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彰?”韩清泠问,“《七侠五义》里那个?”
“不是……”他说,“是SA的核心人物之一。”
“你还热衷于你的‘黑道事业’呢?”韩清泠想也不想说道,双手环胸坐到床边,“义字当头的韩二爷。叫这名字想必不是什么好人?”
“陆麟有三个。”他说,他们很久没有随意聊过天了,结果上来就是长篇单口。“一个是我,一个是刚大学毕业找不着工作的家伙,还有一个,是跟家里人吵了架随便拿了点值钱的东西离家出走的毛头小子。”
“三个都是你。然后呢?”韩清泠很无聊地揭穿道。
“七年前,我身上带的钱快不够花了,又赶上寒假,时间短,有人介绍我给一个叫SA的组织打杂,说来钱快。说起来,当时的SA还是靠做危险又极端的生意出名的呢。”他笑了笑,接着说,“有一趟活儿居然没人愿意去,我就上了。当时我满脑子都是学费啊将来啊的,什么都没问,竟然做成了,自己也全须全尾地到了。”
“这饭你不吃我先吃了啊。”韩清泠不要脸地插了一句。
“吃。”他不屑地哼了一声,“交接的时候出事了,他们逼着我验货,我被强打了一针。”
“这和韩二有什么关系啊。”韩清泠问。
“吃你的饭!”他瞪了韩清泠一眼,不过在韩清泠看来是向他抛了个媚眼,便默默别开脸。“我硬撑着回去,想到这趟这么危险应该有不少报酬,权当做补偿了,不料一分钱没拿着不说,还被人追杀,逮住就是一顿暴打。”
“你还说韩二吗?”韩清泠啃着鸡翅问。
“他……逼我验货的人说这是韩二少爷的意思。”他说。
“靠。”韩清泠埋头认真啃鸡翅。
“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他说。
“我也不明白。”韩清泠说。
“……怎么说呢,这件事算是一个开端,韩二是关于这件事我知道的唯一一个具体的名字。以后的很多事,都像这件事一样,让我连报复的方向都没有。”他说。
“那批货有问题。”韩清泠说。
“你又不是他。”他说,也许他心里已有了八九分的肯定,但还是这样说,“我见过他,像个书生似的。”
“他的真身没几个人见过。”韩清泠说。
“哦……”他一阵沉默,“‘二’是两个人的意思啊。”
“嗯。”算是肯定。
“高钙跟这事有什么关系?”他问。
“交接出错被罚了。”韩清泠说,“后来发现是货本身的问题,只有小计量能过关。”
“那你,一直记着我呢?”他小声问。
“有点印象。”韩清泠拿餐巾擦手,“后来跟赵令蒲谈事的时候顺便把这事列在条件上了,那时候高钙也在替R做事啊。”
所以高钙会这样啊。
“韩二的身份被很多人猜测过,其实韩二是杀手。”他说。
韩清泠不否认。
“被列入名单的人没有除名的可能。”他说,“他不会用什么残忍杀人的手段,”
害他,救他……他被韩清泠一个人从头玩到尾,“而是叫那人丧失尊严和斗志。”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说这么多。”韩清泠的表情像是在说“这并没什么了不起的”。韩清泠没有负罪感。为什么要有?他甚至怀疑是自己做错了,自己有病,自己才是那个丧心病狂无理取闹地控诉着的反面角色,韩清泠则是本就应该生活幸福的好人。
“我劝你还是都忘记吧。”韩清泠不太客气地说。是啊,完全是他自讨苦吃。这样耿耿于怀,只有他自己频频受影响。
“你心里没有我,我恨也没用。”他平淡地说,心如死灰,“但我会永远、永远记得。”“我要是说我早就原谅你了,你也不在乎吧。这些事只是我偏偏要再提起。”
“那是你的选择了。”韩清泠有些不耐烦地说,“让我有点意外呢。”
摊牌之后,他依然听话,乖得不像样。如果说之前他是之只见人就龇牙的野猫的话,现在就是只安静的纯白的小猫。
他按时打针吃药,身体日渐好转。韩清泠见他这样温驯乖巧,自然也不再铐着他。
27、
时间一晃到了夏天最热的时候,陆麟的身体依旧虚弱却已无大碍,而韩清泠并无赶他走的意思。这一天,他收拾好仅有的一点东西,悄悄离开。他约好了跟熟人见面,也不算熟,就是当年共事过,又比较服他的人。
“哟,麟哥。”听说他变性了,大家都做足了心理准备,不过结果似乎与想象相悖。
美女。美到没天理。
“低调,低调。”他摆摆手,走了过来,似是身边飘过一阵香风。
“麟哥就是麟哥。”那人继续恭维道,还有半句话咽回肚子里。
“搞定没?”他切入正题。
“您说下一步干什么吧。”那人说。
“别问我啊。”他一脸无辜,“我不管了。”
“别啊,”那人露出惋惜的神情,“咱们才又聚在一起干了几件大事,又要散了?”
