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找我做什么?”
离鸿素来不喜欢兜圈子,对着他径直问道:“你为何放走宋岭?”
听了这话,白煞并没露出惊异之色,也没否认,嘴角依旧冷冷笑着,并不答话。
他这样坦然,离鸿倒有些奇怪,不由得问道:“宋岭将焚心诀之事散播江湖难不成也是你的主意?狼主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背叛他?”
白煞的面孔骤然扭曲了起来:“我怎会背叛狼主!我对狼主的忠心岂是你这小子可以胡乱评判的!”
他显然已不顾忌离鸿身份,话语中毫不掩饰轻蔑之意:“我不杀宋岭自然有我的道理,因为我跟他有一点相同,那就是……”他冷笑着向离鸿道,“都恨你入骨。”
离鸿错愕道:“宋岭恨我,无非是我与狼主携手杀了他父亲和叔父,但我与你虽不亲近却也不曾结仇,你为何恨我?”
白煞尖利地笑了一声:“你一个穷乡僻壤出来的混小子,不过跟宗杨学了两年刀,有什么本事做蟾宫。我九死一生离开河西堂,为狼主立下多少汗马功劳,当年在塞北被困十日,只能吞食同伴尸首活命,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么?”他双眼血红地瞪着离鸿,“你明明什么都没做过,为何狼主对你另眼看待!”
原来他早有嫉恨之心,离鸿皱起眉头:“我与狼主之间如何,是我们的事,你就算想除掉我,也不必把整个风狼拖下水,如今四处闹得血雨腥风,平东堂的兄弟们更是死得冤枉,这一切就是你想要的么?”
“平东堂算什么,风狼的这些人都死了又如何,真到那么一天,狼主自会明白,只有我对他是忠心耿耿,他只要依靠我便够了。”说到这,白煞眯起眼睛,笑得咬牙切齿,“自从在塞北被狼主所救,我就发誓要一生对他尽忠,只恨那个南柯可恶,生的油嘴滑舌,竟与狼主十分亲密,后来又多了你这小子,更是可恨!”
望着白煞那几乎癫狂的神色,离鸿忽然觉得似曾相识,是了,之前骆罕也是这样,这些人怎么都对狼主那样执着,惹出这许多祸事来。他正怔忪之时,忽而发现白煞的手已按上腰间剑柄,电光火石间怦然出鞘,离鸿只来得及向后一跃,只听一声长嘶,方才还在他胯下的坐骑已被砍成两半,软倒在地上。
原来白煞毫不隐瞒地说了这么多,是从一开始就有了灭口的念头,离鸿转身间拔出离恨,心中倒是坦然,毕竟白煞早已不是他的对手,刀剑相抵之间,上下立见,那焚心诀的强大煞气把白煞逼得后退好几步,而后又持剑扑了上来。他这是置生死与度外的打法,离鸿虽然吃惊,仍是镇定心神与他对了几招,正斗到酣处,只见白煞袖中飞出一道银光,直击离鸿胸前,他居然出暗器,离鸿刚要侧身躲过,那银光却忽的散开,如同一朵银色莲花,花瓣化作百十根银针铺天盖地而来。这一惊非同小可,离鸿周身罡气猛然吐出,却也只逼退了大半银针,接着左臂猛然一痛,一下就失了力气。
第六十九章
被这数十根细针扎入肩臂,其痛楚可想而知,离鸿脸色苍白地后退了两步,白煞却不给他任何喘息之机,手中长剑直取他颈项而来。眼看剑刃就要抵上离鸿喉头,一旁却忽然传来一声响动,白煞面有异色,脚下一个不稳竟向前栽倒,似是有人在背后偷袭了他。离鸿赶忙抓住这个机会,扬手挥出离恨,那离恨削铁如泥,离鸿又在惊痛之下使出全力,登时把白煞捅了个对穿,鲜血从他背后猛然洒出,他通红的眼中满是恨意,而后软软地跪了下去。
离鸿抽回刀后望着地上尸身久久回不过神来,只听有人道:“离兄弟,你没事吧?”
