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戈(四)——火棘子

作者:火棘子  录入:03-17

二人没说,二人骋马斗了一圈,三十余个回合下来,不分胜负。奎尔卡鞭子甩得干劲,像响尾蛇发出的声音一样,迟衡体力好,且战且看,一个不慎,被奎尔卡的鞭子鞭破了衣裳。

迟衡见状扯起缰绳往远处奔。

奎尔卡追了上来,二人你追我赶不由得离那些兵士都远了。迟衡一喜,这才使出浑身解数,将重刀舞得嚯嚯做响,刀刀逼近奎尔卡的致命之处,奎尔卡应接不暇。

瞅见一个空隙,迟衡一刀砍过去。奎尔卡闪躲不及,情急之下滚落下马,迟衡飞马过去,一刀抵在奎尔卡的胸口。

奎尔卡的胸口起伏,握紧的拳头渐渐地松了,脸色灰败地说:“我输了。”

迟衡下马,收起了刀,拍了拍他的肩膀:“马有失蹄时。”

奎尔卡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忽然笑说:“我其实不想抓你回去,可惜索格王的命令我违抗不了——我为什么要抓你回去,抓你回去无非也多一个争宠的人。”

迟衡无言以对。

“你昨天为什么不把衣服全脱了?索格王引以为憾。”

就知道你们这般禽兽在看着,那玉石大概就是极稀贵的那种,里面看不清外边,但外边看里面一清二楚。迟衡双手抱拳:“人脱了衣服都一样,有什么好看?明天,大祭上是你跳舞而后杀死祭品吗?”

“不错,执执佩被你害了。”

“不是我害了他,是索格王,在索格王手里成为祭品是迟早的事。奎尔卡,你又何必天天提心吊胆跟着他——他能杀希努,就能杀你,谁知明年今日,您会不会成为祭品呢?”

奎尔卡闭了一下眼:“你说的太多了。”

“索格王虽然是举世无双的王者,却不是合格的情人!谁会杀死自己的情人呢?谁会肆意把情人送出去呢!而他的那种窥探人的嗜好,一辈子也是好不了的,你们再争宠,也不能受宠一辈子的!”迟衡不紧不慢,他不知是真是假,既然是纪策的猜测总是能唬住人的。

奎尔卡冷冷地说:“那又如何?”

迟衡被噎住了,而后哈哈一笑:“是不能怎么样,但如果哪天你不幸成为祭品,可以来泞州找我。他如果视你为许多人中的一个,你也不需要为他呕心沥血的!”

奎尔卡飞身上马:“多谢你的忠告!”

奎尔卡领着兵忽然就退去了。纪策本以为少不了一次恶战,问迟衡,迟衡挠着头发说:“我也以为他至少会领兵来一场恶战的——可能他真的不想抓我回去吧!”

希努对迟衡本来甚是戒备。但迟衡也就在出城堡的那天对希努暧昧了一些,这以后就很是自然,不与希努多接近,希努放下戒备来。希努一身华丽的衣服很快在征程中脏了,纪策给了他一身暗红色的戎装,希努也默默地忍受了。

怕夜长梦多,迟衡领着众人日夜兼程。到了一处永冰山,这山常年积雪,山中有湖,常年结冰,即使五月也不例外。

路过永冰湖,迟衡让众人就地歇息。

迟衡见湖上冰厚,一刀砍在湖面,手被震得发麻,欣喜地发现冰结的很厚很厚竟然也没砍出裂痕来,回头想让纪策来看,却见希努在身边站着。迟衡尴尬了,那晚的事历历在目,吃一堑长一智,说什么他也不能再糊里糊涂沾上这些事。

希努捡起一块小冰块,用手一摩,问:“将军为什么把我救出来?”

迟衡沉默。

希努又问道:“我和将军无缘无故,原以为是无意……纪副使却说你是花了心思的,为什么?”

“因为,你值得我救!”

