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丞曦一直不能真正的确定陈恪之是不是像覃松雪猜测地那样,这种事情对于他们而言是不可原谅的错误,当初易修昀和李庸闹成那样,易修昀都没有委曲求全过,凭什么覃松雪就得为了陈恪之做出牺牲?
“小雪,如果陈恪之真这样做了,那他是个人渣。”高丞曦毫不客气道,“要我男朋友敢背着我去相亲,我他妈得弄死他。”
覃松雪没有回答,他做不到像高丞曦那样决绝,叹了口气,道:“反正这事儿先别声张吧,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我哥不是说让我和你出去玩儿一段时间么,要是被证实了,我就趁着这个机会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高丞曦首先问道:“那你爸妈怎么办?”
“不……我说的不回来不是不和他们见面,我只是不想看到我哥……我今后还得养活我自己,卖字画这些事情又不能匿名,我哥肯定知道我在哪儿,但我绝对不会见他……再说吧。”
在外面转了一圈后,两个人肚子都饿了,随便找了家馆子吃盖饭凑合了一顿,又在附近走了走,覃松雪才逐渐平静下来。
五天之后陈恪之再次对覃松雪说自己不回家吃饭,覃松雪什么也没说,等陈恪之走后拨通了高丞曦的电话。高丞曦十分给力,借了一辆别人的车后载着覃松雪就去陈恪之的单位候着了。
借的车不容易被陈恪之看出来被跟踪,陈恪之下班之后一路被尾随,他这回去的是劳动路的某家咖啡馆,整家店是玻璃外墙,从外面看进去勉强能看见里面的景象。
陈恪之坐下之后,一个女的便进了咖啡馆,坐在他对面。
一切昭然若揭。
高丞曦骂了一句:“狗日的人渣。”
覃松雪在车里看得一清二楚,盯了大约有五分钟,拿出了手机。
覃松雪看着陈恪之在咖啡馆里掏手机接电话,景象似乎被放成了慢动作一般。
覃松雪深吸一口气,把自己的语气控制了下来,道:“喂,哥?”
陈恪之维持着和平常一样的面瘫脸,低声回道:“怎么了?”
覃松雪盯着他,慢慢道:“哥,我和茜茜明天出去玩儿,今天晚上收拾东西,我就跟你说一声。”
陈恪之似乎皱了下眉,停了一下才道:“那你先在家里收拾,回头我再帮你检查一下有什么忘了的。”
覃松雪:“不行啊,有些东西我放在我爸那儿的,我得回去。”
陈恪之:“好,明天要不要我送你?”
覃松雪:“你不得上班么,算了,又不是出门读书,玩一阵就回来……不说了,来不及了,我先挂了啊,哥。”
没等陈恪之说告别语,覃松雪匆匆挂断了电话,闭上眼睛仰头靠在靠背上。
“妈了个逼的贱人。”高丞曦没心思开车,锤了一下方向盘,来宣泄自己内心的愤怒。
覃松雪勾了勾嘴角,跟着他骂了一句:“贱婢。”
这个词最先开始是覃松雪用来形容高丞旸的,当初高丞旸跑去和一个女人结婚,把高丞曦伤得好久没回家。此后他们两个就用这个错误的词不停地骂他,愤怒之余更多的是嘲笑和调侃。
但如今,高丞曦却笑不出来。
“我不要他了,茜茜,我今天甩了他。八月八号,真是个好日子。”覃松雪睁开眼,依旧在笑着,“开车吧,送我回家……回我爸那儿。”
“妈了个逼的,这个人渣他妈的就这么对你!我操,真他妈不是……”
“别说了,”覃松雪打断道,“你别告诉易叔这事儿,我不想让人知道,我还是自己处理吧。”
高丞曦恨不得冲进去打得陈恪之半死,但年少时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冲动劲已经被人生阅历磨得一干二净,覃松雪已经发话,他就不能替他出头,只得发动了汽车,往别墅的方向开走了。
覃松雪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自言自语道:“已经收盘了啊……”
高丞曦没听清,问他:“什么?”
覃松雪眼神闪烁:“没什么,过了三点,收盘了。”
高丞曦想问他,你怎么现在还在看股票,但没说出口,覃松雪肯定是在计划着别的事情。
到了别墅所在的小区,覃松雪自己下了车,跟完全没事儿一样,平静道:“你先回去吧,易叔还等着你呢,我没事的。”
高丞曦欲言又止,犹豫了好几次,最终还是妥协了:“行,你自己拿把握吧,覃老师……”
“没关系的,我都要三十了,这点事儿还搞不定么?”覃松雪无所谓地笑笑。
“那我先走了。”
“拜拜。”
时间接近晚上八点,家里非常安静,覃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覃松雪进来有些吃惊。
“今天回来了啊?”
覃松雪点了点头:“爸,我去写幅作品。”
“这么晚了还写?”
