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策怒了:“你什么意思!”
“颜鸾的五兄长颜翦,听说也是人中龙凤,纪副使将他引进乾元军又是什么意思呢?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我,呵,颜家的人,总是有些手段的,我不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不过,将军若是知道了,他会怎么想呢,纪副使好自为之。”宇长缨拂袖而去。
哐的一声,摔门而去。
迟衡站在窗下,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半天没有说话,只有宇长缨愤怒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而纪策房中的声响也没有停止,一个陌生男子声响起:“阿策,我来得可真不是时候,这可是我第一次钻人床底下。没想到他竟然……呵,区区一个知事也敢这么狂妄,是被迟衡惯出来的吧?你也是的,真能忍,要我,一个巴掌就上去还容他放肆!”
每一个词都铿锵有力,带着浓郁的京城口音,声音很有磁性。
纪策自嘲:“这不是打不过么!五哥,见笑了。”
五哥?颜翦?
迟衡屏住呼吸。
房中,颜翦笑了,拍了拍纪策的肩膀:“以前就让你习武健体你却总偷懒,现在知道苦了吧?早些休息吧,看你累得眼圈都黑了。别把自己往死里逼,迟个一天两天郑奕也翻不了天,你看你,非把自己累垮了不行?”
“五哥,不如,再等些时候吧。”
颜翦重重地坐在床上,苦笑一声:“我等一年多了,好不容易羽翼丰满,实在是一天都等不下去了。你知道,我们颜家上上下下近百口人,被压制得有多难受,好不容易现在……”
一旁听的迟衡慢慢蹲下,心口作疼。
好半天,纪策说:“五哥,你就在这里睡下吧,宇长缨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告诉迟衡。等我想清楚了再和他说,迟衡这人……唉,你大概也了解一点,固执的时候半点话都听不进去。现在军务又繁杂,我委实分身乏术,子扬、子温、子炎你明天就送回去吧,别叫孩子受罪。”
窸窸窣窣一阵后两人都睡下了,睡前还说了几段闲话,无非就是往昔如何,相互调侃。
第一缕阳光洒落。
迟衡喝完红豆粥,忽然说:“纪副使,昨天那三个小孩还没送回去吧,今天再叫来玩玩,闲得无聊逗个小孩玩玩也有意思。”
沉默半晌,纪策道:“我去看看。”
迟衡令厨子做了好些糕点,摘了好些新果下来,三个小孩又惊又喜,绕在迟衡膝头争着抢着要,玩得不亦乐乎,他们胆子都打,也敢凑到迟衡面前撒娇撒赖。
“给将军耍一耍剑看……”纪策说完就悔了,忙改口:“背一段诗书给将军听。”
三个小孩摇头晃脑背起了《从军行》。
子炎背错了一段,子扬啪的打过去,子炎立刻嗤的一声重新背,很是热闹,迟衡慢慢浮起了笑。纪策见此情形也高兴,将三个小孩围在一起,讲前朝的趣史,讲前朝的贤相,讲乾元军征战千里的奇战。
小孩先是听得津津有味。但到底是小孩,耐性有限,听着听着最小的子炎就开始走神,小短手到处翻腾,尤其喜欢摸案子上的东西。案子上刀剑多,有东西被扒拉住要砸下来,迟衡听见声响骤然出手,果断地把东西接在了手里。
纪策松了口气。
迟衡拍了一下子炎的小脑瓜:“你这孩子有意思,今晚跟将军睡吧!”
子炎啊的出声,高高兴兴地滴溜着圆眼睛,小手乱扒扒到迟衡的手心,稚声稚气地说:“将军好厉害!将军会玩飞刀吗?将军会射箭吗?将军会不会像六叔叔一样在马上一口气射下三只老鹰呢?”
第二百四十三章
迟衡倾身向前握住了纪策的手,心情大好:“将人送走了?我可担心你一怒之下就跟他走了!”
纪策奇道:“我为什么会怒?”
