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遇安教学生的时候不藏私,郑驰乐混在几个比他大上几岁的学院生之间也学得认真,一来二去倒也真有点教与学的模样了。郑驰乐基础扎实,学什么都比别人快,动手能力又强,而且还能举一反三,何遇安越教越恨,怎么季春来就摊上了这么个好学生呢?
何遇安心里不平,差遣起郑驰乐来也越来越不客气,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正在教他似的,什么事儿都堆给郑驰乐去做。
郑驰乐一听到何遇安的咆哮声就知道不好。
最近他都跟着关靖泽到处跑,何遇安那边有时候没顾上,比如这个交流会吧,它显然是被郑驰乐搁置的可怜娃儿——至今还停留在草案阶段,他还没拟好邀请那些人来参加。
郑驰乐知道这事是自己疏忽了,乖乖地任由何遇安对着自己直吼。
等何遇安都训完了,他才接话:“这段时间有点忙,我今天就开始准备!不过我昨天已经收到几个人的回音了,跟他们都约好了时间,就定在九月下旬您觉得怎么样?”
何遇安点头:“九月下旬学校那边该忙的东西也忙完了,正好可以腾出场地来举办这次交流会。”
郑驰乐说:“那我回去马上做出详细的方案来,到时候再给你好好看看,如果可行的话我们立刻着手准备!黎叔也快回来了,到时候正好让他去打招呼。”
何遇安说:“做仔细点,要把它做大做好,最好能成为定例,以后每年都举办一次,慢慢发展成长期活动。”他沉吟片刻,又补充了一点,“让你黎叔那边想办法留人,把人吸引下来对淮昌的发展也有好处;市政那边也通个气,毕竟如果能把它落实下来对于城市的人文建设来说也有极大的正面影响,叫他们给点政策支持。”
郑驰乐:“……好。”
所谓的领导动动嘴,下属跑断腿,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郑驰乐对何遇安还是很敬重的,虽然他曾经因为种种原因而做了许多不理智的事,但结合他早些年遭遇,那时候的偏激也可以理解——谁看着挚友和下属纷纷死在自己前头,心里都会有恨。
季春来对何遇安重归正道感到很高兴,见何遇安喜欢郑驰乐就暗里叮嘱郑驰乐让他多忍忍何遇安的坏脾气,好好跟何遇安学点东西。
季春来是典型的民间派,治病救人路子比较活,但对体制内的方方面面就两眼抓瞎了。何遇安跟季春来不一样,他可是最早的“学院派”,而且还曾经管理过整个华国医疗体系,他要是不清楚里头的门路那就没人摸得清了。
季春来觉得郑驰乐也许可以从何遇安这儿找到一条明路。
季春来都这么说了,郑驰乐自然不会介意何遇安整天绷着脸朝自己训话,该学的学,该做的做,其他的都当耳边风一样听听就过。
虚心接受了何遇安所有的指示、恭恭敬敬地目送何遇安离开,他才坐下跟已经送走了陈老、正坐在一边看“回信”的关靖泽说话:“看来我也要忙了,”他摸摸鼻头,“我们都没有闲下来的命啊。”
关靖泽说:“要是闲下来了你恐怕还觉得不习惯。”
郑驰乐想了想,说道:“也对。”
他们都习惯了这种快节奏的生活,再加点压也不过是更忙一点而已,完全不会觉得难熬。
关靖泽搁下信抬手揉揉自己的后颈,顺便让眼睛和大脑放松一会儿。瞅着郑驰乐那张还有几分稚气的脸有点儿绷着,他突然露出了笑容:“不过偶尔也要做点轻松的事。”
郑驰乐已经习惯了独处时他那非常犯规的“诱人”笑容,注意力反而集中在他的话上头:“什么轻松的事?”
