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家小姐们陪着各自夫君到贫困郡县吃苦锻炼去了,这个他知道。那少爷们呢?
吃过饭,曹峥父子两个的谈话解开了谜团。要说曹律一星半点的不关心家里的状况是不可能的,那是不仁不义不孝了,闲下来了自然要过问清楚,如此之后远在齐郡也好放心。
曹峥喝茶,曹夫人慢条斯理的说道:“你父亲在宝临重新购置了田地庄子之后,都有原来的老人打理着。你那几个不成器的哥哥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特别是曹衡,居然干起嫖赌的事来,简直是辱没家风门楣。你父亲一气之下,叫他们三个修栈道改性儿去了。”
庞邈是从东边栈道过来的,那些栈道修建在陡峭险峻,甚至垂直耸立的山壁上,木板之下不是狂风呼啸的万丈深渊,便是波涛汹涌的河流,就连时常来往的人都会胆战心惊。因此栈道的修葺被当地郡县放在首要位置,基本上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召集工匠沿路查看修护。
他们过来的时候曾碰到过工匠,干的活既危险又辛苦,而且有专门的人负责检查,稍有一点差错,必须重修,因为着关系到不可估量的人命,马虎不得。
曹峥不再放任其他儿子,从小还算养尊处优的曹家少爷们去修栈道……挺难以想象的,不过这倒真可以磨练人的性子。
曹夫人对庶子们毫无愧疚之心,说完了拿杯子喝茶。
曹峥接着说道:“刚到宝临的时候,我找族长好好的谈了谈,都讲究一个‘落叶归根’,所以我才选择回到宝临,并且对家主之位毫无兴趣,叫他们放心。也幸好有这么场谈话,否则你猜怎么着?有人图谋着继承爵位,居然偷偷的向本家这边传消息,告知了当初苗氏认亲的闹剧。”
提到这个,曹夫人一脸愤恨,“都是郭妙那小蹄子,被休弃了之后怀恨在心,跑来咱们这儿闹腾。哼,听说她改嫁了,希望恶人有恶报!”
曹峥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表示安慰,“好了好了,都过去了。本家都是些固执又迂腐的老学究在掌管,极其看重血缘联系,但好歹有我一番说明,此事就当没发生过。宝临这儿山好水好,民风淳朴,是个养老怡乐的好地方。”
尘埃落定,重任旁落,忙碌了大半辈子,最盼望的可不就是安享晚年吗?
他们离开的及时,没了杀身之祸,有了安宁的日子,不愁温饱,有家人在旁,已经不知比世上多少人幸福。
曹律道:“那儿子就放心了。”
曹峥放下茶盏,叮嘱道:“孩子长大了就成了天边的鸟儿,是拴不住的。我没什么要求,只希望你们每过个几年回宝临看看。”
“是,父亲。”曹律稍欠了欠身。
“唉——”曹峥叹口气,闲散的靠在椅背上,“本家是这儿的世族大家,迂腐的很,各种各样的规矩多的是,你看看外面那些崇山峻岭了没有?比那些山叠起来还多呢。我们这一支迁到帝都去好几代人了,早不遵守那些破烂规矩,谁想他们还守着。你们在外面啊,也自在逍遥一些。”
曹夫人转头看向庞邈,心生感叹,想他从前在曹家时多少有点厌恶的感觉,觉得出自小门小户的人家配不上自己的宝贝儿子。结果……没有他,他们此时此刻哪能逍遥的活在宝临的新家里,早就成了在地府里哭泣哀嚎的冤死鬼。
起初从儿子口中得知真相时,震惊的以为律儿被鬼迷了心窍,但转念一想律儿又岂是哪种轻易的就被欺瞒的人。再到后来这个人明知危险就近在咫尺,仍旧陪伴在律儿身边。
说实话,她有些感动。
但真正的接受,大概还需要时间。
蓦地,曹夫人觉察到庞邈看过来的目光,斯文清俊的青年,面带温和的笑意,其实怎么看都是讨喜的。她不由地的向他扬了扬嘴角,笑容停留的很短暂,这是她第一次对庞邈露出和善的笑。
庞邈愣怔了一下,随即笑得更开心了。
“对了,你们没个子嗣,将来老了终究不大好。”曹夫人又说道,语气变得有一丝不大好,“你父亲的意思是,以后过继曹循的儿子给你。”她看不起庶子们,但老爷的意思,她一向没辙,最后选了还算有些出息的曹循,多少平息下心里的不甘。
曹律看眼庞邈,见他不反对,“让父亲、母亲操心了。”
