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晋夷没有回话,右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窗棂,像是个无欲无求的念经和尚。
三个人面面相觑,放下杯盏筷子,围过去。
“你不会真的看上庞邈了吧?”祝赟吃惊的问道,“都思念到这般地步了?”
“不,我曾经更多的只是好奇……”
几个人“呵呵”大笑,不过这种情况也在意料之中,祝赟接着玩笑道:“哎哟哟我们薛大少爷眼光可真高,人庞邈是进士出身,妹夫还是堂堂左卫大将军呢。”
薛晋夷挥挥手,“别闹了别闹了,我看上的人在隔壁住着。”他指着背后的墙,“一眼见到他,我就觉得不俗,而且武功又高,人冷冰冰的难以接近,想结交很有难度,这才是我喜欢的啊。”
“哦?”曾绪瞟眼墙上的书画,嘻嘻嘻的笑,用胳膊肘捅了捅另外两个弟兄,“走,咱们去看看薛大少爷看上的究竟是何许人也。诶诶诶,晋夷你放心,咱们是给你创造机会去了!”说罢,三个人一窝蜂的向房门奔去。
“你们等等,他可是曹大将军府上的人。”薛晋夷赶紧阻止,按章牧的性格来看,定然很讨厌被骚扰,现在他处于增加好感的时期,万万不能行差踏错。
他这一句话出口,三个人果然同时停下脚步,愁眉苦脸的互相看一眼,用折扇敲打着手掌心。
“既然是曹大将军府上的……”
“咱们还是保持点距离的好。”
“没错,我赞同。”
三个人同时回到桌边,如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继续喝酒。
薛晋夷摇摇头,继续望向窗外。
老丁和刀疤脸仍旧安分的坐在院子里,吃着佟管事带来的饭菜。
第50章:换房
薛晋夷在想,如何进一步的博取章牧的好感,他从来没有如此强烈的渴望。
他觉得奇怪,曾经流连花丛中,今朝吊死一树上——这不是他的风格。
祝赟三个酒足饭饱之后,又喝茶聊天,直到太阳西落,才告辞离去。屋子里又恢复了平静,橙黄色的光芒热腾腾的照进屋子里来,热的人浑身不舒服。
薛晋夷让店小二收拾走残羹冷盘,亲自收拾了一遍屋子,其实他没有带什么行李过来,换洗的衣衫都是拜托春风楼的伙计去家里取来的,所以他的重点关注在物品的摆放是否整齐,地板是否干净。
一直到确定这件屋子干净的几乎完美无瑕之后,薛晋夷抱着小小的包袱,敲开隔壁房间的门。
“有何指教?”章牧的脸色冷的像是冰雕出来的。
“我觉得你比较厉害,所以隔壁房间应该你住才对。”薛晋夷晃了晃手里的包袱,又见章牧没什么反应,赶紧又说道:“我看事情挺严重的,这个关头上就不要计较太多了吧?”
“多谢。”章牧抱拳致谢,与薛晋夷交换了房间。
关上房门,薛晋夷得意的低笑几声,将包袱里的东西胡乱的摊开在床铺上,衣服塞到被褥下面藏好,又喊店小二准备好洗澡水,然后脱得赤条条的跳进浴桶里,畅快舒服的沐浴,洗去一身燥热感,顿时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
等洗的差不多了,他开始大声喊店小二。
喊了七八声,依然不见店小二答应。
这是因为他提前打好招呼,无论他怎么喊,都不要来应,等他干完了想干的事情,再过来。如此既不用做事,还有钱拿,店小二有病才不会听从。
薛晋夷顺手将换下的衣服丢进水里,然后拿起床上的包袱皮遮住重要部位,颠颠的跳着,甩了一地的水珠子。
他伸手敲打墙壁,“隔壁的兄台,我是薛晋夷。”一边说,一边更用力的敲,隔壁终于响起响动。
“怎么?”
