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等我见了那人找到办法之后,那女干人一回来,我就把他碎尸万段。”刀疤脸忿忿不平,提起裙摆,大大咧咧的跳下马车,一抬头就看到宅子门口悬挂着的匾额上,黯淡无光的“庞宅”两个字。
“行了,行了,小声点吧。”老丁拽了拽刀疤脸的衣袖,警惕的看着远处巡逻而过的士兵。
佟管事快步爬上台阶,正要敲门,旁边传来打招呼声,“哟,这不是佟管事吗?几日未见,您怎地来帝都了?”
薛晋夷不凑巧的与他们撞在门口,老丁和刀疤脸自然的转过脸,不想让陌生人瞧见容貌。
佟管事白着一张脸,客气的笑道:“有点事情,所以来请庞夫人做主。薛公子是来看望夫人的吗?”
“不不不,”薛晋夷摆摆手,英俊的面容上展现出得体的笑意,看上去既不亲近也不疏离,“我路过而已,不耽误你们了。”他瞥一眼紧闭的庞家大门,挥挥衣袖,快步而去。
佟管事看着薛晋夷走远,才敢上前敲门。
掌灯的时候,庞邈刚吃过晚饭,坐在庭院里纳凉喝茶,时不时的看向院门,尽管他知道这个时候章牧不可能传回消息,也要等一段时间才会有曹律的家书,所以现在的听松院是偌大的曹府中最冷清的地方。
直到一个前门的婆子敲开院门,“少夫人,您娘家有人来找,是一位姓祝的妈妈。”
祝妈妈怎么来了?从庞家回到曹府还没几天呢,庞邈觉得奇怪,对那婆子说:“麻烦你将人带过来吧。”
不多时,祝妈妈来了,脸色有些惶惶不安,给庞邈行过礼后,眼角瞥向退出去的下人。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庞邈担心母亲有事。
祝妈妈摆摆手,压低声音道:“佟管事带着两个人,今天午后到家里来了,说是有事情想见一见小姐您,好像是希望您通过姑爷来办个什么事儿。夫人觉得事情不简单,差我过来见您。”
庞邈的心漏跳了一拍,祝妈妈不说,他也清楚佟管事带来的是什么人,此刻再来怪罪佟管事毫无益处,他只能急忙问道:“有说是什么事情吗?”
祝妈妈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塞到庞邈的手里,“他们怕我说不清楚,都写在纸上了,希望小姐明天有空回家一趟。”
“我出不去,曹夫人不允许我踏出听松院。”庞邈烦躁的说道,正要拆开信封,门口传来笑声。
祝妈妈刚想开口,又立刻闭紧嘴巴。
院门被推开了,茹意主仆两个如沐春风一般,一边说笑一遍踏进门槛,看到八少夫人站在庭院里,只略略屈膝行礼,便转向偏院。
庞邈等听不见笑声了,这才拿出信来看。
弃暗投明,燕不归春。
信纸上只有八个字,字迹端正,大概是那个中年男人所写。
“难道他们是燕王的人?!”庞邈低声自语,抬手将信纸悬在烛火上,看着艳丽的火焰渐渐吞噬白纸黑字,待纸上字化为灰烬,随手丢掉剩下的。
“佟管事他们看上去特别急,说是一定要见上小姐一面。”祝妈妈道。
庞邈一脚踩在泛黄的残纸上,使劲的碾了又碾,面色不佳,“曹律不在府上,我不能贸然与曹夫人发生冲突,实在没有办法走出听松院一步,最早也要等到大半个月后。这样吧,你回去告诉他们,若是放心的话,就以书信往来,没有其他办法了。”
“是。”祝妈妈应道。
“对了,他们住在家里吗?”庞邈又问。
“没有,和夫人说过话之后,写了这封信托我转交给您,就离开了,说是要找别的地方住下。”
“佟管事还和他们在一起吗?”
