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玦珩深吸几口气,像是努力在压抑即将翻腾而出的东西,几秒后那双寒冰似的眸子终于有一点回温。他一把将床单扯下来,将少年整个人裹紧,把人抱起来往外走,临走前还不忘回头看了李家兄弟一眼,用唇语缓缓吐出几个字:『晚一点再来料理你们。』
然后就抱着习铮大步流星的消失在他两面前。
李柏庆一直到任玦珩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间,才像找回呼吸似的大口喘气,一回头,对上三弟惨白的脸。
「那家伙……杀人了……」李柏达的眼珠彷佛下一秒就会滚出眼眶,声音都变了,「哥……我们要、要不要报警?」
李柏庆沉默了几秒,缓缓开口:「三弟,帮我一下,我们必须把阿宪的尸体处理掉,还要处理的神不知鬼不觉。」
李柏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甚么,指着滑坐在墙角的阿宪尖叫:「看清楚!那家伙杀人了!为什么不让法律判他死罪!?」
李柏庆比他更大声地吼回去:「长点脑袋行不行!!杀人的第一现场在我们家,你以为事情追查下来我们两个能全身而退?!!你还没考大学,这就想留案底?!我如果失去工作,老四他们怎么办?!」
李柏达被堵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忽然注意到甚么似的望着天花板上飞溅的血渍,李柏庆也看到了,嘴里喃喃自语:「墙壁要重新粉刷……坏掉的大门要换,这个房间必须尽快恢复原状……草!阿宪在来之前有跟我通过电话,妈的,如果警方日后查他的通话纪录,我要想想怎么应对……」
李柏达望着已在动脑盘算的老哥,又望了墙边的阿宪一眼,一时之间还无法相信,几分钟前还在贱笑的阿宪现在成了一团肉酱。
「老师……」
「闭嘴躺好,医院马上就到了。」
「老师,那个人……死了吗?」
「没有,你躺好!」
「那为什么……他都不动呢?还流了……好多血……」
任玦珩望着后照镜里从椅子上撑起身子的少年,原本裹在少年身上的被单已松脱下滑,露出半边肩膀。
任玦珩一想到几分钟前某个家伙曾趴在这副身躯上就一阵恶心。
「我答应你,如果你乖乖躺好,等我把你送去医院,就会回去查看那人的伤势。」男人承诺他。
习铮彷佛放心了,这才脱力似的躺回去,任玦珩当然知道他在担心甚么,补上一句:「放心,我如果坐牢了,你跟你妈怎么办?我不会丢下你们不管的。」
然后他调整后照镜,上一秒还戴在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
……再处理掉两个人,这件事的目击者就不存在了。
门被推开,习铮偏过头望着来人。
「我刚打了通电话给你妈,说我带你出去吃饭,会晚点回去。」任玦珩拉了张椅子坐在床边,脸部线条缓和了几分,「医生说你会恶吐是因为今天都没吃东西,饿过头了,刚刚给你喂了点胃乳,等会儿我给你买碗粥,今天还是吃清淡一点比较好。」
习铮点头,任玦珩又补上一句:「我刚刚给柏达打了电话,那家伙没怎样,就是嗑破了头,刚刚已经送医了,顶多缝个两针,没大碍。」
看习铮垂着眼不作声,任玦珩推开椅子站起来:「如果没甚么事,我去给你买粥。」话还没说完,习铮已撑起身子,抓住他的衣角,任玦珩问:「怎么了?」
习铮张口似乎想说甚么,却在接触到男人询问的目光时触电一样放开手,动作不太利索的躺回去。
任玦珩重新坐下,望着他的侧脸:「你想要我在这里陪你?」
习铮摇摇头,垂眼轻声道:「我有点饿了,老师你快去吧。」
