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入虎口?”凌祁佑打断他:“你的意思是朕是只绵羊,宣王他才是老虎?”
徐重卿尴尬道:“臣失言了,但是陛下,江东当真去不得,万一宣王他起了什么心思,那里是他的地盘,到时候陛下便是被动受制……”
“楚肖也带了那些江东兵马大半年,在他们中还是有一些威望的,有他在,那些江东驻军未必敢轻举妄动,何况……”凌祁佑注视着他难看的脸色,半日,才笑了笑,道:“朕还想看看舅舅说的那道,送回了江东祖屋去供着的符印呢。”
徐重卿心下大骇,也确定了凌祁佑这是冲着他来的,一如凌祁佑所料,因为宣王的原因,他原本确实不担心凌祁佑会当真去江东,只是自从凌祁佑派萧楚谦和凌璟去岭北剿匪起,事情的发展已经由不得他控制了。
不过不管这会儿他心下到底掀起了多大的惊涛骇浪,面上依旧勉力维持着镇定,提醒凌祁佑:“那……至少也得从南北大营调个五六万人随行护驾……”
“五六万人?”凌祁佑不以为然:“朕只是出巡而已,不是去打仗,带这么多兵去做什么?”
江东驻军共有八万人,徐重卿提议带这么多人一起去,显然是想着真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他还能搏一把,毕竟,南北驻军当中如今几乎都是他的人,有这些人随行,凌祁佑想动他也未必容易。
“不多带些人,陛下是想去了江东任由宣王摆布吗?!”徐重卿已经有些气急败坏。
“朕的禁卫军也有一万人,有这些人护驾,足够了,而且皇叔未必就有异心,是舅舅顾虑太多了,这事就这样吧,朕意已决,一会儿便会下圣旨,三日之后出发,稍微赶了一些,舅舅便赶紧回去做准备吧,到时候随朕一块上路吧。”
“陛下当真执意要这么做?”徐重卿的声音完全冷了,瞪视着凌祁佑:“陛下当真执意要以身犯险去江东?”
凌祁佑淡然垂下眼,继续处置手下的折子:“没其他事舅舅可以退下了。”
徐重卿沉默片刻,咬牙吐出三个字“臣告退”甩甩袖子退了下去。
一直到他的身影出了昭徳殿,凌祁佑才撇了撇嘴,一旁的小丑儿小声提醒他:“陛下,之前进来之前,国舅大人还特地与奴婢打听过了太子殿下的事情。”
凌祁佑听着微微皱眉:“他问你什么?”
“他问奴婢太子殿下是不是被陛下您送去了楚将军府,奴婢没有答他,他的样子有些古怪,还有奴婢听人说前两日,徐夫人进了宫来探望皇后娘娘,俩人在崇恩殿里说了快两个时辰的话,后来徐夫人从崇恩殿出来的时候表情也是怪怪的。”
凌祁佑听着心下明白过来,徐重卿怕是已经知道了小馒头的事情了,小馒头自从出生之后就一直随他住在昭徳殿,而不是在他母后那里会引人怀疑也确实不奇怪,何况是徐重卿那只老狐狸,再者,当年徐国公追杀沈乐心父子的事情徐重卿未必就不知道,自己之前和萧楚谦的事情又传得满朝风雨……知道男人生子这回事,又人物、时间都对得上,想要徐重卿不怀疑都难,所以让自己的夫人来套皇后的话,徐心兰既然被太后一问就招了,对着自己母亲,估计也瞒不住。
想了想,凌祁佑吩咐道:“派人去离宫,传宣王来,再去把楚肖也给朕传来,让他们走偏门进,低调一些。”
萧楚谦和凌璟不消两刻钟就来了,凌祁佑也不跟他们绕弯子,开门见山把自己要去江东的事情说了,最后对凌璟道:“朕要你今晚去帮朕做一件事情。”
凌璟挑了挑眉,道:“陛下请说。”
凌祁佑把自己要他做的事情说了,凌璟听得有些惊讶,反问他:“陛下信得过本王?”