“给他们安排了住处,他就回来了。”
庞邈松口气,“能不纠缠是最好的。”不过他实在有点好奇这两位燕王旧部到底会抖落出什么秘密——这一路上的见闻,足以说明燕王在剿杀知道的太多的旧部,所以才会闹出通缉凶犯的动静,为的就是没有一个漏网之鱼。而这些旧部被追杀之下,心灰意冷,对于旧主的无情感到憎恶,而敌人的敌人是朋友,所以找上曹律来了。
也许这是一次扳倒燕王的机会,只是要冒险而为。
祝妈妈离开后,锦绣发现茹意的丫鬟鬼头鬼脑的躲在偏院门口张望。
“小姐,那个茹姨娘一定又在打鬼主意。”锦绣不高兴的说道。
“我们小心谨慎一些吧。”这个时候要是提高防范,不正是告诉茹意他们这边有问题吗?庞邈捏了捏眉心,“等明天看看有什么消息,我们回屋继续抄书去。”
第47章:弃暗投明
第二日,锦绣打着出去给少夫人买点东西的名义,独自一人来到庞家。虽然不是庞邈亲自过来,但佟管事见到她仍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般,火急火燎的要拉着她去见人。
庞邈的想法是,祝妈妈连着两天都来曹家,肯定会引起茹意的注意,所以不如让锦绣亲自跑一趟。
“想说的,想写的都告诉我,我转达给小姐。”锦绣干脆明了的说道。
佟管事连连点头,“我给他们安排的住处离这儿隔了四条街,我们这就过去吧。”
锦绣的脸上闪过一丝紧张,她从小生活在庞家,除了少爷,从来没和陌生男人待在一起过,更别说对方还是曹家死对头的旧部。
“锦绣姑娘别怕,有我在。”佟管事安慰道,催促着她赶快走。
锦绣在忐忑不安的心情中,跟随佟管事来到老丁和刀疤脸暂住的一处简陋的小院。这处小院在一条深深的胡同里,青石板路笔直悠长,道路干净的连一根野草也不见,而左右邻居都紧闭着大门,一路走过去听不见一点人声,安静的可怕。
佟管事在门板上连敲了五下,锦绣看到门缝里闪过一双眼睛,她惊惧的差点叫出声。
“吱呀”,门开了,是老丁。
佟管事走进院门之后,刀疤脸凑上前来,紧皱着眉头,不乐意的嘟嚷道:“怎么来的是个丫鬟?你们家庞小姐真的没办法出来见一见?!”
“曹夫人不准,我家小姐也没办法呀。”锦绣理直气壮的说道,试图给自己壮胆。
“哼。”刀疤脸不屑的转过头去。
老丁扯了扯他的衣袖,好言劝道:“总归事情还是能传到庞家小姐耳朵里,通过她来牵线搭桥,说不准能够见到济扬侯呢。”
锦绣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勉强镇静的问道:“你们有什么事情快说吧,我不能在外面耽搁太久。”
老丁显然是昨天听说了消息,思虑了一个晚上,从怀中摸出一封用蜡封了口的信,递给锦绣,“要说的事情都交代在上面了,只求庞小姐能将我们引见给济扬侯。我们可是诚心诚意的想要弃暗投明,帮助济扬侯铲除政敌,清除女干佞,让他有机会做一个流芳千古的大贤臣。”
锦绣的双手都捏着信封,死死的捏着,像是怕一个不慎就会飞出去似的。
“诚心诚意不是光靠嘴上说的,”锦绣清了清嗓子,将少爷教给她的话都问出来,“得拿出实际行动来才行啊?”
刀疤脸板着脸,反问道:“要什么行动?”
锦绣反问道:“这该是你们想的问题,问我的话还有诚意可言吗?”
老丁这时候站出来说话了,“我们一路冒着性命之忧进京,便是最大的诚意。”
锦绣撅了一下嘴巴,将信塞进怀里,“我会和我家小姐说明的,请二位放心,今后小姐不方便外出时,便是由我和二位接头。”虽然那个脸上有刀疤的态度不是很好,但中年男人还算温和,所以她现在不怕和他们相处了。
“麻烦姑娘了。”老丁客气道。
“我……”锦绣向门口后退一步,指着紧闭的破门,迟疑的问道:“我可以走了吧?”
