众人四散而去,从今开始,一切都将不同。
“皇后,我们也走吧。” 刘一小声提醒。他与薛涂孟平大长秋,只带了五十武贲准备护皇后重进定州。太医等被杜启明直接分派到了诸将队伍里。刀剑无眼,御医自是比军医医术高明。直到再也看不见人影,杜启明才轻嗯了声。众人翻身上马,马蹄嘚嘚消失在树林里。容肆派出许多探子,都找不到他们的身影。让他没想到的是,事实上他们一路尾随着容肆来到隆城。而后,杜启明等人就藏在距离隆城五里外的一个山坳里。
山坳十分小,平常人根本不会注意。按照杜启明的话,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山坳外就是坐大山了,不高,树林茂密,且修有路供老百姓上山砍柴之用。而冯泰岩就领兵藏于此山中。现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第64章:东风至
东风者,何也?三国里诸葛亮借东风大败敌军。而今,天子党需要的也恰恰是“东风”。自那天杜启明与众人临别后,到如今已经过了四天了。容肆与王演之进入了白热化的状态。胡人兵马即将到来的消息让王演之大惊,本准备彻夜跑路。可惜不知怎的,马匹突然患病,自然耽搁了下来。怎么办?只能死守了。容肆越发疯狂,手下的士兵们也知晓援军即将到来的消息,越发的勇猛无敌,简直是以一当十。
“嗬!” 噗嗤!利剑劈下,生生将个士兵从左至右从上到下斩成两段。鲜血飞溅,肠肚流了一地。人还未死绝,伸在前方的手狠狠耙着地,徒留下深深的五道血痕。将他斩杀的是一名偏将,此时盔甲上血污斑斑,有些已经凝成了块。手中剑左右纷飞,如鱼入江河般灵活。“快去请人增援!如若失守你我都没活路!” 他朝着旁边的士兵大吼。士兵们听到后,马上后退跑走了。小将管不得许多,又猛的一头扎进人海里拼杀。
容肆的久攻在今天终于取得进展,高高在上的隆城墙被破开一角。北方士兵们犹如苍蝇盯着蛋蜂拥而至,王演之的守城兵根本抵挡不住。小将是幸运的,跑出的几名士兵在紧要关头终于回来了,身后跟着大队人马。小将喘了口气,形势逆转。很快,战斗告一段落。城头死尸无数,零散的士兵向下抛着敌兵的尸体。容肆的人马则站在城下接,那么高被抛下来定然四分五裂。不过无妨,尸体碎了还能拼。
冯泰岩派出数名探子前往战场和容肆营地。他的探子训练有素,是老兵。没多久便传回信报,称王演之近几日准备秘密脱逃。冯泰岩面无表情的看完,随手揉了几下扔进火盆里,火焰瞬间将之吞灭。该着王演之倒霉,上次马匹得了传染病。这回嘛,索性让他有去无回!别忘了,他还是隆州刺史!“来人,更衣!” 换好衣服,冯泰岩叫上自己的左右手,一同面见太子。信报消息非常可靠,隔天夜里,王演之及其亲信果然有异动。更深露重,三月天小雨霏霏。天上乌云遮月,让夜的颜色越发深沉。
对于赶路的人来说,这不是好天气。可对于逃命的人来说,简直是有如神助。城门吱嘎一声,发出黯哑的声音。坚不可摧的隆城偏门开了一角,一队人马从里成串的钻出。他们手举火把,火光晃荡让人的面目更加难以看清。一行人马不多,大约几十人,他们行动迅速无人交谈。待人走后,偏门被人从外掩上,朦胧的火光飘飘荡荡,很快消失在视野里。再也看不见人影,探子这才从旁走出。咕咕,咕咕。猫头鹰叫。唰唰唰,另一旁掠出一个人。两人简单耳语几句,随后一同向东而去。
王演之一行人走的十分顺利,他们计划紧密无人察觉。想必那些士兵应该还在梦乡中。虽说顺利,可王演之心头跳的十分厉害,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他眉头紧皱,下意识的又夹了下马肚,马儿再次加速。不久前的传染病让马匹全部中招,今夜挑选出来的都是身强体壮病的比较轻的,毕竟,他不能再等下去了。身旁的田许林见主公面色并不太好,想必是紧张所致。只得朝后打了个手势,众人纷纷提速。马儿的速度已经极限,若一路维持怕是不妥。纵有异,现在这种境况也无人敢说,只得默默跟随。嘚嘚嘚嘚,夜静得让人发慌。