凌祁佑道:“你以为呢?”
“陛下为了逼徐国舅交出符印要去江东,这么说起来是对本王的信任要大过徐国舅?”
凌祁佑冷哂:“朕不信你,但是朕信乐心。”
“……”
不单是凌璟,一旁被无视了一直在逗弄小馒头的萧楚谦也惊讶地看向了凌祁佑,说起来自从他们回来之后,凌祁佑和沈乐心的关系就好得叫他们完全莫名其妙,但不过萧楚谦倒是从来没有就这事问过凌祁佑。
凌璟道:“陛下可否告知本王,您和乐心,到底是什么关系?”
凌祁佑反问:“他没告诉过你?”
“他不肯说,说是不想惹麻烦,也不想给陛下造成困扰。”
“你回去问他吧,就跟他说朕允许他告诉你。”
凌璟应下,最后道:“陛下放心,陛下吩咐的事情,本王一定帮陛下办好。”
“嗯。”
打发走了凌璟,凌祁佑的目光才转向了一旁的萧楚谦,萧楚谦把黏在自己身上的小馒头扒拉开,站直了身,笑问他:“陛下需要下臣替您做什么吗?”
“你去帮朕稳住军营里那些人。”
“陛下放心,下臣一定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而为,是一定要做好。”凌祁佑纠正他。
萧楚谦乐笑了,抱起小馒头走上前去,把小家伙塞进他怀里,之后蹲下了身,揽住了凌祁佑的腰,仰头看着他:“放心,你要做的事情我一定会帮你做好。”
凌祁佑转开了眼睛,低头在小馒头脸上亲了一口。
萧楚谦捏过小馒头的脸,在凌祁佑刚刚亲过的地方又亲了一口。
凌祁佑看着他的动作,怔住,像受了蛊惑一般,在小馒头转过身的时候竟又再次慢慢低下了头在刚刚那个地方再亲了一口。
萧楚谦眼里的笑意更浓了几分,再次凑过去,又亲在同一个地方。
“哒!”小馒头挥着拳头,似乎是在愤怒抗议。
萧楚谦笑出了声音,撑起身,这一次直接亲在了凌祁佑的脸上。
凌祁佑愣了一愣,推开他:“……正经点。”
“好,好,”嘴上答应着,萧楚谦眼里的笑意却褪不去,问他:“能告诉我你跟沈乐心到底是什么关系吗?陛下似乎现在对他挺有好感?”
好吧,其实他是吃醋了,自从从岭北回来,他发现凌祁佑对那个从前一直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的沈乐心态度大为改观不说,似乎比对自己还要亲热温柔得多?好几次看到他和沈乐心凑一块说说笑笑,萧楚谦就觉得自己心里那把妒火快要滔天了……
凌祁佑撇了撇嘴:“你不是跟宣王关系好吗?去问他就是了。”
51.
入夜之后,听到凌乱嘈杂的脚步声闹哄哄地从外头传来,从出宫之后就一直坐立不安心神不宁的徐重卿猛地站起身,吩咐人推开了府门,不出意料的,外头至少有上百兵马,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些人并非是他原本所以为的凌祁佑的禁卫军,却是贴身护卫宣王的那几百人,而为首的那一个,手持利剑,直直指向他的人,正是凌璟。
“宣王!”徐重卿见凌璟命人将他的府邸团团包围住,脸都青了:“你是要造反了不成!”
凌璟挑起了眉:“笑话,本王对陛下一片赤诚忠心,造的哪门子的反,你休要污蔑本王!”
“那你这是在做什么?!你带这么多人包围我的宅子!你还说不是要造反?!你……你好大的胆子!”
对他的气急败坏,凌璟不屑一顾,剑尖依旧直指向他,眼里都是冷意,嗤笑道:“本王对付的就是你!你栽赃嫁祸本王身边之人,让本王的最爱命断于此,你说,本王要不要找你算一算这笔账?”
