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子几次三番寻你麻烦,便是知你如此。”
“王爷将园中事宜交我打理,我又岂会偷懒怕烦?”宋吟笙合上账册,喝了一口茶,说道。
苏姵叹气,转身出门,去了。
摆了中饭,宋吟笙与莫允同桌而食,三道菜虽是简单,但颇有特色,十分可口。吃过之后,宋吟笙回里间歇神,莫允仍旧躺在中间。临近春末,春光懒散,照进屋来,四处无声,十分明媚。云婼入屋换了檀香,不多时,莫允便觉得淡香迎鼻,嗅得人心舒意倦,茫茫然,脑中闪过孟玉轩,孟玉琦,孟玉爽,宋吟笙等等人物,便只觉得入临仙境,这些人物竟都是仙子,想着想着,便入了梦来。
恍恍惚惚,虚虚幻幻,莫允不知不觉间似乎飘到了一处地界,但见这里云遮雾绕,诸物朦胧,竟是自己不曾认识的,四处寻觅,想要探清方位,忽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凉亭,莫允匆忙走了过去,刚要走下休息,却见一根角柱之后坐有一位公子,莫允忽见此人,不觉一惊,缓了片刻,方才问道:“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人听到问话,便回过头来,莫允乍一看到此人样貌,顿觉此人甚为熟悉,但是谁呢?一时又不能忆起。这人没有回答莫允的问话,又扭过头去,只顾低眉又瞧手里的一本书册。匆忙间,辨认不出神色。
莫允虽然奇怪,但是也不便打扰,转身要去,忽听得背后那人说道:“你已落胎为人,自然是记我不得了。我原本也只想要见你一面,聊以安慰。可是翻看着这一本《枉生录》,得知你今生命运堪怜,却是大大的悲苦,这叫我又怎能安心不去管顾?”
莫允瞧着他,不懂他话间的意味,只觉得他的声音也甚是熟悉,但哪里听过?同样是记不得了。
那公子见莫允痴呆,便一把揽过他的手来,说:“我时间不多,更不能直接对你言明,你能明晰多少,只看你自己的心了。”说着,他将衣袖倏然一挥,莫允眼前的一片云雾顿时散开,无踪无影,一座园囿豁然眼帘,那人携着莫允,小声言道:“你瞧仔细了。”
莫允目不转睛,仔细瞧着,忽见天空下起雪来,白雪悠悠,很快覆盖了园子,白茫茫不见其他,但见角落里一枝梅花一片一片,凋了下去,最后,枯枝残根也尽皆折断。复而春来,雪化冰消,向东看,只见一株香芷草随着潺潺地流水流去了,绵绵不尽,却不知流向了何方;向西看,两个优伶在一棵椿树下依依呀呀地哼着戏文,忽然一个优伶将水袖一甩,长长地,水袖舞了出去,牢牢地卷住了椿树,那优伶用力拉扯,拉扯不开,另一个优伶见此,也过来拉扯,那椿树终于不堪重力,倒了下去。转而秋季,一株牡丹正是灿烂,却忽然云雾蔽日,不见天色,莫允眼前一片漆黑起来,待到黑夜已逝,牡丹花已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株兰花,只是花盆已碎,孤零零,落在地上,一群人熙攘走过,兰花被蹂躏尽碎,风一吹,便随之飘入一片竹林,竹林里一只修竹格外俊朗,可最后却被一个老和尚伐了去。这时,乌云聚拢,一阵秋雨袭来,噼里啪啦,静如珠大,打在一株杏花之上,杏花折断,坠入泥中,落在一株梨花之上,梨花陨落,却落在一株含羞草的身旁。
骤然,天空之中一个闪雷,莫允不禁吓了一跳,待到惊魂甫定,再去瞧那景象,已然是不见了,白雾缭绕,浓烟笼罩,回归当初。莫允突然感觉心中一阵惆怅,一阵悲痛,想要放生大哭,却发现自己的脸上已然是双泪纵横,原来,自己再看那悲凉惨淡之景时,不知不觉滚落双泪。
“你可看明白了,蓬莱仙苑随你转世的这些神株?”
