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慕庭眉心一沉,脸现愠色,手上仍是纠执地同九曜扯着书册:“你莫恼我,不若一会子我当真剪了你皮毛做围脖。”
九曜同他拗上劲了,直接跳了起来,一个用力就把书册扯到了手里。还在沾沾自喜之时,忽而一个符箓打上,他身子顿时动弹不得了。
柳慕庭淡然自若地将书册拿回,方想斥责几句,忽而晃眼一过,发觉书册中脊有几张碎纸,扯开一看,惊见这书册竟有被人撕掉几页的痕迹。
莫怪他总是不得其法,原是这部分被人给撕了去。
急急然翻看被撕扯部分前后,发觉大体而看,前后内容都能衔接得上,但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有些内容不大协调,而这部分既然能被人撕去,可见内容定是极其重要,指不准,便是制成符咒的关键。当下,柳慕庭便放下这本书册,去翻看另外几本同是制作符箓的书籍,却发觉内容都对不上,普通的书籍与这本的制作法子大有不同,看似大同小异,但实则差距甚远,而普通书籍他也研究过法子,但自己却领悟不通,只有那本特别的书册,能让自己略有所悟。
兜兜转转,竟是无一收获,这被撕去的部分在何人手上他也不知,空欢喜一场。
揭下了九曜身上的符咒,柳慕庭颓丧地摇了摇头,垂首不语。九曜倒也精,看得出柳慕庭此刻心情不好,也未再气他定身之事,撇了撇嘴,九曜便化为了原形,窜到柳慕庭的怀里,蹭了几蹭。
怀抱着温暖的躯体,柳慕庭把自己的脸颊贴到了狐脸之上,摩挲了几把:“真舒服,九曜,来给我暖被窝罢。”
“嗷?”
“我可喜欢你的毛发了,软软的,抱着睡,定很暖和。”柳慕庭笑得自若,九曜却是看得头皮发麻。
为何,有种不祥的预感……
于是,柳慕庭抱着九曜上了床,熄了烛火,盖上被子,抱着他柔软的身躯,痴痴地望着外头的月色:“我本以为遇上你同溪璞后,世事皆能顺利,熟料,却是频频出乎意料,脱离了云灵宗,又意外收获了不少东西。可是,离心愿的达成尚有好远好远的路。九曜,你言道要去寻的神将可有寻到?”
贼兮兮的狐狸眼眯成了狭缝,九曜哼哧了一声:“未有。不寻了,老子陪你!”这什么神将纯粹是初识时,他为了讹柳慕庭的借口,实际上哪有什么神将。
听得这一声,柳慕庭心剧烈地跳动了数下,脸上都现出了绯红。他并非铁石心肠之人,九曜对自己如此之好,又爱慕着自己,他心里在高兴之余,又有些小小的悸动,好似在他不知的情况下,对九曜有了一些不同的情感。看向这张毛茸茸的狐狸脸,他嘴角略略勾笑:“多谢你,让我又有了动力。为了回报你,我决定……”
“嗷?”
蓦地从枕头里掏出凶器,他深深一笑,皓白的牙齿露在惨淡的夜空中,现出阴测测的光:“将你的毛发做成围脖。”
“……嗷嗷嗷!柳慕庭,老子宰了你!嗷嗷嗷,快解开老子的符箓,嗷,老子拧你的头当鸡吃——嗷——”
翌日,柳慕庭神清气爽地爬了下床,看了一眼幽怨地蜷缩在床边,少了一圈毛发的狐狸,挑眉轻笑,摸着手腕上带的狐狸毛圈,他踏出了门。
围脖这等东西太损皮毛,柳慕庭还是不舍,便只全权取了一小段,做成毛圈带手上,图个舒服便罢。
近几日来,他从雪瑶山带回的首饰等物卖得忒好,今日便再去卖了一部分,凑够了钱,留了部分,便动身往云灵宗去了。
再次归来,他落得是一身轻松,他不再担忧他人的有色眼睛,他仅是一个普通人,哪怕众人对他有何异议,都同他无关。
入得明心殿时,宣灵道人正被罚面壁思过,看到他,登时便火冒三丈,跳着脚冲了出来,一拳就要抡到他脸上。
但而今的他,已非昔日那受人欺压的人,阖目迅风疾步一开,论你宣灵道人动作如何之快,都打不到他半点皮毛。惊愕于他的变化,宣灵道人也有些惊惶,顿时便收了手,跳脚问他,来干什么。
柳慕庭就笑了,规规矩矩地将钱掏了出来,拉过宣灵道人的手,将一张银票重重地按到掌心,意味深长地道:“拿好了,切莫弄丢了又赖我头上,这是五百两,足够赔偿你明心殿的损失,余下的钱,你拿着,去买些猪脑吃罢。”
说完,不待他们回神买猪脑什么意思,他拂袖跨步,迎着众人诡异的目光离去。不久,便闻身后响起了宣灵道人气急败坏的吼声。
“柳慕庭!竟敢讽刺贫道要补脑!以后切莫让贫道见着你!”
