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当时正值酷暑,闻乐怕开冷气会让我感冒,于是打开了所有的车窗玻璃。前十分钟我还在庆功聚会上被一帮小年轻报复式地狂灌,他借故扶我去洗手间吐酒,然后便逃了出来。夏天的尾声酷热难当,就跟我们之间的关系一样升温发烫。自从听过他的经历以后,我对他的态度发生了180度的急转,也不为什么,大概是我这人心软吧,总之几个年轻后辈里,我对他最为器重,而他也的确很努力,我们的合作不说灵犀相通,也是亲密无间。连唐茜这种只运筹帷幄,绝不插手具体事务的老总,也会不解地问我:“他卖身给你了?你对他如此不一般。”强势女人的思维方式,恐怖的令人心惊肉跳。
那时我还胸怀坦荡满脸无辜地说:“我是直的。”
“我知道你是。但是他,我可不好说。”唐茜挑着弯眉炫耀着她“脱俗”的眼光。
为此我还留意过闻乐一段时间,他的生活、交往正常得犹如白纸,连我这种宅男都自愧不如他的定力深厚。更别提什么龙阳断袖了。
那天他一再催问我家在哪,真没有耐心。我被酒精迷惑,想要逗逗他,便说:“去你家好了。”然后借装睡蒙混过关。结果那晚我俩在一张疑似光板硬床上挤了一夜,他习惯了无所谓。我的背却接连疼了两个月,去了好几次推拿中心才得以好转。于是,当我偶然得知他租的老楼突然通知说要拆迁,暂时难找新房子时,我一时心血来潮对他说:“要不,你先来我家凑合一阵,等找到合适的房子再说?”
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就像多个弟弟,方便照应一般。当然也或许是因为我寂寞太久,单纯地不想一个人吃饭而已。
第20章
车外的景物在我眼前不断流转,我却浑然不觉,直到车子一个急刹,惯性使我猛然向前倾身,才将思绪从旧的回忆中拉拢回来。
“抱歉,这片我不太熟。”于伟升边查看我有没有碰到,边解释说。
富人区里四通八达畅通无阻习惯了的人,怎么会习惯平民区的交通情况。你看,临街的店铺把凌乱成堆的货品摆在路边供来往的街客们挑选,这一挤便占去了车道的部分位置;不知哪里嬉笑玩耍的小孩子,追打着走街串巷,吓得行车人不得不放慢速度,以免冷不丁把他们撞着;路人老头是最牛的,无论你在后面多么使劲地按喇叭,他们只会回头不屑地看看,继续走他们的阳关大道,全不把铁家伙们放在眼里。
如果是我,一定不会抄这条近路。我本来就不是开车技术相当过硬的人,况且有次我还亲眼看到一个被车碰伤的小伙横在马路中间,致使这条路堵了一个下午,自那以后这条路心理阴影一般的存在便牢记在我心里了。
“换条路吧,从下个路口朝右,改从大路走会好一些。”我叙述着记忆中熟悉的路线。
“我以为这么晚不会有很多人,没想到”
我瞄了一眼他车内的时钟,“现在刚过八点,夜生活刚刚开始,串门消食约会的才正出门,人只会多不会少。你们可能不习惯,这可是我们的黄金时段呢!”一口气说了很多,有点口渴,也不知道他车里有没有瓶装水。
他像是看穿了我的心事,从后座某处抽出一瓶山泉水递给我,然后按照我提供的路线改了道。
“什么你们我们?你这话好没道理。”他边转方向盘边说。
“我觉得你家布置得很典雅,中式的精致含蓄很令人羡慕。”这句话绝对洋溢着由衷的赞叹。
“然后呢?那又怎样?”他目不斜视,专心开车却不忘提问。
“不怎么样,就是很好看啊!”我喝下一口水,看向窗外说道。
他没有继续,我却知道他无非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会说“你们我们”这种比较见外的话。其实看到他家的情况时我就告诉自己,交朋友还是背景相近的比较好,闻乐的家世已经让我感到颇多意外,羞辱白眼什么的也尝够了。今生实在不想再参与到那些有钱人的游戏当中,耗损自己的精力。这也是为什么我对着身旁这个帮助过我好几次的男人,口口声声地说着感谢,却时不时地保持距离,对他的好意视若无睹顾左右而言他的原因。
到家下车,我走至他的车窗前,以防他下车送我。
“这两天真是麻烦你了。”
“没什么的,举手之劳不足挂齿。那就这样吧,再会。”说完,他倒车准备回去。我本以为他还会多说几句,没想到也是一个干脆的人,再好不过。
这时我突然发现他的两只车灯的亮光不一致,其中一只明显不太亮。夜间开车前车灯比较重要,否则别车会因为搞不清本车的宽度而出事故。想到这里,我急忙上前敲他的车窗。
“还有什么事吗?”
