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妖卷上有记载的,像是雪无垠这样的大妖,或是禹公子这样的诛妖师,当然可以一字不漏的背诵出来。
「可是那个血咒偶,看上去不像是个不会思考的咒偶。」
禹公子把扇子盖在脸上,所以他的声音只能模糊的透过纸扇传出来。
「以条件来说,不管是这里发生的凶杀,或是月牙城里姑娘们的魇魔,证据都指向血咒偶,血咒偶只能摄取女人的阳魂,否则男人的阳刚之气无法与他的身体相容,这可以解释为什么只有姑娘们会魇魔。可是血咒偶还是其次,真要饵决这件事情,该要问的是——谁做出了这个东西?」
雪无垠听了他的分析只是掀了掀唇角:「血咒偶很早就被列为不应该使用的禁术,不但杀伤人命会引起诛妖师的关注,还很不容易控制。早期有些妖就是因为被自己做出来的血咒偶反噬,死得不明不白。知道了那些过去发生的事情,还敢使用这种妖术的妖,不知道该说是失心疯呢,还是找死。」
禹公子一把抓下益住脸的纸扇,脸庞亮了起来,被他的话引起兴趣。
「反噬?怎么反噬?」
诛妖师数千年传下来的典籍不少,但是他也不过活了多少个年头,怎么能把那些典籍一一看完,现下雪无垠这种千年大妖在这里,那还不跟个活字典没什么两样?典籍里面有的东西他可以如数家珍,典籍里面没有的,说不定还可以从他嘴巴里挖出一两句来。
雪无垠看穿他的心思,一记白眼就送上去。
「你是个半妖,也有妖血。想知道?你不会自己做一个出来看看?」
不等禹公子反应过来又冷冷补上:「你肯定也知道,本宫主对怎么做出血咒偶来一清二楚,如果你真想做的话,本宫主破例教你。」
「啊不不。」
禹公子摇手不迭,真不敢领教:「我还不想自寻死路。」
关于血咒偶的闲谈也只到这里,再多耍嘴皮子是浪费宝贵的时间,他们只有四十九日可以救那家绸缎庄的小姐,每分每秒都必须好好珍惜。
「那个血咒偶被你重伤,短时间内可能无法离开函水县,重伤之下,他会需要摄取女人的魂魄为食,才有足够的血气可以修补自身受到的损伤,只是那时候他逃了——」雪无垠知道那时候血咒偶不该从禹公子手上逃脱,能够从禹公子的攻击下逃走,说明那个血咒偶已经超乎他和禹公子的预料。
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血咒偶,再怎么说,都是腐血烂肉造出来的物。
就算妖力凝神,摧枯拉朽,都是逆天而行,不能与人或妖相比的造物。
通常血咒偶都是服从于那个创造他出来的妖,就像一个傀儡,或者是布偶,不会有自己的意识,完完全全听命行事,拥有的判断能力也仅仅止于最低等的反射。
可是这个血咒偶,竟然会与人对话。
这个血咒偶,表现出来的猎杀行为,不像是有人指使,真的要说的话,更像是出于自身的意志,寻求获取更强大的力量。
当时禹公子的咒所生出来的光网,目的只是将他擒获,并不会对他的生命造成损伤。如果他是一个正常的血咒偶,对于不会威胁到生存的攻击,应该不会有反应才对,可是那个血咒偶,竟然选择逃了。
「函水县城里,女人成千上百,我们也不知道上哪里去守株待兔。」
雪无垠说的在理,但禹公子可不这么想。
他上上下下打盈着雪无垠的眼神,让雪无垠心里发毛。
「女人成千上百,可是妖魂就你这么一个。他受了重伤,首先想要找到的一定是可以最快让他复原的食物,你这样千年修行的妖魂,正是他的首选。」
如果禹公子的话只讲到这里为止,那也罢了,但是雪无垠看着禹公子那眼神,就知道事情没完。
果然,禹公子托着自己的下巴,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净往雪无垠身上逡巡,简直要看出花来,嘴角也浮现出跟善良完全扯不上关系的、见猎心喜的微笑。
「可是他已经看过你,知道我们是一路的,而且男性的妖魂,终究阴不过女性的妖魂……」
禹公子眼睛一亮,一击掌,双手合十,一骨碌爬起来,端端正正朝雪无垠弯腰下去:「拜托了,大宫主!」
「什么拜托了?本宫主可没有答应你什么。」
雪无垠看他那副样子,心里就不舒服,同意帮忙这件事情,对雪无垠来说只是条件交换的结果,可是禹公子这样得寸进尺,他是佛也发火。
何况他那不是佛,他是如假包换的妖来着!
