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琪却忽然叫住他,说:"方叔叔,我爸爸最近都很忙吗?"
方舒姚第一次听到他向自己打听任铭轩有关的消息,他愣了一下才说:“应该不是很忙,最近公司的事情都处理得很顺利。”
嘉琪秀丽的脸庞浮起一阵忧心,道:“那他为什么每晚这个时间都出去?”
方舒姚自然知道那是任建长的意思。
但是任铭轩在忙着应付相亲对象的事方舒姚是绝对不会告诉嘉琪的,因为任铭轩特意嘱咐过他,不要在嘉琪面前提起任何他和别的女人的事情,而任铭轩也刻意隐瞒了嘉琪的母亲去世的消息。
任铭轩想让嘉琪一直都生活在他努力营造的幸福的生活之中。
方舒姚迟疑了一下,然后才若无其事地说:“先生大概是去见朋友吧。”
说着,就欠了欠身,关门出去了。
嘉琪一个晚上都没有看进去任何东西,明天还要考试,但是他一点也不愿意温书。最后他去弹钢琴,试图忘记那些纷繁复杂的思绪。
他反反复复地弹奏着德彪西的月光曲,那种魔幻又迷茫的音调,像月光下层层叠叠的迷雾一样围绕在他身边。这种类似于欧洲早期教堂音乐的钢琴曲,每一个音都像投进宁静湖泊中的石子,虽然很轻,根本激不起波浪,但是那种渐进又持续的音阶却像拨不开的雾帘一样,笼罩着世界,天地,和湖泊,也笼罩着嘉琪的内心森林。
嘉琪越弹越不能停下来,他在琴声中沉醉,一点也不愿意再面对现实的世界。
明明是首唯美淡雅的曲子,通过嘉琪的手,却流露了一室的浓墨重彩。
任铭轩没过多久就回来了,嘉琪听到汽车的声音立刻就跑下了楼,站在一楼的台阶处叫了一声:“爸爸”,就向任铭轩跑过去,从背后大力地抱紧了任铭轩的腰。
任铭轩没来得及明白嘉琪这是怎么了,他表情略微吃惊,问道:“嘉琪,怎么了?”
嘉琪把脸放在他的后腰出,深深地呼吸着任铭轩身上的气息,过了很久才说:“没什么,我只是担心,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任铭轩想到刚才自己去见了张月的事情,心里就觉得越发愧疚起来,虽然他知道家里的人一直都很口风紧,不会随便在背后告诉嘉琪他不应该知道得事情。但是他自己做过的事,和他刻意隐瞒的行为,到底是本质上欺骗了嘉琪,这种感觉让他很不好受。
他也想毫无秘密,坦诚地面对嘉琪。
这个唯一在世界上他最不愿意欺骗的人。
但是,他却不得不为了保护嘉琪而这样做。
任铭轩把自己的手覆盖在嘉琪的手上,缓缓地说道:“不会的,宝贝,爸爸不会不离开你的。”
晚上睡觉的时候,嘉琪也是紧紧地用手抱着他的腰,任铭轩稍微移动一下,嘉琪就紧紧贴上来,任铭轩微微侧头打量嘉琪的脸,还是那样的小巧精致,纤细的睫毛像两片蝴蝶翅膀一样微微颤动着。
任铭轩在心里叹气,他不禁开始想,如果当初他没有和丁百合离婚的话,事情会不会比现在好一些?