佟管事向老丁和刀疤脸拱手道别,带着锦绣离开。锦绣没有去庞家,直接从某家糕点铺提了两包点心,然后回曹家去了。
庞邈坐在小书房的窗下,明媚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使得淡青色的衣裙柔和而静雅。但他的眉头却是紧蹙着的,手里攥着燕王旧部写给他的信。
寥寥数字皆是暗语,但不难猜。
两个人只求见上济扬侯一面,其余的事情皆是秘密中的秘密——足以搞死燕王,只能当面说清,不便留下书面往来。
他在权衡利弊——事到如今,反而让人觉得太过顺利。
从含云村回来这些天的所见所闻,是一出陷阱也并非毫无可能。
燕王从下毒,到制造谣言陷害曹律,又在宫中谋害他,难保这一次是放出诱饵钓大鱼——污蔑皇室宗亲的罪名非同小可。
能够从头再来,乃人生大幸,他不得不比从前更加的小心谨慎。
他承认自己拿不出孤注一掷的勇气和胆量,所以只能步步为营。
庞邈张望一眼窗外,几个婆子丫鬟坐在不远处的廊下阴凉处,一边做针线一边说笑。她们都是在曹律身边伺候了好些年的人,皆是可以放心使唤的。而正是有这一群人经常坐在廊下,偏院的人才不敢随意的探头探脑。他起身在屋内转悠一圈,最后将信卷起,塞进架子最高处的青釉双耳瓶里。
一院子的女人,除了他,没人能够得到这么高的地方。
放完信,庞邈又警惕的回头看一眼,婆子丫鬟们依然在说说笑笑,偏院的门如之前一样虚掩着。
他现在没办法见到曹峥,不如趁这段时间摸清楚燕王旧部的心思再作打算也不迟。
若是两个人真有问题,他自己查出来是最好的,他不想给曹氏父子留下太差的印象。
打定主意后,庞邈回到桌边,继续抄写家规。
傍晚,章牧回来了。庞邈趁着茹意去服侍曹夫人用晚饭的时间,开门见山的将目前的状况告知给章牧,现在要做的是偷偷的监视燕王旧部的动作,留意一切的蛛丝马迹。但是他没有急于让风尘仆仆赶回来的侍卫即刻前往那处巷子,而是先让他回去好好休息,接着吩咐锦绣明天去庞家告诉佟管事,他会在五天后安排与济扬侯的见面。
要与曹峥见面,燕王旧部说不定会有所作为。
他只能尽自己所能做到的最大的努力,在告知曹峥之前,排除一切嫌疑。
平静的过了两日,章牧前往老丁和刀疤脸暂住的巷子。他装扮成进帝都谋生的外乡客,在巷子附近打听租住的院子,一边留意周边的环境。
这处地方实在安静的可怕,低微的说话声都能被无限的放大,显得非常刺耳突兀。
若是忽然有陌生人住进巷子,闹出来的动静足以让那两个燕王旧部警觉起来。
最后他注意到位于巷子东南方向的小楼,那是一处名为“春风楼”的客栈,高三层,在重重院落中犹如鹤立鸡群。
章牧打算去春风楼看一看,若是能从三楼的客房观察到院子里的动静,是再好不过的了。他快步走出小巷子,不想面前忽地有人影一晃,险些与他撞在一起。
“对不起,对不起。”那人主动致歉。
章牧定睛一看,认得眼前此人——不正是燕王世子大闹庞家的时候,拦在门口的前兵部薛侍郎的独子薛晋夷?
