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两手之中
博物馆的调查员得到消息,那些失窃的展品在黑市中。
博物馆去问警方事情真伪,警察却三缄其口,只肯透露:「已经锁定嫌犯。」
然而,即使警察不说,一些传媒也已经开始在暗示了。
那个可能性甄泽瑜不是没有考虑过,然而,若事情真如传媒的报导,对周言来说会是很大的打击。
一切似乎已经如箭在弘,一触即发了。
甄泽瑜连续好几天找不到周语,不敢担心起来,前天他将事情告诉了周言,周言二话不说便赶回来了。
「周言!」在接机大堂处苦苦等候等了一个小时多,甄泽瑜终于看到周言,三步化作两步的上前。
「她现在怎么了?」周言立刻问。
甄泽瑜摇头:「还是联络不上她,去她的公司,只看到有些警察在徘徊……」甄泽瑜望望四周,确定没有警察,才压底声线说:「我怕她故意在躲,也不敢惊动警察,我这个星期一点一点的在户口拿了些钱,如果她要钱,也至少能帮得上忙……」
周言重重的叹一口气,轻轻地点头说:「……如果她被捕了,我们要拿钱出来请好律师,就算不能替她打掉罪名,也至少能让她早点出狱。」
「嗯。」甄泽瑜点头。
「别担心,担心不来的。」周言苦笑着揉平甄泽瑜眉间的川字:「看来我是娶到好都老婆了。」
甄泽瑜如果是女的,便确实担得起好老婆这个称呼,他爱屋及乌,将自己这几年来存来的、炒股来的钱都拿出来留给周语用——相信现今没有多少夫妻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甄泽瑜脸一红,「少来,谁说是我嫁你了。」
「好,你娶我,我嫁你,好不好?」
这下好了,甄泽瑜答应不是,不答应又不是,看着周言那带点狡黠邪气的笑容,甄泽瑜便知道自己又落入了他的股掌之中了,只得鼓起胞腮的瞪他。
周言微笑着拖起甄泽瑜的手,一手拉着行李,慢慢地步出机场,回他俩的家去。周言当然担心周语,但事以至此,他无法再做什么,也许他从一开始再遇见她的时候,就隐约感到当中的不妥,世事不会太过完美,特别是在他的世界之中,他的世界不会这么美好,他的愿望不会全部被实现。
不过这样已经足够了,手掌心中的这个人,不论风雨的伴他走了这么多年的这个人,他永远不会让他失望,他是他此生唯一能够掌握的愿望。
互不姑辜负,就是家人。他们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是家人了。
「周言……那个人是不是……」甄泽瑜指着不远处一个细小的身影。
那熟悉身影正背对着他们,不断左右张望,那个人独自站在机场外的停车场处,即便隔着一块落地玻璃,甄泽瑜还是能感受那个人的慌乱。
甄泽瑜赶忙拉着周言往前几步,果然,那个人正是失踪多天的周语。
「周语!」甄泽瑜率先冲上前捉住周语的手臂。「你这几天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我和你哥都很担心你!」
周语见到是甄泽瑜,吸了几下鼻子便立刻大哭起来,「甄大哥……呜……我好怕……」
甄泽瑜当场手足无措,只得胡乱安慰道:「不、不用怕,律师费我和你哥都准备好了……」
周语这下更是哭得厉害,不断摇头说:「不是的,不是的……」害甄泽瑜和周言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等周语哭累得哭不出来的时候,周言问:「博物馆那次的抢劫,你也有份吗?」
周语低着头的轻轻地点了点头。
「对不起……」
周言再问:「你现在想离开香港,还是留下来?」
离开即是逃亡,留下来即代表着要面对牢狱之灾。两个选择对只有二十岁的周语来说,都不容易。
然而,周语现在亦只有这两个选择了。
「我什么都不怕……」周语又再嘤嘤地啜泣起来:「可是……实哥他不见了……他叫我自己先上机,可是他不见了,我怕他被老板杀了……呜……」
周语会认识现在的老板——即这次博物馆抢劫案的主谋,是因为她口中的实哥,那年她离家出走,身上没有什么钱,只能去一间正在办lady's night的酒吧吃东西。那间酒吧环境有点复杂,她不小心惹上些小混混,当酒吧老板的实哥出马救了她。
「你快点走吧,这里不属于你。」
老实说,实哥外表不算十分正派,笑容甚至有点轻浮,可周语却泛起一道无法言喻的信任,她傻傻的说:「我离家出走了,没有家。」
实哥立刻笑了出来,「你真是傻得彻底,算了算了,放任你在街上也不知道被多少人骗了去。」
于是,周语便在实哥的酒吧里工作,实哥也不是做正经生意的,犯毒、卖氵壬,这些在他的酒吧里应有尽有,没一个月,实哥便招她过来说:「你明晚不用来上班了。」
「我、我做错了什么?」
实哥燃点香烟,吸了一口,说:「这里太杂了。」
「我不怕!」
实哥轻笑一声,「可是我怕。」
周语愣住:「实哥……」
「行了行了,总之我叫你不用来上班就不用,要是你那么喜欢上班的话,我让你去我老板手下当秘书。」
实哥转过身想要离开,连周语自己也没想到,她会跑上前,从后抱住这个比自己大上十年的男人。
