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嘭”的一声被重重撞开,庞邈只觉得腰身上的手松开了,紧接着面前一阵风掠过,随着落锁的声音,房门又被关上了。
外面传来打斗声,走廊上杂乱的脚步声来来回回,夹杂着惊叫和瓷器摔裂的声音。
“怎么回事?!”庞邈心生警惕。
薛晋夷透过门缝往外瞧,“官兵和一伙歹人打了起来。”
庞邈大惊,推开薛晋夷,趴在门上往外看,虽然只能看到客栈大堂的一角,但能分辨出其中之一是官府的人马,另一伙人在奋力突破重围,原本聚集在大堂吃早饭的住客们惊慌失措的四散逃开,走廊上乱糟糟的。
“我娘在楼下!”他打开门锁,避开在走廊上奔跑的住客,先是看一眼隔壁房间,确定人不在之后,又站在栏杆边向下望去。
整个大堂已经被毁坏的差不多了,桌椅板凳和碗碟全都破破烂烂的趴在地上,几个被误伤的人躺在凌乱狼藉的地上不停呻吟,而来不及躲避的住客和店小二畏畏缩缩的聚集在唯一安好的一张桌子后面,惊恐的看着一片刀光剑影。
庞邈来来回回看了三四遍,不见娘和锦绣的踪影。
薛晋夷跳过门槛,一把拦住正要下楼去的庞邈,“你疯了?万一砍着你怎么办?”
“只要从柜台那里溜过去就好。”庞邈指着打斗人群的空隙之处,“我可不是鲁莽之人,自有分寸。”
薛晋夷仍拦着庞邈,“还是我去吧。”
庞邈不想欠薛晋夷的人情,甩开他的手之后,提起裙裾,快步跃下楼梯。薛晋夷没办法,只好紧跟其后。
官兵和歹人继续在纠缠不休,尽管歹人这边只有三个人,但是个个功夫了得,面对三四十个官兵,仍能游刃有余,渐渐的向门口逼近。
庞邈跳下楼梯之后,闪身躲到柜台后面,掌柜的被忽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浑身抖个不停,抱着脑袋直喊“饶命”。庞邈不理会他,矮着身子窜到柜台靠近大门的地方,然后探出半个脑袋查看外面的情况。
官兵和歹人仍有些距离,他毫不迟疑的挽起裙裾,一手撑住柜台,翻身跳了过去,动作如行云流水,轻轻松松的落在地上,转身就奔出了大门口。薛晋夷在后面看得有些被惊到了,但是他很快回过神来,看一眼打打杀杀的人们,赶紧的跟过去。
大门口已经被官兵水泄不通的包围起来,再外面是好奇的围观群众以及从客栈里逃出来的人们。
庞邈一眼看到锦绣搀扶着娘站在人群中焦急的张望,连忙过去,不想官兵们并不打算让路。
“不能放你们过去,说不定你们和歹人是一伙的呢?”官兵说的理直气壮,尽管他毫无证据。
庞邈哑然,他身上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自然光说姓甚名谁,人家也不会相信的。而且看这副阵仗,官府要抓的人定然非同小可,自然不会放过任何有嫌疑的人。
不过既然已经确定家人平安无事,庞邈这时候也不着急了,便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薛晋夷同样穿不过包围圈,和庞邈站到一起。
“乒乒乓乓”的刀剑撞击声不断的在耳边回荡,显示出打斗的有多么的激烈。
这时,有汉子的怒吼声隐隐约约的从客栈里传出来。
“哼,姓武的狗官,等着老子来砍下你的人头!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
“兔死狗烹,哈哈哈……我们早该想到的啊!”
站在包围圈外面的一个绿色官服的男人浑身一颤,慌里慌张的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然后推搡前面几个官兵,怒骂道:“你们几个吃白饭的傻愣在这儿做什么?还不给我冲进去抓了那几名歹人?今天要是抓不住人,你们以后不用来衙门了!”
那几名官兵被吓得连滚带爬的奔进客栈内。
绿衣的官员骂骂咧咧,一抬眼看到被围在门口的庞邈和薛晋夷,没好气的指着他们,“把他们两个带回衙门去审!”