任玦珩笑了笑:「我马上回来。」语毕起身,推门离去。
直到男人离去很久,习铮才转头,望着阖上的门,那张总是表情淡漠的脸被悲伤凝固,他望着门板好一会儿,终于无力垂下头,肩膀也耷拉着,彷佛那里正背负着千斤重量。
车子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颠簸前行,车灯穿透浓的化不开的漆黑,为驾驶人指引前方道路。
李柏庆看了看左右,停车熄火:「就这里吧,连GPS都没有显示,可见多荒凉。」
他跳下车,绕到后面打开后车厢,李柏达赶紧过来帮他把一个黑色的垃圾袋抬出来。
两人都没出声,默默把东西往地上一扔,听落地声就知道袋子里的东西挺沉。
李柏庆打开袋子,阿宪那张被砸烂的脸赫然出现,即使装袋的人是自己,心脏还是被吓得停了一拍。
兄弟俩将尸体从袋子里拖出来,李柏庆用眼神示意弟弟,两人从车前座合力把之前买的工业硝酸跟盐酸捅提出来,带上口罩跟手套,以1:3的比例调配王水。
半小时后,除了土地上还冒着淡淡的烟之外,阿宪的尸体已经被腐蚀的连渣都不剩。
李柏庆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终于重重放下,把现场的东西收拾一番,通通装进刚才装尸体的垃圾袋里,在回程的时候找到一座湖,把绑了石头的袋子投进湖底。
望着石头在湖面激起的涟漪,李柏达喃喃自语:「……我一定会揭穿那家伙的罪行,杀人偿命……他必须为所做的事付出代价。」
在同一时刻,任玦珩也把做案时穿在身上的鞋子衣服通通扔进焚化炉,在警方查案时,鞋带上的一点血迹就能成为决定性证据,他不会蠢到把证据留在身边。
在帮习铮买粥回去的路上,他经过一家车行,把车座椅的椅套跟地毯通通换新。
又把车开去洗车场彻底清洗了一遍。
确定所有证据都已湮灭,他才拎着半小时前打电话要求店员按时做好的粥走进医院。
粥当然还是热呼呼的。
69、眼泪
回到家,除了厨房留了一盏小灯外,玄关跟客厅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显然,习莹莹不在家。
任玦珩掏出手机,刚要打电话,发现手机里有一条莹莹传来的简讯,时间是一小时前。
打开一看,是一则跟高中女生一样充满颜文字的可爱留言。
『亲爱的老公跟小铮:今天黛茹老公出差,我去她家陪她睡觉顺便聊天,不要太想我呦。』结尾还附了好几个爱心跟亲亲。
于黛茹是林姿幼的母亲,母女俩长的超级像,尤其是眼睛。
他把手机收进裤袋,眼角馀光瞄到习铮进了自己房间,轻声阖上门扉。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他俩都没开口,少见的沉默充斥车内。
当然习铮原本话就不多,总是他在找话题,但是今天他找话题的功力似乎退化了,20分钟车程,就在他边开车边偷偷观察身旁的人的反应下度过。
习铮从头到尾安安静静的看着窗外,就跟每天上下学坐他的车一样,透过车窗的反照,少年那张没甚么情绪起伏的脸安静苍白,偶尔闪过的霓虹灯会在少年漆黑如墨的眼底染上些许色彩,但也是稍纵即逝,似乎那双眼里除了黑便装不下其他颜色。
习铮完全不像一个几小时前才遭遇轮奸暴行的人。
任玦珩收回视线,走进厨房倒水喝,望着放在流理台上的水杯,突然有个很黑暗的想法。
难道在习铮眼里,被陌生人强上,并不是多大不了的事?
就算他们的第一次是少年主动找他,可在旅馆的时候少年明明求他不要,但他并没有停手,还是做到了最后。
之后他以一年之约为条件换取自由享用少年身体的『特权』,这一切说穿了,不也是一种QJ吗?