虽然跟实哥交往了,实哥也说会养她,但周语还是决定去实哥老板手下当秘书,她并不是想为自己建立什么事业,她只是想当实哥的线眼。实哥说过,几年前他把一件事办得有点难看,所以才会被老板投闲置散,她想,如果她能好好的帮老板做事,让老板满意,或许老板会愿意再次重用实哥。当然,有着这样想法的周语是肤浅的。
无可奈何地,奉献似乎是周家人的特质。
周语在老板身边营营役役两年,老是做些普通的文书工作,脏事一般不用她处理,那是当然的,那些事情在她以前早已被其他人处理了。甚至是今次的抢劫案,她也只是代表老板跟博物馆交涉,和站在南朝的八卦铭文镜面前,让劫匪清楚知道哪个展品是最主要的目标。这次抢劫案的目的是骗取保险金,所以必须小心衡量保险公司的承受范围,不然保险公司破产就得不偿失了,所以他们一早算好了,劫走最贵重的八卦铭文镜,再随便拿走几样展品做做样子。
抢劫案后,实哥跟她说:「我们移民吧。」
周语:「为什么?」
「我们再留下来,会死。」
周语没想到,原来博物馆那一枪,确实是要对准她的。
老板不信她,除了她是新人外,更因为她是实哥介绍来的人,老板一早下了命令,让劫匪解决周语,免得她坏事。周语起初只以为是劫匪不小心而已,实哥却一眼看穿了那一枪的意思。
「我的人也敢碰,不要命了。」实哥咬牙切齿的道。
周语看到实哥眼里闪过一丝杀意,心里浮起不好的预感:「实哥,我们立刻走吧……」
「你先走,我还有事做。」
「不……实哥,我要和你一起走……」
「我不把他们打倒不行,他们会追上来的。」
实哥让周语在飞机上等他,周语惶惶不安,决定等他来才一起上机,却等了好几个小时也等不到实哥的身影。
说到这里,周语的身影不禁抖动起来,她怕实哥会有什么不测,她怕实哥本来就没有打算要和他一起走。
「飞机起飞了没?你现在立刻去上机。」周言拉住周语的手往机场大门走,周语挣扎着大叫:「我不走!」
「你闹够了没?」周言厉声道:「连你的实哥也知道留在香港很危险,你还要留在这里?」
「我不走我不走——」
此时,一道重重的刹车声吸引了三人的注意力。
一架老旧的黑色货车停在停车场的入口处,下车的人的目光准确地停在周语身上,一看便知道来者不善。
「走!」周言一手拉着周语,一手拉着甄泽瑜,往机场大门方向狂奔。
几下枪声随之而来,离他们只有十多步之遥的目的地,现在变得十分遥远,好像永远都到不了一样,周言紧握着手,深怕一松手就会失去他最宝贵的两个人,哪怕只是松开一点点。
他哪知道,他跑得太快会让周语追不上他的脚步,「啊!」周语应声跌倒在地。
「周语!」甄泽瑜立刻甩开周言的手,想要回头扶起地上的周语。
甄泽瑜急急扶起周语,却已经太迟了——
周言看到枪手的枪已经对准了周语和甄泽瑜。
周言一个箭步的冲上前,撞倒了枪手,回头往甄泽瑜大喊:「走!快!」
甄泽瑜放下周语想要上前帮周言制服枪手,周言却大喝一声:「走!」
甄泽瑜咬着牙狠起心来,拖着周语往几步以外的机场大门跑去,只要到了那里,便会有人能救他们,救周言……只要……
呯——
甄泽瑜猛地回头,映入眼帘的,是周言倒下的身影。
37.尾声
「周言——」
甄泽瑜见到周言倒在血泊之中,手还牢牢的抓住枪手的脚踝,持枪的男人几次大力踩上周言的手腕上,周言都没有松手,不让他往自己和周语再踏进一步。
「啧,既然你这么想死……」男人将枪口对准周言的头部。「那你就去死吧!」
「不!」甄泽瑜奋力扑到那男人的身上,男人一下子抓不紧,枪便在他手中滑下,子弹打在地上。
失去理性的甄泽瑜跟那个男人扭作一团,一心要将枪手置于死地,用不知道从哪得来的力气,不断将枪手的头撞到地上,撞得他头破血流也不肯停下来,就算警察来到拉开他,甄泽瑜还是尖叫着不肯放手,直至听到周语哭喊声:「哥……哥……」
甄泽瑜一愣,紧握着的手随即松开,半跌半撞的跑到周言身旁,周言的血液不断地从他腰腹处的伤口涌出,沾满了他的全身,「周言,周言……」甄泽瑜从没见过如此苍白的周言,连呼吸的每一口气都是那么的薄弱,整个人像白纸那样躺在血海之中。
恍惚之间,他又看到了周言的葬礼。
「周言,求你了……醒醒吧!」甄泽瑜轻拍周言彷如白纸的脸,想唤醒他,却不想周言的血会被抹上去。
他一下子乱了方寸,不知该如何是好。
周言好像听到甄泽瑜的哀求,缓缓地张开了双眼:「瑜……」
看到甄泽瑜的脸已经是泪,还是那么的好看,如初见那样,只不过,他还是不舍得看他如此啊,周言艰困难地抬起手,想抹去甄泽瑜脸上的泪,不料竟也将自己的血抹了上去。
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流了这么多的血。
难怪他的爱人会哭。
「瑜……」周言唤甄泽瑜的名字。
甄泽瑜觉得周言的手愈来愈冷,脸色愈来愈白,心有如被瞬间冰封,寒了。他不停揉男人染血的手,不断轻唤他,让他不要合眼,「周言,求你了,别合眼……别合眼……」
周言本来已经快要合上的双眼又再次张开,他看到甄泽瑜身后的夜空,刚好有一架飞机飞过,彷如流星,他想起到多年前他应有的宿命。「想不到……我不是死在天空,而……而是死在天空之下……」
我本来就是不该活着的人,苟且偷生到现在,应该知足了,周言这样想着,只是,他不舍得身上陪伴了他近十年的人,这人那么脆弱,没有他,他会不会又变回十年前那样孤苦伶仃地站在一角哭?
