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一听就明白了,“你说的一准儿是老薛头,那老头子怪得很,你不要招惹他,俺们村儿里也都不敢招惹他的。”
许晃点点头,那种怪人他当然是避之惟恐不及的,只是他的抱枕啊……算了,回头找张琦那小子揩一个过来好了。张琦是他大学同宿舍的同学,一想到人家都顺顺当当进了公司,自己却得蹲在这么个穷山沟,还得守着帮怪人过日子,许晃想想就是一阵悲叹。
“吃完饭俺带你回去老宅看看,看能不能先拾间屋出来。你是回来认祖归宗的,住俺这儿也不叫个事儿,许家的子孙就当住在老宅。”
提到老宅,许晃终于还是不可避免的回想起了昨晚的怪事。“村长,你有没有听说过,许家还有个守护神?”他试探性的问道。说起来,虽然许晃从小耳濡目染,可毕竟没听过什么详细的故事,他自己也并不当真,因而从未仔细问过父母。不过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事,这当地的老人应该也会知道吧?
不料村长紧锁眉头想了半天,最终摇摇头,“没听说过。”
这下许晃心里没底了,“真的没有?大娘也没听说过?”
村长的老伴也摇摇头,“俺们只知道许家祖上是个大善人,是俺们全村的大恩人,所以俺们从来都敬重你们许家。”
这是怎么说的,怎么又变成大善人了?许晃越听越觉得如坠五里雾中,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吃完饭,许晃借故上茅厕,溜到了村里的小卖部去给他老妈打电话。他本想着一定得好好哭诉一番,谁知道电话一接通,他一听见电话里面熟悉的声音,鼻子一酸差点儿真的哭了出来。
“妈,是我,我到了。”他强忍了忍,又不太想让老妈知道他现在的惨状了。
“噢,小晃啊,你身体怎么样了啊?早上我听村长打电话说你昨天累倒了,可把妈急死了!”
许晃一抽鼻子,感动得几乎都要痛哭流涕了,谁知道他老妈底下就数落到:“你说说你一个二十多的大小伙子,怎么身体弱得跟个小姑娘似的?真是一点儿不像你老妈我,当年来着大姨妈还能下地干活呢……”
“得得,我不如您,行了吧?”这下把许晃才勾起来的忧桑心情也都冲得一干二净了,他这个妈真是简直了,说什么都不知道避讳点儿。“哎,妈,我问您正经的,你老说咱家有个守护神,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哎哟!这神可是不能轻易谈论的,万一祂不高兴了,咱家就得倒大霉了!”
又来了,每每说起这事,许晃就总要感叹这位二十一世纪的女强人一眨眼就变成了旧中国的封建迷信愚妇。“我现在就要倒大霉了!”
“啊?这话怎么说的?”果然还是亲儿子,他这么一诈唬,他老妈顿时就有些紧张起来了。许晃挑了挑眉,不过嘴里还是不能露出得意的声音,他装出不耐烦的样子问道:“详细的我也不能多说,反正我现在人都在这儿了,你就老实把实情告诉我吧?”
“这……好吧。”
等许晃走在回去的路上时,他已经由满心委屈变为满肚子憋火的状态了。合着他老妈他们表面上说是让他回来看房子,实际这里面是暗藏了一个说法:原来许家世代有个规矩,每隔几十年就必须选出一个长房子孙回到老宅侍奉这位守护神。如今不知是怎么三算两算的,这等重任就落在了许晃头上,于是乎他爸妈就三骗两骗的骗得他回来,就为完成这个“光荣”的任务。而他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那就只有神知道了。先不说这事有多荒唐至极,天底下居然还有这种拿亲生儿子当活祭品的父母?!许晃想着想着,头顶上都快要冒出青烟来了。
气炸了的许晃一回到村长家就伸手去抓行李,谁知对方一个箭步冲过来按住他:“你要作啥?”
“作啥?回去!”许晃一边咬牙切齿一边和他争夺行李,可他哪里争得过人家天天下地干农活的人,到最后连自己的手反都挣脱不掉了。
“不成啊!你可不能回去,你要回去,俺们就要倒大霉了!”
这怎么跟他老妈一个声气似的?许晃头上冒出一个井字,“你们果然还是知道什么的吧?”
这下村长也没词了,哼哼了半天憋出一句来:“反正你不能走。”
回想起刚才他说的话,许晃的头上再次冒出第二个井字,合着这所谓的大恩人,就得拿自己当活祭品去喂神,然后就天下太平所有人相安无事了?
“我他娘的还非走不可了!”许晃使劲挣扎着,行李他也不要了,看这情形还是先逃命要紧。
“来人哪!”哪知村长忽然就跟县太爷审犯人一样嚷了一句,立马从外头墙根底下钻出好几条壮汉,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就把许晃跟捆猪一样捆了个结结实实。
村长面露难色的道了句:“对不住了。”跟手就把一条破抹布塞进了许晃哇哇乱叫的嘴里。我靠!许晃心想你要真觉对不住,干吗还这么对我?!