“嗯,突然知道下次展览写什么了。”
覃父没有反对他,如果灵感来了,完成一幅作品不需要太长的时间,于是问道:“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覃松雪摆摆手说:“不用了,爸,我一个人就行。”
进了书房,覃松雪随手反锁了门,又深吸了一口气,打开覃父的砚台盖子,里面还剩下很多没有用完的墨汁。覃父用的是油烟墨,一打开盖子特有的清香便扑面而来,覃松雪闻着又觉得胸口开始发疼。
他的笔筒就放在旁边,洗干净的灰色羊毫静静地竖着,这支笔他不常用,因它曾被陈恪之当做过情趣道具。
在这个房间里,有他们太多的回忆。
覃松雪闭上眼,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随后拿起笔泡在了墨汁里。
仿古色的宣纸有着特殊的年代感,覃松雪没有裁纸,六尺全开铺在了毛毡上,用大理石镇纸压着。羊毫已经被泡得发软,那种呕吐感再次袭来,覃松雪强压下不适,开始提笔写字。
余告之曰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一部他自己的,正被慢慢呈现在纸上。
时光仿佛回到了那个夏天,小短腿爬上椅子然后颤颤巍巍地扒在陈恪之身上,第一次清晰地震动了声带,喊出了哥哥。
那是他的洛神,他心中的惊鸿与游龙,高高在上不可攀。
他们一起走过了童年,少年,青年时代……他的洛神对他说,会爱着他一辈子,洛神不曾告诉他天荒地老,却许诺了他一生一世。
洛神教他成长,教他学会去爱,在他伤心难过之时永远陪伴在他的身边,从未离开,成为他所有的支柱。
可洛神仍然是那个神仙,他只是卑微的凡人,他们仍然有着云泥之别。
他抓不住他的洛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
洛神没有他,生活依旧,但洛神却是他的全部。
洛神说,从你小时候开始我就爱你,不是喜欢,那是爱,我们不需要在意他人的眼光,只需做好自己。他信了洛神,于是告诉他,他也爱他。
可洛神不要他了。
他告诉过洛神,长乐未央,长勿相忘,那天洛神答应他说,好,但是现在却不要他了。
命仆夫而就驾,吾将归乎东路。
覃松雪胸腔中的悲痛化成了强烈的眩晕,写完了最后一笔,被压抑住的呕吐感再也无法控制,覃松雪死死地抓住桌沿,喉部的血腥感喷涌而上,漫到了他的口腔、鼻腔,眼前一片漆黑,似乎有些许光斑闪烁。温热的血在那一瞬间洒满了整张仿古色的宣纸上,立刻浸入,成为了一大片暗色的点缀。
覃松雪剧烈地咳嗽起来,血呛进了肺里,让他无法呼吸。脚下再也支撑不住,手肘一滑,膝盖也变得无力,整个人倒在了地上,发出一身闷响。眼镜摔成了碎片,划伤了他的眼皮。
“陈恪之——!”
第138章
陈恪之不知为何,回到家后心里一直有种极其不安的预感,心砰砰跳着,坐立不安。
八点多的时候按捺不住,拨通了覃松雪的电话,却无人接听。再拨一次仍是同样的结果,陈恪之诧异着摁下了覃父的号码。
陈恪之:“喂,师父?”
覃父:“怎么了?”
陈恪之:“球球在家吗?”
覃父:“在屋里写字呢,你找他?”
这个时候写字?
覃父又接着解释:“他今天下午回来跟我说他知道国展写什么作品了,现在估计还在忙着,要不要我喊他接个电话?”
陈恪之:“算了算了,不用,我也没什么要紧事儿。”
随便扯了两句挂断,陈恪之的不安感却没有消失,于是给覃松雪发了条微信。
【鸣虫之首:明天你还过来吗?】
消息没有被回复,陈恪之从冰箱里拿了罐啤酒,在屋里走来走去,烦躁地揪了揪头发,把啤酒一饮而尽,进浴室冲凉去了。
覃松雪倒在地上,被撞到的地方没有多疼,倒是肺部一阵阵难受,嗓子也疼,鼻腔内全是血,意识很飘渺,那声他自以为大声的喊叫实则犹如蚊蚋。
在他最痛苦的时候,陈恪之不在他的身边,他还能去找谁?
覃松雪倒下去的动静不小,覃父刚挂了陈恪之的电话不到一小时,直觉觉得事情不对劲,走到书房门口,发现门被反锁了,于是敲了敲。
“球球,开门,我进来拿个东西。”
覃松雪听见敲门声,手却抬不起来,半张脸已被血糊满,嘴角还在溢出一股股的血沫,目光所及处全是模糊一片。
“爸……”覃松雪好不容易发出了声音,气流却像是从风箱中喷出的一样,仿佛抽干了他身体里所有的氧气。
“球球,开门啊。”覃父连续敲了半分钟也没有动静有些着急了,更加急促地敲了一阵,仍是没有回音。
覃松雪绝对出事了。
覃父退开两步,对准门锁的位置猛地踢了几脚,门锁逐渐变形,飞溅起木屑,没一会儿门就被踹开了。
覃父一进门便看到了倒下的覃松雪。
“儿子!”血的气味非常刺鼻,覃父飞快地冲过去把覃松雪扶起来,同时拿手机拨120,“儿子,听得见吗?”