「周言,周言,别乱说,支持着……医护人员快来了」看着周言的眼神愈来愈黯淡,甄泽瑜便更是惊心,他不断拍打周言的脸:「周言……别丢下我……」
「瑜……」周言像忆起什么重要的事,突然张眼道。
「怎么了?怎么了?」
「孩子……」周言喃喃道,「你的……孩子……」
甄泽瑜见周言突然精神起来,立刻追问:「孩子?孩子怎么了?」
「我很想……见到我们的孩子出生……」
我们的孩子……是怎样执着的爱,才会让他至死前仍在挂念一个还未出生,和他毫无关系的生命?甄泽瑜以为已经流尽的眼泪又再次蜂涌而出:「你支持着,然后就能看到我们的孩子了……」
如果那个孩子能让周言渡过这一关,他不会再这么抗阻他的到来,甄泽瑜不断的祈求着,他没有宗教信仰,周言就是他唯一的信仰,可在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可以做得到,这一刻,他觉得他的世界在崩溃边缘。
「如果我……死了……你要好好地生活……」
周言渐渐感到昏厥,就连甄泽瑜的样子也愈加模糊,他觉得自己已经撑不了多久,只能趁自己还有几分清醒,不停的抹甄泽瑜脸上的泪,不停地跟甄泽瑜说话,要他好好珍惜自己,不能再勉强自己故作坚强,然后找个人快快乐乐地生活……
「如果你死了,我就绝育,吸毒,去杂交派对!」甄泽瑜不想再听周言的遗言,他只想周言好好的活下去,和他一起活下去,「所以……你不能死……」他还加重注码,说:「你好了后,我就去做代孕,好不好?」
周言的眼神稍稍明亮起来。
「我不骗你。真的。」甄泽瑜紧握周言的手,承诺道。
在进急症室之前,甄泽瑜都紧紧握着周言的手,不停地跟他说孩子的事情,孩子的名字,孩子的教育,甚理连孩子睡房的设计也说了好几遍,为的只是让周言坚持下去。
终于,周言的执着战胜了他的悲观。从上救护车,到进急症室、手术室,几次休息昏迷,他都每每都昏过去又能睁开眼睛。
病房内,甄泽瑜正坐在病床旁,等候周言醒过来,周言刚刚渡过了危险期,可仍因为失血过多和麻醉药未过而昏迷不醒。
没关系,你慢慢休息一会,我等你。
甄泽瑜静静看着周言沉睡的脸,此时,周语走进病房,问:「他……还未醒吗?」
她的手上,锁着手铐。
「嗯……你、过来坐吧。」甄泽瑜站起来,让出椅子。
周语摇头,说:「我过来看看……哥哥,就要走了……」
甄泽瑜看到病房外有几个警察在守候,明白了,「你别担心,我们一定会帮你请好律师。」
「我不担心这个……我只是,担心哥哥,和甄泽瑜大哥你……」
「不用担心我们,你哥好了点后,就会来看你的。」
「甄泽瑜大哥你说过,如果我有危险,哥哥也一定会保护我,没想到,是真的……」
「你哥哥他,从来都不怕死。」甄泽瑜凝视着周言的睡容,淡淡的说。
他不止不怕死,相反,他其实很期待自己的死亡。
他一直以为,他早该在18岁那年死在空难之中,绝不应活到今时今日。所以他才对死亡早有准备,一遍又一遍地幻想属于自己的死亡。
「以后他会怕的了,他有你了嘛!」周语扬起一抹笑容,这个笑容竟然和周言如出一辙,清爽得像凉风一样,能让人心境平静。「那时我看他跟本就怕得很,怕死了后你就真的会绝育,吸毒,去……」
「行了行了,算我求你这两兄妹了,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好吗?」甄泽瑜立即阻止周语再说下去,他可不想被听她转述自己的混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