几个人就这么抬着捆成粽子的许晃在许家老宅的高墙外来回绕了不知道多少圈,一直绕到月上中天,他们才终于将许晃放在了大门外临时搭起的供桌上,村长燃起一柱香口中念念有词的,无非是在祝祷些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许晃躺在冷硬的木桌上心里一个劲儿的骂娘,我靠,这都是二十一世纪了好么,搞什么电视剧里都不会出现的封建段子?!他现在要是手里有手机的话立马就打110,叫警察来一窝端了这个封建遗毒的落后村子!
他正想着,又来了几人重新把他抬起来,接着有两人在对面恭敬打开了大门,然后就听耳边人喊“一、二、三!”他还没搞明白这是要干什么,耳边已是风声呼呼作响,当身后响起大门重重关闭的声响时,他也重重栽进了花丛中。
……等等。
花丛?
许晃睁开迷离的双眼向上望去,只见昨晚见到的大片牡丹花再一次重现在他眼前,而鼻间上些微湿润的摩擦感与萦绕鼻腔中的草木气息也在提醒着他,这一切是真实存在的。
一袭华丽的衣角蓦然扫过,他费力的又扬了扬头,终于从歪斜的眼镜片后看到了游廊上那个人曼妙的身姿。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
身为纯种理科男的许晃语文学得理所当然的不好,可是眼下他的脑中却蓦地闪过了这句悠扬婉转的古语。
不过只是一两秒钟的时间,他就缓过神来了。这不是发花痴的时候,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这样的情节发展,而眼前这个人过分美好的容颜显然在提示着——那并不是人类。到了这一步,许晃也不得不开始混乱了,难不成这世上还真有什么守护神?
“你……你究竟是人?……还是……神?”
那人轻托着一杆雕玉错花的烟杆斜倚廊下,微微侧过头,露出被月光映衬得如梦似幻的半面脸庞。红唇微启,对方缓缓吐出一口轻烟,微风随即夹裹着那令许晃熟悉莫名的香气扑面而来。
一声轻笑如珠玉般落下,跌破了已静止上百年的光阴。
“老子是鬼。”
时间的齿轮再一次缓缓转动起来,在历史的夹缝中发出了苍老的艰涩声响。
第三卦:你他娘的才是饭票!
“老子是鬼。”
大美人哂笑一声,以男人醇厚低沉的嗓音如是说。
“……我、我才不信呢!”许晃外强中干的嚷着,脸却白了。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飘了起来,再抬眼的时候,对方已经带着满身的香气吻住了他的唇。
好冷的唇。
许晃呆呆的想着,不知道是傻掉了还是受了蛊惑,他居然忘了推开身上的这只“鬼”。
微凉的夜风拂动着对方黑夜般的长发,也拂在许晃的脸颊上,痒痒的,仿佛连他心中的什么也被一起搅动了起来。就在这种不可思议的触动之中,他忽然觉得对方似乎渐渐有了些许温度,而同一瞬间,他莫名的脚下一软,直接跌进了那个还有些微凉的怀抱。
“怎么,这就站不住了?真没用。”对方冷嘲热讽道。
许晃终于回过神来,指着他的鼻子大呼小叫:“你、你不是男的么?!”
“那又如何?”
“我也是男的好不好?!男的亲男的,你恶不恶心啊!”
对方再次哂笑,“饭票也有性别?”
许晃愣住了。过了半晌,他才终于怒吼道:“你他娘的才是饭票!你们全家都是饭票!”他忽然想起什么,“昨天也是你搞的鬼?!”
“啊啊,没错。我之前一直在睡,梦里忽然有食物的味道飘过来,我就醒了。”那只鬼捏着他的脸蛋上下打量,“第一次可能太饿了,就没控制好份量,好像还把你弄晕过去了?”他咂咂嘴,“味道也不怎么样,还这么弱,哎,我说你有多高?轻飘飘的跟个豆芽菜一样,啧啧,皮肤这么白,一看就知道没怎么晒过太阳,又不是大姑娘,躲在大门里绣花呢?啧啧啧,许家真是没落了,生出来的子孙怎么都是这副德性……”
许晃终于忍无可忍,大嚷了一声“够了!”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啊?为什么他非得被一只鬼絮絮叨叨的吐槽晒不晒太阳的问题?“我告诉你,我才不管你是鬼还是什么守护神,别以为你保着我们许家就能在这儿对我们随便指手划脚了!”
对方却静静的盯住他,绽出一个冰冷的笑容,“我什么时候保过你们了?是你们许家欠我的,别搞错了。”
这是怎么回事?许晃这下说不出话来了。为什么他说的和自己之前听到的不一样?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的?
“名字。”
“哈……啊?”
“问你名字是什么,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许晃有些气闷,问别人名字之前自己怎么不先报上名来啊?不过碍于对方的盛气凌人,许晃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老实答道:“许晃。”
“无生。”对方冷着脸吐出两个字来。
“啊?”
“我的名字。”
“无声?”许晃小声咕哝着,“那还这么啰嗦……”
对方一挑长眉,扑地吐出一口烟来,只见那烟雾徐徐上升,最后竟在空中化作“无生”两个汉字。他晃了晃手上的烟杆,“看清楚了,是‘无生’!”
