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在迟衡收复缙州之后,他即刻任命杨略为知州,为一时奇谈。
杨略不负所望,率杨氏众子弟渗入缙州每个角落,宣教化,务农桑,嘉谋善政,勤勉有加。两年后,迟衡向杨略讨要矽州知州的人选,并说举荐不避亲,杨略推荐了其弟杨济。杨济年轻力壮,志向高远,励精图治有乃兄之风。而数年之后恢复科考杨氏有多名子弟中举,为尚书,为侍中,为舍人,为紫薇郎,不一而足。
一时,杨氏鼎盛非凡,但随着不断的疏散,势力反而削弱了许多。百年之后,杨氏子弟散落元奚各地。
此为后话在此不表。
言归正传,迟衡和霍斥率军拓疆。
扈老二虽然极力抗击,奈何乾元军势不可挡,一日逐马数十里。扈老二占地为王,但没有城池屏障为挡,扈氏兵士又多匪气,交起战来一旦失利占了下风,便弃地而逃,并不死守顽抗。十日之后迟衡率军生生将扈氏地盘上下一分为二。
就在此时迟衡收得扈烁的回信,信中说,扈老大已至千金驿道愿与迟衡相谈,扈烁不日也将到千金驿道。千金驿道,正是迟衡所占的扈老二的一条主道。迟衡细看一遍,以手抚额:“庄期,急信发容越,加紧对扈老大地盘的攻击,令他一日不得安宁。”
庄期问:“为什么,他不是有诚详谈吗?”
“如我没有猜错的话扈老大不见棺材不掉泪,他不是抱着投诚的想法来的。扈烁虽然识时务,识大体,不一定能拗得过扈老大,进攻吧!”
其时,已是七月中下旬,淅淅沥沥几场小雨洗净了酷暑的热气。
千金驿道上,迟衡见到了扈烁和扈老大,扈老大年近不惑,有一股蛮横兼城府之气,还有一股专断独行的匪气,见了迟衡,先是冷笑,引马出阵:“迟将军也是刀中好手,让扈某也有幸见识一下!”
扈老大引马快驰,有意引得迟衡来追。
迟衡是何等的眼神,岂能上他的当,径直绕回阵前。扈老大没法,反而来追迟衡,二人在阵前交战了十数下,见众兵士都看得分明仔细,迟衡这才使了一身好武艺和十分力气,猛然横劈竖砍,逼得扈老大连连后退,眼看那重刀在扈老大的身旁寒光阵阵,扈烁忍耐不住,鞭马上去:“大哥,我来!”
二战一?
霍斥见状也纵马而出。这一来可是好看,扈老大和扈烁二人对战迟衡和霍斥二人,四人各使浑身本事,力求将对方压住。迟衡和霍斥到底年轻气盛,战了几十个来回后扈老大体力不支,偷了空隙回了阵营。迟衡也不能将扈烁逼入死地,所以打了一打就放扈烁离开了。
果然如迟衡所料,扈老大并没有和谈的意思,甚至压根儿不谈此事,只是呵斥乾元军侵入扈氏领地。
霍斥躁了,对迟衡说:“我看扈老大没戏,满嘴的不靠谱胡说八道。扈烁还行,可是没有实权白搭,依我看,咱们三下五除二撕破脸得了!”
迟衡微笑:“不碍事,让他狂,容越现在正攻他的要害呢。”
“什么?”