迟衡只是笑,笑了半天后说:“我一直很介怀燕行的离开。明明离开的时候还说我这里好那里好,我既然这么好他为什么还是走了?他离开以后,我费了好些时候反省,直到现在也没反省出个结果,落下一个毛病,谁要是忽然不停地夸我我都会疑心是不是有什么特重要的事要告诉我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纪策心想没夸过他啊。
“纪副使,你的声音是很清亮的那种,跟站在井水里说话一样。我特别不喜欢你站得老远和我说话,心里特没有着落。”迟衡笑着抚摸他的手背,顺而抚摸至手臂和肩膀,一寸一寸丈量,而后下巴靠在纪策削薄的肩膀上,哼起了夷州的俚曲儿。
怎么跟个小孩一样?纪策哭笑不得。
也许是刺中了几只老鼠,迟衡心情好得不像话,哼完曲儿说环着纪策的腰说:“纪副使,最近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告诉我,我替你报仇!哼,一天不打上房揭瓦,都反天了!”
纪策一愣:“你……”
迟衡自觉失语,坐端了笑道:“我还不是怕重蹈覆辙,纪副使和颜翦关系不错,别被他一句两句勾引走了,才叫人跟着你的——纪副使不会生气吧?”说罢,握住纪策的手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右脸,诚意是足足十分。
纪策先是气结,再看咫尺之间迟衡那么诚恳,气顿时消了一半,闷闷地说:“这是最后一次,我大人有大量。”
迟衡笑了,侧身向前飞速一点。
恰恰点在了纪策的嘴唇上,纪策一惊猝不及防,身子向后一倒,被迟衡的手带了回来。纪策刹那从耳根热到了脖子,惊魂未定,要抽出手,却被紧紧钳动弹不得,正是尴尬不已之际,迟衡说:“纪副使,虽然我瞎了,力气可一点儿不少。”
纪策红了一脖子压低声音:“放手!”
迟衡手搂住腰往怀里轻轻一带,纪策就到了他怀中,二人依偎在一起无比亲昵,迟衡大手抱住纪策的肩膀含笑说:“纪副使不会是嫌弃我瞎了吧?”
之前他最忌讳说瞎,今天却连说了几次,纪策不明白他什么心思,涨红了脸说:“快放开,宇长缨来了!”
迟衡一顿,勾起一弧笑:“纪副使最擅骗人。”
纪策越挣扎,迟衡抱得越紧,而后几乎是紧紧将他抱在怀里紧到窒息,隔着衣服,两个人深刻地感受到肋骨与肋骨之间的研磨和挤压,纪策喘不上气来,断断续续地说:“放、放开,你今天是怎么了?”
好半天,迟衡说:“我怕纪副使不会回来……以前耳聪目明我都追不回燕行,现在看不见了,更不知道上哪里找你。”
纪策语塞:“怎么可能!”
纪策不是燕行,颜翦不是玄赤剑。
迟衡从肩背一路抚摸下去,一下一下,衣服是棉质柔软的旧衣,身形是削瘦的修长,骨头是稍微用点力气就会抱断的脆弱,腰也是。心底的温暖沸沸扬扬,扬成了火热燥热,烧得理智灰飞烟灭,迟衡微喘覆在纪策耳侧,热气袭过耳廓:“纪副使,你和人上过床吗?”
纪策咬了咬牙齿:“快放开我!”
两人僵持,背后是书案,自从看不见后,纸墨笔砚都不见了,案子空空如也。两人面对面,迟衡把纪策往案子上一按,纪策被迫平躺仰头,腿间的火热紧紧贴在一起。迟衡缓慢而执着地压了上去,纪策被他一压更加窒息。迟衡覆在他耳边说:“纪副使毫无私心地将颜王军交给我,还任我胡作非为,乾元军中我谁都不欠就欠纪副使的恩情。”
“就以这种方式报恩?当你是狐狸精啊!”纪策咬牙切齿,侧头避开热气。
迟衡笑得开心,抬手蹭了两下:“纪副使真是兴致昂扬!”