曹夫人满心感慨的长叹口气,尽管儿子年岁已经不小了,但还是忍不住上前抱住儿子,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气氛有些伤感,一家人互相宽慰了几句,之后又其乐融融。
尽管还有一些不如意,但是每个人都在努力,日子一定会向完满幸福的方向奔驰不停。
离别的日子在一个月后来临,庞邈和曹律一起踏上回齐郡的旅程,这次他们选择走水路,一路往东,出海后北上到达望海县,离郡城便不远了。本想绕到北边去逛一圈,无奈北边郡县认识曹律的人实在太多太多,只得暂时放弃这个念头。
在望海县前往郡城的路上,庞邈站在溪流边,眺望远处苍翠欲滴的山峰,四周鸟语花香,不由地深深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忽地下起蒙蒙细雨,细小的雨线滑过脸颊,痒痒的,很舒服。
一切艰难困苦都过去了,前方迎接他们的是全新的生活。
曹律走到他身后,将一把油纸伞撑在两人的头顶上,一手环住他的腰,“看什么呢?”
“看绿水青山,看——你。”庞邈回头,两人鼻尖近在咫尺,“你喜欢这儿吗?好像……景色看起来没有宝临美,也不知道吃食什么的,合不合胃口……”
曹律在他唇上啄了一口,“有你的地方,就是最美的,就是我的家。”
庞邈眯眼笑,“对我来说,同样是。”
清清溪流倒映着他们相拥的身影,合着四周绿树苍山,宛如人世间最美的画卷。
一阵马蹄车轮声打破了山野里的寂静,他们起初没在意,直到身后响起迟疑的唤声——
“哥,哥哥?”
他们回头望去,站在面前的赫然是庞雯君和游风北,手里还牵着一双年约两岁的孩童。庞雯君张了张嘴巴,愧疚的微微低下头去,很快说了一句“对不起”。
第一次离开家人那么久,经历了从前未曾想象过的困难,人是会长大的,特别是当得知可以回老家与母亲团聚的时候,明白曾经的自己有多么荒唐可耻,明白有一个深爱自己的人如何的来之不易,更明白了“家”的意义,以及亲人是多么多么的重要。
即使哥哥最后得到了幸福,但也不足以弥补心里的愧疚,使她一直不敢回家,甚至到了齐郡城下,最后还是暂时躲到望海县来,过了大半个月终于鼓起勇气——无论如何,都要去面对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如此才能做一个合格的女儿、妹妹、妻子和母亲,才能卸下心头的枷锁,开始真正的新的人生。
庞雯君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大步的走上前去,跪在庞邈的跟前乞求原谅。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孪生的兄妹,是否真心忏悔,庞邈看的出来,他扶起妹妹,更何况在塞北的艰苦日子,也是个教训了,而且母亲还殷殷期盼着一家人早日团圆的日子。
庞雯君望着哥哥,最后像小时候那样扑上去抱住他。
继续赶路,没多久,齐郡城头上迎风飘扬的旗帜映入他们的眼帘,庞邈握紧曹律的手,两人相视而笑。
家就在眼前,幸福已然握在手心里。
第155章:圆满结局
五年后。
公鸡一声啼鸣,热腾腾的包子刚刚出锅,鸡飞狗跳的一天又开始了。
薛晋夷薛参军慌慌张张的躲避一群围追堵截他的豪放女子,奔进街边的一家酒楼,冲柜台后的妇人点点头,然后“哧溜”躲到酒架子后面。
庞雯君略一挑眉,不出所料的看到大清早的门口就被三个妙龄女子堵住。
端国民风开放,偶尔街上有女子追心仪男人,已经不是新鲜事了。
“庞老板,您瞧见薛参军了吗?”一名桃红衣裙的明艳姑娘开口问道,声音清脆的像枝上的黄鹂鸟。
庞雯君摇摇头,“没见着,你们妨碍我做生意了。”然后颇为冷冰冰的翻个白眼,低头写账目。
姑娘们自知失礼了,随便张望一圈后,失望的散去。
门口没了动静,薛晋夷拍着胸舒口气,刚想站起身来,不想肩膀上一疼,像是被鹰爪子扣住了。他看都没看,小声哀求道:“章,章大爷,我没勾搭那些姑娘,一个字都没和她们说过,就路上走着,迎面撞上……不对不对,身体上未有任何接触,她们就扑上来了……你这手要是落在我大腿根上,那就得废了……哎哟哟,我不说,我不说了!求您放过小的吧。”
庞雯君“噗嗤”一笑,笔下的字瞬时扭曲了,她忙修改几笔。
章牧松开后,带着歉意说道:“对不起,近来武功大有精进,手里就没了个轻重。你没事吧?”
