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自己整个人摔倒在床垫上,陆飞弓起身子把那柔软的枕头紧紧抱在怀里,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然而没过多久,躺着的人就有些烦躁地起了身,依稀的淡淡月色中只见其额上冷汗淋漓,面色惨白得吓人,近乎有些仓皇地拿起自己的外套,掏出口袋里面一个白色药罐,习惯性地倒出两粒药片仰头没有喝水便吞了下去,过了半响后,才见到紧锁的眉头有些微舒展,睡意随即袭来,便再次合上了沉重的眼睑。
徐风承认自己有时是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恶趣味,所以当陆飞拿着那件镶有粉色蕾丝边的围裙皱着眉以极其无法理解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时候,他努力绷住脸上的神经一本正经地点头道,“啊,旧的那件被我不小心弄坏了,我今早翻了翻家里就只有这个了。”
对面那个纤瘦的身体明显僵了僵,随即转过身回到厨房,而手里那件可怜的围裙下一秒就被无情地扔到了一边的垃圾桶里。
徐风捂脸……好吧,果然还是不要挑战那人的下限比较好,自己真是作死,撑着脑袋看着对方在厨房忙碌的背影,徐风开始自行脑补着一些有的没的画面,然后啧啧两声,心里默念几声可惜可惜。
陆飞的手艺有了明显的进步,简单的焖、炸等技能基本可以上及格线,徐风看着桌上有些丰盛的早餐,欣慰地暗叹自家的厨房今后总算可以保住了。只是……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陆飞总还是给人一种精神不怎么好的感觉,清瘦的脸颊肤色也仍然苍白没有血色,眼底还有一层越来越深的阴影。
“这两日住的还习惯么?”
对面的陆飞翻了个白眼,拿了个馒头放在嘴里咬了一口,没好气地道,“不习惯能搬走么?”
“……”
徐风被他一句话噎得一下有些哽住,不知应该回什么,然而下一刻对方就不咸不淡地丢过来一句,“中午要吃什么,我等会出去买菜。”
“啊……哦……”低头抿了口清粥,徐风这才回过神来,“陆飞,等会做几个三明治,再磨一些核桃黑米露放进保温杯,我们今天要出门。”
“去哪里。”
“JHH。”
“……”
一楼的餐厅很大,和厨房整个连在一起,朝向也非常好,所以冬日的阳光没有任何遮蔽地便通过那巨大的玻璃落地窗倾洒进室内,使得这纯粹温暖的气息得以穿梭弥漫开来,两个人面对面默默地坐在桌子前静静用着餐,太阳金色的光晕将他们的身影整个拢在了一起,犹如一道纤绝的尘陌,呢喃着听不真切的耳语,人与人之间心的距离,也许就在某一刻不知不觉地开始慢慢走近。
马里兰州巴尔的摩市离纽约大概有将近300公里的距离,徐风和陆飞到达医院门口的时候,已接近暮霭时分。走进病房,陆妈妈几乎一眼便认出了徐风。
“你是……陆飞的同学?”