离鸿回过头,看到了与他同样惨白面色的叶荣,吃惊道:“叶大哥,你……”
叶荣低头看了白煞的尸体一眼,小声道:“方才我路过此处,听见你们打斗之声,白统领他……他拿出震雷莲花针时,我便察觉不妙,怕他伤了你性命,所以,偷偷用石子打了他小腿,”他解释完,又深吸了一口气,“离兄弟你放心,今天的事我绝不会向外人吐露半句,这几天在封霞岭的门派众多,若说是他们对白统领下手也不会让人疑心。”
见他急着要替自己隐瞒,离鸿忙道:“叶大哥不必担心,是白煞有错在先,我杀了他,狼主也不会怪罪我的。”
叶荣似乎吃了一惊,交错地看着他和地上的白煞,然后才支支吾吾道:“原来,原来如此,狼主对你……果然是十分信任。”
他神色古怪非常,离鸿隐隐觉得奇怪,却也顾不得多想,只因方才中的那把细针虽然没有毒性,但根根都直往肉里钻,这一会已经痛得他苦不堪言。
叶荣察觉到他冷汗直冒,看了他血淋淋的肩头一眼,皱眉道:“这震雷莲花针十分细小,会随血液而动,若是流到了肺腑中可就糟了,你且不要乱动,我去去就来。”
离鸿见他如此说,也只好平心静气坐到地上,然而看着一旁白煞死不瞑目的尸首,却又忍不住担心狼主知道此事后会是喜是怒,这么胡思乱想了一会,叶荣已快步回来了。
离鸿原以为他是去请医师,谁料他竟独自返回,依旧是满脸忧色,手中拿着个灰色石条,低声道:“离兄弟,这针只能以磁石慢慢吸出,你忍着点。”
这么精细的活,若是多几个人来方才省事,叶荣却不肯另找帮手,想必还是担心旁人知道白煞被自己所杀之事,离鸿心中苦笑,他从来都这么小心翼翼,虽然迂腐,却也可见确实担心自己。
等到细针全都被磁铁吸出,叶荣又郑重地撒上药粉,替他包扎起来,而后轻轻叹了口气:“好了。”
离鸿望着他欲言又止的神色,忍不住道:“叶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没……”叶荣似乎想否认,却又叹了口气,“离兄弟,你与白统领究竟有什么嫌隙,他竟用这么歹毒的暗器伤你?”
离鸿微有些窘迫:“他只是……看不惯狼主对我另眼相待而已。”
叶荣眉头皱得更紧,沉默了好一会,才道:“恕我冒昧,你与狼主已经……那般了么?”
离鸿顿时脸上通红,结结巴巴道:“啊……我……我们……”
他这副模样无异于是承认了,叶荣摇了摇头:“离兄弟,我以为你是个有主见能做大事的人,没想到竟也轻易被美色所迷。”
听了这话,离鸿脸上的热气顿时消退,甚至冒出些寒意来,他震惊地望着叶荣:“你知道……”
叶荣沉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他是明月公子。”
离鸿倒抽了一口冷气,皱眉看向他,厉声问道,“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叶荣嘴唇微微抖了抖:“没有人了……”他抬起头,看着离鸿冷硬的神色,“离兄弟要杀我灭口么?”
离鸿骤然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抚上刀柄,他吓到似的甩开手,勉强笑了一声:“叶大哥说笑了,只要你保守秘密,我绝不会伤你性命。”
叶荣低头叹了口气:“我原本是想把这件事带进棺材里,谁也不说,可是……离兄弟你救我多次,为人高义,叶某心中敬佩,实在不忍看你踏上前狼主的老路。”
离鸿僵了脸色:“我跟姜腾并不一样。”
“姜腾……”叶荣低低重复一声,“好久没人提起这个名字了,离兄弟,你可知道他和明月公子当年究竟是怎么个光景么?”
