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紫云迟疑,“缙云帝刚刚为他和青阳将军之女赐婚,恐怕他来不了沧州。”
“哦?事情真是愈发有趣了。”白潇转身看着光秃秃的一片樱花林,露出饶有兴趣的神情,“倒是值得我去走这一趟。青阳将军应该不介意我这个不速之客的突然造访吧?”
花阙从方才的嫉妒状态回过神,蓝色短发在风中凌乱。“宫主,帝都那样的地方最好不要去吧。”
“你不是常去么?怎么,我就去不得了?”
花阙语塞,一时也拿不出理由。白潇的武功与自己不分上下,没有几个人能伤得了她。这一点不是重点。重点是,慕容息烨那个家伙在帝都啊!
花阙抓狂的样子全然落在了紫云眼里,怎么说白潇都是自己好不容易抓到的一根稻草。哪怕只是看一看。
“宫主能去再好不过。”
“阙儿,你去么?看你近来闲得慌,陪我去走走也不错。宫里的事有鸢儿在,我真是许久没有出去一次了。”
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孤寂,旁人根本体会不到吧?紫云喟叹。每一个身处巅峰的人,其实内心都是满布荆棘的,不管怎么样,都会刺伤自己,还要努力防止自己去伤害到别人。
“自然要去。”没得说。他哪里放心白潇一个人去。
“紫云姑娘便先回去吧。明日启程时会让阙儿来通知你的。”说完白潇就折身进去了,留下蓝发少年一脸怒容地站在那里。
“阙儿像是鸟名儿,哈哈哈。”紫云还没有忘记揶揄他一番。
宫主不过是想要摆出个宫主的架子而已,无论是谁,在经历过人生大起大伏的波之后总希望自己可以隐藏好所有的弱点,只把最刚强的一面表现给别人看。
在许久之前,表现尚还是一个天真的小女孩的时候,那个在修罗场里为自己的未来拼杀的人,就已经想要保护她了。
不出所料,第二日天亮不久,圣旨就传了下来。
慕容息烨没有半点异议。不,他连早朝都没有上。昨天从洛嫣阁回去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一步都没有出。
徐三也一直候在门外,不时轻言问几句,好在里面的人还能回应他。声音沉闷着,状态还算是好的。他也就放了心。
虽说春节将至了,天气该回暖,他也该期许着回家和亲人团聚半把月,过过舒心的日子。可最是到了这种时候,出的岔子就越多。他没有明白过王爷为什么对那个叫倾城的人如此上心。
倾城的确长得貌美,且性子轻柔让人怜爱。但帝都从不缺乏这样的女子或是男子,王爷往往是见过一面就会厌倦了。只有倾城,不但让王爷有些失魂落魄,甚至还被王爷偷偷地带进了府里。
昨日倾城被赐婚给杨绮月的消息一传来,徐三就有不祥的预感。从摊上慕容息烨这个主子以来,他就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王爷会捅什么篓子出来。
起初的时候,这种担心是关乎着他自己的小命的。所以王爷通常不带他出门,特别是进宫,让他为自己的处境松一口气,不必因为王爷的一句话而被缙云帝迁怒失了自己的小命。
后来他渐渐发现,自己离慕容息烨越近,越觉得他深藏不露。他对青阳将军的敌意不知从何而来,还故意表现给所有人看。他一直执着于某件事,从缙云帝的只言片语中也能猜出来那件事和惜国质子之死不无关系。
可他总是孑然一身,根本没有朋友可言。王府的前身是前朝叛贼叶临沅的宅邸,缙云帝把这里赐给他,言外之意不必明说了。王府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零零散散十来个人住在里面。冷清得紧。
倾城的出现算是在慕容息烨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石子。他的心湖原本平静不平静,徐三并不好揣测,但见惯了王爷虚假敷衍的笑,偶尔看到他薄唇勾起一点儿弧度来,竟然会有真挚的意味。他自己都会觉得暖心。