既然嘉琪不能接受任铭轩派人去保护他的事情,任铭轩就只有派人去盯自己父亲方面的动作。
但是他派了人过去却久久没有消息过来,最后任铭轩都不得不怀疑,任建长上次的话是不是只是说说而已,并没有真心要对自己做什么的意思。
几天后宣茶薇带唐方回围城来,还没有去见任建长,就先去见了任铭轩和别的姊姊妹妹。说好中午一起吃饭,但是偏偏不巧遇到任铭轩刚好有一个会议要飞A城,所以他就没有和宣茶薇一起吃饭。
宣茶薇算是任铭轩众多姊妹中关系亲厚的一个了,她在电话里面说唐方没有见过嘉琪,想去把嘉琪接出来一起吃饭,任铭轩想了想,就答应了。
嘉琪中午放学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往常一样来给自己送饭的女仆,他有些困惑地站在学校门口,怀疑是不是女仆忘记了送饭这件事情。不过他站了没有多久,就看见宣茶薇出现在了校门口。
虽然时间过去了四五年之久,但是宣茶薇也会偶尔来围城,所以嘉琪对她并不感到陌生。
嘉琪看着宣茶薇就笑着称呼道:“姑妈好。”
宣茶薇已经和学校的老师打过招呼,说接嘉琪出去吃饭,下午就可能不会回来了。班主任对嘉琪很放心,自然没说什么就让嘉琪走了。
嘉琪跟着宣茶薇坐上了车,发现车里还有一个男孩子,就有些害羞地对对方笑了笑,道“你好”。
唐方已经是初中生了,他一直在伊顿公学读书,这次回来,是因为任建长七十大寿的原因。
唐方第一眼见到内向胆怯的嘉琪,就心楼跳了半拍,晃了晃神之后才对嘉琪说:“你好,坐。”
嘉琪见对方神色有些淡漠,就更加胆怯,只是占了车座位很小的一部分坐着,不敢动弹。
宣茶薇一边发动车一边给两个小孩子互相介绍道:“这个是你的哥哥,叫唐方,这个是你的弟弟,叫丁嘉琪。做哥哥的要好好照顾弟弟知道吗?”
唐方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情绪,就装作扭头看窗望,他虽然生涩却已显英俊的侧脸看起来像刀削过一样锋利。
唐方听着自己母亲叮嘱的话,声音冷漠地回答:“知道了。”
因为他正在经历变声期,所以声音听起来带着某种金属锐利的味道,这让嘉琪心里打鼓,觉得这个哥哥并不好接近。
宣茶薇带他们去吃小笼包,她常年在国外生活,很是想念国内的食物,而且嘉琪虽然在围城住了这么久,也很少被任铭轩带到这种市井气息如此浓厚的地方来吃饭。
宣茶薇熟练地点了菜之后就开始和嘉琪聊天。而唐方则默默地坐在一边听。
嘉琪和宣茶薇说话的时候总觉得这个哥哥在盯着自己看,但是他把目光转过去的时候,又发现唐方其实只是在看别地方,而目光刚巧越过了自己这个地方而已。
嘉琪安慰自己,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吧。
菜很快上来,嘉琪看着一个个软软的包子,不知道如何下口。
宣茶薇为他做了一次示范,说:“像这样,把皮戳破,然后吸出汤汁,再沾一点醋。”
嘉琪照着她说的做了一次,可是嘴巴刚碰到流出来的热汤,就立刻吐了吐舌头,说:“烫!”
宣茶薇看着嘉琪文文静静吃饭的样子,比女孩子还雅致,就不由地在心里感叹,任铭轩是如何养育儿子的,把一个儿子养得和闺阁小姐一样安静。
宣茶薇对嘉琪笑了笑,说:“嘉琪,怕烫就等等再吃,我们可以慢慢吃的。”
嘉琪为自己出了丑感到很不好意思,他这时候又觉得唐方在看自己,转过头,果真就看见唐方直直的眼睛打量着自己。
不过唐方看见嘉琪看到了自己,立刻又表现出一副冷漠不在乎的样子,说:“笨。”
嘉琪被他的话刺了一下,有些尴尬,又觉得更加窘迫。
他从小到大,哪里有人这样说过他,就连任铭轩,在他学习最难熬的日子里也是柔声地安慰他,嘉琪没关系的,不喜欢我们就不学,没关系的嘉琪。
想到这里,嘉琪心里就觉得越发委屈,胸口又微微发酸。任铭轩这几日在家里虽然和平日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之处,依旧会送嘉琪上学,陪嘉琪吃饭洗澡睡觉,但是嘉琪可以看得出,任铭轩心理在想别的事情,任铭轩在和他说话的时候,心情是沉甸甸的。
这些都让嘉琪隐隐不安起来。
宣茶薇见嘉琪呆呆地举着筷子并不动弹,就用眼睛埋怨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悄声说:“别这样说你弟弟,他很胆小的!”
