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爷手里的灯“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他没想到现在的小偷这么嚣张。
“你想干什么!”大爷不利索的挥着手里的棍。可惜大灯掉地上了,让他看不见敌人的脸。
古跃然趁机拉起卫小二,吃力的拽着他往窗户边移动。
王凯见两人走远了,顺势轻轻一推,把老人放倒在地上,不顾他的挣扎,抓起卫小二的裤子胡乱的对人缠了一通。
原来裸奔在某些情况下也不完全是坏事。
王凯这边刚脱身,古跃然这儿犯了难。不论他怎么哄,卫小二扒住窗户边的铁框就是不松手。
“你要干什么呀,起开起开,你推我干什么呀,我恐高你知道吗,吃什么糖,我不吃陌生人的东西你知道吗,你哪庙的,我认识你吗——”
敢情刚才他趴地上是为了养精蓄锐,一会儿功夫,又精神了。
“卫小二!”
古跃然难得的抓狂了。从窗户外面迎面扑来泥土潮湿的清香味,墙上的爬山虎被风吹的哗哗响,但现在不是吟风弄月的时候。他听见身后王凯急匆匆的跑过来,后面紧跟着值班老头骂骂咧咧的声音。
可卫小二仍感受不到一丝紧张的气氛,“你喊么喊呀,我的耳朵好着呐!”
古跃然咬的后牙槽嘎吱响,杀人灭口沉尸填海的心都有了。
正在这时,从黑洞洞的窗户外伸进来一双手。
卫小二根本没逮着机会耍赖,吭都没来得及吭一声,被外面的人拦腰扛走。
古跃然抬头,看见窗户一侧刑天在暗处发光的眼睛。
第5章:我是五
与此同时,郊外滨山湖边一栋别墅的二楼卧室里,一名中年男人背靠床席地而坐。
宽敞的房间里除了他身后的床以外空无一物。黑色的窗帘遮住外界的光线,他对雨声充耳不闻。
这人一动不动的坐着,双眼紧紧盯住放在腿上的电脑屏幕。幽黑的眸子反着冷光,一双飞扬的剑眉碧青的。
他并没有喝酒,眼神里却流露出醉态。
他的食指轻抚着屏幕上那个人的轮廓。看着他神情潇洒,姿态惬意的跟主持人谈笑风生。
这是一段从国外发来的实况转播。
主持人:你的作品实在是太棒了,我相信你在最终评选中的胜出一定是众望所归。冒昧的问一句,可以告诉大家你的灵感来源是什么吗?
画面里的欧阳飞宇了然的对着镜头一笑,手指一下一下轻敲起沙发的扶手。
他想了想说:可以这么说,今天这幅作品与我学生时代的一幅画作有关。我曾以为那将是我最好的作品,当然现在看来它有种种不足,但那幅画承载着我青年时代一段最美好的生命体验。
他换了一种姿势,手托住下巴再次悠然的开口:人生短暂,但时光浩瀚如海。我设想假如在无限的时间中将某些曾意外终结的情绪延伸开来,让他们复活,在我现有的生命中呼吸,在我的手指上嘶叫或呐喊,他们应该就是现在这副作品中呈现出来的形态。
主持人沉思了一会儿说:那是否可以这样说,您的创作灵感来源于人类情感中的某种,怎么说呢,美丽的缺憾?
