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迷花儿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么不开窍的家伙,不免大皱眉头,又悉悉索索教了他一些房中秘术,而后道:“哥哥这还有些秘用膏脂,催情香,你拿一些去,痛痛快快弄一回就懂了。”
离鸿连连摇头:“不……不必了。”若是把那些东西用在狼主身上,他们大约都要死得很难看。
迷花儿见他话语间始终遮遮掩掩的,也不好多问,便挥了挥手:“也罢,这卷春宫你拿去看吧,再有什么尽管来问我。”
离鸿连拿那画轴都有些不好意思,却又犹豫着问道:“迷大哥,若是你跟喜欢的人在一起……要怎么唤他才好?”
迷花儿嗤的一声笑出来:“那要看是什么样的人了,若是性情羞涩的良家女子,便唤她宝贝心肝,若是那性情如火的银娃荡妇,那可就……”
离鸿见他越说越猥琐不堪,忙制止道:“算了算了,我不问了。”
见他拔腿就走,迷花儿还在后面叫道:“管他是谁,只要你把他弄舒服了,叫什么不行。”
离鸿出来后一路把卷轴掩在怀里躲躲闪闪的,生怕被人瞧见,偏偏怕什么来什么,远远地就听到有人喊他:“六子!”
这样叫他的自然只有南柯,离鸿还不知道他已经回来的消息,诧异地抬头去看,却见南柯风尘仆仆地向他走来,脸上是掩不住的倦意,好像十分疲累。
“怎么了,这趟买卖不顺手么?”离鸿问道。
南柯摇了摇头:“已经办妥了,只是最近朝廷好像盯上了咱们,有些棘手。先不说这些,你身体已经康复了么?”
离鸿微一怔忪,想起那天运丸险些害惨了自己的事,若是在南柯面前提及,不免要惹得他自责,便简短地道:“已无碍了。”
“狼主呢,也好些了么?”
“狼主他……大约还要调养些时日,所幸前几日白统领和火獠卫回来了,应该没人再敢偷袭他。”
听他这样说,南柯垂下眼睛点了点头,忽然向他怀里一指:“那是什么?”
离鸿这才想起手中的东西,忙不迭就要藏到身后去,南柯怎肯被他糊弄,上来就抢,却被左躲右让,他本就没有耐心,伸手就去抓离鸿臂肘,却不妨被一股真气猛地弹开。
“哎哟!”南柯大叫一声,摔在地上,捂着右手似乎痛得说不出话来。
离鸿大惊失色,他自从修习过焚心诀之后还未与人动过手,全然不知自己手中轻重,忙俯身去扶他,却见南柯一个矮身从他怀里抓了卷轴去,笑嘻嘻的展了开来。
待看清画轴里是什么之后,南柯也猛地涨红了脸,难以置信般抬起头看向离鸿:“你……你居然在看这种东西。”
“你快还给我。”离鸿没底气地喝了一声。
南柯的眼珠飞快转了几转:“快说说,我不在的这些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离鸿十分犹豫,他既不想说出与狼主的私密,又想向南柯打听一些事,然而以南柯的聪明,怕是根本瞒不住的。
在他犹豫的时候,南柯已从地上爬了起来,凑上来道:“你跟狼主……怎么了么?”
为什么他这么快就能猜到是狼主,离鸿在心里呻吟了一声,无奈地点了点头。
“你……他……你该不会是……还是他把你……”南柯似乎十分激动,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堆,又狠狠拽了他一下,“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离鸿被他催促了半天,却是吞吞吐吐不知从何说起,南柯愈发地着急:“这样吧,我问你一句,你答一句。你是不是知道狼主的身份了?”
离鸿点了点头。
“你……”南柯皱起眉,“你瞧见他的脸了?”
离鸿又点了点头。
南柯沉默了片刻:“你现在喜欢上他了?”
离鸿还要再点头,又立刻辩解道:“我不是因为看了他的脸才……”
“罢了罢了,”南柯大叹一口气,“反正你瞧了他的模样,肯定也是逃不掉了。”
离鸿被他说得莫名其妙,忽而问道:“你一直知道他的身份,是不是?所以,你也清楚他的相貌,难道你也……”
“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南柯难得地正经了脸色,“我们只是踏上两条不同路的棋子,或者说,是他救了我。”
“我跟他是同一年进的风狼,那年我十二岁,被养父母所卖,其他人是怎么进来的我不知道,只记得跟三十来个差不多大的孩子被关在一起,要被送去河西堂。那天傍晚,进来几个人,说是要挑个漂亮孩子给狼主送去,虽没说是做什么,但大家也多少能猜到。”南柯说到这,苦笑了一声,“说来,我在那些脏兮兮的小孩里还算是周正干净的,被一眼挑中,被火獠卫牵着就要走。他那时脏兮兮的,突然从角落里站起来,拦住了我们,那名火獠卫刚要上去教训他,却见他抓起身边盛水的破瓦罐向自己头上浇了下去。……那一下子,我们所有人都呆了,抓着我的男人一下就松开了我的手,改而牵着他走出门去。”
南柯抬头看了看有些呆滞的离鸿,继续道:“后来我进了河西堂,五年后才重新见到他,他已变成了狼主的明月公子。”
“你是说……他是自愿去侍奉前狼主的么?”离鸿的声音有些发颤。
南柯挠了挠头:“他的事不太和别人说,不过我打听到他年少时全家意外惨死,只有他一人留住了性命,阴错阳差进了风狼。我猜,他那时愿意出头,也并不是刻意为了救我,而是想借狼主之手替他家人报仇而已。”
离鸿呆了呆,紧紧闭上了嘴巴。
“你是不是觉得,他的身世和你很相像?”南柯干巴巴地笑了一声,“不过他后来的经历可比你惨多了,你安安稳稳地在封霞岭学了两年刀,天南朔北的堂众对你个个钦服,如今年纪轻轻就习了好几门绝世武功,可算是少年英才。而他……”
离鸿赶忙道:“他被前狼主带走后又经历了什么,我听迷花儿他们说,前狼主……很疼爱他的。”
南柯狠狠地瞪向他:“姜腾那种人的疼爱,给你,你要么?”他怒气冲冲地道,“当年姜腾的娈宠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个,半数都活活死在他手里,你以为他的宠爱就那么好受么?”
