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和覃松雪尽量绑在一起。
但是陈恪之忽略了一个问题,覃松雪这小王八蛋根本不笨,他比普通小孩儿精明多了,只是在陈恪之面前,那点小聪明根本不够看的。
覃松雪如果按部就班的上学,就和他差着四级,如果按照他的入学年龄来算,他们还差着三级呢。陈恪之不愿留级,他本身比别的孩子入学早一年,如果想和覃松雪缩短差距的话,覃松雪必须多跳几级才行。
可他目前还没有好的可行性方案。毕竟他现在才五岁,就他目前的智商而言能想出什么绝妙的点子?
陈恪之上学前班了,作息时间和普通小学生一样,放学时间比在幼儿园的时候晚一些,不能去覃家写字了,为此,覃松雪很是闹了一阵。陈恪之见他不高兴,便和覃父说把练字的时间挪到了晚饭后的两个小时。那个时代的小学生不像现在负担那么大,几乎没什么家庭作业,学前班就更是少得可怜。覃父工作不忙,空闲时间除了带覃松雪出去玩几乎全耗在了写写画画上,陈恪之改个时间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影响。
陈恪之是覃父正儿八经收的第一个弟子,喝过拜师茶的。覃父没有教过其他孩子的经验,知道写字这回事是带着很强的个人主义色彩的,一本字帖,不同的人能写出不同的感觉,所以他从来都不让陈恪之模仿他的写法,只教他如何用笔写出那些笔画。
覃父不知道他适合练什么字体,拿出一堆字帖让他挨个写了一遍,楷书入门无非是柳公权,欧阳询和颜真卿,隶书无非是曹全和礼器。
陈恪之第一天动笔就吓了覃父一跳,他只是想试试这孩子写字的风格适合哪本字帖,没成想陈恪之的模仿力如此之强,每本字帖的字都被他写得像了个七八分。
陈恪之是个天才。
覃父震惊之余更是不敢随便教陈恪之写字了,如果因为他教得不好而埋没了他的天赋,那他岂不是罪人?他可不想陈恪之变成现代版的方仲永。
于是覃父便问他,你喜欢写哪一种?
陈恪之看着面前几本字帖,指了指颜真卿的多宝塔碑:“师父,我要学这个。”
颜体气势恢宏,端庄雄伟,柳体与欧体虽然漂亮,但远不及颜体的朴拙雄浑与大气磅礴,如果三种字体用大楷写出来,绝对是颜体力压其余两种。覃父对于他的选择很满意,他个人也偏向于颜真卿的字体。
陈恪之的入门字帖就这么定了下来。
正当陈恪之在发愁覃松雪入学问题的时候,一个机会砸了下来,即使这对于陈家来说算不得好消息,陈恪之心里也怪难受的——陈爷爷病情加重了。
第3章
陈父是陈家幺子,上头有三个哥哥,陈家二老本来是跟着大儿子住,大儿子在省城当公务员,官还不小,手里有实权,各方面条件都比陈父这个小县城要好,陈奶奶是为了照顾小孙子才回的县城。陈父和陈母都得上班,陈父刚评上副科级,陈母还是个普通教师,一家人收入并不高,而且那个年代还没有请保姆照顾孩子一说,陈奶奶和陈爷爷就从省城搬了回来,等陈恪之大一些,不用怎么操心了再回去。
陈爷爷今年六十八了,前几年得了脑淤血成了半瘫,后来复健做得不错,拄着拐杖也能扶墙慢慢走,情况慢慢地在好转。可这天一家人在吃着饭,陈爷爷走着走着摔了一跤,送到医院急救,医生说情况不容乐观。陈家一时兵荒马乱。
陈家大哥一听消息,立马让陈父去办转院手续,赶紧把老爷子送到省城来。
老爷子都去了省城,老太太能不跟着去吗?
老太太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收拾东西准备走。
覃松雪趴在床边,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奶声奶气地问老太太:“奶奶,你要走啦?”
老太太带陈恪之的时候也没少带这小崽子,朝夕相处早就有了祖孙情,覃松雪无意的询问更是增添了离别的伤感,老太太心里难受,用粗糙的手摸摸覃松雪的小脸:“是咧,奶奶要走咯,你会不会想奶奶啊?”