「想要让本宫主扮装,你别想。」
也不想想他雪无垠什么身份?扮装?作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禹公子直起身来,双手还是合十,一副心诚意足的模样:「宫主,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您老也说了,这个血咒偶看起来不单纯,何况他心心念念就是想要把你吃了好增加咒力,如果不抓到他,你夜不安枕,我也胆颤心惊,何况宫主前面早就答应我要管上这闲事了,举手之劳,没人知道,那不是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这四个字冰冰冷冷在雪无垠舌头上绕了一圈,吐出来几乎带着逼人的杀意了:「没人知道?你不是人?」
「宫主,你这样说就伤人了。虽然本公子是一半的妖,但听到宫主这样直白的骂我不是人,还是会难过的。」
禹公子看上去很诚恳,但是说话是一套一套的,胡搅蛮缠,东拉西扯,只要扯得对方晕头转向,他就稳操胜券了。
但是雪无垠不是一般人。
「不必跟我玩文字游戏,你再怎么说,本宫主都不会同意扮装。想要抓他,你自己想别的方法去。」
「宫主不扮装,难道让梦夏扮?」
禹公子这话本来是带着玩笑意思说出口的,只是说出口之后灵感才猛然划过脑子,他立刻转头朝车外一喊:「梦夏!」
梦夏听他主子叫,自然立刻就进来了。没想到进来马车里面,竟然就被禹公子捏着下巴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足足看了有一刻钟。
这一刻钟里面,禹公子也不是只拿眼睛看他。
「眼睛要上扬,杏眼有女人味一些、看着鼻子得圆一点、巧一点,否则又太男孩子气了。皮肤倒是没有问题,只是梦夏,你也开始长须了?平日里见你上窜下跳,竟然也要变大人了,哈哈哈哈。」
禹公子口中一边碎碎念,随着咒力的作用,梦夏的脸部五官也跟着改变,这样的改变都是照着禹公子的意志,把梦夏的面孔做了一些轻微的调整,一刻钟之后,梦夏虽然还是梦夏,但是看上去已经像是梦夏的孪生妹妹了。
「公、公子,您这是……」
梦夏尴尬地自己举手摸自己的五官,他陪着他家公子长这么大,怎么从来不知道公子有这种癖好!
「你摸不出来的,都是障眼法罢了。」
禹公子知道他好奇自己现在变成什么弹,不过他的法术只覆盖在表层。
没有真正改变梦夏的样貌,所以梦夏这样摸,自然摸不出什么不一样。
禹公子退后一点,很满意自己手下造出来的杰作,活脱脱一个娇滴滴水灵灵的美人!