“那为什么你再没有对我……呢?”希努问得极认真,“索格王既然将我送给你,我就是你的奴隶,不管做什么我都是愿意的。”

迟衡头疼:“什么都愿意啊,希努……希努……”

“希努这个名字也是可以改的,我有了新的主人,就该有新的名字。希努是索格王取的,请迟将军为我取一个元奚名字。”在固摩的风俗,买了奴隶,就换名字。

迟衡望着希努的眼睛:“那我为你改个元奚的名字?宁静的湖水,宁湖。出了丰图,你就不是希努而是宁湖了,好吗?”

希努微笑,双眸映着浅浅的碧色:“很好听,怎么写?”

希努伸出手掌心。

手指修长,但手掌和手指节都很粗糙,比一般人还粗糙。迟衡手指一笔一划在他的手心写下了宁湖两个字,希努微笑着说:“也很好看,我以后就是宁湖了。”

199、

“希努、呃、宁湖,你的手是因为常年使用刨子、锯子和钻吗?”

宁湖讶然:“你怎么知道?”

“你的院子里摆着很多皮革,以及木头做的飞鸟走兽,还有一个踩水的木偶,我猜你一定很喜欢制作这些玩意,所以手才这么粗糙的。”

“闲着无聊,我也不会打战。”

“那会制作弓吗?”

“我们固摩人都会制弓,只有技术好和差的不同——你们元奚的弓和箭不如我们固摩的厉害。”

迟衡随手拿了一把弓,是乾元军最常用的一种。

宁湖绷了一绷,弓发出嗡嗡的声音。宁湖搭箭一射,箭直直落入湖面冰上,他抚摩了一下弓身,道:“这在我们固摩是最下等的了,这把剑花不了半个时辰就能好。要知道从选材到工艺到制作,一把上好的弓至少要花费两三年的时间才能制成。”

迟衡笑了:“这可不行,两三年太长。”

“不是所有的弓都那么长的,如果筋、胶等制弓的材料聚齐,最普通的弓只需要半天就可以制成,至少比这把会好很多。”宁湖挥了挥手中的弓,“你的兵虽然很勇猛,但武器都太简单了。所有人的兵器中,只有你手里的重刀和匕首,称得上上等兵器。”

二人聊了许久,宁湖说话质朴,为人平和,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聊到兵器时脸上的光芒不同以往。

等天色渐晚,迟衡想起本来是要凿冰捕鱼的,不过这冰太厚了如何能凿得动?怕是要架火烤才行。二人走到一出山石多的地方,宁湖忽然停下,握住了迟衡的手,迟衡一怔。

宁湖盈目注视,眸如冰上星:“出了丰图,我就是将军的人了。可将军一直对我很冷淡,为什么,是因为将军钟情的是执执佩而不喜欢我吗?”

迟衡失笑:“你想多了。”

宁湖拥住迟衡的腰,声音平静:“今天就是很好的天气,也不用赶路,我为将军纾解一下吧。”说罢,手慢慢抚向迟衡的腰部腹部。

迟衡深吸一口气,语气紊乱:“宁湖,你不用做这些。”

宁湖停下。

“从今以后你不是谁的奴隶,没有人能让你去死。”迟衡握住他的手腕,面对面站着,“到了乾元军你会认识更多有趣的人,不会打战也没有关系,总是会有很多事的。比如,我不懂武器,你可以帮我制造刀、箭、弓等武器。”

宁湖非常困惑:“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迟衡笑:“从今天我们就进入矽州了,你看看四周,什么地方适合制造什么样的武器,然后告诉我就可以了。我们要打很长时间战,兵器要是糟糕可不行。”

许久,宁湖低低的说:“你还是不太喜欢我吗?”

“等我们乾元军都用上了最好的弓和箭,我就喜欢你了!从今以后,记住,你不是谁的奴隶,你也不是谁的男宠,你是我们乾元军的都监了!”

“都监是什么?”

“都监啊,就是掌管所有工匠的军职,所有的兵器都归你管,好不好?”迟衡玩笑着,发现宁湖的脸莫名红了,急忙很正经地说,“总之就是很重要的位置,你要替我把武器都管好才行!”