庞夫人扑过来,“他是我……女儿,和歹人毫无瓜葛。”
绿衣官员看眼面前急切的妇人,直接一挥手,“将这个娘们也带回去审!对了,所有从客栈出来的都统统带回去,这群歹人一个也不能漏掉!”
人群中爆发抱怨和咒骂声,但是绿衣官员压根不在意这些,让手下立刻将人统统赶到衙门去。
庞邈向庞夫人微微摇摇头,身边没有护卫的人,还是少暴露身份为妙。曹将军夫人的身份,有时候带来的压根不会是便利与较好的待遇,而是杀身之祸。
客栈出来的人像是一群鸭子似的,被官兵们赶到衙门,零零散散的待在庭院里,带刀的官兵站在四周,虎视眈眈,如同这些人已经被定罪了一般。有人连声抱怨,有人焦头烂额,好半天没有一个人能够出来主持局面,将客栈的一干人等晾在那儿。
等的时间久了,日头也颇为毒辣让人受不了,有几个客人大声怒骂,试图冲过官兵的包围去找当官的理论。官兵们没得到指示,又不敢随便放人伤人,只好与几个刁民互相拉扯,场面混乱不堪。
“真是奇怪了。”薛晋夷和庞邈一家站在人少的角落里,看着争吵的几个人,摸着下巴思考着,“这副严防死守的架势,看来事情不简单啊。你说呢?”他看向一言不发的庞邈。
庞邈心里有想法,但不准备和薛晋夷说,口头上只说:“我哪里懂得这些。”
薛晋夷笑了笑,向旁边的官兵打听消息,庞邈留心他们的对话。
几番言语之后,客栈内的歹人和刀疤脸果然脱不了关系,都是参与谋害县令的同伙。
“可是这种生怕有落网之鱼的架势……”薛晋夷慢吞吞的走回到庞邈身边,“着实不像是只追捕凶手这么简单啊?”他话音刚落,门口那边传来几声惨叫,惊得庭院内众人纷纷望过去——原来是先前和官兵们发生口角的几个百姓都被打翻在地,四五个衙役打扮的人手里举着杀威棒,不由分说的往那些人身上打。
哭爹喊娘的惨叫声此起彼伏,有人看不下去上前阻拦,被一起揪在地上打。
反正手上力道注意些,打不死人又能让这些家伙闭嘴,官兵和衙役们也不在乎其它的了。
这样的举动引起更多人的不满,纷纷携手指责官兵和衙役们为虎作伥、毫无人性,年轻气盛的官兵听不得讥嘲的话,抓了人就要打,众人又是一阵咒骂哄闹,场面顿时混乱不堪,甚至有衙役举着棍子,满院子的追人。
锦绣和车夫挡在庞夫人身前,怕老人家收到惊吓或被误伤。薛晋夷似是不经意的上前一步,将庞邈护在身后。
庞邈抬头看着薛晋夷的后背,有些无奈。
这个人有时候做事看着不错又有能耐,但压根就不注重礼教,也不顾及他人感受,真叫人不知道他是好心办坏事,还是故意为之。
混乱持续了甚久,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终于有官吏出面主持局面,假惺惺的安慰几个被打伤的百姓,又叫人赶紧的把大夫还过来看伤,接着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打人的几个官兵和衙役狠狠的责骂了一顿并且扣了俸禄,这才稍微平息众怒。
之后,几名小吏搬来桌椅,请在场的百姓们有秩序的排好队伍,记录每一个人的姓名、家住何方、与同伴是什么关系等等。
登记过后,人都还不能走,据说名单要等刺史亲自过目才行。
这一次出面的官吏还算有心,让百姓们都聚集在廊下的阴凉处等候。
这时,前面的院落响起混乱的脚步和说话声,似乎有人情绪激动的在咒骂些什么,又有别的人更大声的喝止。片刻功夫,这些吵吵嚷嚷的人走进庞邈他们所在的院落,正是客栈中被围剿的那些歹人。
“你们都给我放老实点!”先前客栈门口的绿衣官员不客气的朝其中一个汉子的膝盖上踹一脚。
那汉子冷哼一声,身形巍然不动。
绿衣官员的嘴角抽搐了几下,指着院落当中,“让他们都跪在那里,等候刺史发落!”