“奶奶,你莫走嘛!”覃松雪撒娇的功夫无人能敌,配合着方言说出来更是软糯。
老太太舍不得两个小孙子,只叹了口气,道:“爷爷得病啦,奶奶要去照顾他,乖仔听话啊。”
中国的老人家都有些溺爱孩子,平时覃父和覃母生起气来会揍他,但老太太从来都不会,覃松雪很明白这一点,自然和老太太亲一些。如今老太太要走了,他靠山没了,被覃父和覃母揍的时候往哪里躲?
他才不想老太太走呢!
但老太太走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老太太上车之前,覃松雪还依依不舍地亲了老太太两口:“奶奶,你要记得回来嘞!”
老太太满口答应。
老爷子到了省城最好的医院,病情逐渐稳定下来,脱离了生命危险。陈家的事儿是解决了,可覃松雪还没人照顾啊。
覃父和覃母躺在床上商量着覃松雪入学的问题。覃松雪在一旁的折叠小床里睡得正香。
“我这都带着球球上了两天班了,时间长了不行啊。”覃父道。覃松雪因为从小吃得多,胖嘟嘟的,个子还比一般孩子矮一些,没满月的时候就像个小肉球一样,覃父就给他取小名叫球球。
覃母叹口气,道:“实在没办法的话就让他去幼儿园吧。”
覃父是老来子,覃家二老已经入土为安。覃母有个弟弟,覃母家的二老在儿子家照顾孙子,顾不上他们这边,覃母弟弟结婚比覃母要早,孩子也比覃松雪大一岁多,按理说老人家可以不必再带着了。
可覃母家的情况,说难听点儿就是重男轻女,即使覃母社会地位比小儿子高很多,他们心里还是偏向小儿子的,顺带着对孙子的照顾也多些,再加上覃父在他们看来就是个吃软饭的无业游民,对覃母一家更是看不上眼,只在缺钱花的时候问覃母要,也不管覃母经济情况是否拮据。
“球球是不是太小了点?”
“球球满两岁了,也差不多够了。陈恪之不是两岁就去了吗?”
覃父心道,这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他们家那小王八蛋和陈恪之能是一个档次的么。
“对了,过段时间我得去党校学习,没时间看孩子了。”
覃父知道覃母这是又要升了。
两人分别在不同的领域,覃父搞艺术,不太在乎社会上这乱七八糟的问题,他在市书协有着一席之地,他再入一次省展就能申请进省书协,混得不算太差。覃母从政,比陈父更早得评了副科级,之前已经在基层当过一把手,这次党校学习之后,升正科妥妥的,县里的正科级干部并不多,覃母今年二十七,像她这种年纪的正科只有她一个,前途不可估量。很多人私底下都说覃父配不上覃母,但覃父不以为意,他从未觉得覃母压他一头,夫妻俩感情一直很不错。
覃父思量再三还是把覃松雪扔进了幼儿园小班。
现在已经过了幼儿园招生的时间,但在小县城里,基本上都是熟人好办事,覃母人脉广,把覃松雪硬塞了进去。
别的小孩儿上幼儿园都得哭,而且一哭会起连锁效应,每天幼儿园小班都会在一片哭声中度过。
但覃松雪是个奇葩。
覃父抱着他去幼儿园,跟他说:“晚点爸爸来接你,别哭啊,听老师话,晓得不?”