莫允似懂非懂,欲问又不知该从何问起,只管自己思忖着,并不答话。
那人忽的一把将莫允拉入怀中,莫允受力,一个踉跄,顿时一怔,那人只道:“你只管去了,却叫我为你牵丝挂缕,好是无情。”说罢了,便将脸了上来。
莫允不知他要作何,只是觉得不妥,想要用力推开他,却怎奈何力气终究弱了,见他双唇款款而来,莫允大叫一声“不要--”身子不禁一颤,竟是从梦中惊醒。
莫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便只觉得炎热异常,想要擦拭脸上的汗珠,伸手过来,触摸脸颊,尽是泪珠,淌湿面容,莫允由此再去回顾梦中所见所闻,虽知是梦,但又真实可感,尤其是那梅花,香芷草,椿树,牡丹,兰花,竹,杏花,梨花等物之像,历历在目,挥之不去,不禁再思,复又感伤,叹息婉转之后,便觉得此中定有深意,深意如何,百思不解。想要再去入梦,想要求寻那公子询问一二,辗转许久,虽然睡去,但终究不能续梦。
临近黄昏方才醒来,莫允睁开眼睛看到宋吟笙正和云婼说话。
“知道了,公子,我这就去找找。”云婼说着,进了里间,不多时,便敛着一件白色长衫走了出来,见到莫允醒了,便笑道:“莫公子醒了?莫公子好睡。”
莫允笑着点点头。
门外之人听到云婼的声音,便端着水走了进来,乔红药道:“公子,洗把脸吧?”
莫允谢过,梳洗起来。
“可是这件白衫?”旁边,云婼对宋吟笙道。
宋吟笙点点头,说:“嗯。给莫公子换上,瞧瞧可否合适?”
云婼点点头,见莫允擦拭干净,便道:“莫公子,你瞅瞅这件衣服还合身吧?”
莫允看了看她手上的白衣,点点头。
云婼上前,服侍莫允更换了白衣,倒也合适,便笑道:“果然,竟像是量身做的一般。”
宋吟笙看着他,虽是扭捏,但形容之间竟是极端正的,再细细看来,更觉有动容之美,心想,早些时候,孟玉爽叫这人“水云天”,莫非,他便果真像那一位死去之人?难怪,表哥将他留了下来……
正想着,孟玉琦又来了,进屋见到莫允犹在,不禁喜道:“你果然没走?”
莫允轻“啊”了一声,算做回应。
宋吟笙道:“他往哪走?他今后便住在园里,不会去的。”
“那果真好的,又多了一个说话解闷闹趣的伴。”孟玉琦说着,自行坐了下来,又道:“你们倒说说我金口玉言不是?早起我方说摆宴席,晚上大哥便摆了。”
“王爷是金口玉言,你是王爷的弟弟,自然也是金口玉言了。”云婼戏道。
“哈哈,那你果真是要嫁给那个王公子了?”孟玉琦又想起早起的玩笑,便借故说道。
“哼!”云婼听了,赌气便将茶水往桌上一搁,不再理他,忽然眼睛一转,想到了什么,便笑道,“你只管在这里胡说,当心我家公子拷问你诗书。”
孟玉琦闻言,赶忙起身,说:“表哥,我竟忘了我屋里还有事,这便去了。”
宋吟笙莞尔,拦住他,道:“别忙,今既然有宴,这诗书便明日再拷问。”
孟玉琦心下宽松,复又坐了回去喝茶。
云婼只管笑出了声音。
几人说笑一番,直到太阳没了,各处掌灯,这才出了踏雪轩。盼月楼离踏雪轩只隔着孟玉琦所住的梦雨楼,过了小桥,出了月门,上了游廊,复走片刻,便到了盼月楼。莫允一日没有出门,此时出来走动,甚觉舒畅,虽已天黑,但是灯火通明之间,莫允还是瞧见了好几处或是雅致之景,或是灵巧之物,尽是自己不曾见过的。
盼月楼外,苏姵正同另一个丫鬟康欣说话,见到三人前来,便忙迎了过来,说:“只等三位了。”
“康姑娘来了,那梅哥哥也早来了?”孟玉琦道。
“早来了。”康欣也迎来过来,说道。
“倒是我们迟了。”宋吟笙笑笑,道。