官兵们得了命令,脚上不分轻重的踹几名歹人的膝盖。纵然力气再大、身体再好的人,受了伤加之身上被绑缚的结结实实,也撑不了多久,先后跪倒在地,分别有两三个官兵压住肩膀,让他们再难起身。
毫无遮挡的院落中央,黑色鹅卵石铺砌的地面被太阳照得滚烫,加上表面凸凹不平,跪着定然十分难受。但几名歹人都挺直了腰板,恨恨的瞪着天空。
“这个人……”庞邈眯起眼睛,仔细审视着其中一名歹人,觉得有点眼熟。
“你不会是认识他吧?”薛晋夷耳朵尖,听到了庞邈的自言自语,跟着一起盯着那个人看。
被两道视线紧紧的粘着,那名歹人觉察到了,四下里张望一圈,狠狠的瞪一眼庞邈和薛晋夷,仿佛在他的眼里这两个人和他口中的贪官污吏是一丘之貉。
薛晋夷不为所动,反而一眨不眨的盯着人家看,“嗯……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人的容貌与通缉画像上的那人有些许的相像?”
第44章:纠缠不清
一语惊醒,庞邈再度仔细看去的同时,那群歹人却被官兵们野蛮而急切的推搡着,往另一道门赶出去,先前的绿衣官员看起来紧张兮兮的,不停的摸着自己的鼻子,催促着官兵们尽快将人押送走。
庞邈没能来得及多看一眼,这令他有一丝的不安。
大约又等候了一个时辰,此时已临近午饭的时间,好些人被赶到衙门里来的时候连一口早饭也没来得及吃上,饥肠辘辘的人们再次抱怨起来,一群官兵迅速地集结,生怕再有人寻衅滋事。
就在剑拔弩张的紧张时刻,绿衣官员终于再一次出现了。
“好了好了,诸位父老乡亲,辛苦各位了,你们都可以走了。”他说话的语气不好也不坏,绕着庭院走了一圈,赶小鸡仔似的将百姓们往门口赶去,“再不走留你们在衙门大牢吃饭了啊。”
“娘,”庞邈扶着母亲的胳膊,“我们尽快回帝都吧,省得路上再折腾出事情来。”现在立刻出发,大约傍晚的时候能够进城。再一晚些,若是城门关闭,那就要等到明日一早了,平白的浪费一夜的时间。
薛晋夷殷切的说道:“我和车夫回客栈拿东西,把马车赶过来,伯母在衙门对面的茶楼歇歇脚。”他说着,觉察到不怎么善意的目光,又赶紧加了一句:“想必客栈被砸的一塌糊涂,又打死打伤了好些人,别过去沾染了晦气。”
庞夫人点头赞同,慈爱的凝望着薛晋夷,“那么就麻烦薛公子了。”
“不麻烦不麻烦,伯母若是同意我搭您的马车回京……”薛晋夷笑眯眯,不打算在意庞邈,“我坐在车辕上就行,不会打扰您和曹八少夫人。”
“好好好,一起回去路上也热闹些。”庞夫人同意了,因为他十分喜欢乖巧有礼的薛家少爷。
待薛晋夷道谢后离开,庞邈揉了揉眉心。
这个人到底图什么呢?
在对面茶楼临窗的位置坐下后,庞邈留心注意刺史府大门。此时绝大部分的百姓都已经离开了,谁也不想继续留在这里被当做犯人似的看管和盘问,所以衙门前除了几个看门的衙役外,冷冷清清的。但是没过多久,十几个官兵一窝蜂的涌出来,匆匆忙忙的往城门的方向奔去,跟在最后面的衙役手里拿着刀疤脸的画像。
若非此地刺史和被杀的县令是挚友,这般急不可耐的追捕凶手的样子反而叫多心的人怀疑。
庞邈慢吞吞的喝着凉茶,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刺史府大门,没过多久,又一拨人往反方向奔去。
“伯母,”随着“哒哒哒”的马蹄声,薛晋夷那张温和亲切的笑脸再度映入眼帘,“我把马车赶过来了,时候也不早,我们上路吧?”