“千呼万唤”之下,终于得到回应,薛晋夷收敛心神,趴到窗棂上,对隔壁的章牧说道:“我衣服都落在屋子里了,能不能麻烦你送过来?我现在……没衣服穿,不方便过来。”
隔壁又没了声音。
薛晋夷的表情略囧,耳朵贴着墙壁仔细凝听了一小会儿,安静的像是没有人似的,他只得回到床前翻找自己的衣服,就在这时,响起敲门声。
一下又一下,仿佛是打火石,敲打出火花点亮薛晋夷心里的那一盏明灯。
薛晋夷当下将拉扯出来一些的衣服重新塞回被子里,捂好关键部位后,乐颠颠的喊道:“进来吧,门没有锁!”
门开了,章牧提着衣服,迈进门槛,看到床上半裸的薛晋夷,面无表情的稍稍转开目光,向前几步后,反手关上房门。
薛晋夷觉得内心火光大盛。
“谢谢你谢谢你,真是救了我的命!”他感天谢地,起身双手接过衣服,尽可能的展现出自己精壮的身材,“敢问恩公高姓大名?”
“你先把衣服穿上?”章牧瞄一眼,神色淡然。
薛晋夷不急着穿上衣服,先跑到桌边给倒茶,在章牧面前晃来晃去,“你先喝水,容我穿个衣服。”
他高兴的看着章牧走过来,拿起茶杯浅浅的抿一口凉茶,目光终于落在他的身上,从上到下缓缓移动,最后再度开口了。
“呵……”
薛晋夷感到莫名,眉头轻蹙起疑惑的看着章牧,脑子快速地转动,想要从神色中觅得真相。
章牧眨了眨眼睛,神态依然淡然的很,但落在薛晋夷眼里想到的只有古怪。
“呃……”薛晋夷一时不灵光的大脑终于想起指挥眼睛往自己身上打量,然后……他不想说话了。
包袱皮不知什么时候飘落在地上,露出了遮掩在后的东西,他迅速地抬起头看着章牧的神色,觉得似乎……在鄙夷?
“我去穿衣服,足下稍待片刻。”薛晋夷保持着最后的冷静与镇定,转身向床榻奔去,“哎呀——”
光着的脚丫踩在水迹上,脚下瞬时一滑,身体向后倾倒。
一阵轻风起,原本瘫软在地上的包袱皮擦着光裸的脚踝飘过。
薛晋夷注视着章牧的脸,心安理得的靠在人家的怀里。
“站好。”章牧淡淡的说道,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薛晋夷听话的跳起来,最大的原因是想起自己现在身上什么都没有穿,完全的暴露在非常正经的章牧面前,这让他略感羞耻。
茶杯里的水已经喝完了,章牧自顾自得续水。
薛晋一边背对着章牧穿衣服,一边略回过头偷看。
不过章牧的目光始终望向窗外,以他的那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刀疤脸和老丁所住的院子。
真是尽忠职守啊,我喜欢……薛晋夷窃喜。
穿好衣服以后,薛晋夷来到章牧身边,展开手臂,左右看了看整洁干净的衣服,“你看你看,我已经穿好了,恩公是否可以告知名姓?我好来日报答。”
“如此便是恩公了?”章牧问道。
薛晋夷认真的点头,“没错,你想一想,万一我去隔壁房间找你拿衣服的时候,正好有人在走廊上走动,看到我这副丑态,以后还怎么在帝都城里混?人的名声不能坏,重若生命一般。你保住了我的名声,恩同再造啊。”
话音刚落,章牧的嘴角忽地上扬了,轻笑出声。
薛晋夷内心的火焰“呼”的一声窜高,他都觉得有点热了。
“对吧,没错吧?”他专注的看着章牧,目光相当的真诚,“所以,我可否知晓恩公名姓了?”