习铮一直半推半就的跟他发生关系,说不定在潜意识里,早就把他跟那帮暴徒归为同一类,在少年眼里,他们通通都是QJ犯。
所以在遭遇今天那样的事之后,才能如此冷静,冷静到近乎冷漠。
任玦珩砰一声关上冰箱,刚刚那种翻腾的恶心感又回来了,他深呼吸几口气,揉了揉眉心,还是拿着水罐去敲少年的房门。
门打开,习铮已经换上睡衣,那双墨沉沉的眼无声的盯着他。
任玦珩发现自己下意识躲避着少年的目光,只是把水罐递给他,淡淡道:「你妈今天去朋友家住,如果等会儿发现哪里不舒服,就来敲我的门,别客气,知道吗?」
「老师,」没想到习铮突然开口,「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说。」他倚着门,一副想速战速决结束谈话的模样。
「我,我会把身体洗干净,我会洗得很彻底,所以,所以我们的约定还有效吧?」
任玦珩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故意让沉默在他两中间流窜数秒,才缓缓开口:「甚么约定?」
习铮一愣,声音很轻的道:「就是之前说的约定啊。」
任玦珩笑了笑,手悠闲的插在口袋里:「啊,想起来了,就是你用身体帮你们母子换来一个避风港的约定对吧?」
习铮由下往上看着他,那模样看起来竟有点可怜。
但是他已经不会再被这些迷惑了。
「当然,约定就是约定嘛,」他痞痞的笑,站的没型没款,「毕竟你为了你妈,忍受这么多,甚至还跟“我这种人”上床了不是吗?」他脸上的笑意猝然隐去,看着竟有些狰狞,「说到底,我今天根本不应该踢破人家的大门去把你带出来,抱歉啊,打扰你“享乐”。」
习铮似乎轻蹙了下眉,下意识将睡衣的领口拉紧:「……甚么享乐?」
任玦珩摊手:「抱歉,我这人说话就是比较直,我的意思是……」他凑近少年耳畔,将音量压到最低,确定这样的音频更能让对方一字不露的听入耳里,「你也有爽到吧?跟那些人做。」
习铮黑黢黢的眸子蓦地闪过一抹苍白,任玦珩阴冷的笑了笑:「猜对了?」
没等习铮回应,他边往卧房走边交代:「今晚你妈不在,你赶紧去洗个澡,好好把身体洗干净,然后来我房间,尽责的履行我们之间的“约定”吧。」
明明没有回头,可他知道习铮就站在身后看着自己……他懒得去猜少年脸上是甚么表情,反正不甘他的事。
关上卧房的门,他将自己扔进刚买不久的欧风大床里,有些偏激的瞪着天花板,也不知道为什么心绪会这么浮躁,难道他如此不屑跟那群暴徒被归类成同一个等级吗?
他双腿交叉躺在那,突然很想抽烟,不一会儿门外传来浴室的开门跟关门声,几分钟后传出哗哗水声。
他偏头望着房门,水声在心里荡着阵阵回音,他突然有些不耐烦,想叫那家伙别洗了,反正再怎么洗也不可能真的变干净,不如把握时间赶紧做一做,那家伙这么“饥渴”,时间不够长说不定还无法满足他呢。
任玦珩将手枕在脑后胡思乱想,不知不觉竟走了神……等他骤然睁眼才发现自己刚刚睡着了,反射性瞄了眼旁边的时钟,还好,才睡了20分钟。
门外的冲水声还在继续,他啐了声站起来,打开房门两三步就走到浴室门口,砰砰砰敲着门。
安静无声,除了哗哗水声。
哼,这小子莫非还跟他闹脾气?任玦珩又重重敲了几下,门内依然只听的见冲刷的水声。
「别洗了,出来!再洗就要脱皮了,听到没?」他吼道。
浴室里诡异的寂静终于让他发现不太对劲,转动门把,果然上锁了,他抬手在门框上摸了摸,每间房门的门框上都放着备用钥匙,当然,这事只有他自己知道。
打开浴室的门时,他有一瞬间完全反应不过来。
莲蓬头高挂在墙上,水哗啦啦的从上往下喷洒,习铮趴在浴缸边缘,身上的衣服根本没脱,他的左手浸在浴缸里,浴缸的水是血红色的,因为水还在不断往浴缸里注入,那缸血水已漫溢而出,地上都是血红色的水渍。
「小铮!!」他吼了声,把人从浴缸边上拖起来,原本浸泡在缸里的手终于重见天日,左腕上有两条很深的口子,从那里源源不绝渗出浓的发黑的血,任玦珩的目光往地上一扫,习铮脚边躺着一支刮胡刀,锐利的刀片在日光灯的照射下闪着苍白的光。