离鸿脸色登时变作煞白,他想起狼主说背上那副刺青的痛楚比起其他根本不算什么,那他当年究竟受过怎样的苦楚,简直让人不敢想下去。
“我起先以为,他是觉得你同他太相像才对你另眼相待,让我不要把你送去河西堂,而是寻一处僻静的地方让人教你正统武功。没想到这番考量竟让风狼中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正派人物,”南柯摸了摸离鸿的头,道,“六子,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爱亲近你,我们这些人一直过的是刀尖舔血,命中漂泊的日子,却有那么一个良善的孩子在身边,就像久在阴湿之穴蓦然晒到了太阳,怎会不喜欢。我猜狼主大约也是喜欢你这一点吧……”
“他……喜欢我吗?”离鸿开头还认真听着,到南柯说的最后一句时,心脏猛地漏了半拍。
南柯似乎十分讶异他会这么问:“他不喜欢你,怎么会让你瞧了他的脸?”
“是……是我硬要摘下他面具的。”离鸿有些忐忑地说道。
南柯向天翻了个白眼:“这种时候你倒蠢起来了,若是寻常人摘下他面具,你猜会怎样死才好。”
离鸿听他这样说,心头一阵狂喜,又有些羞臊,忙遮掩似的摸了摸后颈,又道:“南柯,我一直想问你,河西堂是那样一座炼狱,白统领和新来的赵元他们都出自那里,个个不苟言笑,行事也是冷冰冰的,怎么你竟性子这样跳脱,好像活得很快活。”
南柯看了他一眼:“河西堂的那些日子确实不好过,你还记得我说起跟我同时进去那三十来个孩子么?都被我杀了。”
离鸿背脊一寒,顿时惊呆了。
“因为我要活下去,要活着走出河西堂,”南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我曾经想过,若是和狼主互相走了对方的路会怎么样,可能我们都没法活到最后。说来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还从未见他真正地笑过,他所受的苦大概远远超过河西堂里能受到的皮肉之苦,所以我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过得开心一些吧,也替他开心一些。”
离鸿头一次觉得南柯的笑容有些苦涩,他有些悔恨自己出生得这样晚,如果早上十年,他说不定就能把狼主从姜腾身边解救出来,让他不用度过那些痛苦的岁月。
“你说这么多年都没见他笑过……”离鸿突然低声道,“我见到了。”
南柯吃惊地看着他:“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离鸿没好意思说那是他在嘲笑自己。
所幸南柯没有多问,只感慨似的叹了口气:“你好好待他。”
离鸿讷讷应道:“我会的。”
南柯却又斜了他一眼:“你该不会就是想用怀里那玩意好好待他吧?”
“不,”离鸿突然把手中的卷轴递给了南柯,他从方才开始就已暗暗下了决心,“你去见狼主的时候告诉他一声,我离开几日,取了太虚心经就回来。”
第四十六章
算来自从回到中原,离鸿便一直在云州与锦州之间徘徊,根本不曾到过别的州郡,待绕过锦州,沿路的景象不免让他大吃一惊。这里比他数年前两河水患时看到的景象还要破败,集不成集,市不成市,路边三三两两都是没精打采的路人,俱是衣衫破旧,瘦骨嶙峋。偶尔有些肿胖的,脸上大都泛着病态的黄,瞧着就是饿得浮肿了起来。
一路行到太虚宫山下的小县城才算听见些许嘈杂的人声,却是在一个广阔空地上支着几个巨大锅灶,老远便能瞧见氤氲的热气,一大堆人群乌鸦鸦挤在那里,看样子是有大户人家在那里舍粥。离鸿当年从安平县逃出的路上也被这样的舍粥救济过,那股暖烘烘的气味使得他记忆的闸门大开,让他想起那些入骨的痛苦和恨意,五年了,竟然等了这么久。离鸿慢慢抚摸着腰间的刀鞘,暗暗道等到取了太虚心经回来,就是该去向都城那位摄政王讨回血债的时候了。
粥铺附近也是一片颓败,只有一间小小的酒肆还开着,离鸿栓了马,走进门去,要了些饭食,一面吃一面与酒肆老板攀谈起来。
“请问,这里最近是不是遭了灾,为什么集市上这样破旧不堪?”