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把他真的当作了自己的主子去看待,徐三自己都不清楚。他是心疼着王爷的,他的过往自己或多或少了解一些。
只那一些,就足够让他交出自己的信任了。
正午的时候,慕容息烨总算开了门,徐三已经冻得脸色发白了,在门口蜷成一团。他走过去把徐三拉起来,心中莫名有些动容。
“你不必太担心我,从前有那么多人想杀我害我,我都活下来了。如今我面对的敌人少得可怜,倒是丧失了不少乐趣。”
徐三搓搓手,朴实的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奴才只是希望王爷可以爱惜自己,这个世上,总有人会挂心着你的。就像家人一样。”
“家人是么?”慕容息烨冰冷开口。
嘴太快,徐三自知说错了话,正要俯身请罪,慕容息烨又扶住了他。“虽然我不知道家人意味着什么,但年关将近,这几日你安排一下,就遣散他们先回家一阵子吧。家人于你们这些普通人而言,还是很重要的。”
“是,奴才会去安排的。王爷也先吃些东西吧。”
“嗯。”点过头,慕容息烨不自觉看了看对面的房顶。
过不了几日,他真是要一袭红妆了。他穿红衣,美得不可方物。
然,不属于自己的,去争去夺,是不是真的有意义呢?
第二十八章:客人到访
原本圣旨需要倾城跪下接旨的,但缙云帝十分清楚倾城断然不会下跪,宫里的太监又不怎么会办事,到时候用他蔑视皇恩为由把他捉起来,就会很棘手了。
所以圣旨只送去了将军府,洛嫣阁一点动静都没有。
杨绮月亦没有来,倒是让倾城诧异了。不过想想,她现在该是兴奋得昏天暗地的了。
慕容风临打了什么算盘,倾城不想去猜度。他从来都想要一石二鸟,一下子解决掉所有威胁,哪里顾得上自己的心情。
紫云推门而入的时候,一人一猫又以上次的姿态进入眼帘。倾城躺在地上,非叶趴在它的胸口处舔着爪子,丝毫没有受到进来的三人的影响。
看来圣旨是下来了。从城门下了马步行,身边两人的白衣并没有吸引多少注意力。倒是花阙的蓝发,配着一张桀骜的脸,一路上都被指指点点着。
白潇揶揄他,“带你出来倒像是一个错误,你比我还要引人注目,万一被识破了身份。我想要好好游玩的心情就泡汤了。”
花阙叹气,“如果可以选择,我也不想顶着这么一头蓝发。”如果有选择,当初又怎么会入了冷月宫。
“倾城?我带了客人来,你要不要让个道?”
听到紫云的声音,非叶很知趣地从倾城身上跳下去了,慢悠悠走去后院的途中,还和花阙来了一个深情对视。
“长得好看连猫也是会欣赏的。”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因为倾城不急不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张俊秀柔美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连白潇眼中都流露出惊叹。
“紫云姑娘手下的人果真都是倾城之姿。”
花阙白她一眼,不想泄露身份也不必把自己装得跟个老鸨似的。
“这位姐姐谬赞了。在下便是倾城。”微微欠身作出谦卑的姿态,开口也是婉转的,谁知后面一句就暴露了本性。
白潇盯着他的眼睛,脸上的惊叹和笑意渐渐消失,换做深深的打量。
倾城被那样锐利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舒服。他还在心里猜想着来者到底会是何人。紫云这次去沧州,是她为茗烟阁觅得了新的主人,准备把那儿改造成第二个洛嫣阁?
脑中飞速转着,眼眸的光晕也随之改变,他注意到那个女子眉间微微皱起,“怎么,倾城做了什么事惹到过姐姐吗?”
白潇摇头,移开了目光。“自然没有。是倾城你长得太美了,让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垂眸咬唇,倾城明白这句话不过是敷衍。女子的身份没有那么简单。不然紫云为什么挑这个时候把她请来凌渊城,而她一进来,首先看向的就是自己的眼睛?