正说着,孟玉爽也走了过来,见到众人,只冷冷地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待走到莫允身侧之时,这才说道:“大哥叫我不要领一些什么不清不楚的人进园,他自己还不是什么不干不净的人都收留了?我倒要找他寻个说辞。”说罢,扬袖上楼。
莫允知道,所谓“不干不净”便是形容自己,心中顿时一阵委屈,只是不敢发作出来,默默地,只伤在心中。
众人不好说些什么,便转身向楼内走去。
忽然,楼内飘出清淡的,哀伤的,悠扬的,婉转的音符,这声音动人心弦,引人入境,清淡如春风有声,哀伤如落红交响,悠扬如玉石奏鸣,婉转如神鸟歌唱。莫允心中不禁赞道:啊,好美的乐声。
“梅公子的琴技当真绝世无双。”宋吟笙轻声言道。
转过一楼,登上阶梯,每个人的脚步都尽量放轻,似乎是怕扰乱了这天籁般的音乐,上了二楼,撩开珠帘,便见孟玉轩,孟玉爽,孟玉芷已在席上,前方的软榻之上,正有一位公子撩拨着瑶琴。');
第4章:吟风月醉卧西楼
宋吟笙,孟玉琦向众人打了招呼,孟玉轩笑着叫他们坐了,宋吟笙坐在孟玉芷的左侧,孟玉琦坐在孟玉轩和孟玉爽的中间,莫允在一侧低着头,却不知道怎样招呼,也不敢就坐。
“无需拘束,只管坐罢!”孟玉轩对莫允言道。
莫允“嗯”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坐到了下首的最后一个位置,却正是坐在了孟玉轩的对面。莫允是因孟玉爽在场,大为忌惮,甚是拘谨,头比平常低的更甚了,也不敢妄动,甚至不敢言笑。孟玉轩见他这般,知道他是紧张慌怕,便觉得他这般姿态比之昨晚更为过之,却是十分可爱,不禁生了怜悯之情,但是口中却不以为意,只同众人说笑。
梅翎一曲未终,忽然琴音一抖,甚为突兀,跟着人便咳了起来。
旁边伺候的丫鬟是盼月楼的夏凝香和梅翎屋中的康欣,两人见状,赶忙上前伺候。
“怎么又咳了起来,不是说新配的药方甚是有效吗?”孟玉轩问道。
康欣为梅翎喂了一些水,梅翎又咳了三五声方才平息,两个丫鬟将他扶起,坐回席上,正是挨着莫允坐了,莫允偷偷瞥来,但见梅翎病如西子,瘦比梅枝,肤似羊脂,脸若桃瓣,眉是精细,目是丹凤,鼻是小巧,唇是朱润,却有三分女子的娇贵和神态。莫允瞥着,不禁有些痴迷了。
“嗯,确是好多了,只是我这边病,已有二十载,又岂能盼着吃上一年半载的药便就拔去了?”
莫允听梅翎这样讲到,心中长叹,寻思:这样的人物,不知耗费了天地多少精神方才孕育而成?只可惜,天地又不能叫他占尽了优资,偏偏是要他病疾缠身,方才减轻了世人的妒恨。
“我只瞅着是这些庸医无能,方才叫你受了这么多年,等我明日去了京都,在宫里烦请一两位太医前来,定能一次叫你康元。”
“大哥莫要如此,梅翎何德何能?却是不敢劳烦的,梅翎只求顺天应命。”
“顺天应命?天命又算得什么?”
“梅大哥心地纯善,必然是个多福之人,此时虽有病恙,但终归能够康健的。”孟玉芷安慰道。
“二姐所言甚是,定然如此,定然如此。”孟玉琦笑道。
“谢谢玉芷和玉琦,承蒙你们吉言。”梅翎致谢,不愿多提病疾,移开话题,转而望向莫允,说道,“身旁的这位公子是……”
莫允愣了一下,想作回答,但是始终没有出声。
宋吟笙介绍道:“这位是莫允公子,他是……”
孟玉爽不待宋吟笙说完,揽过话来,道:“什么莫允公子?究竟不知是哪里来的?大哥只会说我贪玩成性,不务正业,什么不清不楚的人物都能随意领进园中,可自己还不是什么不清不楚的人物也都收留了?”刚刚在楼外,孟玉爽用的是“不干不净”四个字来形容,此刻在楼里,他终究是有些收敛。
“放肆!”孟玉轩听罢,一拍桌子,当即怒道,“莫允公子乃是本州监察御史莫茗之独子,何谓不清不楚?”
