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有什么毛病……”渐渐地,宾客中议论声四起。
身为血族还去热带海岛度假,在夜里冲浪,上岸后现在还躺在折叠椅上,旁边撑着遮阳伞,戴着墨镜端起一杯血液,用吸管喝……
一段录像放完又接着另一段。这次是白天了,亚瑟没穿衣服趴在按摩床上,下半身盖了块白毛巾,一边享受当地按摩师的按摩一边向镜头描述感受,介绍所使用的精油味道……
约翰忍不住悄悄问克拉斯:“我听说,有少量过于年长的血族会开始发疯,你说他是不是……”
“是有这个说法,”克拉斯努力控制着表情,“因为过多的记忆会摧毁意志,有些血族会失去判断力,有点像血族特有的老年失智……我没见过真正的患者,不知道亚瑟先生算不算……”
主人亚瑟迟迟不现身,仆人们一段接着一段地放录像,内容无非是亚瑟在画沙画、亚瑟在欣赏歌舞和烟花、亚瑟在和大象玩耍、亚瑟在花海里打滚……
宾客们渐渐开始焦躁不安。就算录像画面再奇特,一直这么持续下去也太无聊了。人们的注意力不再集中在投影画面上,开始彼此交谈。
有几位血族女士主动和约翰搭话。约翰原本以为在这种场合克拉斯会比自己受欢迎,没想到恰恰相反……克拉斯正在和一位法师聊仿真魔像,血族女士们对他并不感兴趣。也许因为他是人类,不在她们的调情对象范围内。
约翰知道这些女士都是领辖血族,她们说话的口音都和他不一样。约翰完全不擅长这种对话,好在他做过点功课:当你不知道怎么回应时,只要说“哦,是的”、“确实如此”、“十分感谢”等等,再配合不断点头微笑就可以了。
女士们看得出他是野生血族,并以他听不懂某些话题时的窘态为乐。约翰用余光瞥瞥克拉斯,听到克拉斯正谈到“作为内核材料上的微雕工艺……”,总之,两边都是他听不懂的话题。
有两位身穿维多利亚时代礼服的女士想试着把约翰引到露台去。她们一个是血族,另一个是刚才入场时克拉斯看到的狼人。血族女孩一直念叨着城市里的流行、新上映的影片,而狼人姑娘则主动挽住约翰的胳膊,动作优雅,但力气不可小觑。
突然,卡萝琳满脸不耐烦地靠了过来。即使身上没有武器,常年做猎人让她比一般人更擅长目露凶光,狼人女孩竟然不自觉地放开了手。
她把犹犹豫豫的约翰拉回光照明亮的大厅。
“虽然知道你是约翰,但我还是看不下去了!”
约翰没听懂:“什么?”
“我的幻觉!”她压低声音,“在我的眼睛里,我看到两个衣冠禽兽纨绔子弟,正把傻乎乎的女孩往漆黑的玫瑰露台上带!别这么看着我,傻乎乎的女孩就是你!我有什么办法?我看到的就是这样!”
“卡萝琳,你真是个骑士,”克拉斯的声音从后面冒出来,“约翰总是受到狼人的欢迎,很奇怪。”
约翰回头看着他:“你喝酒了?”
克拉斯举举手里的香槟杯:“每个人都拿了酒。”
“你脸上的毛细血管在扩张,”约翰看着他,“心跳节奏也快了很多。你喝了什么?香槟而已?你……你平时一定不怎么喝酒。”
卡萝琳笑起来:“哈,他确实是。我还记得去年圣诞节,克拉斯喝了两小杯樱桃啤酒,突然开始背诵雪莱的诗。”
“别说我了,我没事,”克拉斯摆摆手,“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这场酒会有点不伦不类的。”
没有主人致辞,没有舞曲,宾客们被聚集起来,面对无休止的、循环播放的录像视频……负责播放视频的仆人们总在交头接耳,比比划划,神色有点紧张。
他们正这么想着时,视频被关掉了。管家模样的血族满脸纠结地走到麦克风前,清了清嗓子。
人们盯着他,他断断续续地说:“先生们女士们,很抱歉,我不得不告诉大家一个……有些难以置信的消息。原本亚瑟主人希望今晚会是让人难忘的一夜,但现在看来……我们遇到了点麻烦。”
“一口气把话说完不行吗。”卡萝琳嘟囔着。
管家艰难地说:“我们……到处都找不到亚瑟主人。亚瑟主人他……失踪了。”
宾客们一片哗然。有的人当天还见过亚瑟,亚瑟最近从未离开小岛。
管家安抚了大家几句,安排马车将客人们一一送回住处。他要求丹尼和保尔留下,协会的四个人也主动留在了宴会厅里。
安静下来后,管家哭丧着脸走过来,想拉住丽萨的手,觉得不妥就又退开了点。“您一定是黑月家的丽茨贝丝小姐,我看过您的照片,刚才一眼就认出您了,您和亚瑟大人长得很像……”
丽萨咬着嘴唇,用“如果像他我宁可死”的眼神盯着管家,维持着僵硬的微笑。
管家说,就在客人们入场前五分钟他还见过亚瑟,亚瑟在屋里整理头发,梳理眉毛。等发现亚瑟不见了,仆人们在别墅、附近的娱乐设施一带找了一圈,亚瑟消失得毫无征兆。
房间的窗子开着,也许他跳窗离开了。可是人们想不出他这么做的理由。