“听闻你大婚在即,虽说之前没有见过,但因着阙儿和紫云的交情,也为你备了一份薄礼。”她从袖中掏出一个盒子,从袖口可以看见她手腕上缠绕着什么东西,但距离太远,并不能看清。她走过来,把盒子递到倾城手上,顺势“不经意”地碰了他的手腕。
当面打开礼物本是不尊重的行为,但盒子一落在手里,倾城就打开了。是空的。
女子轻笑,“太心急是没有好处的,你该懂得。凡事追求得太过,得到的恐怕只会是一场空。”
又是话里有话。倾城把盒子收好。“不管怎么说,倾城都谢过姐姐的一片心意。”
嘴甜得令人发指。花阙在一边咬牙。之前他都不知道白潇还准备了礼物给倾城,这个要杀掉慕容息烨的人,在她眼中应该是一个威胁才对。
倾城走后,紫云才敢看向白潇,而对方一脸惋惜,摇了头。
没想到世上真的还有霜落存留。
那个多年不见的人,也是时候出现一下了。
霜落。再简单不过的两个字,可这两个字凑在一起会是什么,她不知道。
非毒非蛊,却仍是一个致命的东西吧。
“宫主要去会会旧人吗?”蓝发少年自从进来说过一句不合时宜的话之后,嘴就一直闭得很紧,待到倾城走了,他才冒了一句话出来。
“旧人?”在外人面前也毫不顾忌地提起,还用了“旧人”这样模糊的词,白潇抖了抖袖口,蓝发少年受了惊吓一般后退一步。
“属下无心之过,宫主不要生气。”赶紧道了歉。
眼前这个看似素净普通的女子,一袭白衣,两手空空,怎么看也无害。她的袖口却藏着致命的武器。她找高人打造的薄如蝉翼的软剑。一出手,没有血,甚至不觉得痛。但不过转瞬,你的生命便会到了尽头。
“既然你提了,我就去息烨那儿看看。”
花阙觉得自己今天其实一句话都不该说。
“王府的门如此破败,他这个王爷当得也不舒服吧?这样大摇大摆地来,不知道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不过不从前门进,我心里也会不安逸的。”白潇敲了门,不知过去了多久,才有人前来把门打开。
开门的仆人打量了她一下,又看了看她身后那个奇怪的蓝发少年,也不敢妄自开口唐突了王爷的客人,“姑娘是王爷的朋友?”
他用了朋友,让白潇不由嗤笑,“你去告诉他,说他师傅来了,让他亲自出来。”
徐三悚然一惊,这个自称是王爷师傅的女子,看起来这般平常的女子,莫非竟是冷月宫主?他丝毫不敢怠慢,立马跑去书房,书房门敞着,慕容息烨正站在里面愣神,冷不防还被徐三吓到。
“怎么了,如此着急忙慌的?”做了自己的手下这么久,要见他惊慌一次已是很难的事情了。
“王爷,门口有位姑娘……”
听到姑娘慕容息烨就扬起了眉,他不记得自己惹了什么风流债,还是有人莫名其妙找上门来讹诈。
徐三知道自己停顿得不是地方,赶紧接着说下去,“她一身白衣,自称是你的师傅,要你亲自出去迎接她。”
“师傅来了帝都?”虽然还不知真假,慕容息烨也懒得让徐三再去探一次。自己侧身走出了书房。
第二十九章:替代
远远就见到了那个白衣女子,还有她身后再明显不过的蓝发少年。白潇会来帝都,于他而言根本不是什么惊喜,反倒意味着麻烦。
“师傅,花阙,你们怎么会来?”