唐方本来只是为了掩饰自己被嘉琪看破的尴尬才那样说的,但是没想到就真的伤到了嘉琪,他也有些讪讪地,但是因为性格骄傲,就没有给嘉琪道歉。
宣茶薇见自己儿子一脸不屑的表情,就只有自己给嘉琪赔笑地说:“嘉琪,不要听你哥哥乱讲,他是个没大脑的人,我们不跟他计较,来,我们吃一块干笋。”
说着,就给嘉琪碗里夹了一块笋片。
嘉琪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了声“谢谢。”
唐方看着嘉琪的头顶,头发柔顺乖巧地伏贴在头顶上,他不禁就开口道:“你这样,真的是五年级的学生吗?看上去和幼稚园差不多啊!”
嘉琪听到对方这样讲,就越发觉得难过,不禁泄气了一样放下手里的筷子,说:“我吃饱了。”
宣茶薇脸色一僵,目光凶狠地盯着自己的儿子,用口型说:“道歉!”
唐方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嘴巴会比大脑反应还迅速,张口第一句话就又打击了嘉琪。他吸了一口气,稳了一下自己的心,才说道:“对不起,嘉琪。”
嘉琪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宣茶薇这时赶紧又在一旁打圆场,说:“嘉琪,你看哥哥都给你道歉了,我们就不和他计较了,我们吃饭吧。”
嘉琪的表情有些呆,但是他自己却不知道他这幅天真无邪的样子落在旁人眼里最让人受不了,唐方心跳加快了几下,他伪装镇定地把自己碗里一个包子夹给嘉琪,说:“吃吧,不烫了。”
嘉琪没反应过来这个哥哥为何忽然之间转变这么大,有些受宠若惊,但还是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宣茶薇这下脸上的表情才放松下来,和两个孩子还算顺利地吃完了午饭。
吃过饭之后,宣茶薇叫唐方和嘉琪站在饭店门口等自己,她去停车场取车。
唐方应下了,嘉琪则有点不安,他看着姑妈远走的背影很想说自己想要和她一起去。
嘉琪站得离唐方远远地,唐方看出来了嘉琪不喜欢自己,心里有些失落,但是又不愿意表现出来,只能若无其事地问嘉琪:“你爸呢?”
嘉琪愣了一下,才说:"在工作吧。"
唐方见嘉琪愿意和自己说话了,就放下心来,说:“哦,这样,你读五年级是吧,中学打算读哪里,读伊顿公学吗?”
唐方的口气俨然就像一个长辈在询问小辈的学习生活,而他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在伊顿读书了,他的弟弟,家庭条件比自己家更加优越没有道理不上伊顿公学的。
嘉琪知道那所学校,但是听到唐方这样问自己后,只是摇摇头,说:“不,不会去的,去了就不能和爸爸在一起了。”
唐方有些惊讶,说;"你都这么大了,还要每天和父亲在一起?不嫌闷吗?"
嘉琪又摇头,说:“不会,爸爸每天送我上学让我觉得很幸福。”
唐方听他这样说,更加觉得惊奇,睁大了眼睛说:“任铭轩?他每天送你上学?他会这样做?他会开车吗?”