关靖泽说:“你凑近一点。”
郑驰乐以为他想说悄悄话,也没防备,依言照办。
于是关靖泽坐在原位轻而易举偷袭成功,在郑驰乐脸颊亲了一记——而且亲得轻松自如,就像是郑驰乐自己送上门的一样。
见郑驰乐一下子愣住了,关靖泽也不觉得可耻,正正经经地解释:“——就是这种轻松的事。”
郑驰乐咬牙切齿:“……不要脸啊不要脸!”
关靖泽眼也不眨:“谢谢夸奖。”
郑驰乐:“……”
第六十七章:冲动
季春来和何遇安是不会直接对话的,华中省医学交流会的筹办两边都很重视,于是郑驰乐只好当起了传声筒。
季春来对于具体章程并没有太多要求,只是在内容上跟何遇安有点儿争议。季春来的意思是一口吃不出一个胖子,所以还是一步一步来,先办个中医交流会比较好;何遇安的意思说得很明白了——“办大办好”。只有中医或者只有西医,在他看来都太狭隘了,不符合时下的发展大趋势。既然要开个好头,那么不管规模是大是小都要把五脏六腑给备全了。
两边各执己见,最后都拗上了,直接把事情扔给了郑驰乐,默契十足地给他来了一句“你看着办吧”。郑驰乐愁得头发都发白了,只能蹲到吴弃疾那里愁眉苦脸。
吴弃疾也不给他出主意,反而笑眯眯地说:“考验你的时候来了,好好琢磨,拿出个好章程来我才能帮你说话。”
郑驰乐也没办法,只能查阅近两年来的相关记录,先把国内的“交流会”模式整理出个大概。
郑驰乐也没忘记跟这几年跟“岚山野医”在互联网上联络得较为密切的同行们征询意见,互联网的速度比通信要快,而且可以与境外进行联系。郑驰乐将策划草案翻译出来,礼貌地通过邮件寄了出去,陆续地收到了不少回信。
事实证明他这个选择非常正确,国外许多人组织学术交流会的经验比国内要丰富,不管是科学领域还是医学领域,每年都有数不清的大小交流会陆续开展。
不过不切实际的建议也很多。
郑驰乐边筛选意见边填充各种细节,整个交流会的雏形慢慢就显现出来了。
他以前没有组织这种大型活动的经验,做完详案后觉得有些忐忑,暗搓搓地拿着它去找吴弃疾问意见。
吴弃疾看完后脸上平静无澜,语气也毫无波动:“你觉得自己准备得很充分吗?”
这话儿听起来严肃又认真,郑驰乐整个心更加七上八下,给了个保守的回答:“我觉得不是很充分,所以想问问师兄的意见。”
吴弃疾语调微扬:“你没有发现自己的问题?”
郑驰乐踟蹰起来:“这个……”
他已经把能想的都想了,能问意见的也都问了,拿出来的也是再三修改的版本,要不是自己实在看不出遗漏的地方他也不会来找吴弃疾。
郑驰乐“这个”了很久,索性破罐子摔破地说:“我没发现!”