“你胡说八道!你身边那个护卫原本就是南蛮的女干细,明明就是你勾结南蛮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乐心他跟南蛮国没有一点关系,倒是你,居心叵测先是向先帝推荐那南蛮女干细入朝为官,在他杀害了洛王和齐王之后又指使他诬陷本王之人,你是何用心?陛下他耳根子软受你这女干臣蒙蔽处死了乐心,本王不与他计较,但本王今日便要替陛下清君侧,杀了你这勾结外敌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
“你……你一派胡言!”徐重卿气得身子都在颤抖,大声争辩:“勾结南蛮国的人明明就是你!你和那南蛮女干细之前还劫走了太子!如今又带人包围我这尚书府,你到底要做什么?!该被千刀万剐的乱臣贼子应该是你!”
凌璟冷笑,剑尖往前送:“本王不跟你那么多废话,乐心是被你的人害死的,本王现在就要替乐心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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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吁——”
身下的马一声长鸣,被横出来交叉在一块的两柄剑拦住了去路,萧楚谦拉马停下,冷眼扫向面前挡住自己的小兵,喝道:“滚开!”
交叉在面前的剑没有撤开,有人走上前来,恭敬问他:“楚将军这么晚要出城?”
萧楚谦看过去,是北城门的总守卫,他抬起了下颚,吩咐道:“本将军奉旨连夜出城去北军营,把城门打开。”
对方听着蹙起眉:“现在?城门已经关了……”
萧楚谦扬了扬手里明黄的圣旨:“你看清楚了!本将军是奉旨出京!你现在就给本将军开门!”
“可……”
“你是想抗旨不尊?!还不开门?!”
被他这么一呵斥,对方犹豫了一下,不敢不从,到底是命人开了城门,临走之前,萧楚谦突然又转头看向他,道:“把城门给闭紧了,没有陛下的旨意你若是敢私下开城门放城外人进去,后果会如何,用你的脑袋掂量掂量。”
话说完,眼见着对方身子一凛,萧楚谦挥马鞭,纵马就疾驰了出去。
军营里这会儿正灯火通明,士兵列队整齐已经整装待发,萧楚谦带了几十人突然出现,叫一众人措手不及,两名副总兵迎了上来,脸色都变了,佯装镇定问他:“将军怎么这个时候突然来了军营里?”
萧楚谦从来不在军营这边留宿的都是早上来晌午过后就回城去,这两名副总兵倒是几乎日日夜夜都在这军营里,所以这会儿看到他突然出现俱是惊讶不已,而这俩人,在这京北军营里的威望也比萧楚谦要高得多,就和之前那已经处死了的林覃一样,都是徐重卿最信任的亲信。
萧楚谦看一眼面前这场景眼神就沉了下去,问他们:“这是要做什么?大半夜的你们调集这么多人是想干嘛?为何本将军之前一点都不知情?”
“是……操练……”
俩人说得支支吾吾,萧楚谦哂道:“操练?这个时辰操练?你们这是诓本将军呢?”
然后他挥了挥手,吩咐道:“散了吧,大半夜的折腾什么,都回去歇了吧。”
俩人对视一眼,自然是不肯按着他说的办,当中一个咬咬牙,就直说了:“我们方才收到消息,宣王起兵造反,我等正要带兵去救驾。”
“宣王起兵造反?”萧楚谦像听笑话一般:“他只有几百兵马在身边能造什么反?你们当城里上万禁卫军都是死的?需要你们特地去救驾?”
“末将们也是心忧陛下……”
“陛下没事,”萧楚谦冷冷打断他们:“京里今晚是出了些乱子,不过不是什么大事,陛下自有决断,本将军就是特地出城来告诉你们,城里的事情不需要你们操心。”
见两人依旧站着不动,萧楚谦的声音更冷了几分:“怎么?你们是不信本将军的话?还是不信陛下的话?”
