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在纸醉金迷的围城,却有些不同。
有钱和有权的家长自然把孩子送进国立附小为第一志愿,还有另外一些家境稍微差一点的孩子,父母也是铆足了劲,各方面打点,要把孩子送进了国立附小。
在嘉琪的班级上,那个家境优越的孩子,叫张岩,是前任市长的孙子,而那个家境差一点的孩子,叫陈益 ,父母都是小本生意人。
刚开学的时候,陈益的父母就教导他要多和班上有“能力”的孩子来往,这样对他以后有帮助。陈益从小在这样利益熏陶的环境中长大,小小年纪,也养成了一幅势力的态度。所以当他得知了张岩的背景之后,迅速就和张岩拉帮结派,做了朋友。
而张岩,一向嚣张,在学校里面对待老师的态度也是油嘴滑舌,老师们因为知道这些学生家长的背景,不好为了这个得罪另外那个,索性对待有些事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张岩因为幼稚园就在国立的幼稚园念的,到了小学,周围也有不少原来的同学,所以自拥为老大,加上他偏爱打闹一类的事情,更多的小男生因为崇拜自然而然就跟了他组织的“帮派”。而那些不跟他一起闹腾的学生,就成了他的眼中钉。嘉琪自然就算一个。
嘉琪的中文水平有限,他很多时候还是更倾向用英文表达自己的意思,但是这一点,在周围同学的眼中,却被认为是炫耀。
陈益的英文不好,常常被英语老师批评,加上他天生偏玩,其他科的老师也常常为他头痛。而英语老师最喜欢的人,自然就是丁嘉琪了。
嘉琪在美国出生长大,英语发音用词都准确的没话说,英语老师常常点嘉琪出来领读,或则作对话练习。面对这一切,陈益十分不屑一顾。
英语老师这天上课又点了陈益的名,批评他上课不专心,做小动作,然后把丁嘉琪叫起来,示范了一次单词朗读,继而叫陈益跟读。
陈益本来就不喜欢这个从美国回来的小孩,他看起来和自己的世界太不一样了,嘉琪的世界是干净纯净,象雪域高原的白雪世界一样不染一尘, 而他的世界每日都是和老师做对,和张岩闹事打假。加上嘉琪中文不流利,无法正常地和同学交流,在班上就不爱说话,总是一个人穿着整洁的校服在座位上呆呆地坐着发神。
陈益站着听了一次嘉琪的发音纯正,吐字清晰的朗读后,结结巴巴地跟着念了出来,他余越念越小声,到最后,几乎就是在自己编造发音了。
英语老师嘲讽道:“你不是很厉害嘛,怎么现在叫你跟着读一次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会?”
老师一说完,周围的学生就笑了笑。
陈益眼神凶狠地瞪了一眼同桌的女生,那女生立刻噤了声。
英语老师见他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就气愤道:“陈益,你自己成绩不好,还不知道好好学习,一天到晚心思不知道用在什么地方,你看看别人丁嘉琪,本来就是美国出生的,上课还认真听讲,你再看看你自己!”
陈益最讨厌有人拿他和丁嘉琪作比较,每次听到英语老师用自豪的口吻提到丁嘉琪这个名字,他心里就多一份对丁嘉琪厌恶之情。现在英语老师又当着全班同学再次羞辱了他,瞬间,他心里就燃起一把火,口气也很冲地回答道:“老师,连你都说丁嘉琪是从美国回来的,自然我们这些说中文长大的英文不能和他比啦,如果我的母语是英文,你也把我当亲儿子一样喜欢啊!再说了,丁嘉琪也只有英语好,他的中文,恐怕连我三岁的水平都没有。”
说完,全班的同学又是一阵窃笑,陈益见自己说出了全班同学的心声,内心颇为得意,扬着下巴,满不在乎。
英语老师没想到这个学生如此刁蛮,就把书往讲台上一扔,说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下课后到我办公室来!下课!”