白潇颔首笑过,花阙则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没什么,最近过得清闲了,所以想要自己出来寻求些刺激。”
慕容息烨不会问的,因为即便他问了,白潇也不会告诉他,告诉他也不会都是真话。相处两年,师傅的性子他不能说是完全了解了。但他明白,白潇和他其实是一样的人。
他们都被别人辜负过,才会不辜负自己。
“我看你,似乎过着平静如水的生活。但院子里未免太过冷清了些。你还是不习惯有人在身边的对吧?我也就不进去了。以你现在的身份自然应当万事小心。”
“那师傅为什么还来见我?”既然知道会带来麻烦,慕容息烨疑惑地看着眼前比他年纪还小,却被他称作师傅的女子。
“想来也便来了,难道还需要给你理由?”白潇淡漠地转身,眼刀扫到花阙脸上,他才算是从神游中回转过来,抬腿就走。
“说起来,宫主来这一趟并没有必要来看这小子啊,为什么一定要让他知道你来了呢?”走在凌渊城繁华的街道上,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连自己都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喧闹的感觉了。
“你自诩聪明,却猜不到我的心思么?”白潇站在一个字画摊前,卖画的瘦弱书生穿得和他们一样单薄,依旧是脸色红润的样子。见到有生意,原本该是高兴地迎上来的,可白潇刚刚站定,他就想要跑开。
花阙还沉浸在白潇的那一句问话里,冷不防身边的人身形忽然一动,不过转瞬已经消失在街道上。
字画摊的书生也不见了。
慕容息烨还在兀自愣神。能让白潇出来一趟的事情绝对不会简单,倘若用不着自己帮忙,或者事情和自己无关,她没有必要故意到自己这里来一趟。
她的身份虽然特殊,但因为甚少抛头露面,所以单凭她的白衣还有跟在她身边的花阙,想要猜出她的身份还是颇有难度的。她来自己这里,无非是想告诉某个人,自己来了。
而事情和自己有关的可能性就大大提升了。最近心烦的事情已经不少了。倾城和杨绮月的婚宴,自己不出现已经在很多人的意料之中。冷宫里那个女人的精神愈发好了,慕容风临想要除掉自己的心思愈发明显。
但自己才走出第一步,靳芝城求情之后很少再和自己来往,甚至在朝堂之上连点头之交都不肯给予。恐怕真的是被自己当初的那句话吓怕了。
闯入冷宫的那个宫女,要先冷落她一阵子,她才会知道自己虽然有利用价值,但并不值得我慕容息烨为她付出太多。
至于倾城,默然在心里念了千百次自己不过是被那张脸所惑。是心里被勾起的回忆在作祟,算不得什么喜欢。
在他的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那个叫尹云澈的人。自他离开以后,自己就无时无刻不生活在孤寂和惶恐之中了。没有办法好好睡一觉,闭上眼睛就是黑夜里宛如深渊的水池。
那个水池吞没了自己的一切,包括曾经登上帝位的可能。
倾城,充其量只能算作云澈的替代品,再往上说,是五年里自己见过的最好的替代品。在他身边几乎会让自己忘记正在谋划的一切,忘记自己的恨。
可是……慕容风临偏偏要将他从自己身边弄走,让自己从新回到以前的轨道上前。
过了好一会儿,花阙才找到白潇和那个书生,令他后悔的是,在自己来之前,两个人似乎就有了一番交谈了。无从知晓他们之间究竟谈论了什么,让花阙十分挫败。
“阙儿,以你这两日的表现,我该考虑考虑把你扔回修罗场再锻炼锻炼了。”瘦弱书生猴子一样蹲在地上,这样的天气,额头居然还起了一层薄薄的汗。是非常人。白潇眼中阴鸷,宛若嗜血的鹰隼。
很久没有看到宫主露出这样的神情了,书生能活命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或是,他还有利用价值。
“你不告诉我没关系,你虽武功尽失,但内力尚存,才能让你穿得这样单薄也能撑过冬日,你信不信我可以连你的内力都废掉,看你怎么活到春天!”
“宫……宫主息怒。以我目前残废的状况,要收集那些药材都是一件难事。更别说我还不知道霜落的配方……小人都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了,还请宫主高抬贵手放过小人吧。小人敢保证明天就会滚到一个宫主再也看不见的地方去。”书生战战兢兢地站起来,白潇手上没有任何动作,他小心翼翼前行了几步,连头也不敢回,就大步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