当晚,宁湖果真点了灯烛细看索格王送的那十把弓。

纪策过去问:“希努,你怎么还不睡?”

宁湖道:“纪副使,将军给我取了个元奚名——宁湖,宁静的湖水,以后叫我宁湖就好。我在看弓箭,将军说咱们很缺厉害的兵器。”

“……宁湖,名字真好。”

纪策转身啪的一声打在迟衡额头:“早点告诉我不行啊,难不成我还会泄密?”

迟衡苦着脸:“我当时只是猜测而已。”

“你怎么知道他善工制?”

“我把索格王每一个男宠的住所都看过了,希努……宁湖为人朴实无华,宫舍也很简陋,但摆置的东西都很巧。而且案子上,光刀片就摆了十几件各不相同的,可知他的秉性和喜好,可惜固摩的能匠太多,索格王没把他当回事。”

“你倒是看得细致。”

“而且,大部分人都看不出我这把刀的好处。第一次见面寒暄时,他就夸了我的刀,可见眼光之利。他是无心,我可是有意。”迟衡得意地笑了。

“……是等我夸你慧眼识英吗?”

“索格王太把人不当回事,也不知道西末奎尔卡为什么对他还死忠死忠的。宁湖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太俊了。”

纪策嗤了一声:“多少人求之不得。他长得俊,性格温顺,又是索格王送的,你为什么不顺水推舟干脆收作男宠好了,男宠匠师两不误,反正你身边也没别人了!”

一下子戳到迟衡的痛心处,迟衡淡淡地说:“宁缺毋滥,免得伤心。”

宁湖确实很温顺,也有固摩人的艰韧,跟着乾元军风餐露宿,从来不说一句怨言,即使吃不惯元奚的东西,也总是默默地忍受着。他是那样的沉默,沉默将他的光华都盖住了。

沿路地广人稀,入了矽州才繁盛起来。

迟衡没多流连长驱直入矽州城,麻行之早得了消息,收兵回到矽州城等待。五月初,月如钩,一队精兵悄然骋入矽州城,在麻府石阶前停下。

迟衡飞身下马:“行之,等久了吧?”

麻行之爽朗笑道:“迟将军做什么都快,寻常人丰图来回一趟至少得三四个月。行之将一切都备好了,请诸位护卫到安置处先行休息。”

不提安处之事。

迟衡与麻行之二人携手进了中堂,迟衡问起当前战事,麻行之很是骄傲:“年前与石将军一同将郑奕军逐出了矽州,二月之后石将军征战元州,我率兵攻入安州,这些你都知道。在你出使丰图之后,石将军派了一名虎将池亦悔来助我,四月我与霍斥将军联手打了好几个胜战,如今半个安州已在乾元军的掌中——这些,比你走之前交代的,快了至少一个月。”

迟衡赞许地点了点头。

三盏茶过后,迟衡说起了正事:“行之,你与我连横已半年有余,你对乾元军知根知底,对矽州及西域各州的情境也了如指掌,如果让你放手矽州,放马整个元奚,你愿意吗?”

麻行之笑了,起身,只手一拂戎装,单膝跪下:“矽州早有归顺之意,只待迟将军今日开口。”

迟衡将他扶起:“你我之间就不要客气了。”

麻行之哈哈一笑:“若是去年你让归顺,我肯定不愿意,就算我愿意我的部下也不愿意。当我领兵与乾元军一同驱逐郑奕军之后,才渐渐领悟的。郑奕军之强盛和贪婪,不是区区一个矽州能抗衡。跟着你,跟着乾元军,我踏实。我连乾元军的旗帜都制好了,一直就等你的话呢,你还真能沉得住气!”

迟衡笑道:“咱们几个一起征战元奚,你尽管放心,以后的功名绝对不止一个矽州!”

麻行之笑着给他斟了一杯酒:“我信!你不说我都信!”