“那梦官和瑶官还是长贵戏班的台柱呢,整个扬州都是出了名的!我叫他们入园,却也是想给园子里的人唱戏解闷!”
“你什么心思我还不知?休要在这里和我胡搅蛮缠,扰了我的兴致!”
“二弟休要多言,快快依了大哥的心意。”孟玉芷忙缓和道。
孟玉爽“哼”了一声,没再言语。
孟玉芷又道:“怎么玉兰还不过来?”
刚说罢,孟玉兰屋里的丫鬟九儿掀帘而入,道:“公子,小姐,我们家小姐说身子不舒服,想早些歇着,不过来了。”
“妹妹怎么了?”孟玉琦闻言,忙道。
“身子不舒服?传过大夫没有?”孟玉轩道。
“小姐说没事,就是没什么精神,睡一觉,明早也就好了。”九儿回答。
孟玉轩道:“嗯,叫兰儿好生休息,明早若还是如此,便定要传太医。”
“是。”
“对了,我屋里有新配的凝神丸和一些燕窝,你去管凝脂要了,给你们家小姐服用。”孟玉芷道。
“是。”九儿答着,退了下去。
“凝香,叫他们摆宴吧。”孟玉轩道。
夏凝香应着,下去吩咐了,不多时,苏姵领着十个丫鬟来传菜,菜肴入席,莫允顿时闻到一股美味,再去瞧看,菜蔬尽是此地此季不能见到的,肉荤尽是山上的珍禽与海里的鲜味,不但煎炒烹炸炖,料理周到,而且姿色齐全,花样甚多,十分精巧,令人垂涎。苏姵和夏凝香为各人斟了酒,梅翎有病,只是喝水。
“玉琦,今有你最爱吃的百煮鲈鱼汤,你多喝一点。酒就少喝吧!”孟玉轩道。
“难得高兴,就让我多喝两盅吧?”孟玉琦央求。
“当心明日上不了宗堂。”
孟玉琦吐吐舌,只得作罢。
“来,大家举杯,一来是为莫公子入住西苑,二来是祝本王此行平顺,三来是愿梅公子早日康复。”孟玉轩举杯,说道。
孟玉爽听其原由,却是首为莫允,不情不愿,却也不得不喝了此杯。莫允见众人尽皆举杯,一饮而尽,自己虽不曾饮酒,却也只能学着样子,灌入肠中,一杯喝下,当即咳了起来。众人望了过来,莫允急忙用手掩住鼻口,稳了片刻,方才平静。两个丫鬟再次倒酒。
孟玉轩拿起竹筷,夹了一块鹿肉送入孟玉琦的盘中,然后自己夹一片荷藕品尝。旁人见孟玉轩动筷方才动筷,莫允见旁人动筷,自己却仍不敢动筷。
“吃罢,无碍。”一旁,梅翎见他这般,便悄悄附耳上来,说道。
莫允闻言,心中一荡,递过双目,见梅翎为自己夹了一片肉,却并不识得是何物所做,只听他又轻轻言说:“我是吃不得熊掌这类滋味,你倒尝尝,可还顺口?”
莫允微笑谢过,方才拿起竹筷,只夹一点,放入口中,顿觉鲜嫩可口,甚是香补。
说说笑笑,酒过三巡,菜不见减,人不见兴,孟玉轩道:“我出一个酒令,谁说不上来,便要罚酒一杯。”
“甚好。”宋吟笙道。
“大哥,简单一些就好。”孟玉琦忙道。
孟玉轩笑笑,说:“简单的?那就限词令吧。”孟玉轩想了想,又道,“上有月,下有风,词面便是这桌上的事物。便如,秦观一词,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如何?”
“这个倒也新鲜。”孟玉芷道。
“这还简单?”孟玉琦为难道。
“这东西我可不会,你们玩吧!”孟玉爽说着,便要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