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站着个老婆婆,笑呵呵的对曹律说道:“年轻人,你刚才可吃了大亏呀。是从外地来,头一次参加我们这儿的市集吧?你不晓得,今天我们请的是春雨娘娘,那五彩球是有说法的,用娘娘去年的衣裳制成,由今年选出的仙童投到人群里,谁捡到了谁就能得到娘娘更多的庇佑,保佑你啊长命百岁,阖家幸福,行商的发大财,种地的收成好,有情的人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庞邈好奇的问道:“春雨娘娘是谁?”
老婆婆指着不远处的八人抬大轿子,答道:“就是轿子上的那位神仙娘娘了,据说很久很久以前,我们这儿发生瘟疫,又饥荒,死了不少人,春雨娘娘正巧经过,广施仙丹,又一挥手,庄稼草木重新生机勃勃,这人的病好了,日子也有盼头了,后来人们为了纪念春雨娘娘的救命之恩,特地盖了庙,供奉娘娘像,而每年的这一天都会举行市集,全城人热热闹闹一起庆祝。”
人群簇拥中的大轿子渐渐近了,上面放置着一尊女子塑像,高髻玉钗,广袖长裙,慈眉善目的相貌。娘娘像的旁边站着一对七八岁的男女童,穿着精致的素色衣衫,兴奋的向人群挥手示意。
五彩球的抢夺仍在进行中,老婆婆又道:“你们不知道,每年抢到五彩球的人家运气都特别好,上回有一对多年不育的夫妻,今年抱上龙凤胎了呢。他们家重病在床的老母,也遇到神医,给治好了病。所以我才说你们吃了大亏,要是刚才就抢在手里了,保准儿你们今后有大好的日子呢。”
“这么神……”庞邈自言自语。
鬼神之说搁平时,曹律多半不信,不过这会儿不同,他眯起眼睛盯着哄抢了一圈,又快回到他面前的五彩球。
这么多人还能再跑到他跟前,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曹律让护卫小心的看护好庞邈,挤进人群里跟着抢五彩球。他身手敏捷,像流水一般,在人群的缝隙间穿行,一晃眼离五彩球就只有三四步的距离了。
人们不知晓那是闻名大江南北的曹大将军,只当是出现了一个强有力的对手,顿时青壮的男人们争抢的更为激烈。
老婆婆望着争抢的架势,笑着对庞邈他们说:“看这认真的劲头,他家里的父母妻儿一定幸福极了。”
庞邈抑制不住嘴角上扬,应道:“是,真的很幸福。”
有瞎起哄的看曹律抢的起劲,故意把球往更远的地方拍,恰巧球即将落下的地方站着当地的一大恶棍,个子比曹律还要高出一个头,宽肩熊腰,一脸横肉,脸上的刀疤像是一种用来炫耀的存在,牛眼睛一瞪,周围的人不敢站在他身边,缩在一两步外,眼看着五彩球就要成他的囊中之物了,没人有胆子上前去抢。
曹律管不了那么多,一心要讨个好彩头。跟前的人挤挤挨挨的挡着,贴得没缝隙,他脚上用力,翩然跃起,同时长剑出手,快如一道闪电,周围的人被炫花了眼,等眨巴眨巴眼睛能看清楚了,人已经踏踏实实的站在地上,举起的剑尖上挂着五彩球。
没等旁的人拦路杀出,曹律摘下五彩球,紧攥在手里。
他器宇轩昂、仪态不凡,围观的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接着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祝贺声。
那位恶棍对此没什么反应,在他看来娘们唧唧的抢个五彩球,还不如挨家挨户索要保护费来的有意义。
曹律费力的挤出人群,将五彩球交到庞邈手里。
庞邈摸着布料,想到一年前与曹律共同牵起的喜带,那一只红球牵起了他们今世的缘分,而这一只色彩斑斓的五彩球……
他摸索着抓住曹律的手,一起按在五彩球上,轻声道:“我会好好的。在这个五彩缤纷的人世间,和你白头到老。”
两人相视一笑,温情满满。
春雨娘娘的巡游活动接近尾声,在无数人的簇拥下庞邈和曹律到了娘娘庙,向春雨娘娘行礼。