几壶酒,一钩月,一晚上。

喝到尽兴时麻行之说起他第一次攻城,说起迟衡带着他平了罡明关,说起他对迟衡的敬佩,丝毫不加掩饰,话越多,酒越浓。

麻行之脚步踉踉跄跄,走到迟衡身边说:“迟衡,以前我让我爹出重金把你留下来,可他却说,我压不住,你以后一定会功高盖主。那时候我就想,为什么一定要一个压一个?能者居上,如果你厉害那你就在上位,即使臣服于你又有什么要紧。我不重权,守得住矽州我就守;守不住矽州,我就将它交给最厉害的人。”

迟衡扶住他:“这也是为什么,我从没想过向矽州出兵的原因。”

“对,你知道我的脾气,我喜欢征战,打胜战的感觉远远好过坐在矽州城里当什么城主,就算有一整个州又怎么样,朝不保夕的没什么意思。我见过很多将领,没有一个比你厉害,单打厉害,带兵厉害,统将部署更厉害。现在郑奕嚣张又怎么样,乾元军这么少的兵士不也一样将他压制住了!”

这一晚,麻行之抱着迟衡倾吐了很多话,句句豪气,满溢年轻的意气奋发。

迟衡也醉了。

醉到次日中午才醒,头都隐隐作痛,睁眼看见了迎风飘扬的乾元军旗帜,猎猎作响,顿时所有的疲乏都消失殆尽。回头,麻行之蓬头垢面,浓眉大眼,一脸真挚的笑容。望着他的笑,迟衡觉得所有的艰难都如履平地了。

纪策找过来,显然也是惊讶于这满城的乾元军旗帜。

迟衡与他说了麻行之的话,纪策笑道:“你越来越厉害了,什么时候将矽州军和乾元军绑在一起的?就说兵不接刃,一夜之间就把矽州收复了,可把我吓了一跳——还说要不要找到麻行之他哥麻谨之,给他弟敲敲边鼓呢。”

“哪有这么快,去年一年我都在与麻行之联络,信函不知传了多少!”

迟衡说起后来终于劝动了麻行之,以驱逐郑奕之名,在灵城汇集,而后征战数月,愣是将麻行之跟乾元军拧麻花一样拧到一起了。让麻行之跟石韦一同征战,乾元军最好的兵器最强悍的兵力都给了这一支,任由石韦调遣,甚至屡次攻击郑奕的重城,让麻行之看到郑奕的强盛,更让他看到乾元军的攻无不克。

这些是暗地里使的劲,别人都不知道。

200、

站在城墙上,五月的风暖暖的。

纪策背着手俯视城墙下熙熙攘攘的人群,道:“我就说你没事跑丰图干什么,还对西域诸州如此信心满怀,原来第一个州池尽在掌中了。记得三年前,我和你初次来矽州,我还说,干吗派给我这么一个不灵光的傻小子,他说你刀耍得好,也有心眼——想不到,一眨眼功夫,轮到我来佩服那个傻小子了。”

“……我哪里不灵光了!”

“你当时还不傻啊,让你替人带兵结果你傻乎乎地攻下两城两关,还替人把城池修建得结实。我听了直汗颜,心想这以后颜王军要攻矽州,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设陷阱吗!”

“咦?明明记得你当时还夸我来着。”

“你当时那高兴劲,尾巴都翘起了就等别人夸,我怎么好泼一瓢冷水?还好,斗转星移,是替自己做的嫁衣裳。”纪策手撑城墙,勾起了欢心的笑。迟衡半身趴在城墙上皱了皱鼻翼,侧头看纪策笑,自己也笑,二人眸光如波。

迟衡好奇地问:“我以前很不灵光吗?”

“不太灵光,不灵光还爱撒娇让人火大;挑三拣四不说,倔起来简直要把人气死;偏偏又很爱回头道歉,知错就改,让人想发脾气都没办法,还得骂着夸着,夸着骂着……”说着说着,纪策又笑了。

推书 20234-03-17 :行戈(三)——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