“从一定层面上是这样。”
主持人:观众朋友们应该都很好奇,您口中未面世的那幅画作是什么样子,我们能有机会看到他吗。
欧阳飞宇:这很难说,那幅画现在仍保存在我的母校。他突然笑了:不,说不定他已死于某次地下室漏水事故。
——
画面最终定格在主持人故作惊讶的脸上。
床边的男人站起来,走到窗口,“哗!”将窗户拉开。
不远处低矮的山丘被风雨洗刷成深紫色。厚重的乌云悬浮在湖水上方。
他被打湿的胸膛涌起一种焦躁与灼热感。他的双手紧紧抓住窗台边沿,直到指节泛白。
早上九点钟,图书馆门卫刘大爷坐在艺术学院办公室棕色的皮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
经过昨晚那一场大雨,天终于放晴了。从院办二楼的窗户可以看见路边银杏树青灰色的枝条,阳光透过暗红色的窗帘从斜上方射进来,正好打在刘大爷难得穿一回的皮鞋上。鞋底有细微的磨损,但鞋面保养的很好。
手上的茶刘大爷一口也没喝,暗黄的茶叶在杯子里浮浮沉沉,他的双腿正无意识的抖动。
刘大爷有个小毛病,一琢磨事儿就喜欢晃腿。这会儿他正在心里犯嘀咕。
昨晚没留神让那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偷逃了,他后来察看,器材室锁的严实,没什么值钱玩意儿被偷走。画也都好好的,就是有一幅被弄脏了。
小偷刚跑,他马上打电话通知了负责人。那人当时明明说不用大惊小怪,就算丢一两副也没什么损失,而且反复叮嘱自己没必要报警,剩下的事他会处理。
他还纳闷呢,如果是这样,那几个小偷闹腾了大半夜到底是要偷啥?
谁知今儿早上有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过来看现场,打了几个电话后突然脸色大变。匆匆把那副弄脏的画带走了不说,没过多久,自己也被叫了过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到艺术学院。
他老实的在外面等着,说是一会儿院长要了解些具体情况。他仔细回忆着昨晚的每个细节,给领导汇报必须要做到客观、生动、准确,这是他对自己的要求。
一旁办公的小姑娘“噼啪”的敲着电脑键盘,刘大爷皱着眉头苦思冥想。喝了口茶,凉了。
“啪!”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从屋门紧闭的副院长办公室传出来。刘大爷猛的一哆嗦,茶水泼出去半杯。
小姑娘蹑手蹑脚的从办公室溜了出去。
刘大爷心里不免忐忑起来。
没过多久,门开了。他正准备站起来,露出半张脸的男人说,“你可以走了”。
他的“啊?”没来得及说出口,屋门重新被关上。
刘大爷盯着被泼湿了小半边的皮鞋发了会儿呆。
此时,副院长办公室里。
“啪!”方青山猛的拍桌。他背着手在桌前来回走动,嘎吱作响的朱红色木地板上扬起一小片灰尘。阳光下,他红润肥胖的脸颊,随着他暴躁不安的步伐不断晃动。
“怎么偏偏是他!”
助理小张浑身僵硬的站在桌子前面,大气也不敢出,他脚边躺着一个摔碎的玻璃杯。从他手里拿着的报纸上可以看到“中国画家”、“国际大奖”之类的字样。
又是“啪”的一声,方青山把那副被弄脏的画重重摔在地上。看的小张胃部猛的一抽。
“回去告诉那个看门的,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要是别人问起来——”
小张说到一半的话被方青山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一幅破画,谁会来问!也不知道那个欧阳飞宇这次是靠什么手段得来的机会,还真是什么样的人都能走狗屎运!哼!他也就出去糊弄糊弄老外才能找到他的人生价值!”
方青山说完,重重的坐在办公椅里。
“噗嗤!”不堪重负的椅垫挤出一个破口。
方青山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他对面前戴着眼镜,看起来唯唯诺诺的年轻人大喝一声。
“你脑子有病吧!还愣着干什么,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赶快把那画给我弄没了!听见没有!办个破展览,还得我给你擦屁股,滚!”
张助理捡起地上的画,逃一样的跑出了办公室。
没过多久,助理张文雨夹着用破报纸潦草包好的画走出办公楼。他沮丧的站在路边,双手插兜,抬头看着正在发芽的银杏树叹了口气。
真是的,什么都干不好,天天挨骂。
不过,这画到底要怎么办呢?