“你的车前灯有点问题,开车时请小心。”
这次换作我紧张啰嗦,他皱了皱眉不在乎地说声不要紧,合上窗便开走了。
好吧,我承认自己过分,他显然有点生气。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个好心的陌生人,估计将来也不会有什么交集。现在的我就像一只警觉的刺猬,对莫名的靠近不论好歹都无端排斥,仿佛全天下都是该着我的。虽然我深知这份不平衡的根本原因,也曾试图转变,但是闻乐一天不明确地让我死心,我就不能翻过这一页,开始正常的新生活。有时,我会痛恨这样的自己,却仍然有小小的期盼,希望这一切不过是场梦,醒来时他还是那个会躺在我身边满足地笑,用指腹在我的面庞轻轻游走,霸道亲吻拥有我的男孩。
第21章
日子还是一天天地过,刘微回公司不久就升了职,以后回国的停留会减少,久驻英国可能会成为常态。我想唐茜对这个消息应该不会感冒,所以第一次我们没有为老友的升迁而聚会祝贺。
嘉言那边也给了我回信。仍然是在问道茶社,我们共同就剧本交换了很多意见,修修改改,总算定下来。
我举杯敬他:“以茶代酒,感谢你的帮忙!”话说得诚挚无比。
嘉言笑着说:“好说。倒是你,精神好过从前,走出低谷了吗?”
我会心一笑,嘉言果然如我兄长,对我总是宽厚可亲,关怀有加。因为只有真正关心你的人,才会不用开口,仅凭行为就能感觉到你的反常和悲伤。而只有像嘉言这样的温润君子,才不会第一时间劝你倾倒苦水,看尽你的软弱无能。他只会等你调节梳理,将所有的委屈不悦化作沉水,流淌而去,这是他交友的法则,也是对朋友的尊重肯定。等到你重新站起来的时候他会戏谑着调侃一句,将那些被悲伤束缚的情绪舒展开来,犹如在阳光下曝晒的发霉书本,最终会变得更加柔韧坚硬。就这一点来看,刘微和他有的一拼。刘微从没过多地问过我闻乐的事情,虽然从唐茜那也许他已经了解了不少,但至少很少在我面前提起那些烦心事。我想也许刘微跟唐茜分手以后在英国的工作经历给了他很多全新感触,所以会向我提议去他那边散心。老友的好意,怎么舍得拒绝,所以我决定等这件事情完毕以后,一定要告假前往,看看是什么美景,勾得我们刘微魂不归国,当然是和唐茜一起,若能引发她产生移民的打算最好,这样我也算了偿夙愿。
“先别得意,其实还有一点差强人意,你本来要的是微电影的剧本,可是剧情需要实在太难压缩,根据这个长度,可是赶上100分钟片长了。”嘉言的话拉回了我的思绪。
的确,场景变换,对话的冲突性和饱满度都恰到好处,真可谓增之一分则太多,减之一分则太少。好剧本总是难得,唯有调整原来的计划了。
“嘉言兄不必过虑,只要剧本到位,其它的事情就交给我。既然要做,索性做大做好。话说回来,这能否算作嘉言兄对我青眼有加,借此鼓励我呢?”早知道你是好人了,忍不住就想依赖撒娇,虽然听起来都觉得可笑,但是心情低潮太久,感觉温暖就想更多要一点。嘉言兄,拜托了!多担待一点,好让此刻的我不因失恋后的种种而一直心灰意冷。
“少贫吧你。你啊,就是嘴不饶人,什么理都给你说歪了去。”尽管听起来不像肯定,但是绝对带着浓浓的宠佑。“对了,你准备怎么回报我?”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虽然这样说一点诚意都没有,但我一时真想不到该如何回报这份大礼。
“不如,你下厨给我做顿好吃的吧。”
““
“怎么了,不方便吗?”
