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很喜欢鲁道夫的性格,”西奥多翘起了腿,“惟一不满的就是这小子结婚太晚,结了婚也没能立时中标。”
没想到这里还有自己事儿的夏佐:“……”
鲁道夫捏了下夏佐的指尖以加安慰,然后开口道:“我从未将自己从家族中割裂出去,只是这次的事情有些过于突然。”
他本身就是行动大于言语的品性,只是解释了这句话后便不再多言。
“维促会那个首席医师的话并非是空穴来风。”费迪南德对着夏佐说,“事实上,仅仅从一段基因序列上就能得出如此多的信息,实属难得……六百多年前确实发生过一次政变,时任日曜军团长的李斯特上将叛出联邦,历时三年之久后被辉星和荆棘联手绞杀。对这一事件,所有的历史书上记载的都是李斯特家族依仗军功和星盗集团相勾结,向虫族提供人类情报——被联邦判处’反人类罪‘和’谋逆罪‘两项极刑。”
“和联邦乐于宣扬自己平叛功绩以保持对盟国的威慑力不同,不管是李斯特将军的反叛缘由还是剿反过程都在各种历史记载中语焉不详。”西奥多接上了父亲的话,“我对这一段历史非常好奇,便稍微留了点儿心去探究……”
“你对任何反叛军的历史都好奇。”坐在他身边的妹妹毫不客气地指正他。
“嘘——”西奥多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兄长说话的时候不要乱插嘴……于是我稍微留了点儿心,发现这次反叛差点儿动摇了联邦的统治基础——而我有理由相信,他们之所以没有成功,是因为我没有出生在那个时代。”
“六百多年前……”鲁道夫像是想到了什么,“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军部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开始被议会干涉乃至渗透渐深的吧?”
“还有一个机构,”费迪南德说,“……Omega权益维促会。”
西奥多为之一怔:“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内容。”
费迪南德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天生有反骨的儿子:“别说你,整个联邦知晓这件事情的不会超过百人……因为这个事件的真相一旦暴露在公众面前,不管是哪届政府,都会失掉大半民众的支持率。”
后面这几段对话夏佐并没有完全听得进去,因为在他脑海里,回忆起了弥赛亚当日对他说过的话语:
——有人、或者说有一些人,抹杀了关于你的家族的全部记录。因为它哪怕只留存下来名号都会严重影响到联邦的统治基石。
——联邦的统治基石是议会、军部、维促会。这三者中,有一个类似于黏合剂一样的存在,就是维促会。
——这是议会处心积虑,终于将原本应该是独立在外的维促会掌握在手中的原因和推动力。
“六百多年前,维促会对Omega的控制远远没有现在严格。”费迪南德说,“相反,那是一个真正符合它名字的机构。议会希望控制维促会和军部的想法由来已久,他们不愿意看到军权太过于独立于政权之外,当然更不愿意看到政权被迫依附于军权的情况……在Omega的权益问题上,李斯特家族和我们的观点有些相似,都对由《Omega战时管理条例》延伸而来的《Omega权益保护法案》表示了质疑。不同的是,当时对这一思想的管制远远没有现在严格。如果说我们奥法里斯家族希望《权益保护法案》能够根据时代走向进行改良性变革的话,他们希望得则是……”
老奥法里斯停顿了一下,然后轻轻地说出了四个字:
“彻底废除。”
“本来就该如此!”西奥多居然对此表达了赞赏的态度,“依靠Omega才能做到权势的控制,未免也太落了下乘。”
鲁道夫微微皱了下眉,显然并不太赞同叔父观点中的某些部分。
“和对李斯特家族反叛这件事情,还有不少军部人士有着不同程度上的了解不同——毕竟李斯特将军当时是日曜的军团长,这种事实再怎样隐瞒也不可能完全遮人耳目——几乎没什么人知道,当年李斯特将军的夫人时任维促会的会长。那位据说集了所有Omega优点为一体的美丽女士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
费迪南德意味深长地看了夏佐一眼:“这个名字是我费尽苦心,才在被遗弃的那些历史尘埃中拼凑得来的。她的名字是……”
夏佐不自觉地抓紧了鲁道夫的手指。
“夏琳娜。”
第二日清晨,弥赛亚像往常一样一大早就来到了实验室里。
他昨天晚上休息得非常不好,自成年后很少侵扰他的噩梦又开始频频来袭……那些他以为自己足以直面、已经被时间侵蚀成模糊的记忆,在时隔多年后的再次拜访时,却发挥出了远超他所能想象、甚至比一开始还要汹涌势大的反扑!