薛晋夷一听,顿时喜笑颜开,“没事没事,你看我身体强壮的很呢。”为了表明自己真的没被鹰爪手伤着,忍着些微的疼痛晃了晃肩膀。
“那就好,”章牧拽住薛晋夷的胳膊,“正好你又回来了,到后面吃早饭吧。”
“你——”薛晋夷有点担忧的低声问道:“你不问问那几个姑娘的事?”
章牧停下脚步,认真的看着他,“人一时的冲动兴趣都是短暂的,你几天没有回应,她们自然也不会再纠缠你了。”
薛晋夷高兴的当下要扑上去抱住章牧,结果被后者轻轻松松的躲开了。
他难过的说道:“就不能给我抱抱吗?”
章牧答道:“继续努力。”
看着两个人说笑着往后院去的背影,庞雯君不由的笑了。
薛晋夷在靖昭八年金榜题名,守选三年后任弘文馆校书郎,半个月前放弃了在帝都的锦绣前程,跑到齐郡来做参军事,这职位是个闲差,有事到衙门忙活,没事就爱去哪儿去哪儿,离帝都又远,想要出人头地,估计得折腾上好些年。
但人家不在意这个,重要的是一家人团聚。
母亲膝下一对亲儿女,再加上义子,一家人高高兴兴的住在一起,羡煞了多少人。
不过薛晋夷这刚到齐郡没多久,鸡飞狗跳的架势令她想到当初和哥哥他们回来的时候,胆大奔放的姑娘们对曹律垂涎欲滴,但是那在外人面前冰冷威严的气势实在慎人,只有望洋兴叹的份了。
庞雯君低下头,继续写账目,其实要她整理的已经不多,八成是哥哥昨晚熬夜处理了大半。
这家酒楼是他们回到齐郡,一致商量后盘下来的,这个决定里她哥哥占了最重要的部分——本来么,也就他们五个人做决定,哥哥想什么,曹律就同意什么,最后母亲也被带着投了赞成。她想了想,觉得是个好主意,便也同意了。
对于吃货来说,开一家汇集五湖四海特色菜的酒楼是最满足的事了。
她和哥哥一同打理,五年下来已经成为齐郡最负盛名的酒楼,没想到他们在做生意上也有天赋,其中亦多亏了曹律的协助。
不过哥哥的重心并不止酒楼,还有别的事要忙……
“雯君?”游风北忽地出现在她身后,将一碗绿豆汤搁在桌上,“你看绿豆汤的颜色多漂亮?先别写账本了,回家里吃早饭吧?你一门心思的扑在酒楼上,想好好奉养岳母,可也得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庞雯君微笑着看向自己相公,亲昵的在他怀抱里蹭了蹭。没了前世的生死存亡,有了此生把自己宠爱到骨子里的相公,她何其有幸,于是更珍惜与家人在一起的每一刻。
“好。”她应道,由着相公牵着自己的手往后院走去。
庞家如今所住的宅子就在酒楼后门的对面,舒适宽敞,生活富足,一点儿也不比帝都清冷的大宅子差。现在帝都的宅子交给了父亲的一位堂弟兄,含云村的庄子也盘给了佟管事一家,他们渐渐的和留居于齐郡的同宗族人往来,关系友好,相处融洽。
三个七八岁的孩童正在庭院里玩闹,两男一女,分了三个姓氏——庞、曹和游。
她怀上的第一胎居然也是龙凤孪生,于是男孩随父姓,女孩则跟了她。而那个叫曹焕辰的小孩儿,是曹律的六哥过继来的。
三个孩子一起上学、玩耍,聪明活泼又乖巧懂事,让大人们都喜欢疼爱的不得了。