“嘉言,我好像刚才在你眼里看到星星了!”我很震惊如此温雅的人也会有如此天真的一面。言罢,我们相视忽而哈哈大笑。
早晨六点不到,我便在菜市场里奋战采购,鲜嫩的青菜,活蹦的水产,新鲜的生肉,全部堆进厨房。八点半到公司,跟唐茜谈剧本的下文,她立刻联系几家影视公司谈合作的事宜。上班中,小汪看我满是干劲的样子很是反常,凑上来问我:“楚哥,有什么喜事吗?”
“啊?哦。没啊。”想了想我又补充道:“食材很新鲜,高兴的。”留下小汪一头雾水。
一直到下午四点,我跟唐茜打了招呼,先走一步回家准备晚餐。晚上七点,刘微和唐茜,以及嘉言都准时进门。刘微照例带了红酒作为席间用酒,据说是他在英国参观酒庄时那酒庄主人送他的私藏,口感地道醇厚。嘉言带了一包上好的锡兰红茶,作为餐后用茶,足见他的礼数周到心细如发。我们围桌圈坐,互相介绍后便不再拘束。虽然是家常小菜,但是大家都很买帐,实有风卷残云之势。席间觥筹交错,谈笑风生。饭后我们还共同品尝了嘉言的红茶,刘微更是一反平时寡言少语的状态,与嘉言聊得火热。唐茜帮我拾掇洗碗,麻手利脚到处闪耀着总经理的强干。
我们玩到十一点才各自散去。这一晚,睡得异常踏实,而兴奋的后遗症就是从梦里笑醒。还好是我一个人住,否则还不得吓死个人。
第22章
拍电影比我们想象中要难。本来找影视公司合作,我们就是想借此学点东西为将来拓展这方面的业务打基础。可是现今行业竞争如此激烈,影视公司肯定是不愿与我们资源共享的。与他们协商,答复只有一个,要么把剧本卖给他们,要么免谈。此路不通当然还有其它途径,近年来一些低成本小制作的电影广受好评,其中除了最为重要的投资方以外,专业人士的参与也很重要。「疯狂的剪刀」在低成本电影里算是个中翘楚,那是由知名制作人慧眼识珠,相中了新生代导演和他的编剧团队,以小投入博取大回报,将平行蒙太奇手法这种国外电影常用的手法搬上中国大银幕,使中国观众在捧腹之余,感受了一把洋为中用的新奇体验。但对于我们来说,一没资本二没经验,就算有个好剧本,也不是说干成就能成的。
这时就得对唐茜大大地赞扬一番了。首先从她的家庭夸起。唐茜父亲,姑且称为唐爸爸,那是有名的重女轻男,唐茜刚开公司那会,举步维艰,是唐爸爸背着她联系几家关系不错的公司给初出茅庐的唐茜抛出橄榄枝,要不是多年后其中一家公司的经理道出实情,我们真还以为天上掉馅饼不是神话。唐爸爸为人豪爽,精于商道,在文化和进出口领域都有涉足且成果斐然。唐爸爸最大的乐趣就是盘剥唐茜的两位哥哥,一位著名的脑科医生和一位成功的旅游行业商人。唐茜身边只要有人生病,总会不厌其烦地求助她大哥。我有次重感冒就曾亲眼目睹那位185的纤瘦帅哥楼上楼下地帮我安排床位拿药输液,据当事人唐大哥说这些都是唐爸爸的授意,我有点同情他。唐二哥更不必说,大学时我们三人行的所有旅游开销,甚至包括当地特色美食鉴赏,都由唐二哥一手包揽。不光如此,唐茜自公司走入正轨以后,给所有的员工以每年带薪度假一周的福利,内地国外路线皆有。员工自己不必花费一分钱,全由公司承担。但我对这些花销真正由谁买单表示强烈怀疑。
这次自不必说,叱咤文化领域多年的唐爸爸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这不,我一上班,唐茜的电话就如圣旨一般驾到。
“下周五早上的时间腾出来,我爸给我介绍了一家公司,你随我一起去谈判。”女王大人下旨。
“谈判我可不在行,你不怕我去丢人啊。先问一下是跟谁?”臣可不敢随便领旨。
“景辉。你好好做准备,别去丢人。”嫌我丢人还带我,又不是长得多好看,也达不到色诱的条件啊喂。