不过,他并不打算与薛晋夷打招呼,低下头准备快步离开。
“诶,我觉得你有些眼熟。”
手腕猛地被人攥住,章牧下意识的回身出掌,薛晋夷先松手跳开。
章牧不理会他,继续向春风楼走去,薛晋夷笑眯眯的跟在后面,隔着三四步的距离。
起先章牧能当做后面没有人存在,因为知道庞家和薛晋夷的关系不差,不需要提防这个人,而且他这样默不作声,大约过不了多久薛晋夷觉得无趣了,便会自行离开。可是到了后来,身后的“尾巴”居然仍能不死心的跟着,章牧沉静如止水一般的眸色中终于泛起一丝涟漪。
他有点明白为什么上次八少夫人不愿意和薛晋夷打照面了,这人确实令人觉得烦,虽然没有言语没有肢体接触。
街上的行人如流水一般涌动,车水马龙,热闹非凡,熙熙攘攘的人群能够更好的掩盖踪迹。
薛晋夷只看到眼前的人身形一晃,便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没了踪影。
“人以类聚,果然所言非虚啊。”他摸着下巴,露出兴趣昂扬的神色,“实在有趣,有趣。想甩掉我,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薛晋夷像是一条在流水与石峰间灵巧游动的鱼,步伐轻快地侧身闪过或是穿过拥挤的人群,迅速地向前移动。
若是有人此时站在高处,必能看到茫茫人海之中,有两个人一前一后,距离时远时近,一会儿左边闪避,一会儿往右转身,看起来如同像玩“官兵捉贼”似的,十分有趣。
街上很吵闹,但章牧还是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不紧不慢、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他稍稍侧头瞥一眼,微蹙起眉头。
这个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章牧目光一凛,收敛心神,脚步一拐闪到一排扛着木材的工人的中间,三四根一捆的木材以及前后的工人正好遮挡住他,便若无其事的一同向前走去。
后面的薛晋夷一眨眼又瞧不见人影 ,打开折扇遮住耀眼的阳光,踮起脚尖四处张望,“当街玩躲猫猫?真有兴致,我陪你玩儿。”
大街上人潮涌动,不乏个高挡视线者,他索性敏捷地跃起,双手握住路边店家挂招牌的横梁上,站得高看得远了,一眼就认出了章牧所戴的结式幞头,于是大笑一声,身体前后摆动,借助力量灵敏地落在人群的缝隙中,向目标直追而去。
当追踪的脚步声再度传入耳中,章牧当即离开扛木材的工人们,一猫腰溜到街边的摊位后面,他没有停留片刻,竟是往来时的方向疾步而去,与追来的薛晋夷擦肩而过,又顺手从小贩手里买件花花绿绿的外袍披在身上,最后扯下幞头,抱紧佩剑,趴在一个算命摊子的桌上,一只胳膊撑着脑袋,挡住大半张脸。
“呀,这位公子,我见你器宇轩昂,神采不凡,定是个有大作为的,今日您要老夫为您算什么?姻缘?还是凶吉呀?”白发苍苍的算命先生笑呵呵的捋着胡须,注视着章牧。
章牧付给他三枚铜板,“随你说。”躲人就要躲得不容易觉察,如果他傻坐在摊子前,与算命先生干瞪眼,是个人都觉得古怪。
算命先生认真的观察章牧的面相,接着有模有样的掐指一算。
“哎呀,若是姻缘的话,公子您的好事将近。”
朗朗青天白日之下,章牧冷不丁地觉得这并非好事。
“多谢!”他抓紧外袍的衣襟,矮下身子麻利的钻到桌子底下,桌上所盖的白布随风飘荡了好几下之后,薛晋夷气喘吁吁的出现了,他一把掀开桌布,可是桌下确实空空如也,早已不知章牧的去向。
算命先生的手僵在胡须上,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年轻公子。
薛晋夷并不感到气馁,反而微微一笑。
人生一大喜事,乃是遇上难以战胜的对手,所以他高兴很。
已经走远的章牧,身形就如一道风吹过人群间的缝隙,眨眼间就到了十丈开外的春风楼门口。他脚步一转,闪身躲到门柱背后,屏气留意“尾巴”是否跟过来了。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始终没有发觉薛晋夷的到来,章牧松口气,刚向客栈大门迈出一步,只听身后又响起耳熟的嬉笑声。
“原来你在这里。”
第48章:新目标
这张扬轻浮的语调,除了薛晋夷薛大少爷,还能是谁,章牧的脚步没有停顿,如同没听见似的,径直迈进春风楼的大门,店小二一看有生意上门,再看来者衣饰不俗,殷勤的上前招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