他这句几乎问到了离鸿心坎里,他自然十分想知道,但却又不愿听别人贸然提及,所以并没急着回答,只紧紧抿住了嘴唇。
而叶荣已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初到风狼时,曾在狼都侍候过两年,姜腾对明月公子爱惜至极,旁人轻易不能得见,我也只见过他一次。但他二人的事,整个风狼无人不晓,姜腾虽娈宠众多,却惟独离不开明月公子,不论去哪里都要将他带在身边,”叶荣说到这,瞟了离鸿一眼,“其实明月公子也离不开姜腾,当年七绝峰妄言向姜腾挑战时,姜腾本想只身前往,但明月公子十分恼怒,闹了几日,终于迫得姜腾带着他一同上路。”
听了这番话,离鸿先是心里一紧,但随即想到,若说阿笙离不开姜腾,也无非是因为银蛊的缘故,你们又知道什么,他这么想着,却故意道:“这么说来,明月公子对姜腾是十分眷恋了?”
叶荣苦笑一声:“若是十分眷恋,又怎会痛下杀手。”他顿了顿,“离兄弟,你应当知道狼主的内功有多深厚吧?”
狼主的内功离鸿并未全部领教过,只是从他当年用啸声震晕了杨卓的大批随从,还有和杀善交手时的惊人气势来看,真可谓是深不可测。
不待他答话,叶荣又问道:“他如今也不过二十来岁,况且不曾修习过焚心诀,离兄弟可曾想过他这深厚内力是如何得来的?”
这个离鸿确实好奇过,但却并未深究,毕竟风狼内秘药奇功多不胜数,他功力惊人似乎也显得并不奇怪,于是向叶荣摇了摇头。
叶荣稍有些踌躇,然后才道:“你可曾听说过浩瀚神功?”
“浩瀚?”离鸿觉得有些耳熟,再一想,猛然想起杀善与狼主对手时曾叫出过这个词,不由得追问道,“浩瀚神功又是什么?”
“这是一门失传很久的邪门武功,取浩瀚如海纳百川之意,即是把他人的内力纳入,收为己用。”叶荣长长叹了口气,“当年明月公子一度身体虚弱,多少平东堂的药师治不好他,姜腾只能每隔三个月耗费真气替他续命。”
离鸿听到这,想到湖底密室里的姜腾手札,确实记载着他每隔三个月便大耗内力之事,只觉头皮微微发麻,原来阿笙就是以这种方式慢慢吸取了姜腾的内力么?怪不得,怪不得杀善临死前那样惶恐,他当年与姜腾对过招,蓦然在别人身上察觉到这已死之人的内力,自然是心慌意乱。
叶荣似乎没有在意他骤变的脸色,只摇头道:“我疑心以姜腾的聪明,早已察觉出明月公子的意图,但他已爱念极深,不愿违逆心爱之人,况且他又自负至极,想是以为没有人能杀得了他……可惜,最后竟默默无闻地在狼都惨死。”
“你连这个也知道?”离鸿觉得蹊跷,忍不住问道。
叶荣又是苦笑:“我那时在狼都地位很低,被拨去看管焚尸炉,当日姜腾的尸体虽被烧毁,但我还是凭他平日佩的宝石带扣认了出来。”他喃喃道,“这些年我一直把这个秘密藏在肚子里,没敢向他人透露半分,否则,怕是早已被挫骨扬灰了。”
离鸿叹了口气:“你既想一心瞒下去,为何今日又要向我和盘托出?”
叶荣肩膀瑟缩起来,过了许久才道:“只因狼主练的浩瀚神功有些不妥,吸纳他人内力之后,就不能中断,倘若过了数年不再纳入这一路的内力,则会受到反噬之苦。我原先还奇怪,他那样干脆地杀了姜腾,又到哪里去寻第二个会焚心诀的人去,谁知……前些时候就听说了离兄弟你练成焚心诀的事,我觉得有些不妥,”他犹豫着看向离鸿,“狼主可曾让你输内力给他了么?”
第七十章
离鸿已是答不出话来,他恍惚想起之前南柯吞吞吐吐没说出的话,大约就是瞧出狼主只是想要他内力的事,那么之前的一切又算什么呢,那些缠绵缱绻,细语温存……都算什么呢?