很自然地落座在床榻边,徐风握住那细瘦的手腕,俯身道,“我是徐风,伯母您记性真好。”
陆妈妈的脸色好像略微有了点血色,虽然身上的管子依然插着,但精神还不错,只见其反手握住徐风,有些虚弱地笑着道,
“听陆飞说,这次真是麻烦你了。”
徐风曾经拜托过院方不要把那些细节告诉陆妈妈,此时闻言便有些讶异地看了旁边的人一眼,而对方这时下意识地转过了头,白皙的脸上还闪着一丝不自在的红晕,徐风一愣,随即弯起嘴角低声笑了笑,然后才回过头,
“伯母客气了,人在异乡,总要互相帮助,况且陆飞是我的老同学,这点忙不算什么。”
躺在病床上的陆妈妈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招呼着一边的自家儿子,“陆飞,你可要替我好好谢谢人家徐风了。”
杵在一边的人抽搐了下嘴角,脸上表情也有那么些纠结,瞥了一眼进屋以后就一直挂着谄媚微笑的脸庞,声音有一丝不耐烦地道,“啊啊~~~我会的。”
徐风从小话就不少,跟谁都能唠上好一阵,陆妈妈长期在医院养病自然和外界接触不多,所以听着徐风说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趣闻轶事自然被他逗得直乐呵,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浓,而陆飞在一边看着觉得这家伙要是做一个居委会干部应该也是一块不错的料子。到最后要不是怕影响陆妈妈休息,徐风还能絮絮叨叨地说上好一阵家长里短,于是过了将近半个小时候他便非常识趣地站起身道,
“伯母我先走了哦,让陆飞再陪陪你,希望您能早日康复。”
“好。”说实话陆妈妈还有些依依不舍意犹未尽的样子,徐风笑着又握了握她的手,“等您做完手术,我会再来看您。”说着,再次告了别,随后拍了拍陆飞的肩膀,轻声道,“我在楼下等你。”才开门走了出去。
陆飞看了一眼关上的房门,随后转过身坐在了病床边。
“妈,我们刚见过你的主治大夫了,他说你这样的病例他见过很多,别担心,会好的,只要捐献的脏器一到位,最快下个月就能安排动手术。”
陆妈妈嘴角弯起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搭上自己儿子的手背,看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那个徐风……对你好么?”
“……什么?”陆飞当下有些发懵,一脸不明所以地看向对方。
陆妈妈微微笑了笑,然后有些宠溺地刮了下对方的鼻子,“陆飞,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你真以为我病糊涂了么?”
“……”
“你以为妈妈和那些顽固不化的人一样么?放心,妈妈不会反对同性恋的。”说着,还促狭地向其眨了眨眼睛。
陆飞觉得脑袋一下处于当机的状态,纠结了半天才蹦出一句话来,“妈……他不是。”
“啊?什么不是?”
“……”此刻的陆飞真的很想扶额,这身边的一个个都是怎么了,“妈……你也太能扯了……他和我不一样,他是直的……”
陆妈妈的脸上明显泛着疑惑不定的神情,嘴边还碎碎念着,“这不应该啊……你没看到这家伙从小看你的眼神就不一样啊……”
“……”陆飞身体略微僵了僵,随后拿起桌边的一个甜橙剥了起来,不再接话,然而对方细想了半天后,还是有些郑重地向他表达了女人的直觉一向很准这件事情。
徐风他们本来是准备当天来回的,结果夜里准备上高速路的时候发现因为突降暴雪马里兰州全境封路,沿途的酒店宾馆几乎都是人满为患,徐风在网上搜索了半天,才在一家靠近高速公路的MOTEL订到了一间房,虽然不是标房,但也已经非常不容易了。然而陆飞却死活不乐意跟他挤在一间,说是自己有洁癖没法和别人一起睡,当下惹得我们徐总差点没忍住吐槽他们那一晚是怎么回事,现在到来跟他傲娇这该死的洁癖。
然而最终在徐风的软磨硬泡下,前台小姐还是答应给他们协调和另一个客人调换了一间大一点的套房,当徐风抱着被子告诉陆飞自己睡在外边客厅的沙发时,那纠结的眉形才稍稍舒展了开来。