丁嘉琪懵懵懂懂地听到下课铃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刚才虽然他不能完全明白英语老师和那个男同学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可以确定他们之间是发生了争执。他天生对声音很敏感,可以从别人的语气和语调中明白过来对方的情绪和思想。所以刚才听到同学的笑声和看到老师以及那个男同学表情,他就猜到事情大概是不好的。
他打算去上厕所,站起来的时候却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拉住了。
嘉琪一回头,就发现一个男生拉住了自己的袖子,对方用英语问他:“你还好吧?刚才的事不是因为你,你别放心上。”
嘉琪本来打算问对方到底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这时候预备铃响了,陈益阴着一张脸走回了教室,看到丁嘉琪正在看自己,他就目露凶光地瞪着嘉琪。
嘉琪看到了对方凶狠的目光,虽然不明白原因是什么,但是内心还是觉得有些忐忑。
坐在嘉琪后面的男生也看到了陈益刚才瞪嘉琪的眼神,就开口道:“你别担心,他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嘉琪点点头,说了句谢谢。
后座的男生笑起来,说:“不用,大家都是同学,我叫陆宇。”
嘉琪来不及回答,语文老师就走了进来,他只能抱歉地看了看对方,笑了笑,表示自己知道了。
一节课听得云里雾里,嘉琪心里一直惦记着上厕所这件事,加上他本来中文水平就有限,老师写的汉字和说的话都一知半解,内心就更加痛苦。
国立附小的孩子很多从小时候开始就被家长教育着学习简单的诗词歌赋,像嘉琪这样每人管没人问,一律放任他按照自己的兴趣来学习的家庭已经很稀少了。
嘉琪好不容易等到了下课,急急忙忙跑去厕所,一进去,身后就围满了一圈男生。
他很不好意思自己上厕所的时候被人围观,便怯声说:“抱歉,能让让吗?”
他依然说的是英文,但是用词简单,基本上所有男生都听懂了。
陈益听到他又说英文,就对张岩说:“你看我说的没错吧,这个小子,一天到晚拽英文,好像会英文多了不起一样。”
其余几个男生都符合着。
陈益又说了些嘉琪仗着自己家有钱就给学校领导送礼,所以才能进到国立附小来读书之类的话,绘声绘色,仿佛他亲眼所见一眼。
一个男生有些质疑,就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他家有钱,围城没有姓丁的大户人家啊。”
陈益立刻赏了那个男生一个暴栗,说:“笨啊,你不知道看他坐的车,你家会开平治松保姆来给你每日送午饭吗?”
那个男生脸上讪讪地,一边饶头,一边讨好地对陈益笑。
张岩则不同,他冷眼的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一切。并没有阻止,也没有参与。他是英语课代表,本来老师要选嘉琪的,但是考虑到教导主任说的嘉琪才来中国,对环境还不适应,中文又不流利,就把这个位置给了张岩。
张岩平时看嘉琪没什么特别的,除了觉得丁嘉琪性格孤僻,不爱说话之外,暂时没觉得嘉琪哪里惹到了自己。但是自己的兄弟陈益不满嘉琪,他自然就和陈益站在了一起。
嘉琪见对方一群男生没有走开的意思,自己又确实太急着解决上厕所问题,索性就硬着头皮拉开裤链,等他解决完了,一群男生却哄笑起来,说着些他听不懂的话,陈益和张岩两个人交头接耳的,神色暧昧。
嘉琪的脸色不好看,沉着一张脸,打算用手推开一个男生走回教室。
陈益伸手一把揪住嘉琪的衣领,说:“你们看他多牛啊,当着大家的面都能尿出来,果然是从美国回来的,很开放嘛!”
其余几个男生听了,也跟着起哄。
嘉琪听不懂对方的挑衅,但是却能感受到那是一些有侮辱性质的话,于是脸色更冷,眼睛也斜视着对方。
张岩虽然没有出手,却也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在旁边添油加醋地用英文说了一句:“你很open(开放嘛)!”
嘉琪急了,伸手要甩开陈益的手,陈益看到了他不服气的眼色,一把就把嘉琪推到一旁的墙上,说:“横什么横!给我打!”