赶紧打开网页,输入景辉二字,怪不得有些生疏,原来不算同行。这是一家专做风险评估和产业投资的企业,有厚实的海外投行的背景。业务涉及房地产,旅游开发,金融证券,中小企业创业以及新型产业与能源开发等等。总的来说,它是拥有多年投资经验和雄厚实力的投资公司,如果得到它的赞助,我们就可以解决投资的难题。
我又从几个朋友那里探听关于景辉老总的消息,可惜真正有用的非常少。大多数人都表示跟景辉有过不错的合作,不过这家公司的老总很少亲自出面,基本上都是项目经理代劳。而且每个合作项目因为领域不同,项目经理的人选也各有千秋。看来走人情路线是不会有效的,只能从实力上打动对方了。
接下来的一周,集合了公司的所有主管,我们每天整晚地讨论,提出,推翻,再提出。直到次日清晨,我们才发觉原来时间过得如此之快。
新一周接近尾声,周五早上十点整,我和唐茜如约而至,随行的还有企划部长黎晓,是个喜欢异想天开的开朗女孩。她穿着香奈儿风格的职装及膝裙,一头耀眼的火红短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和多年前的唐茜有着惊人的相似。
进入接待室,对方的接待人员让我们稍候片刻,说他们总经理一会儿就到。我小声开玩笑说出来公关就该带黎晓这样的美女,我一糟老头子恐怕只会坏事。黎晓但笑不语,唐茜听了转头狠剜我一眼,说:“也许人家就好你这口呢?”女人啊,真是连个玩笑都开不起。
接着门口有几个人陆续进入,我整整衣服,端正坐好,看看进来的几人,紧张感明显增强。不过最让我咋舌的是他们总经理,看到那人以后我立刻产生坐立不安几欲逃跑的冲动。对面正坐的这位景辉公司总经理,发丝一丝不苟,带一副金丝边眼镜,黑色修身西服,白衬衣细条斜纹领带,气场强大,目不斜视,正是几天前见我醉酒后帮我醒酒,后来又送我回家的于伟升。
我该说什么?冤家路窄,不对,虽然上次告别有点不愉快,但是我们之间没什么关系,谈不上冤家。错了。我该想的不是这些,那个,企划案,对了,我们全公司上下好几个通宵达旦的投入,不能在此刻因为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而遭遇滑铁卢。
我镇定了下情绪,从容张口:“非常感谢贵方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与我方会谈,希望此次我们协商的结果,能成为将来我们两家公司合作共赢的契机”
第23章
双方介绍完毕,会谈正式开始。
唐茜果然没有看错人,黎晓口齿伶俐,应急思辨,对答如流。对方公司几个部门主管提出的问题都被她一一妥贴解答。除了于伟升。
“你们的策划案堪称完美,听起来也的确具有诱惑性。”于伟升突然发话。“除去剧本,你们在其它拍摄所需的导演、演员、摄影以及相关的专业指导等方面的提议虽然很具有创新性,但是执行力不够。当然,这也许和你们公司的经历有关。”我看看唐茜,她的脸色有点不好,但也不是过于明显。
“楚助理,就这点你怎么看?”于伟升这样问道。
我正瞧着唐茜的脸色心里发虚,没成想因为这句问话她突然转过头瞪大眼睛看我,明显的质问表情下暗含着“他怎么会认识你”的强烈诧异。的确,我们两方这是第一次碰面,于伟升也许知道唐茜,但哪个老总会去关心对方一个总经理助理的名字。于伟升你不是存心在报复吧?谈判桌上看都不看我一眼本以为你已经忘记我了,没想到你今天简直就是冲我来的。你够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