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
“当真!”
“不要回答那么快嘛,”慕成佑眯着眼睛笑道:“连一点遐想的机会都不给。”
“根本不需要遐想。”
“你还是那么嘴硬。”慕成佑反手支着头往后倚着靠背,悠然自得地将腿放到石桌上:“我知道你不但不会杀我,而且我若死了,洛殊你一定会很伤心。”
还真敢讲!沈洛殊发誓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比眼前这人脸皮更厚的了,饶是平常清冷惯了,也忍不住气不顺心不平,随即讥诮道:“哦?是吗?我看未必。”
“知道你害羞,肯定不会承认。不过……”慕成佑突然将腿放下,正身坐定,神色严肃地看着沈洛殊:“我们可以打一个赌。”
沈洛殊闻言并不答话,琉璃般的眼珠流转一旁看着慕成佑。
“若我死之时,洛殊为我心痛的话~”
“怎样?”
“吻我。”
第六十二章:一语醒人
“慕成佑!想死就直说!”沈洛殊眸中寒光乍现,指间几道银光流闪。
慕成佑却微扬着下巴,显得不以为意:“你没有内力,这么远的距离根本伤不了我。除非……”慕成佑调戏地看着沈洛殊,不再往下说。
沈洛殊闻言眉梢一跳,指节用力握紧,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抑制住杀人的冲动。
“你不敢赌!”慕成佑一脸深意地望着沈洛殊:“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你都能泰然自若,云淡风轻。单单除了涉及到……感情。洛殊,你到底在怕什么?”
静。
可怕的安静。
静的甚至可以听见夜风掠过的声音,满园盛开的兰花幽香更甚。
倏地,沈洛殊唇角勾起一抹笑,展颜自若地看着慕成佑:“好!既然世子敢用生命作赌注,那沈某就成全你。只是,若你输了又当怎样?”
“若是输了……”慕成佑一脸人畜无害的无辜可怜:“我既得不到你的吻又丢了性命,洛殊你还好意思找我要东西吗?不过……”随后立即得意洋洋:“我赢定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沈洛殊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人脸厚到一定程度真的可以天下无敌。自己莫名其妙地就答应他一个莫名其妙的赌约,真是:“无聊。”
“那我们就聊点有聊的东西,比如……子卿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想要杀他?他和赵陌荻又是什么关系?”
原来他也早已料到大部分关巧,真不愧是这两年来最难缠的一个对手,沈洛殊沉吟半刻,淡漠说道:“子卿是赵陌荻的私生子。”
慕成佑闻言身形微微一怔,继而笑道:“这么容易就告诉我了?”
沈洛殊也是一笑,笑得很美,很狡黠:“这个烫手山芋自然不能我一个人留着。”说着讥诮道:“想必你也能料到,大庆一旦腹背受敌,慕将军将无暇自顾。”
“杀与不杀,看似是两种选择。”慕成佑星目一闪,沉着地对沈洛殊道:“其实根本不是。”
不待慕成佑将话说开,沈洛殊已经一点而通,心领神会:“的确。是我一叶障目将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了。杀与不杀,根本就是个假问题。”倏地展颜微笑,如春风绿透江南岸:“其实我真正应该考虑的问题是:如何在不杀他的情况下得到杀了他的结果。”
慕成佑饶有兴趣地看着沈洛殊。他发现,沈洛殊此时的样子真的很可爱,一点也不像他平时一贯的高高在上,疏离冷漠,反而如解开心结了似的真纯的开心。
呵,薄情吗?无心吗?
不过是将丰富的感情深埋在心,冰封起来。
否则,凭你的智慧,怎会需要我的提醒。想不透,因为是局中人,看不穿,因为要杀的那个人是子卿,你的好友。
哼……洛殊,那个赌我赢定了!