纪策难堪:“滚!信不信我……”
这会儿说什么都是虚张声势,迟衡越发肆无忌惮,撩开纪策的长裳伸手进去,捉住那半起不起的像笔一样直的玩意儿揉了又捏,捏了又戳,纪策大腿酥得直颤,咬紧牙关气势软了:“迟衡,我不喜欢这里……垫得背疼,咱们去床上。”
想不到纪策这么好说话,迟衡将他抱了起来。
纪策扯了扯衣裳:“这样像什么话,被人看见了还不知有什么闲话,我自己走。”
迟衡一笑:“别骗我。”
“不骗你。”
“……你不能跑啊。”
迟衡在纪策颈弯一蹭,慢慢地松开了手。果然在脱手的一瞬间,纪策几乎是踉踉跄跄着跑开了。在跑到门口时,纪策回头咬牙切齿骂道:“迟衡,卑鄙无耻,你知道你这叫什么,以下犯上,我比你大了六岁!”
迟衡失笑:“是说你老牛吃嫩草——得了便宜还卖乖吗?”
“混账!”纪策一摔门跑了。
听着那仓促离开的脚步迟衡笑了,他早知道一旦放开纪策,纪策一定会撒腿就跑,又如何,会走的,留不住的;不会走的,慢慢的抓紧,来日方长。迟衡摸到案子旁边,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拂过,窗外一棵小桂树,开得忒早了。迟衡想,之前他对纪策没有非分之想,就是握紧他的手的刹那,忽然魔障了。
是魔障了。
可是,自纪策和颜翦出去,铺天盖地的担心和烦躁几乎将他压垮,甚至差一点就要冲出去追赶。不知世间有没有什么法子,可让牵挂的人永在身边。
宇长缨回来,惊见书案上一枝桂花,蛋黄色的小米花芳香沁鼻。走到篱笆前,没有吱吱乱窜乱叫的老鼠,却听见嚯嚯的刀声,转过院子,月下,迟衡的刀舞得电光相织看不见人影,劈、挑、砍、刺无不干净利落,一整套刀法半点不含糊,第十八式旋风落一招扫遍落叶,尘扬刀定,迟衡站在院子中间,望着宇长缨这边:“回来了?”
目光之准几乎令人疑心根本就没有失明。
宇长缨一酸,快步上前拥住他的腰。迟衡一手搂住他的肩膀,拍了拍:“怎么这么委屈?谁欺负我的人了?”
“谁敢欺负我呢?看到将军终于释然长缨很开心!”
迟衡亲了亲他的额头:“你受苦了。”
二人缠绵了一会儿,宇长缨为迟衡宽衣解带,解到最末时忽然一皱鼻翼:“我闻见纪副使的味道了,你和他是不是……哼,将军,我还不能满足你吗?”说罢,在迟衡下身狠狠掐了一把。
迟衡惨叫一声,捂住跳了起来:“你的什么鼻子啊!”
宇长缨一口咬在肩膀,气呼呼地说:“纪策这人,假兮兮的,将军你别被他的外表骗了。还说呢,半月前非给安州的驻兵安插了两名将领,那两个将领对安州根本就是一无所知。”
迟衡笑着揉揉他的脸蛋:“哪两个?”
“一个叫范弘一个叫卢立岩,都是原先元州段敌的手下,后来投诚的,但一直都是在元州招兵买马的,就算再厉害,也有个先来后到才行!”
当年有四个人被朗将立为年轻将军,一个是岑破荆,一个是池亦悔,两两个就是范弘和卢立岩,可惜立了不到两三个月,连势力都没树起来,朗将就遇难了。颜王军分裂,后来他们俩投了段敌,段敌死后,他们俩被安排平复及安定元州诸事,没有委以征战的重任。迟衡将两人的来历一说,笑道:“不枉费,是当初比我还厉害的两个人。”
宇长缨还是郁闷:“原来是旧相识!可纪副使太专断了!”