庞邈做为最后真正拿到五彩球的人,站在回到原位的春雨娘娘像面前,他微蹙眉头,想也不想拉过站在侧后方的曹律,并肩站在一起。
人群里响起窃窃私语声,有人向他们指指点点。
庞邈看不见,人群吵杂,分不清楚在说什么,自然不会在意,而曹律更是像没看见一般。
两人一起抓着五彩球,向娘娘像拜了三拜,同时各自在心里许下愿望。
今天毕竟是个喜庆的日子,人们很快不再议论什么,围上前来道贺祝福。曹律另外捐了些香油钱,之后还有流水席,他借口急着赶回家乡,和庞邈回船上去。
再度,两个人坐在甲板上,任凭清风吹拂。曹律着人泡了一壶此地特产的绿茶,庞邈不好喝酒,就以茶代酒也有乐趣。他拿出集市上搜罗来的书,念给庞邈听,作者写得诙谐有趣,一篇游记也能叫人捧腹大笑。
庞邈舒舒服服的枕在曹律的腿上,一下一下的抛着五彩球玩,一边听着曹律那低沉好听的嗓音念着有趣的游记,感觉这日子过的惬意极了。
念完一大段,曹律放下书,问道:“之前在春雨娘娘庙里,你许了什么愿望?”
庞邈手里一顿,落下的五彩球砸在曹律的脑袋上,再落下来差点正中他的面门,被曹律抢先一手抓住。
“我正听到劲头上呢……”他嚷嚷道,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球扔偏了,“球呢?”
“你先说说许的什么愿望,我再捡球去。”曹律坏笑道。
庞邈道:“听老人说,愿望说出口就不灵验了。”
“好吧。”曹律把五彩球塞回庞邈手里,让他继续颠球玩。
庞邈不放心的叮嘱道:“你也记得别说出口,等着灵验的时候有大惊喜。”
“嗯嗯嗯。”曹律认真的点头,顺手捏一把庞邈的脸,“其实,你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吧?”
庞邈摇头晃脑,“你猜?”
脸没红,也不做些小动作,曹律失笑,顺着他,“好吧,我们就一同期待着灵验之日的到来。”
庞邈转开话题,“说起来,我们还没讨论过在齐郡定居后,干些什么活计好。我家自我祖父的祖父那一辈迁到帝都后,就没什么亲戚了,没人认识咱们,日子过起来倍儿的舒坦。诶?干脆我试试去书院找份差事,不知道齐郡的书院有没有如山如海一样的藏书。阿律你呢?”
“我么……”曹律轻抚着庞邈的脸颊,玩笑道:“自然是跟在庞大爷身后讨口饭吃。庞大爷,小的这辈子可就指望您了。”
庞邈伸出双手,举过头顶,抓曹律的腰,见他没反应,又往上挠去,一直到胳肢窝,仍没听见笑声,他正皱眉呢,被曹律在胳膊下偷袭了一下,他笑着缩回手,然后心里生出一些悲凉。
“不管如何,都与你原本的梦想、心中的抱负渐行渐远。记得那次学馆聚会,你在一群书生面前舞剑,每一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向往的神情,哪一个男子汉不梦想着横刀立马、保家卫国的豪情。可是寒心了,离开了,齐郡一面靠海,三面不临边境,哪还有一展雄心壮志的机会。”
不论当时斩断的有多么决绝,事后回想起来又怎会不惋惜?
“不,”曹律握紧庞邈的手,“我还有一个梦想,是与相爱的人和美平淡的过日子,没想到距离我说出这句话一年都还不到就实现了。报效国家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要立于朝堂。啧,你不会是因为要养我一辈子,所以后悔了吧?”话说到后面,又换上不大正经的语气。
庞邈抛球吓唬曹律,“谁后悔谁小狗。”
曹律俯下身,亲在庞邈的额头上,“幸好我们俩都不属狗。”
庞邈坐起身,抱住曹律,贪心的想几辈子都不想撒手。
几日后,他们终于到达叶大夫所处的村落。曹律站在甲板上放眼望去,只见青山绿水环绕间阡陌交通,是个好地方。他们一路打听,来到叶大夫家前,刚要敲门,被里面传出的激烈争吵声唬住了。
第144章:求医问药
争吵的架势如同奔腾汹涌的江水,横扫之下,四野一片寂静。
庞邈小声说:“其中一个是叶大夫,另外一个……你有没有觉得像孔大夫?”