“好。”庞夫人眉笑颜开,似乎恨不得收薛晋夷为义子。
庞邈继续不搭理薛晋夷,和母亲、锦绣坐进车厢里。薛晋夷放下帘子,和车夫一道驾车离开,走到城门口的时候,又被围堵的死死的官兵们盘查了一次。
再之后,官道上又遇到一次关卡,但只查去往郡城的行人车马,庞邈一行顺顺利利的在傍晚时分抵达帝都。庞夫人留了薛晋夷一起吃晚饭,庞邈有点头疼,母亲怎么就那么喜欢姓薛的呢?
吃过晚饭后,庞邈必须返回曹家了,薛晋夷没有提出送他过去的请求。
虽然胡闹的很,好歹知晓避嫌。
庞邈在自己收拾好后,回到曹府就立刻去给曹夫人请安。
“你也知晓该回来了啊?就没见过嫁入门中才一个多月的媳妇,在娘家待了大半个月的。”曹夫人冷冷说道,自顾自的对着铜镜比划今日新买的珠钗。茹意恭敬乖顺的跪在旁边,熟稔的为曹夫人捶腿捏脚,见到庞邈,只微笑颔首示意。
庞邈面带略不自然的笑意,草草解释道:“家里有些事情耽搁了,雯君以后会注意的。”紧接着,他转开话题,“雯君从庄子上带了好些新采摘的蔬菜瓜果,十分可口,已经让人拿到厨房去了。”
“你有心了。这一次情形特殊,所以我不追究。”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曹夫人也懒得在晚上和儿媳妇计较这些,她不紧不慢的瞟一眼庞邈,“你先回去吧,明天一早过来,我有事吩咐你做。”
“是,雯君告退。”庞邈从曹夫人的院子出来,见四下无人,干脆的提起裙裾,飞奔回听松院,找来章牧。
“不知可否拜托你去一趟含云村?只要装作经过的客商,随便的打听打听庞家庄子的消息即可。然后,你隐秘的仔细盯着庞家庄子,看看庄上的管事有没有送什么人离开……总之,三天后即刻回来向我禀报。”
庞邈的语速很快,他想赶在城门关闭之前确定此事。
而章牧十分认真的盯着,一字不漏的将庞邈的话听进耳中,“将军临走前特意嘱咐属下,随时听候少夫人差遣。少夫人的要求,属下定当竭尽全力。您还有其他需要交代嘱托的吗?”
又是曹律安排好的……脑子里瞬间闪过复杂的心绪,庞邈摇摇头先将其抛到脑后,放眼现下的紧要事情。章牧没有多问一字半句,这样的性格让他着实欢喜,“没有。这一次辛苦你了,需要你立刻出发。”
“是,那么属下立即启程。”
庞邈拿出一些银两,交给章牧,“路上需要用到银钱。”
章牧接过钱便走了。
庞邈看看时辰,赶在城门关闭前出城绰绰有余,不禁暂时松口气。
一夜无话。第二日早晨,庞邈来到曹夫人的院子,曹馥几个已经到齐了,正陪着母亲说笑,一见到八弟妹,气氛顿时变得微妙。
在庞邈问安过后,曹夫人让于妈妈丢给他厚厚的一本册子,“此乃曹家祖训家规。你嫁入曹家的时日尚短,所以不清楚也记不牢曹家的规矩,难免会做出有失规矩大体的事来。所以呢,这本家规你拿去抄写十遍,务必要把规矩都牢牢的记清楚了。”她又指向几个庶子的媳妇,“你几个嫂子也都抄写过,如今都安安分分的做贤内助,帮了我和她们夫君不少。记住,不抄完不许走出听松院一步,你每日的吃食,我会差人给你送过去。”
庞邈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册子,没有大半个月的时间,恐怕是抄写不完的。
曹夫人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许找人代为抄写,我会检查你的字迹,若是不符,此等欺瞒公婆的罪过,我非家法伺候不可。待你抄写完毕之后,再有违反家规之举,我可不会轻饶了。”
曹馥幸灾乐祸的和曹茵对望了一眼,郭妙等三个儿媳妇则偷偷的长舒一口气,挺直了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