覃松雪瞪大着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清楚覃父的样子,大口地呼吸了几下,用气流音道:“爸……别告诉妈……我……我没有事……还有……千万不要告诉易叔……”
覃父心急如焚,首先想到的只有打120,电话还没接通,听到覃松雪还在说这些,对着他吼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想什么!”
覃松雪伸手去拉覃父的手:“爸,别告诉他们……要不……送我去医院……”
覃父终究是对覃松雪妥协了,随即把人送进了医院,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儿子好端端地变成了这样,陈恪之那个电话又是怎么回事?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又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检查的结果显示覃松雪没有大碍,呼吸道的血管破裂,需要静养,说到底还是心情郁结所致。
覃松雪没有昏迷,但是说话比较费力,半夜覃父守在他床边,等着他解释原因。
不论医院装修得再华丽,仍然摆脱不了那股死气沉沉的感觉,覃松雪忽然有种病入膏肓之感。
“爸……”覃松雪毫无睡意,覃父也是如此,双眼里全是血丝,只等着他开口说话。
覃父问:“难受吗?”
覃松雪慢慢地摇了摇头,动作快了脑袋有些眩晕:“爸,您别太担心,我没什么事儿。电视里不是都说,淤血吐出来就好了嘛,所以没关系的。”
覃父:“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开玩笑?”
覃松雪沉默下来,苦涩地笑了笑:“爸,您应该都猜到了吧?”
覃父停了几秒,道:“洛神赋。我看到了。”
覃松雪没有否认:“对,所以您猜到了,对吗?”
覃父陷入了沉默。
那幅作品如此显眼,让覃父心急如焚之下仍然无法忽略它。内容是曹植的,但是书写的方式却和赵孟頫完全不同,同样是行书,覃松雪却写得无比凄凉,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高高在上的洛神,求而不得。
“爸,我爱他。”覃松雪不闪不避,直勾勾地看着覃父的眼睛,无比平静地陈述着事实,“我爱陈恪之。”
覃父仍没有说话,这个晚上带给他的冲击太大,令他言语不能。
他的儿子被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另一个孩子逼到急火攻心而吐血,近三十年的时间里两人的感情变质,而这不可能是覃松雪的单相思,两人明显已经在一起许久,初中、高中,甚至到大学这么些年,他这个当父亲的却没有察觉到蛛丝马迹。
他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明白覃松雪作品的含义之后,覃父只觉得心里特别累,那一瞬间好像自己老了好几岁,每抬一步就得喘一口气缓缓。
他不想去责备覃松雪,为什么要跟一个男人混在一起,走上了这样一条路?两个孩子,不论哪一个,单看上去都是十分优秀的,他也无心去偏袒任何一方。
感情的事情没有对与错,覃父尊重他儿子的一切决定。对于孙子的问题覃父看得也不重,孩子对于一个家庭而言是一种责任,很显然,覃松雪还不够成熟,去承担起一个家庭的重担。
易修昀出柜很多年,他与高丞曦的关系早已不是秘密,所以他也逐渐开始了解了这个群体,他们和普通人并没有区别。虽然他不理解,更谈不上支持自己的儿子,但他会选择尊重。
如果他和陈恪之两个人在一起多年,并且感情看上去还不错的情况下,又是因为什么覃松雪才会被逼成这样?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良久之后,覃父才对覃松雪问道。
覃松雪想了想,回答道:“我忘了……大概可以从初三毕业算起,十五年了……”
覃父又是很久都没有说话,病房内的气氛很尴尬,覃松雪为了打破僵局,主动开口道:“爸,还是您听我说吧。”
覃父点头道:“你说,我听着。”
覃松雪不敢做深呼吸,胸腔一直有点疼,停了几秒后,说:“爸,我和陈恪之在一起十五年……您知道他对我来说不仅仅是爱人,他还是家人,在我心里,陈恪之,你,还有妈,三个人是最重要的部分。爸,对不起,我一直瞒着您这件事……”
从覃松雪口中听到爱人这样的称呼还是令覃父有些许不适,他花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才接受了易修昀和高丞曦的关系,并且两人在外人面前从来没有过亲密的举动。乍听到覃松雪把陈恪之称为爱人,覃父心里的别扭程度可想而知。
“爸,我们很早之前就说好了,即使不能领证,但得一直生活在一起,就像之前一样,他白天去上班,我就写字,等他回来,然后一起去吃饭……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我也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偶尔我还会出门去找高丞曦,时间更充裕的话,还可以出门去旅游……就这么过下去,真的很好……”
“可他考了公务员,他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我还没去帝都,但是我隐约有点不好的预感,知道可能会有一天他离开我。”覃松雪看着覃父,笑得特别无奈,“我以为他会为了我不去结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