“不散。”他说,想了想改口道,“听你们的。我还有事。”
“您……何必呢?”那人愣了半天才憋出一句。
傍晚,他一个人在小酒馆里喝酒,对着邻座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眉目传情。一身简单的黑色套装,洗得有些掉色却一丝不乱的卷发,为了突出描成埃及艳后式的眼妆,唇部选用了裸色。给人以混血儿感觉的妆面的热辣性感,遮住了他眼中几分忧伤的神色。
他一生中做过什么轰轰烈烈的事么?
就算落到这步田地,他又放荡过几回?
也许他是天生的“好孩子”,没有那种血气和个性。就连“正义地复仇”时,拿着武器的手都会颤抖。这才是真的女人心性吧。
他晃了晃穿着丝袜的长腿,热切地跟那男人交谈着。姿态撩人。
“陆麟。”韩清泠真是无处不在。
他脸上已有几分醉色,有气无力地把呷过一口的酒杯放在桌上:“我们已经没关系了吧?”他问韩清泠。
“你翅膀硬了?”韩清泠抓住他的手。
“你怎么这可以这样对一个女孩子?”他双手护胸娇嗔道。
韩清泠一个公主抱抱起他,全然不顾旁边男人的神情:“跟我回家。”
抱着他走向自己的车,抱着他坐进驾驶员的为位子上扣好安全带,本就不宽敞的空间变得更加拥挤。韩清泠一手转着方向盘,一手托着他的腰,凑在他唇边嗅了嗅:“什么时候学会嗑药了?”类似的剧情首次出现时还让人有些小激动,而今纯粹是添乱。
他眼神茫然,像只无助的小猫,伸出舌尖细细碎碎地舔舐韩清泠的脸颊,舔得湿湿滑滑之后露出小虎牙准备咬上几口时,脸被韩清泠推向一边。
“‘浴盐’吗?有意思……”韩清泠自言自语道,把他的手塞进他自己嘴里。他显然是故意的,不然早该把他自己的手啃干净了,幸亏没把他直接扔进后座,否则这货就该拆车了。
韩清泠不给他舔,他觉得无聊,就开始和韩清泠抢方向盘。韩清泠横拦竖拦,他总能伸个爪子出来,摸不着就挠方向盘,弄的汽车在路上呈S形行驶。
韩清泠忍无可忍,挑了个合适的地方靠边停车:“有话快说,这样没劲。”
化身猫妖的陆麟怎么可能就此消停?
韩清泠半敞着车门,放上一盘CD,等他的药劲过去。夏夜清凉,时间不自觉地溜走,看了眼车上的表,又看了看腿上睡眼朦胧的人,无奈道:“跟我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明白吗?”
“你骗人,骗子……”腿上的人扭了扭身子,侧过头盯着他,“你说的话有哪句是真的?”
“拖了我两个小时,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吧。”韩清泠瞥了他一眼。
“那批货没问题。我被灌进了足以致死的计量,怎么可能有问题?”他揉揉眼睛坐起来,“我还借着High劲把想欺负我的人都打跑了呢,嘿嘿。”
“嗯。”韩清泠像是幼儿园老师听着小朋友被乘法口诀那样鼓励地说。
“制毒师同时制出两张配方,你收的货都是真的,却以假配方示人装受害者,发货的时候反过来做,如此往复,坑了SA不少钱。”他说,“开始你还不确定这两张配方的可信度,所以验货的人必须死。”
“该说的,之前都说清楚了。”韩清泠说。
“自从那之后,我的毒瘾是不可能治好的,这你清楚吧。”他若有所思道,接着重回正题,“SA给你的待遇不高,你贪图利益也正常,现在根本是威慑震主了。”
“……我还想不到自己有那么大能耐。”韩清泠说。
“嗯,嗯,”他敷衍地点点头,“SA里面有一半是你的人,所以他们派人盯着你你也不怕。但他们会一直都是你的人吗?”
韩清泠拉上车门,取出CD:“这点我也不在乎。”韩清泠发动车子。
风平浪静,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是一时兴起也好,想拉个垫背的也罢,总还算知道来找我。我便让你多活一会儿。”他厉声说,“SA的人已经埋伏在你的几个据点周围了,你现在回去,必死无疑。”
“那更得回去了。”韩清泠提高车速。
“你没想过会败在我手里吧,”虽然他已经忍不住要笑出声了,但这戏还要接着演下去。他真是天下最最无聊的人了。“我的人在这段时间里不仅仅是煽动SA杀了你呢。”他得意洋洋地说。
韩清泠根本不想理他这疯子。
人家黑帮是傻么?想杀和尚死盯着庙?煽动也轮不着您这号身子骨还没好利索的人啊?