“接着~”慕成佑突然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抛给沈洛殊。
沈洛殊接过一看,原来是一枚精致可人的小铃铛。
看见此物,沈洛殊轻轻勾起唇角,我道他为何会直接问赵陌荻和子卿的关系,原来是玲儿泄露了行踪:“若我不回答,想必世子便会拿此物威胁在下。”
慕成佑得意地一挑眉:“国册监是何等禁地,竟然掉落了一枚大庆典卿家侍女的铃铛,不知洛殊当如何解释?”
“哼……”沈洛殊冷哼一声,眼眸冷厉:“事情到底怎样还未可知。”
“哈哈”慕成佑干笑两声:“这不是物归原主了么?”说着足尖点地,一跃跳上院墙:“今夜多有叨扰,这就告辞。”说着转身欲走,却突然略一迟疑,转头对着沈洛殊邪魅一笑:“若洛殊欢迎,我可以夜夜来,你我举杯对饮,畅谈天下人生,岂不快哉?”
“快走!”沈洛殊冷冷地应道:“不送!”
慕成佑爽朗的笑声逐渐消失在黑夜深处,沈洛殊冷着脸缓缓地转过头来,移眼看向石桌时,忽然心头一怔。
桌子上,
不知何时,
多了一只玉笛,
和自己原来那只一模一样,却用了更上等材质。
第六十三章:比试之日
到了比试琴技这日,崔管事已经把里里外外都安排得妥妥当当,请来了琴曲高手作评判,也将请帖客客气气地送到了倾城阁的常客府上,还特意留了桌椅,给那些对此事感兴趣的士子淑女。
雨雪霏也暗许了此次的比试,她正头疼今年的特典该交给谁,心中肯定着子卿的才华,然而却不得不顾及尹辞心的人气名头。此次的比试正好解决了这个难题,谁胜了,今年十月的特典就交给谁了。
离比试开始的时间还早,大堂中已坐满了人。前辈们坐于舞台两侧,一席竹帘垂下,隔开舞台与席位。堂中文人雅客品茗听曲,闲聊各种曲艺之妙。
柳夫人也坐于堂中一隅,旁边陪着严静芸和柳乔阳。慕成佑则陪着慕夫人坐在隔壁一桌。
“好久没听子卿弹琴了,上一次,还是在那年的特典上。”柳夫人感慨地说:“那孩子就是灵性得很,弹的琴都很好听。”
“嗯。”严静芸点点头:“我记得那一次我还被感动得哭了呢。子卿这两年出外游历,想必琴艺又精进了不少。”
婆媳俩聊着,柳乔阳则在一旁发愣,间或咳嗽几声。蓝蝶翩翩,台上他那温柔的一眼,醉了多少人的心,那时候的他,还是喜欢自己的,还为自己不喜欢他而偷偷难过。
时光荏苒,此情此景,恰如那情那景,而人心,却无可挽回地变了。柳乔阳勾起唇角苦笑,不对,改变的只有他的心而已。
堂外,树荫下,
子卿颔首低眉,白皙灵巧的手指缓缓摸过琴弦。
如今,支撑着自己活下去的,就只有琴曲了。自己所珍爱的,也只剩下琴曲了。真好,自己还可以弹琴作曲,可以在倾城阁以琴曲会友,相交于琴曲,相忘于琴曲,掩藏自己的不堪,排遣余生的寂寞孤单。
“子卿,还怪我硬拉你和尹辞心比试吗?”陪在一旁的茗烟不安地问。
“不是。”子卿柔声答道:“我只是不太习惯这样一种形式,琴曲本身是无法比较。我明白,这一切都是你为我着想。”
“那你就忘了这是一场比试,随你的心自由地弹。”茗烟笑着明媚地说:“无论结果怎样,你定能再登台,到时候,我便回阁来为你伴舞。你就当……就当今天是为我而弹,可好?”