饭厅里,锦绣和阿浩刚摆好了碗筷,正在窃窃私语。不知说了什么,锦绣的脸颊上现出淡淡的一片绯红,羞涩的用胳膊肘捅了捅阿浩。
六年前,两人忽地看对上了眼,喜结连理,女儿已经两岁了,日子也过得和和美美。
庞雯君扶着母亲在桌边坐下,紧接着一个乐呵呵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对不起,我又来蹭饭了。”
来人是孔大夫,在酒楼隔壁开一家医馆,时常到庞家来串门,和庞夫人聊些养生之道,或是各种趣闻,庞宅里时不时的爆发出欢笑声,就和这个有关,两个老人闲聊说笑打发时间挺不错的。
众人围着桌子坐下,有两个位子却空着。
这两个人呢?
出了门,走过长长的抄手游廊,再穿过两道院门,搁在廊下的盆里,水早就凉透了,而紧闭的房门里,残烛正在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
庞邈猛地从床上跳起来,结果一手扯下床帐,轻飘飘的纱帐像云雾一样笼罩在床上之人的身上。
他推了推身边的人,“再不起来,去书院要迟了。”
曹律看着他,眼中一片清明,显然是早就醒了,可是贪恋抱着身边的人,就是不想起床罢了。
“其实我昨天给咱们请了长长的假期。”
“咦?”庞邈怔了一下,随即想起前两个月曾说今年要去一趟宝临,“差点给忘了……”
曹律隔着纱帐盯着他,“这种事由我记着就好。”看着看着觉得屋里像是窜进来浓雾,碍事的很,他坐起来,掀开庞邈头顶的纱帐,看着那张略显圆润的俊秀脸庞一点一点的出现在眼前,真是怎么看也不会生厌。
庞邈恍惚间有种回到八年前,与曹律成亲的那一晚。
他乐了,捧着肚子笑个不停,这回可不用再装出难看至极的娇羞模样了。
“想什么呢?”曹律凑到近前。
庞邈遂好奇的问道:“八年前新婚之夜,我笑的很难看吗?”
曹律假装回忆了一番,点头道:“确实……”
庞邈继续笑,反正自己也这么觉得。
“……有点难看,因为眉毛画歪了,咱们阿邈这么好看的模样差点被这歪眉给毁了。”曹律接着如此说道,”当时仔细一瞧,怎么娶了个男人回来,差点吓哭了。”
“你会哭?”
“要不你凑近些,我冒点泪花给你看看?”
庞邈还真挪得更近了一些,曹律立刻抱住他,两人在床上滚了几滚,结果纱帐趁机紧紧的缠住两个人,一圈又一圈。
他们紧密的贴在一起的不仅是身体,还有整个人生,延伸到死亡都无法阻止的遥远。
玩闹够了,曹律轻轻松松的撕开纱帐,庞邈爬下床去,顺手捞起散落在脚踏边的衣服,顾不上是自己的,还是曹律的,赶紧全都团成一团扔到架子上去,让床边看起来整洁一些。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做法,让曹律失笑,明亮含情的眼睛始终注视着那道蹦蹦跳跳的身影。
梳洗的时候,庞邈忽地想起一件事,“上回伯父伯母来信说你几个哥哥姐姐都改了性子,吃苦磨练过,人都会变好一些。这趟回家,你再也不用太烦神了。要不要带焕辰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