叶荣见他僵直地站在那儿,小声地道:“离兄弟,你没事吧?你……你的脸色很难看……”
离鸿忽然回过神来,看向叶荣,却是语气平静地道:“叶大哥,白煞的尸首劳烦你寻人收殓,蓬莱派的人要去偷袭副都,我要尽快赶去才是。”
叶荣呆了呆,随即连连点头:“我知道了。”
离鸿再不多言,转身便纵跃离去,叶荣仰头看向他消失的方向,在树枝摇曳的阴影里微微眯起了眼睛。
离鸿刚回副都,便瞧见满地狼藉,蓬莱派显然已杀到了这里,人数远比想象中还要多,他顾不得其他,提了刀便向狼主居所而去。远远便听见乒乒乓乓打斗之声,只见前方空地上数十个人影缠斗在一起,正是火燎卫正与蓬莱派弟子交手,而狼主身边围绕着三四个人,个个身法奇绝,想必是蓬莱派的高手。离鸿一看见狼主身影,便觉得心里猛跳了一下,正要上前,却忽然在那群穿着褐色衣衫的蓬莱弟子中看见个白色身影,不由得一怔,怎么云弘也来到了这里。
就在此时,只听一声惊呼,却是狼主双掌拍出,正击在身边一个老者头顶,他瞬息化掌为爪,攻势极狠,眼看就要把那老者头颅拧下,身边几人忙上前救援,却已是来不及了,那颗头被抛到空中,溅起丈许的血花,血红点点落在狼主暗金色面具上,更添鬼魅,他闷声笑道:“还有谁来送死?”
离鸿心中愈发地冷,暗道,他的功力果然早就已经恢复了。
那被杀的不知是什么身份,只见云弘震惊过后,两眼通红,执了剑便向狼主扑了上去,狼主显然不把他放在眼里,侧身一让,出手如电,弹指间便击落了云弘手中长剑,云弘微一晃身,却不是退去,反而左手翻出,给了狼主一掌,这一掌来得猝不及防,连狼主也是吃了一惊,随后便是大怒,伸手便向云弘胸前抓去。他这一爪下去云弘哪里还有命在,蓬莱派诸人连逢惊变,个个拼了命似的冲上前去,却连狼主的衣袖也没挨着便被气浪震开,眼看那修长手指就要插入云弘胸膛的时候,只见一股柔和气流猛然窜入,将两人拨了开来,这是两仪掌的手法,狼主面具下的眼睛显得愕然,叫了一声:“离鸿。”
离鸿虽然出手救下了云弘,却也知狼主的厉害,所以侧身在前,把云弘挡在后面,境地尴尬地与狼主对视了一眼,压低声音向后道:“云弘,你来这里干什么?”
云弘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恨声道:“我来找这魔头,夺回我派太虚心经。”
他这样不要命,竟是为了那本心经,离鸿顿觉莫名其妙,再要开口,只听狼主饱含着怒气喝道:“离鸿,你让不让开?”
离鸿心中一沈,刚转过头,便见狼主已猛然出手,竟是要把他身后的云弘强扯出来,他赶忙伸手去挡,情急之下与狼主对了一掌,这是他头一次和狼主动手,只觉两股罡气相撞,震得他手心一麻,两人都退后了两步。他来不及多想,抓过云弘跃上临近树梢,借着遮蔽向副都外一路奔去。
云弘被他提在手上,起先还挣动了两下,后来终于安静了下来,离鸿直到一处密林里才停下脚步,放开云弘道:“这里被条溪水隔去了气味,暂时不会被人找到,你若还要命就赶紧走吧。”
云弘抬起眼睛瞪向他道:“你为什么要救我,你不是那魔头的走狗么?”
离鸿颇为恼怒,口气不善地道:“你若执意送死也可以,我不会再救你。”
云弘握紧了拳头:“就算是送死,我也要夺回心经,否则太虚宫……”说到太虚宫三字,他又红了眼眶,“太虚宫百年基业,都要毁了。”
离鸿虽然不解他的意思,但还是心有不忍,低声道:“太虚心经既然这样关乎重大,我定当早日奉还,你不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