“陛下也许无事……但末将们听说宣王带兵包围的是徐国舅府邸……”
“陛下也自会派人前去相救,跟你们无关。”
“可……”
“没有陛下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擅自调兵出兵,你们是都忘了不成?!”
“不敢,”俩人咬牙切齿道:“但是如今陛下和国舅大人身犯险境,我等……”
萧楚谦不想听他们再说,抬了抬下颚,示意身边跟着的小兵将圣旨展开,直接宣旨。
任何人,不经圣旨允许,踏出军营一步,杀无赦。
萧楚谦握紧了手里的剑,举高,让在场所有将领士兵都看了个清楚:“这是陛下御赐的剑,今日谁感踏出这军营一步,就别怪本将军不客气。”
一片死一样的沉寂,在场的人,那些低级别的士兵是没有决定权的,除了两个副总兵,十几将领当中有一大半都也是徐重卿的人,剩下的则大多处于中立态度,萧楚谦很清楚,他只带了几十人,如果这些人不管不顾,是很有可能砍了他再直接杀上京的,北城门的总守卫也是他们一丘之貉的,只要这些人一到,他就会开城门放行。
当然萧楚谦是不怕的,他道:“你们可考虑清楚了,这个时候执意出军营就是抗旨不尊,你们非要进城去那就不是去救驾而是犯上了。”
“犯上”二字一出口,已经有不少人惊得手里的兵器落了地,片刻之后,一个接着一个的将领犹犹豫豫地领着自己的兵退了回去,最后也就只剩下最顽固的那么四五个人,打头的便是那两个副总兵。
萧楚谦冷眼看着他们:“你们还是执意要出去吗?”
“你和宣王是一伙的?你手里这道圣旨谁知道是真还是假……”
冥顽不灵,萧楚谦摇了摇头,抽出手里的剑,电光火石间就已经一剑洞穿了当中一个的胸口,一众人都愣住了,完全没回过神发生了什么,中剑之人就已经轰然倒下,大睁着眼,死不瞑目。
萧楚谦利落地抽出滴着血的剑刃,指向面前的几个:“你们看清楚了,这是太祖皇帝御赐陛下的尚方宝剑,本将军的确是奉旨行事,你们谁敢不从,就是对陛下不忠,对整个大晟朝不忠,这人的下场就是你们的下场!”
有人已经吓懵了,回过神的另一副总兵面红耳赤,大声喝道:“来人啊!将他拿下!拿下!”
跟在萧楚谦身后来的禁卫军纷纷抽剑,萧楚谦出手狠准厉,只不过三招,就又结果了一个,方才还在叫嚣不停地人这会儿便已经同样倒在了血泊里,毙了命。
“还有谁要继续吗?”他抽出那已经完全浸染了鲜血的剑身,笑得如同鬼刹:“本将军一定奉陪到底。”
昭徳殿。
将事情吩咐下去,凌祁佑挥手便让人退了下去,沈乐心从一旁的寝殿里转身出来,咬着唇有些欲言又止,凌祁佑淡然道:“有话你直说好了,你不是一直都有什么说什么的?”
“陛下一会儿让凌璟去围国舅府,一会儿又派禁卫军去救徐国舅,到底要做什么?”
“哥哥不是一直都很聪明的,怎么会猜不到朕想做什么?”
“……陛下还是不愿意直接跟国舅扯破脸面,还想给他机会?”
凌祁佑并不否认,今日他与徐重卿说了要去江东的事情,对方必然是要被逼得狗急跳墙了,与其等到他不管不顾地犯上,他不如先发制人,但是他答应了徐太后不对自己舅舅赶尽杀绝,所以他让凌璟去围了徐重卿的府邸,之后再以搭救护卫的名义名正言顺地派自己的禁卫军去控制住他,就算押也要押他到江东去,这是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若是去了江东他还是不肯交出那道符印,那也就不能怪他翻脸无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