“好。”子卿温柔地笑着,点点头。倾城阁还有茗烟,真好。
“切~真没羞!”呼延恪罗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听到茗烟的话忍不住奚落:“小卿明明是为我而弹的。”说着,腆着脸对子卿笑道:“对吧,小卿。”
“我看没羞的人是你吧。”茗烟瞪着呼延恪罗,嘟嚷道:“子卿凭什么为你弹?还有啊!你不是很喜欢尹辞心吗?待会儿她输了哭鼻子,你正好可以趁虚而入啊!”
“我什么时候喜欢尹辞心了?!”呼延恪罗一脸茫然。
“哦?那天盯着别人看的好像不是你哦?”
“盯着她看?”呼延恪罗似乎在极力回忆,忽的恍然道:“哪有?我只是觉得我像在哪里见过她,一时想不起才一直看她的。连这茗烟姑娘也要嫉妒?!我也可以一直盯着你看呀~”
“切~我才不稀罕!”茗烟扭头不理。
子卿在一旁听着,不由有些笑意。不知从何时起,这俩人一见面就开始拌嘴抬杠。挺好的,在他俩的陪伴下,气氛总是很活跃,自己能暂时望了生命的黑暗。
正说着,忽听闻几声琴弦轻拨。
茗烟闻声对子卿道:“要开始了,是尹辞心先弹。子卿要进去听听吗?”
“嗯。”
第六十四章:一曲惊人
呼延恪罗和茗烟陪着子卿坐到舞台一旁。刚落坐,飘雪便捧着琴走上台去为自家小姐摆好弦琴。
厅中公子雅士都翘首盼着他们心心念念的尹姑娘出现,然而尹辞心却迟迟未来。
“哼,耍什么大牌。”茗烟低声嘀咕了一声:“出门妆要化三层,生怕勾不了男人的心。”
“兴许有什么事。”子卿拉拉茗烟的袖子,让她别乱说了。
“她那双眼,不用化妆,也很妩媚的。”而呼延恪罗却很“公道”地指出茗烟的错误。
“哼。”
正说着,尹辞心掀帘而出,一时之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尹辞心很习惯这样的目光,似嗔非嗔地莞尔一笑。这一笑并不经意,却教众人看了沉醉不已。
一夕海棠非是酒,教人流连醉花阴。朦胧似见有人笑,直比海棠媚三分。
尹辞心娉婷地走到子卿面前,双手叠在腰间,极恭敬地低身施礼。
子卿连忙站了起来,也拱手弯腰回礼。茗烟瞄了尹辞心一眼,神情古怪地看向一旁。呼延恪罗却看向尹辞心,浓眉轻皱,还是回忆不起来。
低身向四个前辈一一施过礼后,尹辞心走上台去,俯身坐在弦琴前,对着前辈们问道:“辞心请问前辈,今天是怎样个比试之法。”那声音,娇嫩得能掐出水来。
竹帘后,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慈声说道:“弹琴作曲皆为抒情达意,大凡深入人心的曲子,都离不开情之一字,或教人惋惜喟叹,或教人刻骨铭心,亦或是教人踌躇满志,就连水谣云曲,亦免不了人之寄情。所以,这次的比试,不妨以”情“为题,看二位如何演绎。”
尹辞心聆听完,微笑着点点头,伸手在琴弦上挑拨试音,极坦然自信,甚至有一些自负。
试完音,尹辞心按住琴弦,再次向四位前辈颔首。接着,灵巧自如地弹了起来。
一双手,
一把琴,
手与琴的交汇之处,彷如一把开启心门的钥匙。
门里面,是风情万种,也是百转柔肠。
宫,商,角,徽,羽,明明只有五个音阶,可拆分组合,衔承变化,又生出千千万万的音调,时紧时缓,时急时徐,忽而山穷水尽,忽而又柳暗花明,忽而气滞揪心,忽而又欢畅淋漓。
在天韵妙隽的琴曲里,听的人只觉经历了一场百转千回的爱恋,三生阴晴圆缺,一朝悲欢离合,终至今生今世,永不相负,万水千山,生死相依。
琴音乍然止,余音却袅袅,心就如浮云,身还似飞絮。
……
片刻之后,人们才恍然若悟,从幻梦中醒来。
一时之间,掌声雷动。
竹帘内的老者们不住地点头。
就连茗烟,也忍不住拍起手来。没想到,尹辞心的琴技是如此超绝。
有些不安地扭头看向子卿,神色里有失落也有期待。
子卿却淡然一笑,低声对茗烟道:“尹姑娘的琴技绝对不输于我。”
大厅之中,所有人都被尹辞心的琴曲打动了。
不对,准确地说,
除了一人。
柳乔阳自始至终出离于琴曲之外,他的世界里只有舞台边上坐着的子卿。看着子卿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每一个小小的动作,都能牵动他心里的弦。
至于琴曲里的悲欢离合,与他何干?