身旁掠过无数黑黝黝的影子,好似妖魔鬼怪张牙舞爪。前方黑洞洞,后方不见光,若不是火把怕是众人都得迷失在这夜里。夜路逃跑,王演之此生还是头一回。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弃城都于他最有利。雨夜微凉,纷飞的细雨染湿了王演之的须发。啊!吁~不慎,大概马儿是被树桩绊倒了,王演之被狠狠甩了下来。众人赶紧下马,他的长子王德第一个跑到王演之身边,将他小心翼翼的扶起。这下,王演之简直狼狈不堪。
浑身都是泥水,哪里还有往日太尉的风采?“父亲,您?” 后半句可好没问出声,紧要关头容不得一点闪失。王演之摇摇头,示意无碍。事实上哪里会无事?怕不是骨折了。果然,王演之将骨折的右手藏在衣袍里,尽力掩饰着不自然的动作。
王德是第一个到的人,一眼便看出。毕竟摔下了马,暂时还是与他同骑为妙。王德将老父扶上马,自在翻身上去。这样,就没人看出老父受了伤。如果让人察觉,恐怕人心不稳而平生出祸乱。
滴答滴答,雨点由小变大,雨水打在树叶上的声音越来越急。“主公,雨大不易再行。” 田许林衣衫湿透,跑到王演之身边说。“是啊父亲,火把都被浇灭了。不若待雨势变小再行路也不迟。” 王演之四下看了看,果然一片漆黑。叹了口气,只得点头同意。黑灯瞎火的,暂时也找不到地方避雨。一行人只得往路边钻去,旁边尽是树林,还能躲上一二。春风拂过,众人冷得直打哆嗦。偏偏无法生火,就这么生生碍着。年轻人还好,可怜了王演之这个老头。
右手钻心的疼,王德借着夜色悄悄将之固定。又摸了摸老父的额头,微烫。这种年代医术不高又缺医少药,一个小感冒都能要人命,更何况发烧而且还骨折?怕是年轻人都熬不住。王德十分担心,若是王演之真就这么死了,他们王家可真要倒了!要死,也只能死在军中啊!田许林似乎看出了什么,毕竟一位年纪渐长的人摔下马不是闹着玩的,更有甚者会即刻毙命。他上前对王德说:“不若唤军医来吧,就算无碍也让我们好放下心。” 劳累加之伤病,王演之已经睡过去了,王德无法只能点头。很快,军医来了,探明情况赶紧为他施针,顺带把骨折的右手重新绑好。
伴随着雨声,夜晚即将过去。天边开始泛白,而折磨他们一宿的雨水终于停歇。早起的鸟儿叽叽喳喳,林间生机盎然。渐渐,又起风了。天上风卷云舒,旭日东升。阳光透过云层洒下辉光,世间一派宁和。王演之早已醒来,此时正在啃着干粮。他抬头望天,只觉心胸舒展,也许,好运从来都不曾离他远去。若不是,一大早何必云过天晴?必然好兆头。王德服侍他吃完,亲自为老父整理好仪容。王演之满意的点点头,他这个儿子没白养!膳毕,王演之充满中气的大吼一声出发,众人纷纷翻身上马。一行人又走了几里,前方是个岔路。远远的,看见似有人烟,好似,好似一队兵马?不好!王演之大惊,命王德赶紧勒马往回跑。其实王演之根本就确认不了是敌是友,可本着小心的原则,他还是第一时间选择了避开。
“太尉大人不必仓惶。我等乃奉太子之命在此迎候大人。” 还没跑多远,突闻身后有人高声郎语。王演之脸色十分难看,只得悻悻再次勒马。他对王德使了个眼色,王德会意。对方见他们停住,这才驱马上前。果然,确实是一队兵马,而且个个身着戎装手持兵器。王德说:“诸位这是何意?为何当我家父去路?” 领头的小将笑了笑,回道:“末将见过太尉大人。我等乃奉太子之命行事,特在此恭候大人。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大人见谅。”
王演之直直看着对方眼睛,那人神态自若不似撒谎。可……王演之心里打鼓,太子早已不知所终。现下突然冒出来,这又是何故?他又如何得知他们必经之路?他自认这件事除了近臣无人知晓。莫不是……王演之眼色凌厉的扫过身后一干近臣,居然有人卖主求荣!