“以静制动,咱们不接他的挑衅,但也不主动挑衅,就这么耗着。扈老大人在这里,北向一带他不能亲领士气必然不及。我已经让容越肆无忌惮地攻打了,有人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等到求咱们的那一天才高兴。”
做得虽然狠,但面子上迟衡可是给足了。扈老大要打,他奉陪;扈烁要谈投诚之后的事,他将一纸封将书递上。就在扈老大和扈烁起争议之际,容越的大好消息已经传过来了:攻下了扈老大最北的疆域,顺便还与麻行之一起把接壤的木尔牟的地盘洗劫一空。
这一战十分干脆漂亮。
扈老大接到战报后暴跳如雷,当夜对迟衡发起夜袭,迟衡早料到他会有此举,备战充足就待他来袭,如张了一张大网就等他落网一样。扈老大原先对阵的是胡类番和木尔牟,勇猛归勇猛有勇无谋,落入迟衡的陷阱之中,空有一身勇无济于事,这一交锋把苦头吃尽了。
扈烁一看兄长被缚,引兵来救。
迟衡见扈烁来,上前将他截住。扈烁能不气?但他气的是自家兄长不听劝告贸然行事,又惊讶于迟衡的兵士如此之凌厉,阵法精妙无比。扈烁是野路子出身,带兵野,作战野,所遇的劲敌也是野路子,今天见了迟衡的带兵作战,扈烁兴起的不是怒火,而竟是向往和倾羡。
收了不该有的念头,扈烁朗声道:“迟衡,是你失约在先,我和我哥好心商谈,你却背后捣鬼,谈什么诚意啊!”
“怎么不问问你哥对我们乾元军做了什么?我的主将在攻击木尔牟,他却令人袭击我们的驻营,险些让木尔牟转败为胜!扈烁,我是看在你我交情的份上按兵不动的,如果扈老大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我能忍,我的主将也忍不了!”
扈烁望着交战的地方,松口:“你网开一面,我会说服他的。”
迟衡笑了:“你尽管放心,我不会对令兄痛下杀手的,只是凡事都有期限,我不可能一味的等你回复,不管用什么法子缙州我志在必得。我会和谈并不是因为没有把握,而是对你很舍不得。当年在矽州你我也算是志同道合,提议你和麻行之连横更是为了让你有能力大展拳脚。”
扈烁脸色一沉:“你这话什么意思?”
迟衡引马,二人仅是三臂之隔。
“扈烁,两年时间足够多了,你们却只攻下一半缙州,不得不说很让人失望。你们如何攻下半壁缙州我都了解得很详细——许多次你要攻但没有得到许可,许多次你劝阻进军但也没有被听进去,就是这半壁缙州也是你与麻行之的援兵一气之下攻下来的。不说以前,你还于今年三月提议一鼓作气将胡类番灭了,但令兄非要先和木尔牟争地盘,结果卡在半路了,这些,你难道不觉得很憋屈吗?即使是你的兄长,若见识浅薄,你又何必事事听从呢?”
扈烁沉着脸,十分难看。
“兄友弟恭。扈烁,没错你是一个孝顺的好弟弟,但对于那些为扈氏白白死去的兵士和兄弟们来说,你却不是合格的老大。他们为你卖命,而你却无能纠正令兄的那些愚蠢之举——就像今天,你知道我肯定设陷在等着他,可他却罔顾劝阻贸然来了,那些死去的兄弟,算谁的?”
扈烁的额头暴起青筋,咬紧牙关不说话。
第二百一十一章
迟衡继续说:“扈烁,如果给你足够的兵力和权限,我相信不止缙州不在话下,完全可以染指靖立等州一展抱负。你曾经与我在雪中比试,没有记错的话那时你的身手敏捷许多,是半年前,为了救落入敌阵的兄长而使右臂受伤了,对吗?比起你来,你的两位兄长可以说只有蛮力意气用事,而你却不得不受制于他们,我想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还用得着说话,扈烁就是太顾及兄弟情分了。
扈烁何尝不心知肚明。
“只因为他们是兄长不是吗?兄与弟就只是前来后到的事儿,你要把它当事它就是事,你要不把他当事就不是事,足够尊敬就行了,何必连错的都一起听进去呢?那你活一辈子为的是什么?要都这样的话,自古英雄出年少这话又是怎么来的呢,都归那些老匹夫好了!”迟衡收住马鞭,“扈烁,在西篾时我就想和你说:归我乾元军,缙州的兵士全部归你,我另遣十万兵士,供你征伐靖立州。”
那边交战似乎已停。
扈烁心定了下来,转向他:“缙州兵士归我调遣,另加十万兵士驱遣,就是你的筹码吗?”
“对,交换的条件是你需征伐靖立州而不是留在缙州。”
“为什么之前不和我说?”
