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茗烟藐了呼延恪罗一眼,破天荒的夸了句:“别看他筷子使得不利索,做菜还挺有天赋的。”说着,将今年新酿的桂花酿打开,俯身将酒杯一一斟满。
“你快尝尝。”呼延恪罗满心期待地看着子卿。
“嗯。”子卿有些犹疑,但还是硬着头皮尝了一口,居然:“还不错。”
嘿嘿,有人很开心,顺手夹了茗烟做的油焖鸡,赞不绝口。
“来,这儿还有桂花酒,酒店老板说这是今年第一坛,你们来尝尝。”茗烟将斟满的酒递给两人。
“好酒!”
“嗯,微辛,淡稥,清甜。”
“还是子卿有品位~”
“诶~你含沙射影~”
“没想到你成语倒是学的不错嘛~”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和乐融融地吃着晚饭。
这样的温馨。
久违了……
子卿望着一桌子的饭菜,微微出神。
他想要的生活,或许就是这样一家人和乐融融地吃饭,简简单单的幸福。
就像……就像……那时候一样……
那年过年,爹爹还在,乔生也在,自己和乔阳私自在一起了,一家人和乐融融地吃团圆饭。这样普通,琐碎的过往,如今想起来,竟然是自己此生最幸福的时光。
但那一晚,却是一个噩梦的开始,一个接一个……直到今天。
如今,竟然能再次体味到这久违的温馨,然而却已斗转星移,物是人非,昨日种种昨日死。
“子卿,你怎么了?”茗烟和呼延恪罗斗着嘴,斗着斗着,忽然发现子卿握着酒杯兀自愣神,不由转头问他。
“没,没什么……”子卿醒过神来:“只是忽然觉得很轻松愉快。我从来没有想过,为世人所唾弃的人,竟然也可以觉得轻松愉快。”
“子卿,对不起……”茗烟闻言神色有些黯然:“都是我……都是我自作主张,才会让你被那贱女人害成这样。”
“不对,说不定我该感谢你。”子卿却莞尔:“经历了这一切,我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以前,总想隐藏着自己的与众不同,生怕哪天被人发现了自己的不堪,那就像一个巨大的包袱压着我,让我喘不过来。然而,经历了被当众揭穿那样的噩梦,还能捱过来,最终还能觉得愉快……我真的觉得好轻松。”
呼延恪罗听了,一边大口吃肉,一边得意洋洋,那可都是老子的功劳啊!
“但你真的打算一直呆在红袖戏班,那个……那个……”茗烟想形容一下,又觉得难以启齿。
“那个不入流的戏班吗?”子卿轻笑一声:“如今我这样名声的人,也只有这样的戏班才能容身吧。就像长生所说,他们这样在大街上卖艺的戏班本来就是为人所看不起的,也不在乎多加一个我这样一个被看不起的人了。”
“我没有看不起他们的意思,我只是觉得那里会埋没你的才华的。”茗烟杏眼微垂,蹙了蹙眉:“看戏的都是大街上的路人,没几个真正懂得欣赏的。”
“可我觉得很快乐。”子卿低头看着握在手中的那杯酒,夜风轻凉,吹起一层微波:“长生他不也那么认真地演出吗?”
“他也知道没有几个人能看懂他的认真与付出,可他却那么一丝不苟,从来不肯有半点马虎。他是用他的生命在演戏。当一个人想把一件事情做到极致的时候,他就不明白什么是辛苦,也不在乎会不会有人欣赏了。那是他对他自己的许诺,认认真真,精精彩彩地活一辈子,就像一出极致的戏。到死的时候,终于可以对自己说,我没有庸庸碌碌地活过一生。”
“相比于他,我差得太远了……”子卿微微一叹,轻轻饮了一口,新酒入口,微辛,淡香,清甜:“我想为他配乐……虽然我不知道我在琴曲这条路上,可以走得多远。”
“小卿,你已经很棒了!”呼延恪罗笑道。
“音成千调,只诉一字……”子卿摇了摇头:“我还做不到,晋元要失望了。不知他的身体,能不能等到我做到的那一天。”
“你是说比试那日在帘后半路离去的评判吗?”呼延恪罗回忆道。
茗烟闻言杏眼亦是几丝黯然。惊才绝艳的丞相之子李晋元从小患有心疾,在法华寺带发修行,续命养生。然而近日却呕红不止,想必……想必……已离油尽灯枯不远矣。
气氛忽然有些凄清,子卿望着天边那弯浅月,兀的有些感慨。
音成千调,只诉一字……
母亲……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美丽?罪恶?你那短暂的一生究竟是怎样的,才会让你写出那样的诗词?