徐风很累,他开了几乎一整天的车又在十几家酒店辗转忙活了一晚上,所以在沾到枕头的时候他就立马睡死了过去,这间套房虽然有卧室和客厅两间,但当中没有明显区隔,在卧室里的陆飞很快便听到了对方均匀的呼吸声。而他自己却并没有躺下,只是将身体陷在柔软的大床上,微微曲起腿,双手紧紧环抱住自己,然后侧着头抵在膝盖上,怔怔地望向屋外连绵的大雪,漆黑的眼眸中全然没有任何睡意。
房间内已经熄了灯,虽然开着暖气,但陆飞还是觉得全身冷得厉害,那种凉到骨子里的感觉似乎又一次慢慢笼罩着自己,他强迫自己不要闭上双眼,他紧咬着唇扣住自己的臂膀妄图抑制身体的颤抖,然而这黑暗静谧的空间还是让他的心底深处无端翻腾起那种让他窒息又熟悉的无边恐惧。
他清楚地知道这么多年来那个梦魇始终缠绕着他,任凭他如何尝试去摆脱和逃离,还是会在夜深人静之时给他以毁灭性的报复和打击,仿佛他的身上已经被烙下了一个深入到骨髓的印记,无论如何都清除不了。恍恍惚惚中,陆飞感觉自己仿佛又再次置身在那个阴暗昏黄的囚室中,他的脸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按压在冰冷的黑色地砖上,整个人以一种跪趴的样子羞耻地裸地匍匐着,双手被紧紧缚在身后,眼睛被一块黑布整个蒙住,只有铁链摩擦发出的细碎声响还有那令他作呕的喘息声,清晰得仿佛犹在耳畔。
不!陆飞近乎茫然地睁开双眼,大口喘着气,身上的汗衫已经尽皆被冷汗湿透,转过头,定定地看向窗外依然纷纷翻翻的大雪,在反复确认了现在身处哪里后,惊慌失措的惨白脸色才稍微恢复了一些,有些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随即翻身下床把自己的包从里到外又翻了一遍,然而还是什么都没有……颓然地滑坐在房间的地毯上,近乎发泄般地将那包往角落里用力一扔,双手插入自己发梢,陆飞将头埋在自己腿间,低声咒骂了一句,
“可恶!”
目前可以公开的情报:
1、陆妈妈知道她儿子是GAY;
2、下章开始正式揭陆飞黑历史。
37、噩梦
徐风在纽约睡的是KINGSIZE大床,可以说即使横着睡也完全不会怎样,所以,他在那个单人沙发上睡得正香甜的时候便习惯性地翻了个身,于是乎,“啪嗒”一声整个人就摔倒在了硬硬的地板上,揉了揉有些酸疼的屁股,徐风挣扎着爬了起来,抬眼看了看墙壁上的挂钟,才刚刚1点,懊恼地抱起被子准备继续睡,然而下意识地往里间看了下后,才发现有些不对劲,卧室的床铺上空空荡荡的,卫生间里也没有半个人影。
皱着眉转头看向外面仍在下个不停的大雪,徐风思索片刻后抓起一边的大衣便出了门,这个时段亚洲人本就不多,再加上之前的换房事件让LOBBY值班人员对这两位住客留下了深刻印象,于是当徐风询问是否见到过和他同行的陆飞时,很容易地便给他指出了对方的去向。
挨着这家MOTEL旁边的是一个小型酒吧,推开那扇木质大门,嘈杂喧嚣的音乐声随即钻入耳蜗,而各种刺鼻的混合味道更是扑面而来,有劣质的香水味、高浓度的酒精味,呛人的烟草味,还有不同人种发出的体味,徐风一脸阴沉地在那群摇摇晃晃的酒鬼中间见到了陆飞纤瘦的身影,对方几乎整个人埋在了一堆晃荡的酒瓶中间,脸色潮红,面目迷蒙,看到他的时候还对他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冷着脸,在周围人的惊呼声中几乎不容商量地就把陆飞往外面拽,而对方显然太乐意,但终究喝了酒的人身体协调能力也比较差,等到那冰冷的雪花打在滚烫脸颊上的时候,陆飞才有些气急败坏地甩开了徐风的手臂,扯着嗓子吼了句,“你他妈发什么疯!”
而此时的徐风心里也是满腔的怒意,说出的话也提高了好几个声调,“陆飞,你他妈才在发疯!你是想死么?!”
呼啸的风雪如被扯碎的棉絮在空中凌乱飞舞,四周的一切仿佛也完全消逝于这混沌和黑暗中,冷冽的寒风毫不留情地钻进敞开的衣领,轻易地带走皮肤纹理处所残留的最后一丝暖意。两个人站在雪地里无声地对峙着,近乎训斥般的高声语调似乎还在耳边回荡,陆飞从来没有见过对方如此这般盛怒的模样,而那双紧紧盯着他的眸子明显流露着担忧痛心的神色,有些心虚地垂下眼,陆飞撇开那灼热的目光,沉声道,“徐风,你别管我。”
摇摇晃晃地往那嘈杂的门口走了过去,然而下一刻就被身后一股巨大的力量给又拉回到那个温暖的怀抱,陆飞皱着眉开始用力挣扎,执拗地倔强地想要逃离徐风的桎梏。
“放开!”