“一定和那个堕落者有关,”猎人保尔嚼着芝士蛋糕,“我听说,亚瑟先生知道堕落者也在附近,他一定是去找那家伙了。”
丹尼抽过来一张纸巾,帮保尔擦掉胡子上的碎末,做得自然而然。约翰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而自从得知丹尼是看着保尔长大的,他总忍不住想象丹尼给不到十岁的小孩擦嘴。
“他怎么知道堕落者在附近?”约翰问。
丹尼挑挑眉毛:“领辖血族的高位者总会有办法。”
管家也赞同他的回答,虽然管家的眼神更像在说“我不知道”。
“如果方便,我们能去亚瑟先生的房间看看吗?”克拉斯从西装内袋里拿出协会徽章,约翰也照做了,“我们是无威胁群体庇护协会的工作人员。现在出现了预料外的情况,也许我们能帮上些忙。”
管家同意了。亚瑟住的房间就在这栋建筑物三层,是非常宽敞的套间。梳妆台前摆着的瓶瓶罐罐比女人用到的还多,光是定型水和男用粉底就有不下六七种。
旁边的窗户开着,纱质窗帘轻轻飘动。这个高度对血族来说不算什么,就算他跳下去跑掉也不足为奇。
“我知道个法术,可以再现一定时间范围内发生的事。”克拉斯说。
丽萨抱臂站在一边:“不行,那需要用显影水晶,还有老羊皮纸和花精骨粉,我们没有准备。”
“不,我说的是另一个,优点是准备起来方便,不要求什么材料;缺点是,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而且能看的时间很短,你说的法术能看整整一小时内的事,这个却只能看最多五分钟。幸好,他们能确定亚瑟先生失踪的时间。”
他补充说:“配合‘真知者之眼’尤其好用,就算当时有人隐形我也能看到。”
门科瓦尔家的仆人们按照他的要求去找材料。材料确实很简单,薄荷叶,洋葱皮和事发地点的尘土……以及一瓶五百毫升以上的葡萄酒。
他得边混合材料边对其念诵咒文,用古魔法文字规定好想要窥视的时间段,最后把成品全部喝下去,再静静闭上眼。
“克拉斯!等你喝完……你还能醒着吗?”约翰不安地问。
克拉斯已经施法完毕,拿起瓶子:“我会努力。”
57. 谎言
克拉斯站在仆人最后看见亚瑟的地方,一口口喝掉葡萄酒。酒里添加了不少奇怪材料,味道不太好。
视线渐渐模糊,法术效果和酒精一起产生作用。他看到亚瑟正在换衣服,对着镜子摆姿势,喷香水……视野外传来仆人的声音,大概这就是他们最后看到亚瑟的时刻。
亚瑟推开窗子,转过身,从黑暗的角落走出来一个人,他跨过地上的帽箱和鞋盒子时绊了一下,面孔终于出现在月光下……
克拉斯的身体摇晃了一下,法术时间就要结束了。酒精带来的热度渐渐替代了清晰的视野。最后他看到,两个血族同时扑向对方,并一起跌出窗子。
“看到什么了?”约翰把单人沙发推到克拉斯身后,引导他坐下。
克拉斯的皮肤发烫,从脸颊到耳垂和脖子都发红,他本来就不擅长喝酒,能一口气喝完五百毫升以上的葡萄酒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克拉斯向后靠,四肢发软,只动了动手指:“亚瑟……和……”
“什么?”大家都凑近。
“打斗……跳出去了。”
“和谁打斗?”
“两个亚瑟。里面一个,这里一个……”
大家沉默了一会,丹尼首先开口:“克拉斯先生,请问你的意识还清醒吗?”
“都穿着白衬衣,两个亚瑟。我看不出区别,不应该……”克拉斯说话不太流利了,几个单词念得含含糊糊。
约翰蹲在他面前,先确定他醒着(虽然是眯着眼的),然后把协会的徽章放在掌心。
“克拉斯,别睡。看看这里,这是几个徽章?”
“两个……四个?不,六个……”
“它还自行繁殖了吗!”丹尼一脸“受够你们了”的表情,扯着身边的保尔,推开门,“趁天还没亮,我们先去搜寻一下,吉毗岛不大,血族的速度很快就能找遍各个角落。”
管家点点头:“我安排人手和你们一起行动。”
“需要我们帮忙吗?”约翰问。
管家皱了皱眉:“不,亚瑟主人不喜欢给宾客带来麻烦。您的同事愿意施法提供线索,我们已经很感激了。”
他瞟向克拉斯,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无奈和不信任。
离开前,他向丽萨交代:“您和您的朋友是贵宾,请任意使用这里的设施,抱歉,我们不能亲自招待了。”
丽萨简单向他致意。忙碌的血族仆人们纷纷离开,去岛上各处寻找亚瑟。卡萝琳唠叨着“我的眼药水到底怎么办……”,而克拉斯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觉得克拉斯是认真的。”丽萨说。
约翰想了想:“如果真的有两个亚瑟跳出去了,另一个是谁?”