“因为我看中的是你。但你对你的兄长很服帖,所以我必须看看扈老大和扈老二是什么样的人。现在看来,就我用人的准则,他们二人绝对不能成为乾元军的将领。今天我把话就挑明了:只归你,而不是你们扈氏三兄弟,如果搭上令兄,我是不敢把十万军士奉上的。别以为我是大方,我相信今天的十万,明年你会还我百万大军!”
扈烁难以置信,低笑两声:“哈,我真是琢磨不透。以为你会利诱时,你一句话没说;以为你赶尽杀绝时,你却抛出了条件……你说得对,我的确窝得憋屈,大哥今晚要出兵时我就又没拦住还发生了争执。我们扈氏是不允许兄弟反目的,你的筹码我先收了!”说罢,他执马转身而去。
在他背后,迟衡喊道:“别忘了你还有扈老二,我不希望无端损耗兵力。”
扈老大被生擒了。
在迟衡存心积虑张开的网里,扈老大就像蛮撞的苍蝇越挣扎,网丝收得越紧。迟衡满意地看着破口大骂的扈老大,心想这个大哥将扈烁抚养大,所以他无法割舍似父似兄的情感。虽然是弱点,但也是可以理解的,总比薄情寡义的人好得多。
迟衡将好茶好饭端上,命人看得紧紧的,不得有一丝马虎。
七月晚风宜人,迟衡睡在营帐外四肢舒展,不多时庄期来了问询,无非就是如何处置扈老大的。
迟衡伸了一个懒腰:“等扈烁想透了自然就有处置的法子,现在不急。”
庄期伫立,不再说话却也不离开。
迟衡拍了拍席子:“庄期,你也躺下,躺着看星星脖子不受罪!”枕着手臂仰望浩瀚星空,心情无比开阔。可才说完这句话,他就后悔了,真想拍了自己一嘴巴。
庄期慢慢躺下:“你对扈烁有把握?”
迟衡嗯了一声后说:“现在,扈烁肯定在找扈老二商量事情。这三兄弟的性格很分明,扈烁其实有主见、但扈老大太固执,扈老二就剩听话的份了。如今扈老大被俘,扈烁被咱们说动,有一个很好理由让他去说服扈老二。”
“救扈老大的命?”
“对,这个理由再好不过,也能过扈烁心里那道槛。”迟衡微笑着说,“当年攻打垒州时是大冷天,我和容越破荆也曾这么睡在营帐外冻得瑟瑟发抖。他总会说,他师兄如何如何,却不常听你提起他。”
“提他那些调皮捣蛋的旧事吗?”
这种旧事,还得当着容越的面戳破最有趣,迟衡道:“不久我们就可以与他汇合了,你是愿意跟着他,还是愿意跟着麻行之,两人你挑一个——麻行之为人也不错,质朴不花哨不给人耍心眼,但带兵不俗,尤其是征战西域更是得心应手。”
沉默许久庄期开口:“我现在有能力辅佐他们吗?我更想再跟你半年。”
迟衡心里一沉,闭上眼:“这样啊,也好!”
第三日,扈老二终于出面了,扈老二比扈老大内敛很多,也寡言,身手不错,提着黑乎乎的长钢杖,出口就是:“迟衡,如今大哥在你手里,到底有什么条件!”
迟衡开门见山:“让出缙州,你们愿意么?”
扈老二面色铁青:“你不要得寸进尺,我们兄弟三人在缙州经营几十年,轮得到你来耀武扬威!”
迟衡悠悠地说:“几十年?我记得这里两年前还是胡类番的地盘,哪里多出来的几十年?山水轮流转我们各凭本事,我可没有漫天要价!”
扈老二咬牙切齿说道:“别废话,我就直说了,你不是要大哥的地盘吗,给你就是!”
还真是轻易。
迟衡笑着摇头:“不敢不敢,这买卖太轻易了迟某不敢信!”
“只要你同意我现在就下令让大哥的兵撤回,怎么样!我们兄弟几个别的不说,这个绝对不会有任何花招!”扈老二说话直白,转向扈烁,“扈烁,你和……也有些旧交请,你说两句。”
扈烁艰难开口:“迟衡,你说怎么办?”