“回去!”
“不要!”
“回去!”
“徐风,你他妈给我滚开!”
“……”
然而陆飞本就不以力量见长,再加上大病初愈,此时又喝了点酒身体便显得更加虚弱无力,任凭他有多不愿意,那纤瘦的肩膀还是被人轻易扣住,然后强硬地一路往回拉。
随着“砰”的一记巨大关门声,徐风将陆飞毫不留情地用力扔在了那个绵软大床上,接着自己也压了上去。在对方想说什么的时候,拦腰就把他禁锢在怀里,随即陆飞耳边响起一个非常严厉而又不容一丝拒绝的声音,“睡觉!”
用力挣了两下,依然没有任何松动,而对方显然不想跟他再多废话一句,房间内内安安静静,只有那挂钟的指针滴滴答答地走着,抬眼望向依然漆黑一片的窗外,昏沉的脑袋似乎也在此刻有了些许睡意,而背后传来的体温和均匀的呼吸声不知为何竟让他莫名地感到了一丝丝的安心,无声地叹了口气,认命地把眼睛闭上,而陆飞这次很快便睡着了。
徐风在黑暗中缓缓睁开双眼,略微抬起上半身,轻轻抽出被对方当成枕头的手臂,再帮熟睡的人掖好被子以后才从床上起来,随后慢慢走到还亮着灯的卫生间,掏出一根烟,皱着眉点上。
徐风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陆飞,他也相信那个人就算是受到了再大的挫折也会咬着牙坚强地挺过去,不会示弱、不会逃避、更加不可能自暴自弃,然而,刚才那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人清瘦的脸上明显带着一种自我放逐般的无谓,晃荡的眼神中也没有任何该有的光彩,联想到那个重逢的晚上,当陆飞回过头看向自己的时候,那表情也是同样如此。而当他强硬地把对方扣在怀里的时候,他能清楚地感到那个瘦削的肩膀在单薄的衣料下不甘心地轻轻颤抖,直觉告诉他陆飞在害怕并逃避着什么。
狠狠掐灭了烟头,徐风觉得心里一阵烦躁,该死的,这十年间他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而这时,卧室里面似乎传出了一些细微的声响,徐风连忙走了过去,只见侧躺在床上的人紧闭着双眼有些痛苦地将整个身子蜷缩了起来,清俊的眉宇不安地紧紧皱着,额上冷汗涔涔,苍白的薄唇呢喃着发出不太清楚的字词,
“不……走开……不要……”
徐风愣了愣,随即意识到对方可能是在做梦,而且是非常不好的噩梦,皱着眉转身拿了块干净毛巾为陆飞拂去额上冷汗,然后将那有些单薄还在瑟瑟发抖的身躯拥入自己怀里,徐风尽量轻柔地慢慢捋着对方的背脊,并在其耳边低声道,“陆飞……没事……没事了,我在这里……”
然而怀里的人仍然不太安分,徐风感到那双无意识抓住自己臂膀的手似乎扣得死死的,几近没入血肉,那力度就犹如溺水的人攀上了一块救命浮板,再也不愿放手。而过了将近半个小时,他怀里僵硬的身体才在一遍又一遍的安抚中再次放松了下来。在确定了陆飞的气息恢复正常,全身也不再颤抖后,徐风才长舒了口气,随后低下头轻吻了下对方头顶的发旋,准备起身,然后对方的手却还是死死抓着他的衣襟不放,身体也不自觉地往他怀里又靠了靠,徐风偏过头看了下挂钟指着的时间,想了想后,便也闭上了眼睛。
一夜无梦,陆飞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也睡得很沉,他感到自己好像身处在一个温暖安全又足够让他放松下来的地方,而待他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脑袋也并不没有往常般因为宿醉或药物副作用引起的胀痛,只是,在下一刻,他就有些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