酒肆老板是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人,手上端着一柄沾满烟油的旱烟袋,端详了离鸿片刻:“瞧公子是许久没出过远门呐?”
离鸿尴尬地笑了笑,他确实闭塞了很久,便道:“在下久居锦州家中,头一次来到此处。”
掌柜的点点头,啪嗒啪嗒吸了两口烟才道:“这里穷了十来年了,朝廷的捐税银子越来越重,种地的交不起粮,一个个把地荒着出来讨饭,再过两年,咱们怕是连粮也吃不上了。”
离鸿愣了愣,没想到那风狼的巢穴跟外间世界一比竟像是桃花源一般,他这些年在风狼里,苛捐杂税这四个字几乎都要从意识里消退了。
“其实咱们这还算不错,好歹是杨国公的封邑附近,三不五时就令粥厂舍粥,”掌柜的放下烟杆,叹了口气道,“衢州那边要更苦,听说连旱了三年,饿殍千里,家家户户为求活命只能易子而食,惨啊!”
“怎么会这样……”离鸿喃喃道,他想起天南堂刚接的那笔买卖便是在衢州附近,想是南柯亲眼见了那里惨状,所以此番回来才会神色恹恹的。
掌柜瞅着他,压低了声音又道:“现在东南和西南边已兴了几番暴民造反,朝廷都快压不住了,”他把烟杆又凑近嘴边,“说来也是如今朝廷腐朽无能,今上年幼,形同傀儡,这景家天下只怕坐不住了。”
离鸿抬眼向他一看,停住筷子道:“先生怕不只是一个酒肆掌柜吧。”
掌柜微微一笑:“公子也不像是久居深宅的富贵少爷。”
离鸿抱了拳:“在下愚钝,先生有什么话请明示。”
掌柜磕了磕烟灰,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离鸿:“公子虽然年少,又是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但瞧你言行,武功却十分高明,又一身浩然正气,不知可有意助杨国公一臂之力,扶明君上位,方是天下苍生之福。”
“你所说的杨国公……可是杨卓公子的父亲?”
掌柜平静的面孔上隐隐有些波动:“你认识三公子?”
离鸿忙摆手:“只是一面之缘。”他不愿过多纠缠,匆匆掏出铜钱放到桌上,“在下区区草莽匹夫,国家大事一窍不通,先生还是另寻有识之士吧。”
他转身便走,中年人盯着他背影,用力握了握手中烟袋,却最终还是松开手,看着他去了。
等离鸿来到太虚道宫门外时,天已擦黑,这里还是记忆中模样,他绕开前门,翻过一处院墙,来到了当年练过剑的道宫花园。此时花园里竟也有三三两两的小道士在那练剑,一个师兄模样的人站在一旁摇头道:“全无悟性,今日不过教了你们三式剑法,竟没有一个像样的,练不好晚上都不许吃饭!”
这师兄声音尖尖的,很有些耳熟,离鸿记得他姓刘,前些时候在锦州还被自己劫持过,而当年初来太虚宫他们甚至还练过手。想起那次练手之事,离鸿心头忽然一动,猛然涌起少年贪玩的心性,一矮身便闪进了后面的院子里。
刘道士将这些师弟们教训了一通后,甩过头返便身向自己住处而来,刚走到一个僻静角落,迎面却撞上一个人,竟是个穿着低等道袍的家伙。刘道士很有些不快地掸了掸衣襟:“谁这么不长眼?”
“对不住刘师兄。”那人低头做了个揖。
刘道士皱眉看了他一眼:“你是谁门下弟子?”
“小弟身份低微,在厨房做些帮工,从前蒙师兄不弃,曾教过我两式剑法,师兄还记得么?”
太虚宫里这样的小道士多不胜数,身为掌门弟子自然记不得他们的面孔,刘道士摸了摸头:“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吧。”
“师兄剑法高明,当日教诲小弟一直铭记于心,不知师兄今日是否方便再指点小弟一回?”那人抱着剑又做了一揖。
刘道士听他这样奉承,心头一喜,扬起脸道:“可以是可以,但若伤了你可如何是好?”
“那是小弟学艺不精,自不能怪师兄。”
这师弟甚是乖觉,刘道士暗赞一声,拔了佩剑道:“那便请了。”
两剑一对,刘道士便大皱眉头:“喂,你到底会不会使剑?”对方的剑法古里古怪,丝毫没有剑应有的轻盈灵动,沈得像是在使刀。
是你自己蠢,可别怪我没有手下留情,刘道士想道。他剑锋一闪,绕过对方剑身,直想着挑破他肩头衣衫,方显得自己剑法高明,谁料手中一沈,竟是对方伸手抓住了他的剑锋。
“你……”刘道士大骇,想要抽回剑来,却察觉一股惊人力量从剑柄上传来,震得他手臂痛麻,一下子就松开了佩剑。