覃松雪兴奋得不得了,完全没有其他孩子那种对未知环境该有的恐惧,听到覃父的话忙不迭点头。
覃父还想这小子怎么突然间那么乖了,不太放心,对老师再三嘱咐说他们家孩子特别调皮捣蛋,得好生看着,不能让他惹是生非。
幼儿园老师是个刚参加工作的小姑娘,见到覃父先红了脸。覃父个子不算特别高,中等偏上,戴着一副度数不算高的眼镜,九十年代初期服装样式和色彩都很简单,一身普通的深色夏装愣是被覃父穿出了风流倜傥的韵味,俨然一个雅痞的知识分子。
再看看他抱着的那孩子,胖乎乎干干净净的,剪了个圆圆的西瓜头,别的孩子还老挂着两行清鼻涕呢。老师一般都会对长得可爱的孩子有好感,下意识地觉得这孩子应该好带,对覃父的话也只当是客套而已,便没有太在意。
然而覃父走了之后幼儿园老师算是彻底领教了覃松雪的本事。
幼儿园每个班都有个矮矮的大木桌,旁边放着一排的小凳子,小朋友们都坐在上面听老师上课。覃松雪第一回见到那么多和他同龄的小朋友,踩在凳子上小短腿一蹬就爬上了桌子。其他小朋友都哭得不亦乐乎呢,谁还注意这小子在桌上爬啊。
覃松雪一路畅行无阻,好奇地打量着每一个新同学。小朋友们都入学几天了,有些已经适应了幼儿园的生活,所以并没有哭,只是不安地在凳子上坐着。
覃松雪爬着爬着就发现一个特别安静的小朋友,觉得奇怪。别人都在哭呢,他凭什么不哭啊。覃小王八蛋一想,别人都哭,这小子不哭,整体多不好看呐,真是太不合群了!于是爬过去,揪住那个小朋友的衣领把人揍了一顿。
小朋友们都是独生子女,个个都是家里的小宝贝啊,哪受过这委屈,被覃小王八蛋这么一打,哇哇地就哭了。小王八蛋很满意,慢悠悠地爬走搜寻下一个目标。
等老师发现他的时候,整个班没哭的孩子都被他给揍哭了,这天幼儿园的哭声分外壮观,甚至惊动了在楼上办公的园长,简直可以载入幼儿园的史册。
覃小王八蛋被幼儿园老师给教训了。可覃母在组织部上班呢,中国的老百姓对于当官的都有一种天然的敬畏,对于覃小王八蛋的这种行为,老师也不敢下手体罚,只是口头警告几次,后来屡教不改才拿着小尺子打他手心。
覃小王八蛋的认错态度极好,但仅限于承认错误,改是坚决不改的,趁老师不注意又跑去打别人家孩子。老师再怎么教育他都没用,打手心就打手心呗,反正那点疼他能忍,他又不在乎。你打你的,他打他的。
老师被覃小王八蛋气得没话说,总算是感受到了覃父第一天送他来说的那句话毫不夸张。这孩子叫什么覃松雪啊,文绉绉的像个小姑娘,改成覃咬金得了。
可老师为这事儿也仅仅头疼了几天,覃小王八蛋主动放弃打别人家孩子了。
为什么啊?
小朋友们适应了幼儿园生活,没哭鼻子的了呗。
都不哭了,覃小王八蛋失去了战斗目标,他总不能把一个班几十个小朋友挨个打一遍啊,他还算是整个班年龄最小的呢,年纪小,个子小,体力也跟不上。他倒是想把别人打哭了,硬件设施不允许啊。
覃小王八蛋失去了往日的乐趣,小嘴一撅,开始哭了。
这是覃松雪在幼儿园的第一哭。如果说陈恪之在幼儿园是以聪明出名,覃松雪就是以他这回哭。覃松雪有个大嗓门,哭起来极其响亮,据当时上班的老师回忆,当时那声音响起来震得整个幼儿园都抖了三抖,几个班的老师全跑过来看热闹,直到覃松雪毕业,还有老师对他这回哭津津乐道。
例如——
“覃松雪你知道吧?就是那回哭的孩子!”
“哦,哦,哦,他啊!”
再例如——“这就是覃松雪。”
“啊,就嗓门特大那个是吧!”