他正想着,一辆自行车从面前急速驶过。轮胎压过路边的积水,“哗啦”溅了自己一身泥点子。
“唉!”他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赶快摘掉眼镜。摇头晃脑骑着车的人却根本没发现,前面路口一拐,绕过斋房,没影了。
“今天真倒霉!”
第6章:我是六
骑车的就是卫小二。
眼看马上就到十号楼,他一个急刹从车座上跳下来。嘴里叼着半块鸡蛋灌饼,满脸的油花,大口大口嚼个不停。他开始想念不小心洒在半路上的那杯豆浆。
要噎死了。
布告栏前的停车位被塞的满满当当,他左右各踹一脚,给自己的爱驹找了个地儿。抓起挎包,三两步冲进十号楼。
不用爬楼梯真是太好了,卫小二站在画室门口的时候满脑子只有这一个想法。
现在,突兀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卫小二,头发是炸的,眼睛是肿的,半张脸光亮的像涂了猪油,左手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
他正犹豫着是不是要喊一声“报告”,可是直接说“我来了”感觉也不太行。
“滚出去!”
中气十足的一声狮子吼。卫小二听到脑袋里“嗡”了一声。有个女同学吓的笔掉在地上,被老师瞪了一眼,捂住嘴不敢出声。
其实卫小二也被吓了一跳,只不过他是在心里跳,没表现在脸上。
他眼巴巴的瞅着盘腿坐在窗边看杂志的老师高昂——一个干瘦干瘦留着山羊胡的小老头。
高昂黑着张脸,黑色圆框老花镜挂在鼻尖上。
他们俩一软一硬,一柔一刚的僵持了大概一分钟。期间没一个同学敢动。
被阳光照的透亮的圆窗和窗外花园里的绿叶将高昂整个人圈起来,他花白的胡须上闪耀着毛绒绒的光泽。虽然他老人家正双目圆睁怒视卫小二,但怎么看怎么像动物园里的老山羊。
反正在卫小二眼中,高昂这老头儿跟威严一类的词汇毫无关系。
“滚!”高昂梗着脖子再次喊道。
“你以后也就靠你那手跟你那个不知道整天都琢磨些什么的脑袋活着了,你把手弄成那样还来干什么!是来给我读报纸啊,还是给我提鞋啊!我看你这是来示威的吧!手不好别给我进这屋!”
“可是——”卫小二刚想反驳,小老头从凳子上一跃而起,眼看就要脱鞋打人。那精神头,一点儿不像年过花甲的老人。
好汉不吃眼前亏,卫小二灰溜溜的退出了教室。
他把挎包扔在地上垫屁股,靠墙坐下。不甘心的嘟囔着没说完的话,“可是我这是左手,又不是每个人都跟您一样是纯种的左撇子——”
现在大概九点半,上课时间走廊里没有什么人,卫小二安心的坐在地上。
走廊尽头的大窗涌进一股热乎乎的青草味儿,生锈的窗棂上趴着一只小粉蝶。
卫小二眯眼伸了个懒腰,活动一番手指后打开速写本。
斜对面的大教室里,讲师抑扬顿挫的声音时不时的从没关紧的门缝里漏出来。没过多大一会儿,“王安忆”、“小鲍庄”、“长恨歌”、“寻根文学”,诸如此类的词汇咕咕噜噜滚了一地。卫小二乐得旁听,手上的笔也没停,小心翼翼的偷瞄着站在画室中央的模特。
高昂站起来,老花镜像墨镜一样挂在衣领上,不慌不忙的走到一位同学旁边帮忙做指导。不偏不倚,恰好挡的卫小二看不见模特。卫小二下意识的伸头往左看,他往左踱两步,往右看,他就往右踱两步。发现自己得逞了,略略昂起头,手得意的捋了两把胡子,明摆了就是在说,“偏不让你看,气死你!”