可惜的是,从开始到现在,子卿竟然没有看过他一眼。
第六十五章:半曲情殇
“子卿,我为你摆琴。”尹辞心向众人低身施礼后,坐到舞台的一边,茗烟拿过子卿的琴,上台为他摆好。
这是子卿回来之后第一次登台,之前既是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纷扰着他,亦是因为倾城阁几多新人换旧人,这个舞台并不缺他。蝴蝶恋曲虽是让他名动一时,然而虚幻的名声终究抵不过蹁跹流逝的时光,两年,足已,让众人遗忘了他。
如今能再次上台弹琴,无论是为了什么,子卿都倍感亲切。更何况,如今的他,需要以弹琴来寄托一切,不然……不然,还能怎样呢?
子卿依依向竹帘后的老者拱手施礼后,端正地坐于弦琴前,伸手试音。
低眉颔首,眉目依旧清逸如画,神色凝定,而那双灵动的眸却似沾染了沉重的叹息,不再流转,而成幽深。
明明只有几米的距离,柳乔阳却觉得子卿离他从来都没有像如今这么远过,即使是他离开的那两年。
世界是最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而是你已无情离开,我却还在原地等你。
“叮叮咚咚”
似是轻叹一声,子卿伸手抚琴,宁定地弹了起来。
琴音平平淡淡,毫不出奇。
相比于尹辞心奇险峻峭,百转千回的曲音,众人只觉稀松平常,便不甚用心。
然而,奇怪的是,你不去在意它,它却轻轻悄悄地潜入耳朵,映入脑海,深入骨髓。琴音婉转,似拥有某种魔力一样,牵动着听者的记忆之弦,将烟尘往事一丝一缕牵引而出。
记忆里,
是谁纤影如梦?是谁素手轻舞?又是谁对谁莞尔一笑?
是谁的眸灿烂若星辰?是谁的发丝留着残香?又是谁对谁的思念宛若明月光?
曾记否?
小桥流水,伊人对水照影回眸一笑。
似忆起,
月下花前,情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亦或是,
一个人满腹心事,幽幽暗念。
再或是,
两个人天涯海角,触不可及。
……
琴音一种,听者情绪却千千。谁没有动心过?谁没有动情过?谁的心中没有藏着一个伊?
娓娓而弹的琴音,仿佛勾勒出一个个梦境,让人沉浸。或甜蜜,或企盼,或感伤,或唏嘘,亦或是不诉离殇。无一例外的是,那一个个梦境和臆想里都有听者心头最温柔处住的人。
柳乔阳也被这琴音入了心,绕了骨。不知不觉,许久不曾记起的往事历历在目,清晰如昨。
那一年,是谁红梅枝下展颜轻笑?
那一年,又是谁为这笑痴了心?
那一年,是谁多情却做无情忧?
那一年,又是谁痴情偏做薄情游?
谁与谁在雪里梅前许下了前世今生?
又是谁与谁拥吻于缤纷樱花雨?
往事如烟花烂漫,记忆里月色一直未央。蓝月流光,映亮他眸中春水,晚风轻送,流散他一头青丝,一夜缱绻情似水,红梅花开不许谢……(这段对应魅生妖颜那章,会不会太隐晦鸟?飘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