迟衡手指摁了一下他高挺的鼻尖和撅起的嘴角:“再翘就可以挂尿壶了。你呀,别插手军务,纪副使的任何安排都是和石韦商量过的。”
“我看石韦什么都听纪副使的。”
“因为正确才听。好了不提这些,你这破衣服怎么这多结,快解快解,要憋死我了!”迟衡凑过去亲了十几口,两人抱着狂乱交吻,两腿飞快交错,宇长缨一个不慎,一脚踏在地上的大刀上,哐当的一声响,吓了一大跳。
迟衡笑着踢开:“没事,这刀伤不了人。”
说着将宇长缨摁在墙上操弄起来,两人都爽快得情不自禁。在迟衡的猛烈顶撞中,宇长缨气喘吁吁浪吟不止,发出的愉悦声肆无忌惮,等泄过几回才心满意足穿上衣裳。
完事后,迟衡将宇长缨抱在怀里亲昵地抚摸。
七月下旬的夜风微凉,十分惬意,宇长缨抱住他的脖子喃喃抱怨:“将军,纪副使处处看我不顺眼,我还是喜欢石韦,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迟衡捏了捏他的腰:“纪副使向来对事不对人。”
“哼!他既插手军务又插手地方事务,上次与他争执了几句他就拿副使的职位压我。”宇长缨的语气很是委屈,“是人总有短处,我不觉得纪副使就做得万事完美,将军,你是不是觉得我还远不够格和他争论?”
迟衡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已经很不错了,等十二月全军大赏,我封你为少卿。”
少卿,军中文职仅次于副使。
宇长缨却叹气:“我不在意什么职位,只要是替将军打天下,长缨都愿意。我知道,副使,也是为了乾元军好才做的这些决策,有些决策本无对错,一旦决定就要执行下去,我自然该服从才是。”
迟衡亲了亲他的鼻尖:“等你到他的位置才会明白他的苦。”
宇长缨笑了:“我不想去明白,比起将军的情人位置,任何别的,长缨都看不上!可是,没法子,将军太招人了,谁都想要,我得把你锁在身边才放心。”说罢大大地亲了迟衡一口。
迟衡哈哈大笑:“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第二百四十四章
迟衡的心情比以前好了很多,不再无端暴怒。
并非认命,而是认清。事实已经如此,沉沦暴躁也于事无补。郎中一拨一拨来,稀罕的药也没有停过,派遣了上百个人去各地寻找奇人异术,无所不用其极,与其日日暴躁阴郁度过,不如泰然处之。
迟衡的听觉嗅觉比以前灵敏百倍,不要说熟人的脚步声,就是有陌生人在丈余外走过,他都能根据那脚步声判断是男是女身形如何。
迟衡每天练飞刀练得勤快,日夜不停直至深夜,不到十日,但凡一个活物跑过去都逃不出他的飞刀了。
不止如此,他还能骑马骑得也不慢。
迟衡也不单呆在院子里,诸事交付给纪策宇长缨,只需要听个结果做个决断就可,比以前清闲许多,所以,闲了他就穿一身普通衣裳与宫平出府去。
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那个辣粉摊。
辣粉着实好吃,吃的人多,闲话就多,迟衡喜欢听他们说些逸闻趣事,比如谁家儿女私奔,比如打雷劈死了作恶的人。
他问起那一天的事,摊主立刻唾沫横飞地说起,当初那个人如何在瞎了的状态下以一敌十神勇无比,如何血肉横飞一场,忽然间又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大约是当时打斗场景太过凶悍,摊主完全没有认出是迟衡。
问过几次,并没有什么新的线索。
有一天,迟衡正端碗喝汤,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这位小哥,借过。”
声音很熟悉,迟衡倏然想起当日那一声尖叫。他当即将老妇人叫住,问当日的情形,老妇人立刻面露惊恐之色:“那天,啊你,你,你就是那天那个……”
迟衡塞给她一块碎银子:“那日的详情,一点儿不要漏。”
见了银子,再看迟衡面目如常,老妇人才定下心来,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老身常在这里卖菜,那天老寒腿疼,蹲在这里,就看见你那边跑过去,然后忽然间,旁边就跳出好些穿褐色衣服的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