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不会也不过多喝几杯,你若扫了众人的兴,便先罚你三大海。”孟玉轩道。
孟玉爽无奈,只得又坐了。
“我先来吧!”宋吟笙道,“明月几时有?清风何处留?”然后夹起菜中的一颗松子,道,“松下问童子。”
“笙儿这令起的好。”孟玉轩道,“我的也有了。明月出苍山,大风起边关。”然后夹起一株茴香,道,“回乡难。”
接着,轮到孟玉琦,他又想了片刻,道,“我有一句,却也不好,你们听听?”
“快说吧!”
“月上柳梢头,风起黄昏后。”孟玉琦说着,夹起一块藕片,接着道,“何处见偶?”
孟玉芷道:“尽是引自一首诗,勉强算你过了,下次再没好的,便要罚你。我这一句是:月静春山空,风清江水平。”随后举起一杯酒,道,“良夜难久。”说着,把举起的酒喝了下去。
孟玉爽冷“哼”一声,说:“我是不会这些文邹邹的,我自罚一杯也就是了。”说着,自饮一杯。
然后便是梅翎,梅翎轻声言道:“深院月斜人静,高楼歌短风清。”说罢,用汤匙缓缓舀起一勺燕窝,道,“有燕叫我醒。”
莫允本不会酒令,但是细听了众人的辞句,便也了解大概,加之先前喝了三杯酒,思维似乎更是敏捷了,也没多想,只是小声说道:“明月楼高休独倚,清风路远莫疾行。”然后,莫允捡了面前的一只雪梨,默默言道,“谁伴离人到天明?”
“好,莫允的句子妙得很啊。”孟玉琦听了,不禁喜道。
宋吟笙默默赞许,心说,倒是小觑了他了。
孟玉轩听了,不禁又去细瞧了莫允,但见他眉清目秀,自有一股难以遮掩的羞涩,鼻口精致,更添了几分隐隐约约的忧郁,当真像极了那人,甚是入得他心,他道:“莫公子佳句,值得大家共饮一杯。”
众人举杯共饮,唯有孟玉爽冷哼一声,却并不动。
复又一轮,众人又喝了几杯,莫允忽然一阵作呕,想要吐出,但知不可,便强忍下来,顿觉头脑一阵晕眩,却是酒意上来,真的醉了。众人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渐渐浑然不知。
三更过后,莫允迷迷糊糊方才醒来,又隔了片刻,渐渐明晰,发现自己不是躺在昨日的床榻之上,微微有些惊异,不过这方床榻似乎比昨日更为舒适,举目向外,借着灯火,看到书桌旁坐有一人,仔细辨认,才知正是孟玉轩。莫允微微起身,便觉头沉脑重,不禁咳了两声,又卧下了。
孟玉轩听到了咳声,不禁起身走了过来,坐在了床榻边。莫允见他走来,心下有些紧张,赶忙闭了眼,想要装睡。
“怎么,好一些了吗?”孟玉轩伸手摸摸他的额头,轻声问道。
莫允“啊”了一声,轻轻睁开眼睛,与孟玉轩的眼睛碰在一起,想要避开,却丝毫又不能移动了,突然觉得他的双手细腻温暖,又让自己说不出的舒服,一时间忘了回话。
“怎么,还是不舒服?”孟玉轩收回手来,又问。
“王爷。”
“不要叫我王爷,那是外面人的称呼,你在这里住着,只管和他们一样,叫我大哥即可。”
“我,不敢。”
“有何不敢?这是本王的命令,你不叫可是要吃亏的。”孟玉轩假装温愠,说道,见莫允仍不改口,便又道,“还不叫?”
“大,大哥。”莫允怕真的吃亏,赶忙叫了出口。
孟玉轩听到,便觉十分受用,不禁笑了起来。
第5章:忠永王别留相思
孟玉轩笑了,莫允看他笑得眉似霞飞,目如星转,确是十分地动人,不禁有些看呆了。孟玉轩见他又作呆状,以为他终究是身子不适,便道:“你若不能喝酒,就该早早说明,也不致醉成如此。”说着,起身向外,隔了片刻端着一只碗回来了。
孟玉轩端着汤,用汤匙舀了,递到莫允唇前,说:“早就备下的醒酒汤,只等你醒来喝下。”
莫允受宠若惊,忙道:“不敢,王爷,不敢让你,我,我自己喝就可以了。”
“怎还叫我王爷?”