章牧的目光短暂的离开院落,瞟一眼薛晋夷,抱拳致意,“恩公二字不敢当,在下姓章,单名一个牧字。薛公子唤在下姓名即可。”
终于弄到名字了,标志着又向前迈出一步。薛晋夷同样抱拳回礼,“章牧兄,你好你好。你看,我们并肩战斗了两天,是否可以告知我那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在监视他们是否与可疑人物来往,明天是最后一天了。”章牧解释道。
“就这么简单?”薛晋夷皱眉,“可我看临郡都在通缉那个刀疤脸啊?奇怪的是,帝都这边却是没半点消息。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是。”章牧的解释还是很简单,“不要在意那些通缉,现在重要的是那两个人有没有接触可疑的人。”
“哦……”人家不愿直说、有所隐瞒,薛晋夷便也不再逼问,歪头看着章牧,开始开拓更多的话题,“看你应该是曹家里挺厉害的侍卫,怎么派你来做监视这么简单的事情?”
“曹大将军临行前,命在下凡事听从少夫人之令。少夫人赋予信任,在下必当竭尽所能。”
“哦哦哦,你们家曹大将军对媳妇儿可真好啊。”薛晋夷连连点头,回想起曹少夫人的模样来,忍不住笑出声。
章牧再度看过来,目光带着天生的凌厉。
薛晋夷赶紧不笑了,“章兄,我难得结识你这样武功高强的人,不知道今后是否有机会与你切磋呢?”
“薛公子谬赞了。”章牧答道,“从薛公子的身形来看,武艺亦是不俗,看得起在下,是在下的荣幸,今后若是有机会,定当奉陪。”
“好好好。”薛晋夷摸着下巴,没有沉浸到更进一步的喜悦当中,因为他觉得哪里不对。
是哪里不对呢……
正当薛晋夷苦思冥想的时候,章牧抱拳,“既然无其它事情,在下回去了。”
对,章牧的态度一副公事公办,毫无私情的疏离感!薛晋夷想到了缘由,再看章牧的面孔,觉得面前的高山拔地而起,直入云霄。
“多谢章兄相助,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会尽力而为。”
章牧没有只字半句的废话,回到隔壁的房间。
薛晋夷灌下另外准备的一大壶浓茶,精神抖擞的坐到床边,眼睛瞪大的像铜铃,专心致志的盯着目标。
现在不仅仅是出于好奇和侠义之心帮助庞家,更重要的是这是在意的人所在意的东西,所以他也更加的放在心上了。
想他风流帝都多年,练就的本事不是瞎吹的,从前在冷艳高贵的人,都难逃他的手掌心,他就不信追不到章牧。
第51章:功亏一篑
最后一天了。
不仅是章牧和薛晋夷紧张,被迫整日待在听松院的庞邈也紧张起来。
若是两名燕王旧部没有问题,他便要把握唯一的一次机会去找曹峥说明情况。见到曹峥不难,因为今天是合家一起吃饭的日子,关键的是临时有变。
庞邈放下毛笔,案上角落里已经搁着厚厚一叠抄写好的家规了。他伸了个懒腰,看了看刚才写好的一张——因为心绪不大安宁,故而笔锋凝滞,字迹呆板,不过还算端正。
“锦绣姑娘,茹姨娘有话要和少夫人说。”外面隐隐约约的响起婆子的声音。这段时间在曹家,庞邈仗着要专心抄书,不宜被打扰,平时有个什么交代或者传话,都是由锦绣代劳,如此他可以少在别人面前露面。
庞邈坐到窗边喝茶,从半敞开的窗子正好可以看见茹意粉色的百蝶戏花的裙裾。
“说吧。”庞邈吩咐道,曹律有言在先的情况下,茹意还过来,说明定然是曹夫人那边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她传达。
茹意没有进屋,就站在廊下说话。
“夫人吩咐,今日的晚饭,少夫人在屋内用就可以了,不必去饭厅,务必要专心牢记家规。”她的声音略略提高了些,但略显出谦卑之意,与第一次见面时的态度相比,判若两人。
没来由的烦躁涌上心头,庞邈放下茶盏,杯子大半悬空在桌沿外,差点打翻在地,幸好锦绣眼疾手快。
“少夫人知晓了,谢谢茹姨娘。”锦绣出去代为回话。
茹意没有多话,带着丫鬟立刻回偏院去。
锦绣悄声问庞邈,“少爷,那我们要怎样才能见到亲家老爷?”