雪无垠在旁边懒幽幽地看完了,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样貌可以变,只是函水县有多少个女人,你怎么让血咒偶来找他?」
这本来是个不应该忽略的问题,而禹公子的确也想到了对策,他摇头晃脑地欣赏着自己造出来的这个假美人,伸手到袖子里变魔术似地取出了一串玛瑙,不由分说就套到了梦夏的手腕上。
「公、公子……这是?」
梦夏自然没有拒绝的分,只能多少问一声这是什么来头的东西。跟着他家公子,什么都得多问一声,否则禹公子身上带着咒力妖法的小道具那么多,如果不问清楚,很容易就会死得不明不白。
梦夏不知道这是什么,雪无垠却知道。
「红古玛瑙?禹公子,你盗开了天仁皇的陵寝?」
禹公子脸色大变,连连呸了几声,觉得雪无垠这句话很晦气。
「大宫主,怎么本公子在你眼中还是个盗墓贼了?盗墓这事儿伤阴骘、断命脉,我哪有那个胆子去盗墓?红古玛瑙虽然是天仁皇的陪葬物,但是这几千年都过去了,自然有要钱不要命的人去把它挖出来,这还是本公子在黑市上捡回来的,本公子要命,但钱倒是看得不太重。」
禹公子到现在看着那串玛瑙的眼神还是像在看一个宝贝,可见那串玛瑙是多价值连城的稀世奇珍。红古玛瑙串上面的每一颗玛瑙都晶莹剔透、色泽血艳,传说那个色泽并不是天然玛瑙的颜色,而是当时工匠在制作红古玛瑙串的时候,每一颗玛瑙珠都炼入当时——个大妖的鲜血。
以命炼珠,是以这一串玛瑙阴气冲天。
「我有一半妖的血缘,把这串玛瑙戴在身上还没有什么影响,只是这若是戴在梦夏身上,本公子就不相信了,闻到这样的阴气,那个血咒偶难道还能不来?」
梦夏可吓坏了,伸手就要把玛瑙串脱下来,但禹公子怎么肯让他脱?伸手就按住他,笑道:「没事,你在这马车里,血咒偶感觉不到你,他现在重伤在身,急于找到疗伤用的魂魄,血咒偶又是以极阴阳魂为食,你现在戴上了这串玛瑙,身上的阴气恐怕比全城的女人加起来都要阴,只要感觉到你身上这串玛瑙的阴气,就会以为吃掉你,对他的伤大有助益,他总会来找你。」
这番话一点都没有起到安慰的作用,梦夏简直要昏过去了。
禹公子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你只要老老实实的待着,我自然会替你收拾他,不会让他动你一根毫毛,你放心好了。」
梦夏看着手上那串怨气冲天的玛瑙珠,实在怎么样都不能放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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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的时候,梦夏一个人躺在床上发抖,禹公子和雪无垠则坐在一个用禹公子咒印结出来的蛋形结界里面。
在这个结界里面,外面看不到里面,但里面却能把外面看得一消二楚。
这个结界同时消除了他们两个身上的气息,如果血咒偶今天来了,绝对不会发现他们在这里守株待兔。
「……本宫主怎么想都觉得你这个方法不可靠。那个血咒偶如果还有脑袋,就该知道这是个专门为他而设的陷阱。」
雪无垠一针见血的指出禹公子设计里的缺陷。
「突然在他重伤的时候,城里出现这么一个阴气冲天、来历不明的女人。」雪无垠说到「女人」的时候表情扭曲了一下,显然在他的认知里面梦夏还算是个男性,要说是个女人怎么想就怎么别扭。
再想到差一点就是自己去当这个女人,雪无垠就觉得更郁闷了,但也只能继续说下去。
「不管怎么样,都会因此察觉不对劲的吧?」
「哦?那可不一定。」
禹公子和雪无垠相比就显得乐观许多:「血咒偶本来就不该是个有脑袋的东西,自然也不该知道这是个专门为他而设的陷阱。」
与其说禹公子的推论薄弱,不如说从假设开始就大错特错。
而且禹公子很明显并不是认真的说出这句话,因为他的下一句话就不正经得很。
「比起这个,本公子还是比较期待看到大宫主扮女装。如果是你的话,连那串玛瑙都不用拿出来了,那个血咒偶对妖魂饥渴得很。」
「本宫主不必扮女装也比女人好看。吃一个妖魂相当于吃掉百条阳魂,直接能让血咒偶从死界跨人生界,换做你,你能不饥渴吗?」
「宫主问倒我了。换做我,恐怕也很难不饥渴,不过如果为了要增加力量而吃掉像宫主这样好看的妖魂,我舍不得。」
「想吃也得有那个本事吞。就算此刻我是虚弱的妖魂,真的被吃到肚子里,我也有本事捣得你不得安生。」