许晃皱着眉研究了半天那个看来有些陌生的字眼,“为什么是繁体字?”
“为什么?”无生手上的烟杆突然用力向身后的柱子敲去,发出好大一声闷响,“因为美!看这笔划,这布局,这意境!啊啊~多么美丽的字!什么狗屁的简体字,你们这些人干脆连大脑也一起简化了吧!”
“呃……”望着眼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开始抓狂的这只鬼,许晃嘴角一阵抽搐,刚刚还对他抱有的美好幻象此时已经一层层剥离,完全变得面目全非了。看来这鬼界也有神经病,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也有神经病院呢……
他有一搭无一搭的胡乱想着,前面的无生已经转过身往里走去了,“走吧,我带你进去看看。”
许晃条件反射的答应着迈出一只脚,这才发觉身上的绳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松开了。这会儿他才记起,面前正在缓缓走动的,是只有与人类相仿的面容,然而却具有非人之力的异界生物。他突然想到了叫作《画皮》的那个故事,也许这家伙也是如故事里一般,以美丽的容貌蛊惑世间的凡人,却在那张面皮下暗暗窥伺着,等待着要将对方连皮带骨啃噬殆尽。
但是奇怪的是,尽管想到了这里,许晃却并不觉得害怕。那支烟杆中的轻烟仍在不紧不慢的袅袅升腾着,那四散飘零的香味也在缓缓堆积着,堆积着一种名为怀念的情感。许晃越来越确信,他是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闻到过这种味道的。可是当他想循着记忆之潮逆流而上去追寻时,回忆中却是一片白雾迷茫。这时,他又觉得疑惑了,兴许这根本只是自己的一个错觉也说不定呢。
瑰丽的紫金色衣摆在月光下交织出霰漫的光辉,而面前那条长廊却黑暗得仿佛没有尽头,夜色迷蒙,恍惚真如进入了聊斋里一般。许晃甚至会想,也许这其实是一个梦境,等自己睁开眼就会发现自己仍然躺在供桌上,或者是村长的家中,甚至是大学的宿舍里?大约事情从他踏入那片森林开始就变得不对劲了,可能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跨入了另一个空间,变得偏离常理,偏离人道,却也无法再回头。
“怎么了?”
醇酒一般的声音缓缓流淌着,许晃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紧紧攥住了无生的衣角,他顿时赧然,忙搪塞道:“我怎么觉得在外面看来里面没有这么大?”
取代了回答,无生轻轻抚过他的前额,那和软的眼神仿佛是在说,你无需不安。
望着那有如丹青画就的精致五官,许晃不经大脑的问出了一个三十秒后令他悔青了肠子的问题:“你真是男人?”
无生盯着他,看不出是什么表情。“需要验明正身么?”说完,没等许晃反应过来,他已经十指一挥,将全身上下的衣袍一齐扯了下来,散落的衣物之后露出来的,居然是一副令男人也会称羡的精壮身材,而且……貌似……下半身极伟岸……
许晃只瞥见一眼就捂着两眼哇哇大叫起来:“你干什么啊!你这暴露狂!”
蛊惑般的嗓音越发低沉,一步步将他逼至墙角,“是你先问的吧?”无生的脸上勾起一抹邪笑,“来来,自己亲自确认下嘛。”
许晃只觉得脸上一阵燥热,死死闭着眼别过头去,“你个混蛋!怎么能不穿内裤啊?!而且鬼怎么能有脚啊?!”
“哼,老子不光有脚,该有的地方也都有,而且好用的很,要不要试试?”他说着,做势又将身体往许晃那儿靠了靠,搞得许晃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行了行了,我知道错了还不行么!我不该拿你当女人,你比我男人,这还不行?”
“晚了!”无生不爽的哼了一声,居然伸手往许晃的裤子里摸去,“你把大爷我看光了,我也得验验你的货吧!”
“喂!你发什么疯?!”许晃汗都出来了,赶紧去推他的手,没想到这下却抓了个空,惊讶的看去,无生的身体居然变成了半透明的状态,“这怎么回……”他一句话没说完,就听无生不耐烦的咂了声舌,突然又吻了上来。随着许晃渐觉身体中有什么东西被吸走,那双唇也再一次慢慢由冷转暖,跟着无生的身体也重新恢复为实体。
电光火石之间,许晃就明白了。他用力推开身上的无生,摇头晃脑的得意一笑:“原来饭票是这么一回事啊?也就是说,只要我不给你精气一类的东西,你就没法化为实体。”
“所以呢?”
“所以只要我这个饭票不答应,你就完了!”
无生冷笑道,“有本事你别睡觉。”
“哼!谁规定我非得住这儿的?”
“你就死心吧,出去了也得被绑回来,村里的人不会放你走的。”无生似笑非笑的托着烟杆抽了一口,悠然吐出一串烟圈。
这下许晃也泄气了,比起眼前这只鬼,似乎还是门外那群山村野民更难对付一些。他磨着牙瞪着无生,“我就不信了,还没办法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