后来老师被别班看见的学生叫去了厕所,这场打斗才停止了。
嘉琪没有料到他来到父亲的国家,却会受到这样不友好的待遇。他的心像被冰霜冻起来了一样,下午上课的时候也是无精打采。
晚上回了家,任铭轩并没有在家里用晚饭,方舒姚见他回来时候衣服有些脏,隐约猜到是嘉琪在学校和同学发生了争执。他打了电话给教导主任,对方在这方面自然不敢有隐瞒,怕隐瞒了更加不好处理,就一五一十地说了事情经过,至于为什么要打假,他说则只是会再调查看看。
方舒姚不动声色地记下了对方的话,准备任铭轩回来之后当面告诉他,然后又叫女仆带嘉琪去洗了澡,用了晚饭。
之后,嘉琪就一个人回到了卧室,什么事也不做。
任铭轩回来的时候以为嘉琪已经睡了,他一边脱衣服,方舒姚站在一旁服侍他,一边听着方舒姚解释今天发生过的事情。
当任铭轩听到自己的儿子被一个小商贩的儿子打了一顿之后,他解袖口的手一停,微微皱眉问:“怎么会这样”
方舒姚在他身边很多年,近日来看着任铭轩和嘉琪的相处,虽然任铭轩没有一般做父亲的那样对孩子温言好语,但是绝对可以看书任铭轩十分把嘉琪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他躬着身,说:“按情况来分析,应该是对方孩子不满嘉琪英语比他好,心里不平衡,就难免动了手。”
任铭轩已经把袖口解了,又送了领带,说:“那又如何?”口气很不满意,冷冷的,又带着厌恶。
方舒姚又向他汇报了些家里别的事情,就退下了。
任铭轩叹了口气,走上了三楼嘉琪的房间。
嘉琪一个人坐在床上,穿着天蓝色的睡衣。
屋内虽然开了空调,但是寒冬腊月的天气,这样穿着单衣坐着,也是会冷得。
任铭轩走进去,坐到床上,搂住嘉琪,用英文说道:“嘉琪,还没有睡觉吗?”
嘉琪的四肢又软又细,十分好摸,即使他穿了衣服,也可以透过柔软轻薄的面料感受到他身体的轻柔美好。
任铭轩见嘉琪没有回答自己,在心里又是叹息,声音越发温柔地说:“嘉琪,是戴迪,在学校里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吗?愿意告诉戴迪吗?”
任铭轩知道孩子是美国出生长大的,也十分尊重孩子的习惯,和嘉琪的谈话模式也按照西方人的方式,平等地对待孩子,尊重孩子的意愿。
嘉琪终于有了反应,仰着头看任铭轩,说:“爸爸,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吗?为什么大家都讨厌我?”
这是嘉琪对任铭轩说的的第一句中文。
不仅仅是爸爸这个称呼,而且完整的一句话都是用的中文。
任铭轩的眼睛里闪烁着嘉琪看不懂的光,他只觉得自己父亲的眼睛,幽暗黑阒,像要把人的魂魄都吸走了一样。
任铭轩一直不强迫嘉琪用中文,是因为他知道要逼一个小孩子融入和接受陌生的文化有多痛苦和残忍,当年他独自在美国求学,即使已经是二十岁左右的少年,但是依然感到身边孤苦。
他第一次听到孩子叫自己爸爸,不是英文中的“戴迪”而是用中文发出了两个很清楚的音,眼睛不由得都睁大了,问道:“嘉琪,你叫戴迪什么”
嘉琪声音很美妙,带着孩童的清脆和沙哑的甜美,然后他又说了一次:“爸爸”依然用的是中文。
那两个音的意义,大概和一个得了失语症的孩子终于肯开口说一句话了一样宝贵。
任铭轩内心甜蜜又酸楚,他知道嘉琪是个倔强的孩子,从他这些日子和嘉琪的相处来看,嘉琪是个善于自己处理自己情绪的人,当他开心得时候,他愿意和你分享,但是,当他不开心的时候,他只会一个人在一旁安静地发呆。