我用一生,
写一首曲,
音成千调,
只诉一字,
刻骨铭心。
“不说这些了,来喝酒!”呼延恪罗举杯对着月道:“那啥举杯邀明月,三人共饮酒……”
“笨!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哈哈~”
气氛又重新欢快温馨起来。
……
酒酣,饭足,收拾停当,茗烟起身告辞。
她对子卿心怀歉意,如今觉得他是真的想开了,心里也倍感欣慰。
呼延恪罗将她送到蓬门外,茗烟拿出一袋银子递给他:“喏,改善一下生活吧。”
没想到呼延恪罗却是一笑,眨眼对茗烟说道:“你还不明白吗?如果想要银子的话,我还能想不出办法?子卿只是想用自己的钱养活自己,可尊严着呢。”
“那你呢?”茗烟白了他一眼:“你这算什么呢?”
“我啊……”呼延恪罗说得特甜蜜:“我就想陪他一起过苦日子。”
喂~子卿现在赚的钱虽然少,可也不至于过成现在这样!你这样白吃白喝,不事生产才是子卿日子拮据的根源好吧?
茗烟瞪了呼延恪罗一眼,看他满眼温暖的笑意,硬生生地把上面这句话给吞了回去:
“那你好好珍惜子卿吧!笨蛋!”
说完闪身离去,瞬间消失在黑夜里。
留下呼延恪罗对着那虚空的黑夜尴尬地挥手道别。
忽的,却见他神色一凛,喃喃自语:“珍惜子卿……呵……可我没机会了。小卿……抱歉,我……不得不那样做!”
第九十六章:猝不及防
日子平淡如水。
可这未免也平淡得离奇了吧。
这已经快十月了,听说明天就是喀什乌王来平阳的日子。
那次劫持自己的人就如蒸发了似的,再也没有任何动静。洛殊还是一贯的云淡风轻,而恪罗也闭口不提任何关于喀什乌王的事情,只是忙于给自己做各种菜。那些人都被洛殊解决了吗?一切都归于平静了吗?
红袖戏班的戏结束后,子卿如往常一般顺利得不能再顺利地回到小院。此时已是夜幕微垂,新月如勾。远远地,看见小院中的灯火,子卿心中莫名地温馨。
还有什么比落日归家,家有良人待,更让人窝心的呢。
推开蓬门,进入厨房。
果然,恪罗正在厨房给自己准备夜宵。
“小卿,你回来啦!”呼延恪罗看见子卿,高兴地说:“你快出去,厨房不适合你待。我这就把熬好的药和甜粥给你端出来。”
“哦。”子卿低声应了一声,看着呼延恪罗转身接锅盖盛粥的背影,忽然有些怔忡。
想什么呢……子卿暗自嘲笑自己,从厨房退了出来。
却没发现,呼延恪罗听见他离开,缓缓将头偏过来,脸上的神色冷肃而坚决。
“来,药好了。”呼延恪罗将药递给子卿,又将甜粥放在桌上。
“还喝补药吗?”子卿轻轻蹙了蹙眉头:“我身子已经很好了,就不喝了吧,每次喝了都一阵气血翻滚。”移眼看向桌上那碗甜粥,红枣甜豆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呼延恪罗小狗护食似的把那碗粥护了起来,说道:“诶~气血翻滚说明很补血。你看看你,现在气血越来越好了,多亏了这药。快先把药喝了,喝完了才有甜粥喝。”
他一定是在报复上一次在山洞里骗他喝药了……洛殊只是让喝药补补身子,他却将此奉为圭臬了……子卿瞪了呼延恪罗一眼,将药喝了。
喝完药,又如往常一样,血气翻滚,心慌出汗。
呼延恪罗用袖摆替他将额上的汗轻轻擦掉,又端起甜粥的碗,用汤匙舀了粥想喂子卿。
看到递到自己嘴边的勺子,子卿一愣……自那个圆月夜后,呼延恪罗再没有对自己做过像这样一般的亲密举动……不由抬头看了看他。
“小卿,这一次,不要拒绝我。”呼延恪罗殷切地看着他:“好吗?”
子卿并不习惯别人喂,即使当初和乔阳在一起的时候,也不习惯。可这一次,看着呼延恪罗眼中殷殷的光,子卿竟然点了点头,仿佛如果这一次不答应,就再也不可能了似的。
“好喝吗?”呼延恪罗一勺一勺地喂子卿,温柔地问。
“嗯。”子卿点点头,望着呼延恪罗甜甜笑道:“好喝。”
子卿温甜的一笑,却像刺中了他心中的隐忧似的,呼延恪罗忽然将甜粥放在桌子上,一把将子卿揽在怀里,声音有些喑哑:“小卿,真想一直这样和你相处下去。”
“怎么了?”子卿安顺地靠在呼延恪罗的胸膛,静静地问:“你要离开了吗?”子卿感受着他怀中的温暖,和那个人相似的温暖。
“小卿,我最后再问一次,”呼延恪罗将下巴靠在子卿头上:“你愿意和我回北棘吗?”
子卿沉默不语。
“那……”不知为何,呼延恪罗的声音忽然听起来有些生冷:“就别怪我了!”
子卿还没有回过味来,双手忽然被用力反剪到身后,被绳子生硬地绑了起来。
“这就是你要给我的惊喜吗?”