拨开云雾见青天,迟衡抑住欣喜,缓缓说道:“扈烁,在矽州相识时我敬你武艺超群,有将才,就曾劝你入我颜王军,可惜你说要振兴扈氏,我和庄期都没能劝得动你。现在,你我对峙,再争下去也是徒然耗兵。”
“不错。”
“我有个主意,一能全你扈氏,二也能全我夙愿。扈氏的兵士还是归你扈氏,但是你们扈氏得举兵投诚我乾元军,这样我才能放心!”
扈老二似乎不相信如此简单。
果然迟衡又说:“当然,我也怕离开后缙州又在一夜之间变回扈氏。所以,我还得设下条件。两月之内,扈烁遣兵离开缙州,攻打靖立州,打下多少地盘都算扈烁的功勋,我敢说,你们日后所得绝对不会比今天的少!”
扈老二气愤地说:“冠冕堂皇的话有屁用,你要将我们扈氏的兵力全夺走就明说。”
迟衡微笑:“确实不太放心,只能出此下策。”
霍斥接过话茬:“至少扈氏的兵力还是归扈氏的,只是旗帜换了而已。而且,偌大的靖立州作为扈氏驰骋的天地,未尝会比缙州差!”
扈老二咬牙:“休想!”
在扈老二和扈烁转身离去时,迟衡说了一句话:“扈烁,麻行之托我给你捎一句话,乾元军已经灭了木尔牟的大部分兵力,虽然曾是盟友,他也将不得不回兵缙州之东了。”当然,这话是说给扈老二听的。
庄期看着他们的背影说:“扈老二很强硬。”
迟衡摇头:“不,只是表面强硬一下罢了,我相信扈烁能将他说动,如果扈烁连他二哥都说不动了,他以后还说动部下怎么服众?”
“容越怎么办?”
“趁着扈氏接不上茬时抓紧时机攻击,一旦松懈扈老二肯定会报以期望的,不能给他这种妄想的机会。”迟衡琢磨了一下,“如果早由扈烁来掌管扈氏,他们不会是现在这种境地——你有没有发现扈烁并没有出兵,所以,在他心底对他的两个兄长也是有清晰评判的。”
的确,总有狠不下的心,需要别人助推一把。
迟衡又去看了一次扈老大,经过这么几天的折磨,扈老大已软了一些,看了一眼迟衡说:“要杀要剐随便,老子不怕死。”
“你的两位弟弟却拿半壁缙州来换,我舍不得。”
扈老大啐了一口:“扈氏挣下的祖业,别以为我们会拱手让人!”
扈老大说的对,也不对,缙州还真曾是扈氏的祖业,甚至曾想染指靖立州,与靖立州的木克王结下世代冤仇。可惜扈氏后继乏人,中道沦落,渐渐的被人逐步侵蚀,乃至后来偏居一隅,再度复兴也是近几年的事。
“不是扈氏,是扈烁!是扈烁争回来的祖业,如果不是扈烁太迁就你这个兄长、如果你肯大度放手,缙州早就是扈氏的囊中之物了。你自己想一想,如果听从扈烁的意见,扈氏能吃那么多个败战吗?不要以为扈烁无能,他只是顾忌你的颜面,不然他要是振臂一呼你以为扈氏那些兵士还能不反水?”
扈老大梗着脖子说:“胡说!”
“胡说不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在你手里扈氏只剩下多少地盘?没记错的话还差点儿被胡类番灭了!等扈烁带兵了扈氏又多了多少地盘?你还固执不要矽州麻行之的援兵,结果呢,后来的地皮都是借兵挣来的!别说什么祖业不祖业,没有扈烁你的祖业早就败光了!而你呢,仗着是大哥愣是压着扈烁不让他动弹。他就欠一点狠劲,不然还能轮到你来糟蹋他辛辛苦苦打下的缙州?”
迟衡拂袖而去。
至始至终,迟衡都没有笑,因为他心情糟糕,不是因为缙州,而是岑破荆快报,郑奕像疯了一样反扑,他已失一个城池。虽然石韦也遣兵去援,形势依旧严峻。迟衡本想收了缙州之后就回泞州,看来得立刻重新调整一下战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