“大,大哥。”莫允改口,但仍旧不是习惯。
“既然是大哥,又有何不敢?来,张嘴。”
莫允虽觉仍是不妥,但只好张口,喝了下去。
喂完汤后,孟玉轩道:“你于诗词,倒也通达。明月楼高休独倚,清风路远莫疾行,谁伴离人到天明?谁伴离人到天明?”孟玉轩慢慢吟着,忽然长长一声叹息,道,“我是离人,你可是那伴我到天明之人?”
莫允被他问住,不知他话里的意味,一时没有言对。
孟玉轩缓缓站起,慢慢走向前面的一扇纱窗,缓缓打开,月在当空,月色如水,立时淌了进来,照在碧纱窗旁,照在软牙床侧,照在桌下,照在堂前,照在独立之人的身上,微微的,泛着荧光。莫允侧头见到这般景象,被这样的人,这样的景,深深吸引。孟玉轩背着莫允,又道:“又得一联,允儿不妨一对?”
允儿?莫允听到他这样称呼自己,便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想到他不知何踪,不知怎样,便轻轻地叹息出声。
孟玉轩听到他的叹息,以为他是感怀刚刚自己的言语,对他更觉亲昵,言道:“我这一句是,盼月楼月盼离人月离人。”
莫允见他出了上联,忙低头沉思,知道他这一句是即时即地即景即人且即情所作,便想自己的下联也要五般俱全是不能了,只求工整二字罢了,又想昨夜宋吟笙所住轩管的名称,便也有了,轻声说道:“踏雪轩雪踏落梅雪落梅。”
“甚好,果然,心思巧妙。”孟玉轩喜道,跟着回了身,望着莫允,悠悠说道,“古往今来,写月的诗词曲对甚多,月似乎已被人写绝了姿态,写尽了情思,但是最令我喜欢的,却是一句,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我虽贵为王爷,但是离恨苦,相思痛,又岂分尊卑贵贱?”
离恨苦?相思痛?莫允不明白。
“公子,四更了,明早还要启程,早点歇着吧。”这时,苏姵来了,过来劝道。
孟玉轩同莫允说话似乎尤未尽兴,但确是又乏了,只得说道:“明我去了,你就在这盼月楼住下吧!你那两个丫鬟只怕伺候不周,叫苏姵和凝香也一同伺候,只当是自家,吃的穿的用的玩的,只管问笙儿和她们要。这会子便就睡吧。”说着,便同苏姵踱步去了里间。
莫允昨日初见孟玉轩时,只觉得他高贵威仪,亲近不得,然后只过一晚便又觉得他平易近人,甚是亲切,自己家中并无兄妹姐弟,甚至没有母亲,孟玉轩此举当真叫他大受感怀,颇为心动。汤喝了,此时方才受用,舒服许多,下午又睡的多了,竟有些难眠,只愣愣地在床上想些事情,想着想着也就睡了。
次日醒来,已近晌午,苏姵正在外间教着乔花两个丫鬟,书册如何摆弄,衣服怎样打理,何时上水,何处摆饭,诸如此类,等等等等。忽见莫允坐起,苏姵赶忙过来,道:“公子醒了?”