弥赛亚疲惫地为自己沏了一杯红茶,想了想后,又在茶杯中倒入了至少四分之一杯白兰地,然后一口闷进了嘴里。
但还没等他召唤清洁机器人前来清洗杯具,一个本不应该在此时出现的人却出现在了门口。
带着整整一个小队的维促会执法人员的关德琳满面寒霜地看向了弥赛亚。
“早安,夫人。”弥赛亚不卑不亢地打着招呼,目光在对方带着的那串可以将脖子完全遮掩起来的华丽颈饰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下。
关德琳上前重重甩给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实在是太狠了,即便在忽视她Omega的身份下,也显得毒辣非常。
弥赛亚被她掌风带得几乎站立不稳,左脸上立刻浮现出了鲜明的掌印。
“……夫人大早起的,不必动这么大的火。”弥赛亚伸手扶住身后的实验台才稳住了身体,“就算是因为我生气,也不值得为此弄疼了自己的手。”
“你……”关德琳冷笑了一下,“你真是好样的……不愧我对你如此信任!”
舔了一下口腔里不小心被牙尖磕出的伤口,弥赛亚觉得自己一开口说话,口齿间便弥散出一股血腥味——然而这却让他从心底产生了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感:“我对夫人一向忠心耿耿,不知您指的是什么?”
关德琳勾起了描画精致的唇线,逼人的艳丽中带着无法忽视的狠毒:“聪明人原来也会装傻吗?”
弥赛亚直视着对方怒火中烧的眼睛,唇边勾起了一个和她表现无二的弧线,只是这个笑容在他脸上显出来的却是嘲讽之意:“那您是要直接定我的罪,还是愿意听一下我的解释?”
关德琳又向前走了一步,低声说道:“我给过你机会的,然而你却给出了一个令我太过’惊喜‘的答案……我想,你大概在我的施舍下,忘记了你母亲的经历了?”
“我母亲的经历,对于每一个Omega来说都是耻辱。”弥赛亚用一种带着怜悯的眼神看向关德琳,“也包括您……Omega权益维护促进会的会长大人。”
他在“权益维护”这四个字上加重了发音。
“好……好……”被他这种明显带着怜悯同情的眼神注视着,关德琳怒极反笑,“相信我,我会给你一个难忘的经历……动手!”
跟在女会长身后的,身穿珊瑚红制服的执法队员应声而动。
他们虽然都是Beta,但以高达数十位的人数,哪怕仅仅分出几名执行这个命令,也足以钳制住弥赛亚了。
弥赛亚没做任何反抗,任由自己被带上了电磁手铐。
然后,他抬眼看了一下光脑屏幕上的时间显示。
几乎和他的这个动作同时,堵在实验室门口的执法队员们被一群如狼似虎的Alpha士兵们粗暴地驱散开了。
“辉星军团亲卫队。”领头的Alpha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关德琳,不容置疑地冷冰冰道,“奉我们将军命令,来接医生为夫人出诊!”
Chapter 079:
在三大军团中,战力最高的当属长久处于和异星生物作战前线的荆棘军团,但若论到作风强硬,或者直接说最为粗暴的,则当属辉星军团。
平复联盟国间内战,镇压反对联邦统治者……从这两句简单的职责描述上,就可以看出辉星军团在军部乃至联邦所扮演的角色。
“侩子手”——这是不少反叛军或者心存反叛之心者乃至对联邦某些做法心有微词者在私下里,对辉星军团的称呼。
时长日久之下,这也养成了辉星军团在处理事务时不自觉会带上的蛮横态度。
毫无顾忌地卸下所有执法队武器后,这队辉星军团亲卫队的领头人便硬邦邦地对关德琳说出了两个字:“钥匙。”
他指的是弥赛亚手上带着的电磁手铐的钥匙。
关德琳的脸色有一点难看,但她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微微昂着下巴对来人说:“抱歉,这位医生现在不能跟你们走,因为他是带罪之身。”
“哪个法庭审判的?”辉星亲卫队的队长问。
关德琳轻轻摇了一下头。
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这个Alpha就说道:“既然尚未审判,哪儿来的带罪之身?……带走!”