「小铮!!小铮!!」他厉声疾吼,习铮被他摇的不住晃动,那张脸完全没有血色。
任玦珩喘着气凑近他的胸膛,没有,没有心跳声。
「小铮!!不准,你给我醒过来!!」他把人平放在地上,用手掌压着那人的胸腔给他做CPR,连着按压15次后,朝少年的嘴里递送氧气,就这么不断重复,习铮的身体在他的按压下轻轻弹跳,湿漉漉的头发紧贴着惨白的面颊。
「小铮!!我不准……醒过来!!不准睡!!你这样要你妈怎么办?!你要丢下你妈吗?!你要丢下……我吗?!」
任玦珩死死的盯着那张毫无反应的脸,在施救的空档不断呼唤他的名字,没发现眼泪已顺着刀刻般的刚毅面颊下滑,坠落地面。
70、练习不受伤
他走在一条恍若隧道的黑暗空间里,前后都看的到隐约的微光,在身后的小小亮光里,印照着浴室的影像,他是从那里走出来的。
走了一段路后,前方的光越来越清晰刺眼,反之身后的影像越来越小,就在他即将踏入前方眩目的光晕时,一只小手抓住他,回头,是一个小孩,这个看不清面孔的孩子身高只到他的膝盖,白嫩的小手拽着他的裤脚,这孩子个子小小力气却出奇的大,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我必须过去那边。』他轻声开口,小孩听了用力摇头,空着的小手指着快要消失的浴室。
『我不能回去,』他发现小孩胸口有东西微微发亮,仔细一看,竟是一块黄玉,『……是你,你就是上次出现在我梦里的小孩对不对?』
那孩子仰着头露出笑容,小嘴里一颗牙也没有,很开心的点点头。
『谢谢你送我的玉,但是我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他蹲在他面前,不知为何看着这孩子让他感觉心情平静。
小孩摇摇头表示没关系,又把系在胸前的那块玉解下来递给他,这次他不敢收,孩子却踮着脚尖,非常坚持的要把玉挂在他脖子上,没办法,他只好蹲低身子,让孩子顺利把玉挂上去。
达成任务的孩子非常开心,拉着他的手想带他往回走,他摇摇头,孩子拉了几次发现拉不动,回过头默默看着他。
『如果我死掉的话,老师就会因为愧疚,好好照顾我妈妈……我知道这样很卑鄙,但是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他缓缓开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这么小的孩子说这些,但是看着这孩子,内心就会生出一股亲切感,让他不由自主的倾吐心里话。
孩子一听用力摇头,小脑袋差点晃下来,小手更用力拽他的裤子,激动的指了指快要消失的浴室。
『你说有人会难过?谁?』他问,贴在胸口的黄玉跟太阳一样温暖。
小孩咧着嘴笑了,习铮看了只觉眼前一晃,这孩子的笑容让他想到一个人:『你是来跟我说再见的,是吗?』
小孩又笑了,大力点了点头,小小的脑袋又差点晃到地上,习铮回头看了浴室一眼,孩子在同一秒放开他,把他往浴室那头推了一下,朝他挥挥手道别。
『你要去那一头?』习铮指着光线强烈的另一边问道,小孩点点头,很开心的模样。
『你要去投胎了?』
小孩这会儿似乎开心的要飘起来了,小嘴咧着一个大大的笑容。
『那我,还能再见到你吗?』连着两次相遇便是缘分,习铮竟有些不舍。
小孩指了指浴室,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团强光,点点头。
习铮发现自己奇迹似的读懂了他的意思:『你说,如果我回去,我们就会再见面?』
小孩飘飘悠悠的升了起来,又指了指浴室,小嘴一张一合说了几句话。
然后眼前的影像便如卷入排水孔般扭曲旋转,他紧抓胸前的玉,贪恋着残留的馀温。
再次睁眼,天花板的日光灯亮的扎眼,他不适的转动眼球躲避强光,眼角馀光瞄到自己紧握着一只手。
艰难的移动目光向上,看到端坐在床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