莫允点点头。
乔红药忙端上茶来,说:“公子漱口。”
莫允“嗯”了一声,接过茶来漱口。
花弄影端过盆来,服侍莫允梳洗。乔红药又帮莫允换上了昨日宋吟笙所赠的白衣。
莫允忽然想起孟玉轩来,忙拉住苏姵的胳膊,道:“对了,王爷,王爷他……”
“王爷清早就启程了。”
“走了?”莫允突然一阵失望,黯黯地,坐回床来。
“王爷临走时过来瞧见公子睡的正香,不忍打扰,只是吩咐了我们要好生伺候,罢了,便骑马去了。”
莫允想到孟玉轩临行之际,仍有惦念自己,心中既感且伤,闷闷地吃了些饭食,随后,便坐在了孟玉轩的书案前,孟玉轩昨夜便是坐在此处执笔书写,左侧是一排书架,右侧是几幅字画,前面摆放几案,古色古香,再前面便是昨夜莫允安睡的牙床,牙床对着纱窗,向内掀去珠帘,便是里间,昨夜便是在里间设得酒宴。
莫允仔细瞧过之后,发现一方石砚下压着一张宣纸,纸上写的是一首卜算子。莫允轻轻取过,读道:旧愁填新词,新词赋相思。
红笺小字三四行,清泪一两滴。
烛尽已搁笔,此情何时已?
鱼兼尺素无消息,锦书凭谁寄?
莫允知道这是孟玉轩所作之词,心中着实有些惊喜,他能做出这般温婉细腻之词,定然也是个温婉细腻之人,看这词中深意,又想起昨夜他说道的“离恨苦,相思痛”等言辞,莫允隐隐觉出了什么,再想,他这首词却不知道是写给何人,是谁能够让他这般如此,如此这般?莫允开始觉得心中有些委屈,渐渐是种淡淡的酸楚,竟不知为何。
醒来过晚,午后无觉,书已看罢,索然无事。
苏姵换着檀香,见莫允一副闲闷无聊的样子,便道:“公子若是闷了,便去园里走动,或者寻梅公子去说话。”
莫允听到“梅公子”三个字,便又想起昨晚梅翎之形状,想到他为自己夹肉,跟自己说话之情态,知道他为人甚好,故而点头,说:“却不知道他住什么地方。”
“他住在唤日轩,倒也不远,我领公子过去。”
“那麻烦姑娘了。”
“公子哪的话?”苏姵说着,放好香炉,领着莫允下了楼,出了盼月楼,过了院子,转入游廊,复入石径,果然不远,很快就折到了唤日轩。
轩外无人,苏姵见屋门虚掩,便自行推开了,引着莫允进入,听到里间有人说话,便知他们均在里间,一面引着莫允,一面说道:“贵客来了,还不出来迎接吗?”
里面人听到声音,赶忙掀开纱帘,却是丫鬟康欣和康宁,见是莫允和苏姵,康欣道:“果然是贵客不是?莫公子快请进!”
“莫公子是贵客,你可不是,快快随我出去吧!”康宁说笑着,出来拉上苏姵的手,向屋外去了。
梅翎躺在床上,见到莫允进来,便缓缓坐起,说:“莫公子,快请!”
“梅,”莫允一时竟不知道该怎样称呼,最后只得小声叫道,“梅公子。”
康欣服侍莫允坐了,又将梅翎掺到桌旁,随莫允坐了,便去端茶。
“莫公子没有午睡?”
“嗯。苏姑娘说,可以过来找你说话,我便来了。”
“嗯,苏姑娘知道,在这园子里,只有我是从来不睡午觉的。不是不想睡,只是我一过午夜便要咳个不停,一直要到黎明才能真正睡下,每每晌午才能起来,故而是没有午觉的。”
莫允闻言,便觉他的病当真苦恼,便道:“你的病……”一时又说不下去。
梅翎笑笑,说:“惯也就好了,我的病最受不住的就是阴寒,故而寒气上来,我便要咳的。”说着,似乎又要咳了出来,忙用手中的帕子掩住了口,闷哼了几声,把额头皱得紧紧的,没有咳出。
“果真,不能拔除?”