双方人马都站着不动。那小将自然料到他们的反应,又接着说道:“昨夜雨急,大人受苦了。还请随末将一同回城,请太医为您诊治。大人身体自是比末将精贵,又为朝中重臣。还望大人体谅太子一番苦心。” 苦心?呵呵呵,还真是“苦心”呀!王演之看看对方,又看看自己,冷哼一声。敌强我弱,我能拒绝么?他虽然年纪渐长,可也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那些士兵身后全部背着弓箭!只怕他们一转身,就成了被钉在树上的刺猬了!
王演之沉默不语,态度强硬。纵如此,他也不愿低头!当他不懂那奶娃娃打的好算盘么!小将毫不在意对方的冷脸,他朝身后的士兵使了个眼色。很快,他们将王演之一行人团团围住。“大人,请!” 小将语气依然和气。“哼!太子年幼无知便罢。难道连你们的眼都瞎了吗!我博览群书自认还有几分学识,可到了今天才发现,原来我竟如井底之蛙!我还从不知刀剑也变成了礼节。” 田许林出言讽刺,与他家主公一样毫不示弱。
哪知小将只微笑着说:“是,大人教训的是,末将唐突了。” 随即他朝旁边的士兵命令道:“去请刺史大人过来。” “喏。” 小兵领命上马就走。“大人,刺史大人片刻就来。还请您暂时歇息。” 说完,也不等对方什么反应。他亲自拿了些温水和热食走了过去。毫不意外的,王演之看都没看。
他冷笑一声,轻蔑的看着那小将。小将也不恼,依然维持着半跪的姿势。“主公,还是让我来为您试吃吧!” 还没等王演之反应过来,隆城太守李季泊跳下马跑上前,一把抓过热食狼吞虎咽。那狼狈的样子让众人十分不耻。王演之更是被气得话都说不出,只恶狠狠的等着对方,像是要将对方活剐了!偏生还有人火上浇油,尚书左丞张仲丝毫不放弃能表现自己的机会,他也有学有样抓起食物直接塞进嘴里。
狼狈的样子一点也不输给李季泊。全场安静,只剩下两人吃东西的呼噜声。嘚嘚,嘚嘚,远方似有马蹄声。小将起身抱拳道:“大人,怕是隆州刺史到来,我前去迎接。” 说完,他独自策马而去。他走了,手下的小兵们更加不敢放松,包围圈又紧了紧。很快,马蹄声渐近且杂乱,来人不少。田许林皱眉,现下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那人一身戎装,护心镜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芒。王演之眯了眯眼,果然,果然是冯泰岩这个老匹夫!定是他控制了太子!可恶!冯泰岩高头大马,英武非凡。他策马小跑过来,下马行礼。“吾闻隆城巨变,这才领兵来迟,还望太尉海涵!如今容肆被我军打退,隆城暂已无碍。又有太子坐镇,太尉您大可放心。” 王演之咬牙,看样子是硬绑了。田许林对他摇了摇头,他们人少,如若起了冲突他们就算死了,冯泰岩也能谎称被容肆所杀。
王演之何尝不知?只能按下心头之恨,屈辱的点了点头。冯泰岩一声令下,围困的士兵变作两行,一左一右将他们夹在中间。前有冯泰岩开路,后有那小将殿后,丝毫逃脱的机会都没有。冯泰岩心里大爽,暗道这皓首匹夫的好日子终于到头了!可惜他死到临头还不自知,呵呵。天边白云飞,冯泰岩眺目远望,不知皇后能否平安抵达陵城。
第65章:帝后相聚
当天,王演之被冯泰岩压回隆城。一行人从哪来回哪去,又住进了隆城太守府里。待安顿好,王演之等人还没来得及喝盏茶,忽闻门外侍卫高喊:“太子驾到!” 王演之整理好衣衫,带头出门跪地迎接。“臣等恭迎太子。” 周怀天笑眯眯的走过来,弯腰将王演之扶起来。一路走来风尘仆仆,王演之原先整齐的头发此时也蓬乱了。衣服虽然换过,可刚才跪在地上,下摆也沾上了灰。周怀天打量完毕,这才开口道:“怀天听闻隆城死战不敌容肆,您不知所终,寝食难安。太尉乃国之重臣,现下见您无碍,我也好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