嘴角隐有一哂,柳慕庭权作未闻,看向天际的霞光,迈开步子,便往山下去。
熟料,他在行至半山腰时,听到了一阵的打斗声。
第二十五章:劝阻唐弘
只见数道光芒冲破天际,将蓝天红日印得亮堂堂。灵器交接声,生灵的咆哮嘶鸣声接连不断灌入耳中。
柳慕庭知晓,在这半山腰际有一处空旷之地,派中许多弟子,若是私下打架,俱会来此。弟子们的师尊,对此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惊动他们,便懒得理会,是以千百年来,这个地方,少不了埋了几具枯骨。许多死去之人,都是些毫无地位与背景的,即便后来发觉他的死亡,上层之人也不予理会,仅作赔点钱,安抚家人便罢。这儿便是这样,弱肉强食,你不惹事便成,若身处低位,还惹着了有背景之人,那铁定挨不过一阵打,因而柳慕庭忍耐三年,不是没有理由的。
虽说他如今有了御风力与九曜两灵相助,但他依旧怕死得很,耳闻到人家的打斗声,决定当做未闻,继续迈步走下山去。
但熟料,带着喘息的怒骂声冲入耳眶,逼得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唐弘,你以为同那个叛逆的柳慕庭交友,便有人挺你么!我呸!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还敢告状!”
“我说了我未告状,你莫冤我!”
“呸!当时在场恁多人,你当我们的眼是瞎的不成!灭红熊,上!灭了他!”
“你……你不可杀我!”
“你真当你是紫檀世家的大少爷么!若非看你大哥面子,当我会饶你一命!你有胆子同师父告状,便有胆子留命来罢!”
吼——灭红熊的嘶吼响彻山间,震飞了数只飞禽。
柳慕庭眉心略沉,抿唇轻叹。他同唐弘初交时,便发觉唐弘虽心有抱负,但为人不够沉稳,不若当时孤身一人在山上捡到汲风珠,又怎会被他人所知,定是他将其炫耀出来之故。此前他便曾劝说过唐弘,未有任何实力,便低调为人,少在那些纨绔子弟面前出现,见着了也要绕道而行。可如今看来,应是唐弘未有听进,私下同师父告状,想着让师父严惩那些纨绔子弟。殊不知,这里头的规则可多着了,他们师父对此事大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谁会理会他的告状,结果,还不是自己吃亏。
这不,引火上身了。
柳慕庭本不想多管,但奈何唐弘对己还算不错,加之自己能得御溪璞也有他的功劳,于公于私,都不可见之不理。
他顿时阖目,迅风疾步出,顷刻便掠到了平地附近。睁眼之时,便见唐弘被打得连连退避,那只昔时被自己断了一只手的灭红熊,竟练出了脚力,沉步一跺,地上平沙掠起,如浪拔高般朝唐弘扑去。
唐弘大惊,祭起他的生灵——广玉兔,替他生出屏障,阻拦沙石。但广玉兔本是性温的生灵,攻击防御力都很一般,不及灭红熊重力,生出的屏障刹那碎裂。唐弘讶异,便祭出了汲风珠,欲生风波阻挡,熟料,屡屡生不出风波,仅是祭出了一小圈的旋风,绕在指尖,让江少爷徒增笑话。
眼看唐弘形势不利,被灭红熊逼近山坡,柳慕庭沉吟一刻,掠了过去,往怀中一掏,喝出一记,千魅朱绫便如花绽开,将他们俩人裹在重重的防护圈里。这千魅朱绫祭起时,绫外之人只见一圈红布裹身,看不得里头的人,而里头之人却宛如有通视之眼,看向外边毫不阻碍。