“嗯。”曹律抬手敲门,住所是用竹条编成的篱笆围起来的,院子里正好有一名小童,一眼就能看见门口聚集着几个人,尽管争吵声掩盖了敲门的声音,他放下药篓子小跑过来。
“你们找谁?”
庞邈答道:“叶大夫。”
“这个……”小童为难的回头看一眼,小嘴咬着指尖,支吾道:“叶老先生……他,他现在不接诊了,也不见任何外客,诸位请回吧。”
曹律忙说道:“我们是与叶大夫约定好的。”
小童又回头看看,底气明显更不足了些,“可是老先生昨天刚说的,谢绝一切访客,以前说的暂时不作数,统统往后推。”
曹律耐着性子,又道:“我们还是那位孔大夫的朋友,请他出来说说话总行了吧?”
小童抖了两抖,摇摇头:“我不敢去,老先生今天可吓人了,我要是去触霉头,保准今天没饭吃,背医术背到天亮。”
庞邈问道:“两位大夫为什么事情吵起来的?”
“一个药方。”小童低着头,脚尖磨蹭着地面,“孔先生来了后,和老先生就不对付,天天为了药方吵架,昨天吵得差点拆了房子呢。所以……我哪里敢去。”
“你不敢去,我去。”曹律的耐心没坚持太久,镇定锐利的目光落在紧闭的屋门上,仍有争辩声不断的传出来,声音都显得嘶哑了,还没有分出胜负来。
“这可不行——”小童的话音未落,一阵劲风扫过脸颊,飘扬起的衣摆遮住了他的视线。待他赶忙扯下衣服,曹律已经站在屋前叩门,他吓得连忙躲到放篓子的木架后面,紧张兮兮的看着。
门敲得很有节奏,声音不高不低,如此显得有礼貌些,但那一声声稍显沉闷的叩打仍旧像撞钟似的敲击在人心上,吓得小童缩在木架后面不敢探头,没多时争吵声小下去,转变为抱怨声渐渐近了,接着门开了,一个精神矍铄的白发老头站在曹律面前,仰望着他。
“你是谁?”白发老头语气不善。
曹律身形相对于白发老头来说太高大,挡住了视线,他往边上一闪,指着院门外的庞邈,“庞公子如约赶回来,不知道叶大夫是否还能伸出援手?”
白发老头愣了一下,指着庞邈喝道:“你终于知道回来啦?我等你等得油菜花都谢了!”
庞邈乐了。
白发老头挥手示意小童搀扶庞邈过来,被曹律抢先一步,正好孔大夫出来看热闹,一瞧见他们俩,脸上怒气顿时烟消云散,拍了拍大腿,“哎,可把你们给盼来了。这日子啊,终于用不着天天吵架了。”他斜眼去看自己的师兄,乐得晃脑袋。
“得了吧,这事了了,我继续和你辩。”叶大夫瞪几眼孔大夫,几个人进屋说话。
坐定了,招呼和玩笑也打过了,孔大夫满怀歉意的先开口道:“真对不住你,庞公子,要不是我学艺不精,没有诊断出来,这事儿何至于拖到现在,万幸你碰着我师兄,否则我真是难辞其咎……”
“我也只当是小事,从没放在心上。”庞邈开解道,“现在来治,也来得及吧叶大夫?”
叶大夫捋着胡须,招呼庞邈去里屋,“你先随我过来,这病症拖得时间越长,变化越多。你眼睛会视物不清还在我预料之内,当初给你的时限是往死里抠出来的,希望无太多变数。阿祯,你坐那儿光道歉顶个什么用,还不快过来,他这病症略为复杂,确实很难看出来,我教你如何诊断。”
曹律也要跟过来,被叶大夫拦下了。
“阿律,奔波的辛苦,你先坐会儿休息吧。”庞邈劝道。
叶大夫附和道:“对,里屋地方小,我们几个大老爷们往里面一戳,腿脚伸展不开,影响诊断了不是?”