“容我再想一想。”庞邈捏了捏眉心,平复心情。
丫鬟婆子们又聚集在廊下做女工,院子里安静极了,因此显得她们的闲聊声越发的清晰。偌大的府邸里,人多事情也多,主子又不在跟前,所以闲下来之后最喜欢聚在一起扯些家长里短。
“你听说了吗,茹姨娘的大哥和三哥被提拔到帝都衙门来了,”蔡婆子一边拿五彩的绳子编花样,一边低声对身边的姐妹说道:“同胞的亲二哥呢从县丞升迁为县令,据说家里的生意也越做越红火,嫡母准备把茹姨娘记到自己名下,以后算是正经的小姐了。”
“看来茹姨娘家是要发达了啊?”挤在蔡婆子身边的王妈接话道,“难怪最近茹姨娘穿戴的越发光鲜,人也精神了不少,去夫人那儿去的更频繁。你们看,刚才夫人的传话,是让茹姨娘去和少夫人说,不是打发身边的丫鬟来。”
在院子里待的时间最久的钟婆子一脸意味深长的神色,“哎呀呀,谁想到当初一顶小轿子从后门抬进来的姨娘,现在背后撑腰的越来越硬了呢?”
“妈妈们,那以后……”一名小丫鬟怯怯的看看正屋,又望一眼偏院。
钟婆子一巴掌拍在她的大腿上,“管那么多做什么?我们做好分内的事情就可以了,听八少爷的吩咐永远没有错。”
小丫鬟懵懂的点点头。
锦绣看着神色淡然的少爷,欲言又止,“少,少爷……”
可是庞邈压根就没有在意外面的闲话,只是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初八。”话音刚落,忽地想起一件事情,锦绣咧开嘴傻笑,目光亮的犹如夜空中最灿烂的那颗星星。
庞邈没注意到丫鬟的异常神色,微微一笑,“我有办法了,现在就等章牧回来。”
另一边,春风楼三楼的客房里,监视并没有最后时刻的即将来临而松懈,仍在严密的进行中。
“对了,你完成这次任务之后,是不是不能经常出曹家了啊?”薛晋夷挑起话题,毕竟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章牧一本正经的说道:“身为济扬侯府的侍卫,保卫府中安危,是我的职责。”
薛晋夷摸了几下下巴,客客气气的问道:“你们济扬侯府最近招不招侍卫?我功夫不差,做事情也认真,一定能胜任的。你看啊,我爹被贬职了,俸禄少的可怜,我总不能坐吃山空,继续让我爹操心啊对不对?”他趴到小桌上,戳了戳章牧的胳膊,“有没有门路可以介绍的?”
章牧往后挪了挪,避开薛晋夷的手指。
“说嘛,说嘛。”薛晋夷一脸真诚的注视着章牧。
章牧被他烦的没有办法,开口道:“那我先考一考你。”
薛晋夷眼睛一亮,“请说。”
可是章牧没有立即说出口,而是目不转睛的望着刀疤脸和老丁他们。
薛晋夷愣住一小会儿,接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刀疤脸依然神采奕奕的在院子里耍刀舞剑,老丁喝着茶在旁边看,两个人气定神闲的模样看来是对明天要见济扬侯而感到高兴。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刀疤脸耍完一套刀法,老丁的茶杯已经续了一次水。
而章牧的问题仍没有说出口。
刀疤脸又耍完了一套剑法,薛晋夷觉得自己的腿脚已经蹲得酸麻了,偷偷的龇牙咧嘴,揉了揉小腿,忍不住问道:“章牧兄,问题到底是什么?”
章牧的目光甚至没有挪开半分。
薛晋夷长叹一口气,扒着章牧的大腿晃了又晃,“说吧说吧,不管问题是难还是简单,我薛晋夷一定能回答你的,我可是真心诚意的想要跟随你在曹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