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忽然冒了出来,随之而来的是窜入院子来的两个身影。
其中一个精明干瘦,正是那夜在平阳夜市拉二胡的老叟。
而另外一个体格强壮,面容阴狠,略带一丝决绝。子卿睁大眼睛,他认出来了,虽然面相变了很多,但此人绝对是从小和乔阳一起鬼混的好哥们儿——罗入景。而刚才那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就是他发出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子卿不可置信地看着呼延恪罗,正想开口说话,那个干瘦的老头突然拿东西塞住了子卿的嘴。提着他被缚的双手,推搡到一边去。
“怎么样?”呼延恪罗沉静冷肃地对罗入景说:“你们都做不到的事情,我做到了!那个提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罗入景看了看呼延恪罗,又冷冷地看了看子卿,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笑容:“哈哈!三王子果然好手段。那个沈洛殊在这小子周围设了重重地保障,二王子那边的人怎么也没有办法接近他。若不是你假意投诚,骗取了沈洛殊的信任,他们的计划恐怕绝无成功的可能。”
“如何?”呼延恪罗冷冷一笑:“如今你可愿意与我合作了?!”
“这……”罗入景沉吟一声,眼角闪过一丝奸佞狡猾的光。
“罗帮主还犹疑什么?”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老叟忽然开口,那声音干涩得像沙漠里风化的尸骨:“那次在北棘,二王子没能杀死我主,他就注定已经输了。豹师军心涣散,是以为我主已死,从而被二王子所控制。然而,自从老朽那次在平阳见到我主,将我主无恙之消息传回北棘,豹师已经开始重整军心,等着迎接我主回归了。而且,如今在平阳,也已聚集了我主的一批人马了。”
“没想到向大侠竟然一直没有归顺呼延恪勤……”罗入景冷冷嘲笑道。
“向冲对我主从无二心。”老叟低哑地说着,左手护住右臂,向呼延恪罗敬了一个尊贵的北棘礼仪:“我一直坚信我主还活着,这次才主动请缨来到平阳,明为确定柳子卿的身份,暗为寻找我主。”
呼延恪罗对向冲点点头,抬眼看向罗入景,神色坚毅而尊贵:“如何?可想好了?你我并非第一次合作了。当初你我合作向张南宿购买兵器,事情败露后,可是我助你逃走的,否则,你早被那个沈洛殊抓起来了。对我的为人处世,想必你应该很了解!事成之后,对你的封赏,我也定然会比呼延恪勤大方得多!”
“那你想我怎么帮你?”罗入景沉吟半晌,低声问道。
“很简单。”呼延恪罗扬起下巴,傲然自负:“依然按照你们之前的计划,与大庆朝中内线联络,当着喀什乌王的面揭穿柳子卿的身份!只是,当初你们是对呼延恪勤负责,现在……是对我负责!”
“好!”罗入景一口答应。
“爽快!”呼延恪罗赞道。
说着,转身朝子卿走来。
子卿将他们的对话完完整整地听了个遍,可他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这些天将他从深渊中拯救出来的人背地里竟然会和罗入景勾结!!他居然还要利用自己,让大庆陷入腹背受敌的危境!子卿睁大眼睛看着向他走来的呼延恪罗,心绪翻涌,身子也经不住微微颤抖。
“小卿……抱歉。”呼延恪罗伸手捏上子卿的下巴,低头说道:“我喜欢你……可是我还有我的国家,我是绝对不可能和沈洛殊合作的……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他们伤害到你的,你只要听从我们的安排就可以了。事成之后,我带你回北棘,离开这个伤害你,瞧不起你的地方。”
此刻的呼延恪罗坚毅倨傲,微卷的红发在月下泛着氤氲的光,冷肃的脸庞俊美优雅,神情如一个王子一般的高雅尊贵。
可子卿根本不想看他!手被缚,嘴被堵,无从表达他的愤怒,便恨恨地将头扭到一边,死死地闭上了眼睛。身子不住地颤抖。
呼延恪罗轻轻叹了一声,转身对身后两人说道:“走吧。我只能引开沈洛殊的护卫一时。早点离开,免得夜长梦多!”
第九十七章:荒诞结局
“哦?是吗?”
这时,沈洛殊清越的声音却突然从蓬门外传了进来。
众人惊诧,沈洛殊不知什么时候已和常叔来到了农家小院。新月下,他讥诮地看着呼延恪罗,就好像看着什么稀奇事物似的,勾起唇角微微一笑,话音不高,然而却无比坚决冷酷:“谁也别想带走子卿。”
“哼!你以为我会怕你吗?”呼延恪罗傲然说道,红瞳里也露出不屑:“老子早就看你不爽了!”说罢,沉静对罗入景道:“如今就沈洛殊他们俩人,机会难得,还不让你潜伏在外面的部下现身?!”
哼!不差。居然知道我不会只身前来。罗入景面色深沉地拍了拍手,黑暗里,迅速蹿出二十多个黑衣人。
“哈哈哈!”呼延恪罗仰天大笑,对着沈洛殊倨傲说道:“沈洛殊,要怪就怪你太过自信了,你以为凭你二人就能拦住我们吗?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