他后面的两个字是对自己的部下说的。
“你确定要和维促会做对吗?”关德琳沉下了脸,追问道,“你确定要和议会做对吗?……维促会的医师并不是只有他一位,我可以为你找来更合适的医生。”
“您找来的人还会是首席吗?”Alpha毫不通情达理地说,“现在天大地大,都没有我们将军夫人怀孕的事情大。二十年前,就是这个医生保住了我们将军的夫人和小姐。夫人这次好不容易才再次怀孕,断了我们将军的根这种事儿……我劝您还是不要去尝试。”
葛兰在为锡德里克生下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因为心情太过忧思压抑差点儿一尸两命……当时还是弥赛亚不眠不休地照顾了他三天两夜后,才终于得以双双平安。
而由于伤了元气,这个孩子生下来身体就不太好。即便在身体素质普遍较为柔弱的Omega中,这个评价都不算过分。
没错,这个孩子是一个Omega。
所以对于将军夫人的再次有孕,整个辉星军团从上到下都非常关注和喜悦,十分盼着霍克斯家能添一个Alpha小少爷。
仿佛是感到自己的说辞有些不太礼貌,这位Alpha队长放缓了一点儿语气:“您放心,议会和军部那边,我们将军都会去打招呼的。”
他这话说的虽然客气,然而话语里的坚定却是不容置疑的。
缓慢地吐出了一口胸中的闷气,关德琳扬起了她修饰完美的细眉,目光流转到了自被铐住后便安静得一言不发的弥赛亚。
对方也平视向了她,眼神里那抹怜悯和同情虽然不再明显,但依然存在。
下意识地,关德琳想要伸手摸一下自己的脖子,但在右手刚举至胸前后,就变成了弹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的动作。
她突然想起了弥赛亚刚刚称呼她的话:
——“Omega权益维护促进会的会长大人”。
——……权益……维护……吗?
毕竟关德琳维促会会长的身份在那里摆着,所以得不到她进一步的表态,即使是辉星军团的亲卫队,也不好轻举妄动地做出什么把人直接从维促会中带走的举动。
这只是最坏的打算,但并不代表是唯一的办法。
关德琳幅度不大地勾了下唇角。
她明明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即便用正在盛开的花期加以比喻也并不为过……但这一笑中却带上了无尽的疲惫和颓然。
无力地挥了下手,关德琳轻声说:“别忘了你刚刚说过的话。”
她指的是锡德里克将会向议会和军部对今天这一行为进行说明这件事。
被人带走和给了钥匙让人带走……这两者间的区别,大到足以让她在昨晚经历过的事情重新发生一遍。
领头的那个Alpha自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不再多说废话,而是仅仅向门口的方向幅度不大地摆动了一下自己的下颌,便有士兵毕恭毕敬地带着弥赛亚走了出去。
直到这队来势汹汹的Alpha士兵们消失在实验室后,关德琳仍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
她有些出神地看着实验台上被做到了一半的实验,心中想的却是:
——千年之前,维促会、议会和军部明明是三个互相独立的机构组织……是从什么时候起,维促会完全变成权力相争的附庸了呢?
——明明……明明是权益而不是权力啊……
但这个念头在她心中仅仅闪现了片刻,随即就被另一个火热的臆想完全盖覆了过去。
“夏琳娜”这个名字是夏佐隐藏在心底的最大秘密,他除了对鲁道夫说起过之外,便没有向第三个人有所透露……至于虫族的主宰,它并不能被算入人类的范畴。
即便是在刚刚的讲述过程中,他都没有提到过这个名字。
这是他心底的最后一道屏障。
但当老奥法里斯说出这三个字后,夏佐才发现自己并远远没有预想中那样坚强。
——那……那是他的母亲,并不是无人知悉抑或是被杜撰出来的人物。
——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生育了他,爱着他……会称呼他为“我们的孩子”。
——是的,他已经不再是连父母都不知为何人的那个半废弃资源星出身的少年了。
被这三个字冲击而起的情绪来得迅猛而又激荡,瞬间就形成了巨大的无形狂潮将他压覆完全,仿佛在这间有着高穹的家族主厅里,隔绝出了一方足以封闭视听的狭小天地……
夏佐任由自己的心神在恍惚中被挟带着随波逐流,内心中所有各色思绪都被外力搅散再重新捏合在一起,混沌得不知该如何去感受才能体验齐全——
直到他脸颊上传来一阵轻如羽翼般的温柔触摸。
“……”回过神来,夏佐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起已经无声地泪流满面,而鲁道夫握住他左手的右手并没有放松,如今正在用剩下的那只左手认真地擦去他脸上的泪水。
用力眨了一下睫毛,早被沾湿的睫毛随着他这个动作抖落了其上愈发沉重的水珠……然后再被男人细致地用指节揩去。
“我……”夏佐只开口说了一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
因为闻言抬眼和他对视的男人脸上的专注神情,不仅堵住了他原本就不知该说些什么的话语,也堵托起了他内心深处那股拉着他不断下坠的、不止包含了悲忿伤心的莫大沉重。
“不要哭。”鲁道夫把自己的手指沾染得和对方一样湿润,也没能将他脸上的泪水擦拭干净。但男人还是固执地一遍遍用指节轻轻抚过他的脸颊,不肯使用手帕之类的除了自己手指以外的东西。
夏佐低下头,像是能用尽全身力气一样地深深地呼吸入了一口空气,然后伸手将脸上的水珠拂抹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