吴弃疾露出了笑容:“这就对了,做事就是要有这种自信。既然你已经把该做的都做好了,为什么要对自己不自信?你应该直接去找何老,然后欣赏他想找茬但是找不出来的憋屈表情。”
郑驰乐一想到那个面冷心热的和老头儿一脸憋屈,也乐了!吴弃疾都这么说了,方案自然是没问题的。
他嘿嘿直笑:“那我这就去。”
郑驰乐收起文件袋朝吴弃疾挥挥手,跑着离开了。
吴弃疾看着郑驰乐跑得飞快,微微地笑了起来。
他走回自己的房间,拿出一封推荐信看了两眼,轻轻地将它撕碎。
现在这样的生活他很满意,不想往前再走半步。在这个位置他可以好好看着关振远和张世明往前走,也可以好好带一带郑驰乐这个师弟。
虽说当年跟东瀛那边的勾连是因为年少受蒙骗,但那到底是一个污点,如今东瀛那边也不算安分,他要是走上政道,别人要抓把柄是很容易的,到时候难免会处处制肘。守在这一行里头则没那么多顾忌,而且只要关振远他们信任自己,想做什么也是很容易的。
有些时候入了局反而没那么好办事。
吴弃疾将撕碎了的推荐信扔进废纸篓,走到外头准备营业。他走到药柜前站住了,拉开抽屉检查药的成色,不时拿起一小块闻闻它们的味道,像当初学习药材辨别那么仔细。
他正要一样样检查过去,突然听到有人敲了敲门。
吴弃疾抬起头往门边一看,就看到了一个三十八九岁的男人站在那儿,长着两道直眉,目光也清正,看着就是正派人。
是季春来最年长的徒弟、他和郑驰乐的大师兄赵开平。
乍见故人,吴弃疾一时间有些恍惚。赵开平性格稳重,永远最让人放心——当初他还没入门,赵开平就已经可以自个儿给人瞧个病了;他打小聪明过人,处了一段时间就觉得赵开平正派归正派,跟自己比起来就太木讷了,没半点灵活可言。他一向骄傲得很,摸清了赵开平的底子就再也没有由衷地喊过他一声“师兄”,在季春来面前还敛起傲气装装样子,私底下就不客气地挑衅:“总有一天我会后来居上,远远超越你——到时候我们以医术论高低,你得喊我师兄。”
赵开平一向好脾气,被他这么瞧低也只是笑着揉揉他的脑袋:“行,等你超过我,就换我喊你师兄。”
年少的时候就是那么可笑,总是为一些小到极点的事情执着到不得了。回头一看,那点儿小事其实根本不值得记挂。
只不过回想起来又有些欣慰,至少自己也有过那样无忧无虑的岁月,也曾经盯着那些琐碎到无用的东西莫名地固执,这么一想,就连那个愚笨的自己也都变得有几分可爱。
吴弃疾静滞片刻,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含笑招呼:“师兄,你回国了?”
赵开平脾气还是没变:“嗯,回来了。”
赵开平这几年都在国外进修,因而错过了吴弃疾和季春来冰释前嫌后的相处。他不时地跟季春来通话,大略地了解了一些吴弃疾的近况,只不过从来没有直接跟吴弃疾说过话——哪怕是投过电话也没有。
吴弃疾也没有主动找到。
两人单独这么一见,一时有些静默。
最后还是吴弃疾打开了僵局,他笑着说:“师兄你应该结婚了吧?什么时候把嫂子带过来给我看看?”
赵开平一僵,直直地看着吴弃疾的笑容,看起来非常震惊,仿佛怎么都想不到他会这么问。
吴弃疾看到赵开平的表情,一下子愣住了。
两个人的视线交汇在一起,陷入了更深的沉寂之中。
幸而这时季春来出现了,他看到赵开平后先是一顿,然后说道:“开平你回国了?这次是不走了吧?”
“师父!”赵开平脸色还是有些发僵,但语气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稳:“确实不走了。”
季春来注意到他和吴弃疾之间略微微妙的气氛,不由想到他们少年时的争端,转头瞧向吴弃疾,笑着说:“你以前就喜欢挤兑你师兄,难道现在还没改?”
吴弃疾说:“怎么可能!”
赵开平也说:“当然不是。”
谁都没解释刚才的沉默是怎么回事。
季春来只当他们不好意思在自己面前承认,也就不追究了,坐下来问起赵开平在国外的事。
吴弃疾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不时也会问上两句。
有季春来在旁,两人很默契地维持了平静的表象,吴弃疾问了,赵开平也原原本本地回答,看起来倒也有点儿师兄弟的模样。
师徒三人聊了好一会儿,一个爽朗的嗓门就在外头响了起来:“老弟,瞧瞧我给你带了什么过来?你亲自钓来的鱼!”