曹律点头应了,等三个人进了里屋,他瞥一眼睁大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小童,从怀里摸出纸包着的麦芽糖递过去,“送给你,一边做事一边吃,可开心了。”
小童盯着麦芽糖,狠狠的咽口唾沫,但理智战胜了食欲,“不行,叶老先生说糖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他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不过曹律的话还是有点效果,他想起有一堆药材没晒,赶忙跑出去。
屋里没别的人了,曹律凑到里屋门口偷听,谁料不知道是房子的隔音效果好,还是几个人说话的声音太低,半天没什么动静。他在墙上、门上仔仔细细的摸索一阵,在门板右下角找到一个小小的突破口,能看到桌椅腿,看高度大约是给耗子啃出来的。
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撩起袍子下摆,趴地上偷听。
不是担忧两位大夫医术不够高明,而是怕庞邈对诊断的结果有所隐瞒。
爱一个人,所以足够的了解他。
庞邈从来对庞夫人报喜不报忧,这次在江南汇合同样捡好听的来说,眼睛迟迟无法复明足以说明问题。庞邈总推说最初被绑匪们勒的太紧,血脉流转不畅所致。
他知道阿邈这么说的目的,便更加无微不至的照顾他,让这趟回程的路尽可能的过得开开心心。
等了好半天,里屋有细微的响声,和含糊不清的低语声,他全神贯注的偷听,竟然没有注意到此时从外面进来一个灰衣青年。
那人还是哼着小曲儿,蹦跳着进来的,一眼看到个陌生的背影鬼鬼祟祟的趴在里屋门口,姿势显得略好笑,小曲也不哼了,蹑手蹑脚的走过去,蹲在旁边好奇的打量,还轻轻的在人家的背上挠了两下。可曹律没反应,因为屋里的人说话了,他往门板上贴了贴。
只听叶大夫叹道:“运气好啊,来的还算及时。要和你明说的,上回都交待清楚了,这些时日你考虑的如何?”
庞邈笑道:“都考虑清楚了,没什么问题。”
孔大夫插嘴道:“你这小子心态够好啊。师兄,这次我暂且不和你争了,得心平气和一些。”
叶大夫冷哼道:“谁要你卖情面啊?”
孔大夫又说道:“哦对了,庞夫人一切安好,让我带句话给你,在外注意身体,等你平平安安的回去。我没告诉她你的事情,唉,觉着这样对庞夫人有愧疚。”
“觉得愧疚,你就更加用心的给我搭把手。”叶大夫说道。
一屋子人乐呵呵的,曹律估摸着他们差不多要出来了,正准备起身,冷不丁的发觉有人在扯自己的发带,猛地一转头看过去,眼前是一张清秀的脸庞,专注的大眼睛里流露出好奇的神色,嘴角翘起一个漂亮的弧度,仿佛那条发带是一样极其好玩的东西。
他沉着脸轻咳两声,从那人手里抢回自己快要散开的发带。
“你是谁呀?”被发现了小动作,那青年没生气或是觉得不好意思。
曹律刚要开口,门开了。
孔大夫师兄弟两个惊奇的看着他们,“你们在……做什么?”
庞邈见大夫们堵着门口不动,问道:“怎么了?”
灰衣青年赶紧跳开,曹律轻轻一动,扯掉了发带,又重新捡起,然后不紧不慢的爬起来,面不改色的说道:“风大,束发的锦带掉地上了。”
叶大夫看向灰衣青年,后者连忙摆摆手,“我没胡闹,真的是风大吹掉的。”
众人默默无语了眨巴几下眼睛的功夫,叶大夫率先开口道:“小八你带着庞公子和其他几位客人到后面的客房住下。庞公子,我们就这么说定了,事不宜迟,我也早就准备好了,就三日后了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