惊见这一宝物,唐弘与那江少爷都给愣住了,愕了须臾,江少爷便命灭红熊继续攻击,熟料,似是灭红熊闻到了断他手臂的柳慕庭气息,心生畏惧,寸步不前,以致给了柳慕庭大好的逃脱机会。侧目让唐弘收回广玉兔后,柳慕庭便让千魅朱绫向左右呈直线旋出,他则借千魅朱绫的屏障,拉着唐弘施展迅风疾步奔了出去。
因而,待得千魅朱绫消失之时,唐弘早已被人带走,而江少爷从始至终都未发觉是何人救下了唐弘。
迅风疾步需阖目施展,而山上地势险要,跑不了多远,柳慕庭便收了迅风疾步,仅用人力来跑,而千魅朱绫也受他牵引回到了他的怀里。
唐弘一直在怔愕地望着柳慕庭,谁曾想到,不过短短月余,原先那个毫无灵力的人,竟具备了这等灵物与实力,心中情绪百味陈杂,羡慕的有之,嫉妒的更有之。他本是个不甘受欺之人,心有万千抱负,奈何都无法实现,原想着至少再差,还有一个柳慕庭垫底在他身后。殊不知,明心殿一战,柳慕庭凭己之力,接诛魔光剑,血御海上霸者的鱼龙王,而今再次相见,千魅朱绫生姿,迅风疾步急速,样样都高于他,胜于他,他焉有不嫉妒之理。
是以一到了安全之地,他便猛地甩开了柳慕庭的手,赌气之言生出:“你救我作甚,我不需你救!”
柳慕庭步子顿住,心窍通透,一眼便知对方的嫉恨之心,失笑摇头:“你上次请我一餐饭,我感激于心。我家境贫寒,前些个日子还欠了明心殿的债,今日方能还上,如今正愁没钱请回你呢。是以现下便拿救你之事,来抵饭钱了。”
“噗嗤。”听得柳慕庭这话,唐弘再多的气恼也给消失了个干净,人家不说救你是为了正义之类的场面话,直接说救你是为了自己,这在某方面便是承认自己自私自利,与唐弘他在心底有不少契合之处,自然逗得他开心了起来。
同柳慕庭熟后,唐弘对他也无那般怯弱了。一拳打上了柳慕庭身,他嘴角都笑得咧到了耳根,压根便将方才的害怕给抛诸脑后:“你一个多月未见人影了,倒厉害了,学了如此多的好东西。”
“嗯?一个多月?”柳慕庭愣住了,他在雪瑶山待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怎地归来,这时日却少了一半。莫非是九曜将归来的时间给改动了?
唐弘不知,尚以为他记性不好,取笑了几声:“不若你以为多久,现下你脱离门派之事,还是众人茶余饭后的话呢。”
讪讪地摸着自己的脸,柳慕庭浅浅一笑:“见笑了。往事切莫再提,不是什么值得众人津津乐道的光彩事。倒是你,近来过得可好,今日又是怎地回事。”
唐弘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宛若变脸一般,原来平和的脸色,略显狰狞:“不好,那些个人欺负我愈发厉害,他们说受了你的气,便要报到我身上,我……我先前忍过几次,当做未闻,见到就绕道,可今日……今日我实是忍不住了!慕庭,”蓦地抓住了柳慕庭的胳膊,他急急然道,“你可知晓,他们骂我废物,骂我没用,说那珠子,柳慕庭用,便生出了风力,我用,便是屁都未能生出,我我我……唉!”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虽知说出来可能会让柳慕庭看轻自己,可他真正是难受,不但是气愤那些人骂自己,更是嫉妒,嫉妒柳慕庭!