诸如此类的对话数不胜数,覃父和覃母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多年后两家在一起吃饭,覃家父母无意间提起这一段,被陈恪之记下,嘲笑并讽刺了了覃松雪十几年。
覃松雪虽然没人可以揍了,可他是消停的人吗?这小王八蛋从小就不是省油的灯,不是今天骗小朋友吃蜡笔,就是明天怂恿小朋友在地上打滚。陈恪之上幼儿园得了多少朵小红花,覃松雪就罚了多少回站。刚开始覃松雪还老实点,一动不动的多难受啊,到最后次数多了都麻木了,还没等老师发话,他干了坏事儿后就自动站墙角去了,自觉得不得了。幼儿园老师觉得她再教覃松雪迟早短寿。
年底开完会,覃母升了正科级,去了人大当秘书长。算着陈父也是下一批了。覃母还特地请了几个朋友吃饭,覃父并没有参加,他不太喜欢和官场上的人打交道,借着拍雪景的理由拿相机扛着儿子出去拍照了。
覃松雪就这样度过了他闹腾的两岁,迈进了三岁的生活,而陈恪之也六岁,准备上小学一年级了。
第4章
在古代,好多小孩儿三岁时已经开始跟着先生读书识字了,覃父对覃松雪要求不高,只盼着他那性子能收敛一些,就让他开始跟着陈恪之练字。
一开始覃父还以为这小子会耍赖不答应,可刚开口说想不想和小恪哥哥一起练字,覃松雪就打断他,拍手道好啊好啊。把覃父一肚子话给憋了回去,心道以后凡是让这小子做事得报上陈恪之的大名啊。
他忽然觉得特别槽心。
陈恪之练字两年,除了楷书之外还接触了隶书,颜真卿和曹全碑也写得像模像样的。
这天,覃松雪抱着个乘着清水的笔洗走进书房,陈恪之正练着字,见覃松雪跌跌撞撞地进门,赶紧放了笔接过笔洗。
笔洗是陶瓷的,本身就有重量,加上灌了一大半的水更重了,这小王八蛋一向莽撞,小胳膊小腿儿的,一个拿不住这笔洗可报销了。
覃松雪见到陈恪之眉开眼笑,奶声奶气喊了一声:“蝈蝈!”覃松雪自从喊了陈恪之第一声之后一直没纠正过来,陈恪之就成了“小恪蝈蝈”。
陈恪之随他怎么喊,覃松雪除了肯喊他之外,任何人逗他喊叔叔阿姨或者哥哥姐姐都一概不理,我行我素。陈恪之显然是有着特权的。
“你来干什么?”陈恪之放下笔洗,问覃松雪。
“我爸爸喊我来写字嘞。”覃松雪对此没多大抗拒,反正他没事也是坐在陈恪之旁边骚扰,覃父觉着他还小,不放他一个人在院子里玩。
正说着覃父就进来了,从柜子里拿出两个镇纸放在桌上。
“爸爸,爸爸!我刚才把你滴‘笔许’抱进来啦!”覃松雪脸上写满了“快点表扬我”五个字。
覃父哭笑不得,顺着他:“哟,球球很厉害嘛。”
覃松雪很满足,压根没提后来是陈恪之把笔洗抱走的,迈开小短腿在桌子边挑了支新毛笔,然后跑到一直以来的小椅子上坐着。
陈恪之给他扯了一张毛边纸铺在面前。
覃松雪看了半天,想伸手去拿个镇纸,可手太短,站在小椅子上都还够不到桌子中央。
陈恪之想笑,又帮他拿了个小红木镇纸压着毛边纸的右上角。
覃松雪扯了笔套,准备把新笔伸进陈恪之的砚台沾墨,被覃父给喝住了。
“我刚刚怎么跟你讲的,今天先练姿势,不能起笔。”覃父又拿了一张三尺对开的白色生宣铺在桌上,拿刚刚的两个镇纸压着两角。然后走到覃松雪那儿,把他从小椅子上抱下来,又将桌上的毛边纸放在上面,让他正对着小椅子站着,然后捏住他的小胖指头纠正他的握笔姿势。
“球球啊,握笔的方法有很多种,有些和握铅笔是一样的,现在的这一种是从明代才兴起的,适合写中楷,就是小恪哥哥写的那个。还可以练手的稳度。”覃父让他看旁边陈恪之的练习。土黄色的毛边纸被折成了六七厘米的小方格,里面整整齐齐的写着颜真卿的内容。
“笔杆要穿过无名指和中指,像这样……”覃父耐心地将覃松雪的手指头掰开,“写字的时候手得抬起来,胳膊和手腕一点都不能碰到桌子……”
这样的握笔姿势对于初学者来说有些吃力,更何况是三岁的覃松雪。覃父让他站十分钟休息五分钟仍是勉强了,但覃父难得对他严厉了一回,愣是让他从下午一点站到五点,还跟陈恪之说让他帮忙看着。覃父十分清楚,如果从一开始就没让覃松雪收住性子,之后练字他必然会心浮气躁,最终难成大器。
覃父调好了颜料,画了一张花开富贵的牡丹图。小城不是文化大县,学书法的并不多,入了市书协的就更少了,因此一些饭店装修或者逢年过节要写对联的时候就会有人向覃父求画求字,覃父赚了不少外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