居然是前些天才回到淮昌来的张世明。
这家伙相当奔放,一逮着吴弃疾就搭上他的肩,抬起手亮了亮手里拎着的鱼:“你这人想得多,得多吃点鱼补补脑啊。”
吴弃疾笑着说:“看来你是对淮昌的水体挺满意了。”
张世明也不知怎么搞的,算是跟污染杠上了,每到一个地儿别的先不管,首先就瞧瞧人家的水好不好、天蓝不蓝、空气行不行,弄得很多人一听他要过去就如临大敌,只差没组织个全民整改行动——省得惹着了这个麻烦精。
耿修武虽然有耿老爷子手把手带着,张世明却也信不过,愣是要去下头跑跑,想瞅瞅底下有没有人阳奉阴违干坏事。
这会儿张世明既然“满载而归”,自然表示他对考察的情况很满意——他自个儿都在那钓起鱼儿来了,能不满意吗?
张世明说:“马马虎虎勉勉强强。”他捋起袖子,“我去宰鱼,今天的午饭就在这里吃了。”
这家伙没注意到还有其他人在,吴弃疾自然不能不提醒:“这是我师兄赵开平,刚从国外回来。”
张世明一拍脑门,连忙向赵开平赔不是:“我这人就是眼神不好,常常被批评说‘目中无人’,因为眼睛里常常只能瞧见自己想瞧见的人。赵……”他仔细地打量着赵开平,发现赵开平似乎比自己大上一两岁,而且不像是能开玩笑的人,选了个中规中矩的称呼,“赵哥,你别在意。”
赵开平说:“我怎么会在意。”
他的语气有些缓滞,张世明听着不太踏实,悄然看了吴弃疾一眼。
吴弃疾说:“赶紧去宰你的鱼。”
张世明摸摸鼻头:“行,你们继续聊,聊完正好吃饭。”
郑驰乐听了吴弃疾的话去找何遇安,何遇安拿着方案看了老半天,果然没法找他的茬。
何老头儿绷着一张脸说:“这份方案就放在我这儿吧,我再好好看看,要是真没问题就可以印上几份去市政和学校那边跑动了。”
郑驰乐说:“那好,我等您的消息!”
何老头儿见他眼睛里溢着笑,哼哧两声,最终也只能摆摆手:“行了,回去吧,放你半天假。”
郑驰乐马上跑得不见人影。
郑驰乐走得这么急当然是因为有约,他跑到校门口的时候有点儿喘,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呼气。
关靖泽已经等在那儿了,正捧着本书在看呢。瞧见他那气喘吁吁的模样有些心疼,说道:“跑这么快做什么?”
郑驰乐想也不想就说:“这不是怕你等太久吗?”
关靖泽知道郑驰乐只是因为守时观念根深蒂固,没别的意思,但还是挺高兴的。他说道:“现在去哪里?”
郑驰乐说:“回你家去。今天你是寿星,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郑驰乐的厨艺不算好,但家常菜还是拿得出手的,毕竟他早早就得一个人过活,就算是傻子也该练出来了——何况他又不傻。今儿虽然是关靖泽生日,两个人也没多少闲暇时间,出去玩也不可能尽兴,索性就在家里过好了。
关靖泽说:“临时也想不出什么想吃的,我们去菜市场那边看看有什么菜,挑新鲜的就好。”
郑驰乐说:“好,走吧。”
两个人绕道走进了附近的市场,他俩都曾经过过自己照顾自己的日子,对于买菜这种事一点都不生疏。关靖泽甚至还玩笑般跟菜贩还起价来,惹得郑驰乐频频朝他侧目。
见郑驰乐的吃惊都摆到脸上来了,关靖泽免不了解释两句:“在永交那边老爸工资不高,还常常掏腰包资助别人,只能勒紧裤带过日子。”
郑驰乐被逗乐了。
这确实是关振远干得出来的事,在淮昌这边不会这样,因为家里还有郑彤——再不济还有张妈在,张妈在关家帮佣了那么多年,绝对要比毫无个人金钱观念的关振远要富有得多。只有关振远和关靖泽父子俩在那边,财政紧缩是非常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