“打小就有了,抓了多少方子,吃了多少药,都不见效,我也早就认了。”
莫允听他这般言辞,不禁大大地生出了同病相怜之感:自从母亲死后,自己抑郁成疾,父亲广寻名医,开方抓药,吃了无数,终究没有效果,后来孙叔叔教自己读书认字,行为道理,这才渐渐明晰人事,通达言语。如此想着,好感倍增,隔阂渐去,心门渐开,莫允言道:“梅大哥,何须认命?王爷,王爷他定会寻到办法,帮你解除病痛的。”
梅翎不以为然地笑笑,说:“我娘亲是王爷的乳娘,王爷为了报答喂育之恩,收留我在园里,不愁吃用,还有丫鬟服侍,我已是大大地感激,大大地知足,至于病症,正如我昨日所言,确实不能再叫王爷费神了。”
正说着,云婼来了,见莫允在此,便道:“莫公子也在?”
莫允应了。
“我家公子叫我把这个月的药材和月银拿给公子,我给了康欣。今个入夏,我家公子问公子今可好些了?”
“好多了,谢你家公子一日来瞧我两回。”
“嗯,你跟莫公子说话吧,我去了。”云婼说着,转身离开了。
莫允和梅翎说话,梅翎不愿再谈病症,便绕开题来,同莫允说些诗词,莫允进而话多,甚是投机,莫允道:“梅公子,你觉得这一首卜算子,如何?”问着,便将醒后所看到的孟玉轩所填之作吟了出来。
梅翎细细听过,思忖片刻,说道:“正如诸多相思之词,这首词在写法,意象等方面却也并无什么新意和特别,只是美在淡字平句之间,尽是浓情与真意,情意是可贵的,故而这首词却也称得上是佳作了。莫非,正是公子所作?”
莫允笑着摇了摇头。
第6章:竹心梅意含羞情
莫允同梅翎惺惺相惜,相谈甚欢,直至梅翎该吃药时,方才离去。已近黄昏,从唤日轩出来,莫允便看到有老妈子在整理花草,有小厮在打扫院落,有时而走过的丫鬟,心情甚佳,不禁驻步观赏这里的人,这里的事,这里的物,忽然看到右前方有一座假山,山后远一点的露出一个楼阁,莫允好奇,便问身后的苏姵:“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二公子所住的听风楼。”
孟玉爽的住所?莫允有些忌惮,忙回身向盼月楼走去,脚步也不禁快了几分。刚刚回到楼前,想要推门而入,却忽听楼内有人言语。“你说新来的莫允公子,昨晚陪咱们王爷聊到了四更天?”
莫允听到自己的名字,又听到“王爷”二字,不禁收回手来,不再推门,只是静静地听着她们说些什么。
“是啊!虽说咱们王爷对谁都有心,可是我瞧得明白,他对这位莫公子也用心过了一些。叫他住在盼月楼,吩咐咱们好生照管也就罢了,昨还亲自喂他醒酒汤。三公子去年病了,王爷也不曾亲自喂药。今儿走之前,还特意吩咐我,说我针线最巧,公子新来,八成没什么新衣新鞋,入夏了,让我赶制几件衣服给他。”这个声音十分甜润,莫允听了,便知道说话的正是夏凝香。
“果真不知,这公子是什么来历?怎叫王爷这般关怀?”那人听了,好奇地问。
苏姵听到两个丫鬟在谈论主子的是非,本想进去拦阻,怎奈莫允挡在门前,自己在他身后不好硬入,此刻听到这般言辞,顿觉大大的不妥,便高声唤了一声:“公子,进去吧!”
里面的人听到声音,忙住了口,不再说了。莫允心中十分羞愧尴尬,并不责怨旁人说道,只是内愧自己言行,是否得当,是否有失,一面想着,一面推门进来了,进屋之后,只是沉沉地低着头,像是错做事一般,直直地上了楼去。同夏凝香说话的,是孟玉琦房中的慧儿,两人知道,刚才的言辞定是被莫允听了去,当即又悔又恨,避在一侧,同样低头不语。
苏姵见莫允上楼,便沉下脸来,望着她们半晌,轻声说道:“莫公子是新来的,你们可不是,怎还不知,在背后谈论主子的是非,是天大的罪过!”
“我们也没想,他会此时回来!”夏凝香小声嘟囔道。
“这话倒好笑!这已经是他的地了,他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去,还要跟你请示不成?”苏姵被气笑了,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