面对一连串的质问,又听到对方直呼自己父亲的名字,嘉琪心理有些不快,但是还是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有些置气地回答:“是的,他每天都送我上学,还会接我回家,他不用自己开车,有司机开。”
唐方这才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说:“我就说嘛,你爸爸怎么可能自己开车呢。”
嘉琪不知道为什么唐方一定要抓住自己父亲会不会开车这个问题纠缠不休,他有些恼怒,但是仔细想想确实又真的没有见过自己父亲开车,于是只能闭嘴不说话。
他就是这样的性子,自己无力反驳的时候就唯有沉默。
唐方见嘉琪又不说话了,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到了他,不由得有些尴尬,就岔开话题说:“我妈怎么还不来。”
嘉琪看了他一眼,依然没有说话。
这时候,一辆黑色的轿车却悄声无息地停在了他们两个人面前,一个男人从副驾驶上走了下来,鞠了一躬,才说;"唐少爷,丁少爷,久等了。"
唐方见来的人是老宅的管家梁盛,就放松了警惕,说:“梁叔叔,好久不见,你好”
梁盛却不抬头,只是谦卑地站着,说:“两位少爷想必等了很久了,快上车吧。”
唐方因为每年都回去给族长任建长拜年,所以对老宅的人很熟悉,但是他并不知道任建长和任铭轩之间的矛盾,所以这下见了梁盛,就自然地什么也没有问,跟了上去。
嘉琪却留在原地说:“姑妈还没有回来。”
唐方满不在乎地说:“一样啦,我妈这次回来就是为了给爷爷庆生的,待会儿她开了车回来一样也会带我们去老宅的,上车吧。”
梁盛在在一旁,看了一眼嘉琪,才低下头去,说:“唐少爷说的对,宣夫人已经知道我们来接而位少爷了,她随后就开车去老宅见两位。”
唐方对着嘉琪作了一个“你看我说的没有错吧”的眼神,嘉琪还在犹豫,才说了一句:“可是……”就被唐方一把拉上了车。
第十七章:被困
嘉琪并不知道车要开去哪里,也不熟悉车里人,所以一路上,他的心里都惴惴的。
唐方倒是一路上都想要和嘉琪好好说说话,但是每次话到了嘴边,又没有了勇气。
等到车子停下来的时候,眼前出现的已经完全是陌生的景致了。
嘉琪虽然已经来了围城几年,但是任铭轩将他保护的太好,很少带他出去。再有就是任铭轩的工作确实也很忙,嘉琪又是一个安静的性子,自己在家里弹弹琴,看看诗时间就过去了。
直到他长到了十一岁的年纪,他才第一次见到了任建长。
任建长站在古旧却依旧气派的中式朱漆大门前,看着车子停下来,梁盛走下了车,先是向任建长鞠了躬,然后才绕过车身,为嘉琪和唐方拉开了车门。
嘉琪坐在车里,看着下了车的唐方站在车门旁对自己说:“下来啊。”
嘉琪的眼睛直直地看向站在青石台阶上的任建长,头发花白,目光炯炯,是一位精神的老人。
但是嘉琪立刻就感觉出来,眼前这位老者对待他的态度并不和善。
嘉琪的目光和任建长接触到一起的时候,他退缩了一下。
任建长像老鹰一样锐利的眼神让他本能地感到不安。
唐方奇怪地看了看嘉琪,又看了看爷爷,心想嘉琪可能被任建长吓到了,就转身过去安慰嘉琪,说:“他是爷爷,别怕,他人很好的,只是看起来有些严肃。”
说着就要伸手去拉嘉琪的手。
刚碰到,嘉琪就立刻把自己的手藏了起来。
唐方愣了一下,心里还蛮失落的,但是又想到刚才自己一系列对嘉琪的不友善,就放软声音说:“嘉琪,下车吧,妈妈在里面等我们。”
嘉琪听到唐方说起宣茶薇,这才犹犹豫豫地下了车。
车门随后就关上,车迅速开走了。
正午的太阳,白晃晃地照着,嘉琪站在太阳底下,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泛着刺眼的光,白茫茫的一切让他看不清楚。
面前那位神情严肃却又略带藐视的老人虽然处着拐杖,但是背脊依旧挺得笔直。
嘉琪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他对唐方没有信赖,对眼前出现的人和事都感到害怕,姑妈宣茶薇依然没有出现,他正面对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惶恐。
嘉琪喃喃地说:“爸爸”,站在他身旁的唐方听到嘉琪嘀咕,以为他对自己说什么,就侧耳问道:“什么?”
嘉琪却没有再回答他。
唐方有些疑惑,转头去看嘉琪,这时梁盛走过来对他们作了一个“请”的姿势,唐方立刻拉起嘉琪的手往台阶走去。
嘉琪极其不愿意往前走,但是唐方死死地拽着他的手,让嘉琪根本没有挣脱的可能。
嘉琪被唐方一路拽着走到了任建长的面前,唐方叫了一声:“爷爷好。”
任建长略微点了点头。
唐方又见嘉琪并不给任建长打招呼,就对嘉琪说:“快叫爷爷。”
嘉琪看了一眼唐方,又低下头去,并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