“被追猎的堕落者?”
“不,克拉斯有真知者之眼,”约翰说,“如果其中一个亚瑟是假的,克拉斯应该能够分辨出来。他说过,法术配合真知者之眼甚至能看到隐形的敌人。”
丽萨耸耸肩:“早知道还不如让我施法,至少我不会醉得这么厉害。”
他们走回客房,起初克拉斯清醒了片刻,还能摇晃着走几步,没过多久就又瘫倒了。
因为约翰横抱着克拉斯,一路上卡萝琳都在嘲笑他们。她说他们看上去就像“传统怪物电影海报”——吸血鬼抱着穿礼服的长发女人。
“只是性别不对,约翰要是男的就对了。”她说。
“我确实是男的,谢谢。”约翰留意着走廊墙壁,防止克拉斯的头被撞到。
仅仅一个人类的体重对血族来说很轻,但克拉斯的身体还是太有存在感,因为酒精,他的皮肤很热,简直像直接接触血液时的温度。
回到房间,约翰把克拉斯放在床上。他不自在地走来走去,翻开桌上的杂志,内容全是关于投资、财经的,他认得每个单词却看不懂整句话的意思,想打开电视又怕吵醒克拉斯。
几分钟之后,他突然意识到——克拉斯是人类,不能就这么横在床上睡。
他回忆起人类睡觉的步骤,小心地帮克拉斯脱掉鞋子,脱下西装外套,解开领带,并轻轻移动他的位置,托起他的头放在枕头上。
帮克拉斯取下衬衫袖箍时,约翰无意间瞄到他的手……手背上有个针孔。
几乎已经愈合了,但还是能看出来,像是进行静脉滴液的痕迹。
约翰知道克拉斯最近“在看牙医”,可是印象中牙医似乎不会给病人打点滴……
静静思考了一会,约翰解开克拉斯的袖扣,把袖子卷起来。
克拉斯肘窝上还有两个针孔,旧的已经痊愈,新的还带着发青的淤血痕迹,上面贴着医用胶布。针孔并不需要贴胶布,克拉斯应该是怕在共处中被约翰闻到血液气味。
另一边的手臂也一样。虽然手背上没有静滴针孔,但肘窝上同样有已经愈合的针眼。约翰慢慢把他的袖子拉回原处,疑惑地看着克拉斯的睡脸。
克拉斯睡得很沉,呼吸缓慢,刚才被挪动时也一点要醒来的意思都没有。
为了求证,约翰伸出手,指尖触到克拉斯衬衫的第一颗纽扣。
约翰觉得手指在发抖,自己仿佛身处在一部低俗艳情电影里:同事二人从深夜酒会回到宾馆房间,清醒的一方把醉酒的一方按在柔软的圆形床上,开始脱他的衣服……最糟糕的是,自己这次演主角。
尽管脑子里不停有红灯在警报,他还是解开了克拉斯的衬衫扣子。
人类的胸口随呼吸起伏着,因为醉酒,皮肤微微泛着粉色。
布料被轻轻拨开,指尖划过发热的身体时,约翰感到心惊肉跳,紧张得像当初从电梯坠落时一样。接下来,他愣住了。
克拉斯的胸前留着一个圆形的、大约杯底大小的印记,是烫上去的。印记中心有放射形古魔法文字,大多数约翰都看不懂,只能看出其中三个词的意思,“回应”、“时限”和“视线”。
不仅如此,他的肚脐上还有个文身。图案从左腰侧开始,像一条微微弯曲的脊柱,每个骨节都由符文组成,最后形成细而尖的锥形,一直深入肚脐里。墨色周围还有些发红,应该是新留下的。
即使不是什么法术专家,约翰也知道这并非普通文身。他搂起克拉斯的腰,把他翻了个身,完全忘记了这有可能弄醒他。
掀起衬衫,黑色文身一直延伸到后腰,以三角形印记结束。在它旁边,也就是克拉斯的腰部中心,贴着一块方形护创贴。
克拉斯动了动,头发摩擦着枕头,似乎就要醒了。
在克拉斯迷迷糊糊地回过头来前,约翰已经伸手揭开了护创贴。
下面同样藏着小伤口,比普通的注射针眼要明显一点。约翰自己从没经历过,但他在网络上见过类似的……这像是做过腰椎穿刺的痕迹。
“约翰?”克拉斯想坐起来。大概醉意还没消,他只翻了个身,仍躺在床上。
接着他发现衬衫被解开了,约翰正有点呆滞地看着自己。
“我只是去做体检了……”
“我只是想帮你换身衣服!”
两个人同时说,又同时停下。
克拉斯根本没察觉约翰在紧张些什么,他更担心身上的痕迹被看到。
他清醒了很多,正努力在脑中搜索解释的方法。针孔倒好办,他很清楚约翰没去过现代的医院看病,就算认识针孔,也不懂具体治疗手段,只要随便编点检查项目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