好友落得这样,柳慕庭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未曾想过,自己会影响到他人,沉吟须臾,他过去拍了拍唐弘的肩头:“对不住,我实是未想到竟会给你造成困扰。你忍不住,我也能理解你,只是凡事你总要小心为上。你而今,说句难听的,自保能力不足,你惹恼他们,只会让你在这儿待不下去。你切莫当真以为你们的师父宣灵道人会因你的告状而偏袒于你。你错了,昔时我灵物被抓一事,你便可看到,宣灵道人是一心一意地维护江少爷,至今也未因私抓我灵物之事,对我认错。人啊,争个理未有错,但也要看形势来。若是不能忍,那便想法子提高自己的灵力。你瞧,你今日都能聚出了一小团风,那也是好事一桩,何惧,相信凭你实力,假以时日,定能大成。”
“你切莫安慰我了,”打开柳慕庭放置肩头的手,唐弘恹恹地道,“我身处在云灵宗时日比你还长,你都大有长进了,我还是停滞不前。这珠子,危急时刻,你御起了风波,而我却只得一小团风,压根没用,没用!”他一扯头发,急躁地跺脚,看得柳慕庭心酸不已,又不知如何安慰。
睨了眼他手上的汲风珠,柳慕庭沉然道:“不若我试试再御它,瞧瞧可能寻找到窍门教你。”
双眼倏尔一亮,唐弘喜道:“甚好。”
可说得简单,当真做起来时,两人便愁了。
不知可是柳慕庭经过雪瑶山后,御风力有所长进之故,他一握上汲风珠,便隐隐感觉到了风的流动,正无边无际地聚向汲风珠,心中如被点上了一盏明灯,心念一出,一记风波顿时从手中打出,荡出了漪澜。惊愕于自己所为,他又试了一次后,恍然发觉,这力量是从他握上汲风珠时便生的,丝毫没有御法可言,且他深深知晓,自己还是毫无灵力,只是同汲风珠有一种形似血契的契合牵连,方能随心打出风波。
若无御法,他谈何教唐弘。可若说自己凭心便可御它,指不准唐弘又生妒心。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迟疑之下,柳慕庭只得告知唐弘,让他凭靠意念而生风试试。
但也不知是唐弘意念不定,还是法子不对,屡屡失败,偶尔有悟,却只得聚一小团毫不起眼的风,丝毫无用。
多试几次后,唐弘士气大挫,颓丧得就把汲风珠给扔了出去,好在柳慕庭眼疾手快,将其接稳,而恰巧,在汲风珠落入他手心里时,发出了惨淡的绿光,这是唐弘拿起汲风珠时,所未有的。
柳慕庭心挂唐弘,也未多加留意这惨淡绿光,殊不知,唐弘将这一幕落入眼底,心中嫉妒又生。
浑然未觉唐弘心中所想,柳慕庭将汲风珠放回了他的掌心,轻柔劝道:“不必担忧,凡事总会好起来的。”
“好起来,好起来!柳慕庭,我已经忍了五年了,五年!这五年期间,唐啸已经迈入结灵境,而我还在入灵境!每个人都在嘲笑我,你可知晓,可知晓!我不似你未有半点灵力,未有丝毫压力,我有灵力,可我没用啊。捡了个破珠子,以为能得灵器相助,熟料连你这未有灵力之人都能御它,我却半点法子都未有。过得月余,宗灵之争,我又凭何去打败他人!我不求能获得比赛,但我也不想初次比试便输了下去,落为笑柄。你知晓么,我娘一直在家里等我,等我有所小成,骄傲地归家,不再受人欺凌,可她等了五年了,我一点儿成就都未有,反倒是大哥,年年送喜讯归家,你知晓我有多恨么!恨我无能为力,恨我不能让我娘亲过上好日子!逢年过节,我大哥开开心心地请假归家,我却只能拼命地埋头练习,家都不敢回。我没脸啊,我拿什么去面对等着我的娘亲,拿什么!你不懂,你根本便不懂!”
柳慕庭沉默了,他的确不懂,他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未有煊赫的家世,未有兄弟间的你争我抢,但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他还是劝了出口:“实则,依我来看,比起你一直在外闯荡毫无建树,倒不如归家,多陪陪你娘亲,或是带着她远走,脱离这个家,也总比被人笑话的好。”
“呸!”唐弘竟是啐了一口,怒言,“你懂什么!在这个家里,未有一点儿出息,便愧为唐家人!我要是有所建树,娘亲地位定能提高,他人也不会笑话我们!若是我带着娘亲远走,非但连自家祖宗都不能认,还被人笑话懦弱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