而嘉琪第一次开口叫他“爸爸”居然是在他受了欺负的时候。
他一定是内心太挣扎,太迷惑,太痛苦了,才不得不向外界发出求救信号。
而即使是求救的信号,也只是那样的微小和轻柔。
嘉琪的神情淡淡的,但是他的眼睛是忧伤的,柔弱苍白的脸也是带着愁容。
任铭轩知道他受到了伤害。
他连心尖都颤抖了起来,他最疼爱宠爱珍惜的孩子,却被别人伤害了。
任铭轩为嘉琪心软又心痛,他宠爱地亲吻着嘉琪的脖子,声音温柔地安慰道:“嘉琪很好,嘉琪没有做错任何事。”
嘉琪的皮肤微凉,大概是在床上坐得久了,又没有盖被子,手脚都冰冷着。
任铭轩心痛地把嘉琪抱在自己身上,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儿子。
嘉琪的手搂着任铭轩的脖子,头埋在他的胸膛上,过了一会,温热的泪水就沁湿了任铭轩的脖子。
嘉琪开始压抑着自己的哭声,任铭轩见他这样倔强无助,心也跟着嘉琪难过。
他一手搂着嘉琪,一手安抚着,安慰道:“嘉琪,嘉琪,我的宝贝。”
嘉琪却哭得更厉害,逐渐放出了声音。
任铭轩搂着他细软的身子,心都碎了。
第九章:崩溃
这件事情之后,嘉琪就没有去学校了。
本来就是周四,明天再上一天的课学校就放假了,任铭轩索性给他请了假,让他带在家里。
任铭轩又给嘉琪的班主任打了一个电话,问了问儿子在学校的情况。
班主任是语文老师,虽然没有见过任铭轩,但是听他的声音可以判断对方是一个很有威慑力的人。
“嘉琪在班上很听话,虽然他的中文不好,但是可以看出他有努力过,他不太会写中文,也不太会认字,这点希望你们家长注意。”语文老师尽量客气委婉地指出嘉琪的不足。
任铭轩答应了下来,又问:“他在班上有朋友吗?”
语文老师有点语赛,却还是回答道;"他才转学来班里,还和同学们不熟悉,过段时间就好了"然后又特意地强调了一句“我们班的孩子大多数都很乖。"
老师说的是大多数,言下,自然有一小部分比较不好管教的孩子。
任铭轩挂了电话,思考着要不要给嘉琪找一个家教。
自从嘉琪开口叫了他第一声爸爸之后,任铭轩就发现自己对嘉琪更加宠爱了。是那种不忍让他受一丁点儿委屈和伤痛的疼惜。
以前他曾想过,如果自己有了儿子,一定会让他像自己一样冰冷坚硬的长大。
可是嘉琪,嘉琪太让他挂心了,他不忍用冷酷的方式对待嘉琪。
他的儿子,看起来那么纤细脆弱,仿佛他不好好地看着他,嘉琪一不小心就会消失一样。
吃过晚饭,任铭轩就问道:“嘉琪,你在学校学业还能应付吗?"
嘉琪摇了摇头。
任铭轩又问:“需要爸爸帮你吗?”
嘉琪吃着甜点,想了想,说:“不用,爸爸也很忙。”
任铭轩笑起来,他觉得嘉琪太懂事了,说:“爸爸不忙,爸爸找人帮你可以吗?”
嘉琪想了想,还是摇头。
“为什么?嘉琪不喜欢学习吗?”任铭轩问道。
嘉琪吃完了岩溶巧克力蛋糕,放下勺子,说:“我希望靠自己。”
两人之间的对话,出了“爸爸”这个称谓是中文,其余的交流依然又恢复到了英文。
任铭轩眼睛深深地注视着表情认真的嘉琪,心里柔柔的,觉得他的儿子,即坚强懂事,又漂亮。
嘉琪在家休息了四天,每天不是弹钢琴就是看动画片,他特别喜欢动物有关的动画,有一个有关鼹鼠的动画片尤其喜欢,翻来覆去,乐此不疲地看。
任铭轩回到家里,问了问仆人嘉琪这一天做了些什么事,仆人一一回答了。
任铭轩又问:“那他做作业了吗?”
仆人摇头。
任铭轩挥了挥手,对方就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