禹公子的话每一句都半真半假、半认真半游戏,雪无垠的话倒是每一句都实实在在。他说出了这样的话,就代表他有这样的能耐,就算已经变成没有力量的妖魂都还有本事兴风作浪。
「唉,听到宫主这样说,不知道该说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是该说你睚眦必报、斤斤计较?」
「不管是哪——个,本宫主都欣然接受,这是事实。」
「极乐宫主真是一点幽默感也没有,好在本公子有先见之明把你拴在身边,否则放你去血洗仇人怎么得了?」
反正等待的时候闲来元事,聊天不失为一个打发时间的方法,雪无垠也不排斥跟禹公子说话,听到禹公子这么说,他立即回道。
「你拴得了一时,难道还能拴得了一世?我成功转生之后,你以为我还能任你这样为所欲为?不管花多少时间,不管用什么手段,不管要付出什么,我定要那些破我极乐宫的仇人血债血偿。」
「这下子本公子开始庆幸这一生从未惹过你极乐宫了,不过你这样不饶人的性子,逼死别人也苦了自己,这是何必?」
禹公子对雪无垠说话的时候,向来没有批评他的意思,只是就算如此,雪无垠还是被刺到一样瞪了过来:「你说没有惹过?你这不正在惹吗?」
「唉,宫主,不然这样,咱们打一个赌。赌那个血咒偶会不会来,本公子赌他会来,大宫主只好押反面了。」
禹公子转移话题的功夫已经几乎进入自然而然的境界,就算雪无垠清清楚楚知道他就是在转移话题,居然还是找不到空隙可以戳破这个事实。
即使不想承认,但是被牵着鼻子走是事实,不过这个状况可堪利用,说不定能脱离现在的困境。
「如果他没有来,你今夜就要放本宫主自由,此后两不相干,你敢赌?」
「如果要赌自然是愿赌服输,宫主你好大的赌注,这样倒让我烦恼了,如果宫主输了,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呢?」
禹公子竟然认认真真苦思了起来,从雪无垠的角度只看得见禹公子的侧脸,只见他一下子皱眉一下子微笑的,什么表情都展现在脸上,这还是雪元垠第一次看见禹公子脸上除了微笑以外的表情,他忍不住觉得有点新鲜,就多看了几眼。
哪知道就这几眼,也可以被禹公子拿来说嘴。
「小毛球,我知道你在偷看本公子,怎么?怕以后得离开本公子,趁现在看个够?」
禹公子说话没个正经,只是这样半带着占便宜性质的玩笑,禹公子说起来并不让人讨厌。因为这个人,就是个怎么样都没办法令人生出厌恶感觉的人。
雪无垠自己也觉得奇妙,但一方面也被禹公子消遣得狼狈了起来,转回来直视前方,每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尖刺:「本宫主倒要看看你如果遇上那个血咒偶背后的妖,你还能不能这样油嘴滑舌。」
禹公子故作惊讶的「咦」了一声。
「我以为你希望今天血咒偶不要出现,这样你就可以永久的摆脱本公子了。不过现在听起来,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宫主刚才说想要看本公子遇上那个血咒偶背后的妖,那想必是不想走了?」
只不过是话里微小的漏洞,竟然被禹公子这样拿着取笑,雪无垠恶狠狠把一记白眼丢在禹公子脸上:「你给我闭嘴!」
禹公子果然闭嘴了。
这一夜,从月初东升,缓缓到了月亮西沉的时候了。
禹公子安静不了多久。
没过多久,他又开口了。
「大宫主,你的元神……并不是完整的吧?」
禹公子额上有妖眼,看得比一般诛妖师清楚,他可是明明白自看见雪无垠妖魂上面碎裂的痕迹,就是那些痕迹告诉他,雪无垠虽然逃过一死,但是元神已有损伤,就算转生,也回不去从前的力量。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管得也太宽了。」
雪无垠看都没看他,提到这个问题,反射性的防卫张开了他全身的刺,他的身体仿佛笼罩在化不开的寒冰里,无懈可击。
「如果不是,就算你能转生还魂,也回不去原来的力量,你又怎么去报你极乐宫的仇?」禹公子虽然不鼓励雪无垠报仇,但是谈到现实问题,自然希望能用这个来劝止雪无垠报仇的心。
雪无垠表现出来的样子,就是不希望他多事。
「本宫主自然有自己的办法,只要转生,力量足以报仇。」
「这么说……难道你元神缺损并非官破当日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