卫小二对高昂这种弃师德于不顾的无赖行径敢怒而不敢言,他用不大的声音嘀咕了一句,“你不如直接把门关了。”
话音刚落,画室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卫小二傻眼了。
“老师!我错了还不行嘛!”他仰着脖子干嚎了一嗓子。
过了大约五分钟,门依然没开。
斜对面的教室“吱呀”开了条缝,一位看起来很善良的秃顶男老师投来同情的目光。
卫小二无奈的笑笑,回神看见脚边的地面上有个人影。
顾云北。
卫小二对他的气息如此熟悉。
但这意外的相遇让他不知所措。
卫小二沉默了。
要知道他也在画室,自己宁可给王凯洗袜子也不会弄出这么大动静。
他听见自己慌乱的心跳,忍不住自嘲。
卫小二艰难的抬头迎上他的脸。
他突然想起姥姥后院那一片连天的向日葵,总带着饱满的果实迎向太阳。就像笑靥如花的少女渴望阿波罗的目光。
自己曾渴望他。在多少个清晨和傍晚,他站在宿舍阳台上,想象着用远方起伏的地平线勾勒他的脸,真实的,和妄想的。
而现在,暖绒绒的春光被“咔嗒”一声关在窗外,卫小二回望自己的心境,一片衰草连天。
海水从四面八方的墙壁里渗出,卫小二心想,自己又要随波逐流了。
不对!
他低下头,把速写本往挎包里胡乱一塞,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对方却蹲下来,手扶着他的肩膀。
卫小二察觉到顾云北的视线,不自在的把左手移到身后。
“又被关外面了?手怎么伤了?”他的声音温和又低缓,手作势抚上卫小二的头,被后者不动声色的避开。
顾云北轻笑了一声。
卫小二推开肩膀上的手,抬眼看向他的眼睛。他想从这个人眼中看出点什么,但又一次一无所获。熟不知这样的举动反而出卖了自己。
顾云北突然站起来,把卫小二拽到走廊拐角。
“对不起,”他低头凑过来。
“昨天那些话,不是真心的——”
卫小二靠着冰凉的瓷砖,扭头躲开他的脸。他看着对面窗户锈迹斑斑的朱红色窗棂,蝴蝶不见了。窗外冬青发出鹅黄的新芽,边沿长着细细的绒毛。
“你没错。”
卫小二突然开口。
他依然看着那扇被染绿的窗户,缓慢的又说了一遍。
“你没错,你不欠我。”
令人焦躁的沉默。
猛然间,卫小二发力,反身将顾云北按在墙上。他用左手抓住对方的脖颈。凑到他耳边说。
“你说的对,结束了。”
他又一次看向顾云北的脸,却意外遭遇一双平静的眼睛。像午夜的湖面,波澜不惊。
卫小二目光一沉,转身离开。
“祝你幸福。”他说。
走出教学楼,卫小二被阳光照的睁不开眼睛。
最后还是夹着尾巴逃了,他有些沮丧。
“顾云北。”卫小二在心里念叨着。
“有那么多事你不知道,我也没办法让你知道。”
他抬头看了一眼太阳。
“毕竟这样的我们跟他们是那么不同。”
他的头抵住布告栏。
“我谢谢你走进我心里。”
“你害怕了,放弃了,那就结束了。”
他按住抽痛的左手,挎包掉在地上。
“无所谓对错。没有亏欠。”
“你我都知道,这种事,强求不来。”
“我也不想再因为有所期待而无比痛苦。”
他把挎包捡起来,掏出车钥匙。
“感情结束了,不管什么原因。”
“但生活依然要继续。”
“即使我曾经那么期盼你,渴望你。”
“我希望你幸福。”
卫小二开车锁的手没停。他看到有闪亮的东西从眼睛里掉落。一滴又一滴。打在手背上。
“该死的太阳,照的我眼睛真TM烫!”
卫小二抱头蹲在地上,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第7章:我是七
顾云北推开门走进教室。他看见唐宛正帮他收拾东西。
黑色的辫子垂在她肩上,发梢轻盈的晃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