到了韩清泠家楼下,也没见有什么包围圈,反而一片寂静。
“成了,我死了。”韩清泠干咳两声,双手叠在方向盘上。
“可恶……”他露出一个极度失望的表情,转而恢复平静,“不过这样也好。”
“嗯。”韩清泠看他的药劲马上就彻底过去了。
“知道韩二真身的只有两三个人吧,熟悉他身体特征的人也不多。”他说,“我干脆、干脆夺走你的一切好了。从今以后,你还是你,但我也是你。” 女人的尖嗓。他自认为演得不错,能坚持没有笑出眼泪已经非常好了。
定了定神,他接着说:“你已经把调遣手下的方法之一演示给我了,对吧?”说着拿出另一盘CD放上。
“你到底想怎样?”韩清泠问。
“你猜~”他枕回韩清泠的臂弯里,深吸了一口气说,“韩清泠,我恨死你了。”
28、
内忧外患之下,SA元气大伤,情急之下将爪牙伸向韩二以获取周转资本,不料韩二是个口风极严的女人,严刑逼供下没叫它落得半点好处。碍于韩二的影响力,它最终把他放掉。
“你才是真身吧。”王玑问韩清泠。
“陈年旧事了。”韩清泠说。
“你还真冷血。”王玑说,“你这样的人有朋友吗?”
韩清泠没有回答。
“那种手术不可能一个人完成的吧?”王玑问。
韩清泠:“他是我的作品。”
王玑笑笑。
Snake Bar收回来了,还附赠了几个酒店,它们构成了我日后的经济支柱——Deformed。SB并未因此被抛弃,相反,它是我唯一的避风港。
那天我在吧台后站得快睡了,有人来要了杯酒。
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穿一件贴身皮夹克,清爽的短发,皮肤好得不像话。
我见过他。
“陆麟……”我不禁叫道。
“这就是你所谓的‘知道’?”他把酒喝光,我才注意到他的脖子上多出一个纹身,脖颈到锁骨的细嫩肌肤上像是有很多伤痕。
“我,看过你的身份证。”我有点头疼,按着太阳穴回忆道,“银色铁箱……”
“别想了。”他说。那是我从未听过的低沉嗓音。
他掏出钱包拿钱。他的双眼皮很深,睫毛又密又长;眨几下眼,就让人觉得之后会有几滴泪滚落。
“不用了。”我说。身份证照片真是阻碍人们正确认识他人的罪魁祸首。
他把钱放在吧台上,似是漫不经心地看了我一眼,离去。
偏僻的私人诊所。
韩显打开灯,看见一个脸色苍白却面泛红晕,嘴角结着黑色血痂的美丽女人。她穿一身曳地开身皮衣,里面露出缀着细碎水晶的樱桃红色内衣,毫不掩饰地暴露着青紫的淤痕,活像黑帮老大的情妇。
“陆麟。”他平静地叫出她的名字。那女人撩撩长发,突然闪到他身后,手比划成手枪的样子抵在他的太阳穴上,语气里带着点威胁:“毁我容貌,隐匿行踪……你,该当何罪?”
“莫须有。”韩显说,只觉得身体一软,被陆麟从后面抱住,陆麟的大胸像靠垫一样夹在二人中间。韩显偏过头,注意到陆麟脖子上的纹身,轻声问:“你以为替泠儿出面是救他么?”
“一半为他,一半……为你。”陆麟答。韩显故意用力向后靠了靠,陆麟皱皱眉,向后退了一小步。“韩大少爷可真难找。”
“治根不治本啊。”韩显叹气,“你想变回去吧?”
“密码是995489。”陆麟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韩显,钱都洗干净了。“我就想心里踏实一会儿,不可以么?”他有点不服气地补上一句。
韩显没理会他的话,转过身来,隔着衣料按了按他的伤口:“他们也只是意思意思而已。”
陆麟沉默。
韩显细细端详他的脸庞,似乎想起些什么:“泠儿给的药别用了,纯度太高。他就是个蒙古大夫,但归我管的地方你跑不了。”
陆麟不禁笑道:“我往哪里跑?我已然一无所有了。”
“你还有我。”韩显突然有些气愤,“脱干净了,我拿药去。”
几年分别,二人的经历都是离奇曲折,彼此间心照不宣也正常。陆麟知道自己不该惹他,乖乖趴到床上。
韩显正在沙发上躺着,陆麟蹑手蹑脚地接近,一下压在他身上。
“好利落了?”韩显问。
“能不能把这个摘了?”陆麟指指自己的大胸。
韩显看他状况还行,勉强同意,不过手术效果不太理想,至少还有A-。陆麟倒是颇为满意,毕竟被压迫了这么久,如今颈椎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
之后相继进行的几个小手术没使陆麟的样貌有多大改观,他也因此显得很惆怅。韩显找不出办法安慰他,默默地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